第七章 友情的盡頭
(1)
休息了一晚上,已經沒什麽事了,我打算出院。雖然之前給家裏打電話說去了同學家,但老媽的口氣還是有點不滿,也難怪,我最近太經常在外麵住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護士走進來遞給我賬單,讓我簽字。我低頭看賬單,是瀧羽付了住院費用。
“怎麽,他來過嗎?”我問護士。
“對啊,付款之後就走了。”
我簽了字,一陣失落。上午打電話給他,跟他說我想出院,本來以為能等到他,沒想到,他居然一聲不吭地走掉了,一定還在生我的氣。也對,換成是我,也會很生氣的。
瀧羽,對不起。本來想當麵道歉,誰知道你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我。
我將衣服換好,將隨身的物品放進書包,一陣失神。外麵的天空一直陰沉,遠處隱約傳來雷聲。樓下的大路很安靜,隻有幾個工人站在高梯上粉刷一座小涼亭。更遠的地方有模糊的汽車鳴笛聲,讓人心裏一陣難過。不知道那些車上坐著什麽人,要去哪裏呢?
唉……金伊璿,你居然這麽多愁善感起來了。
“咚咚咚”,有人敲門。
“請進。”
有人推開門,拿著一束黃色百合,站在門口,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走進來。
“範元?”我有點驚訝,停住了收拾書包的手,指著一把椅子說,“快坐。”
柳範元穿著校服,可能是剛放學。他走過來,將花放到我手裏。
“謝謝你,範元,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看了報紙,有你和瀧羽的新聞。怎麽樣,你還好嗎?”柳範元坐下去,問。
“沒事了,別擔心。”我搖搖頭,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別人好心來看望,我可不能被人看出自己情緒低落啊。
一時間,我們倆又沒了話題,氣氛有些尷尬。唉,怎麽搞的,想當初,我和他在一起時,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現在居然這麽費力別扭,難道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嗎?
柳範元也有些局促,但他明顯有事跟我說。他咳嗽了一聲,斟酌著字句說:“伊璿,關於你退學的事情,我這裏有點東西也許能幫到你。”說著,柳範元從書包中拿出一隻褐色的牛皮紙袋,拍了拍,“這是一些內部資料,有關近年來退學的八個學生的。”
“退學學生?”我疑惑地接過紙袋,很沉,“這是怎麽回事?”
“你知道尤艾拉學院從前年開始就陸續有學生退學吧,那些學生退學的原因很古怪,似乎和生物研究所有些關聯。”
“生物研究所?”我倒了一杯水給柳範元。
他接過水,想了想說:“和苔莉娜在一起時,我聽到一些七零八落的信息,有關學校的生物研究所,那個新開發的大腦新藥,似乎有一些違法的秘密。而這幾個退學學生,似乎明白些什麽。從某種角度上講,苔安私下做了一些事情,早已喪失了校長資格。”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這些學生取證?”我拍拍紙袋。
柳範元搖搖頭,表情嚴肅起來:“沒用了,晚了。我昨天挨個找過了,本來想多幫你一點,但是……”他欲言又止,臉色蒼白,眼神也古怪起來。
一種難以言述的恐懼感在我心中升起。
“出什麽事了?”我輕聲問,“這些學生……死了?”我嗓子一陣發緊,窗外響起一聲淒厲的鳥鳴,我嚇了一跳。
“沒死,但是都得了大腦偏癱症。”
“怎,怎麽會……”一陣涼意從腳底升起。
柳範元搖搖頭:“其餘的我就不知道了。這些資料,是我陸續搜集的退學學生材料。”
“你……一直在做這件事?”我詫異地問。
柳範元點點頭:“退學的學生中,有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親眼見他從一個精力充沛的人變成一個癡呆兒,他的父母去學校找了很多次,都被苔安擋回來了。”
“天啊……這些我從來沒聽說過。”我震驚地說。
“沒聽說過就對了。苔安一直在捂著什麽秘密,這麽多學生相繼出事,不可能是巧合。伊璿,如果你想重回學院,可以拿這些資料想想辦法,我會繼續在學院查這件事。”
“謝謝你,範元。”
“不要說謝謝,我欠你的很多,沒有辦法還給你,我隻能做到這些。”柳範元喝了一口水,對我笑了,望著窗外,停頓了一下,突然說,“如果當初沒有離開你就好了。”
“呃……”我有點無措,柳範元突然說起這種事,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但至少,還是有點安慰,看來他知道我的好了啊。
“時間不早了,我下午還得去上課,先走了哦。這些資料,你可以上傳到網絡上,也可以私下找苔安。總之,你要小心。”柳範元站起來,走了幾步又站住,拍了拍額頭,“差點忘記了,給。”
他打開書包,拿出一個小小的粉色盒子,盒麵上有一個蝴蝶結。
“給你的禮物,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那店長說你會喜歡的。”他看著我,似乎有點好奇我的反應。
我接過盒子,打開,瞬間一股閃電般的驚喜掠過我的身體,一副銀色的漂亮耳機安靜地躺在盒中,耳機線上還綁著一個蝴蝶結。等一下,這蝴蝶結,好眼熟!
我定睛一看,拿起耳機。之前短暫的喜悅如急雨被狂風吹散,不留一絲痕跡。我再細看耳機,這蝴蝶結,怎麽那麽像我之前送給柳範元那副耳機上綁的那個?
我尋找著它的牌子……不會是那個牌子吧?會有這麽巧嗎?牌子找到了,刻在耳機背麵,兩個銀色的花體字十分顯眼:悅聽。
我大腦轟隆作響,柳範元叫了我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伊璿?你不喜歡嗎?”柳範元有些失望。
“哦,不不,我特別喜歡。我正缺一副耳機,隻不過……”我看著他,小心地問,“你為給我買這禮物挑了很久吧?”
柳範元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還好啦,我家附近新開了一間禮物店,店名蠻特別的,叫什麽‘怪玩寵物店’,我進去買了這個。”他一頓,似乎想起什麽,自言自語,“那家店的老板倒蠻奇特的,他說你一定會喜歡。”
阿多尼斯!我愣愣地瞪著耳機。這副耳機,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正是我打算送給柳範元那副。當初它到了阿多尼斯手裏已經讓我很震驚,如今,這副本來弄丟的耳機居然又被柳範元送給了我……這也太……太詭異了吧?
“當你所失去的都回到你身邊時,你們的友情自然會露出最終結局。”
阿多尼斯的話像幽幽的笛聲在我耳邊響起,我捏著耳機,咬緊了嘴唇,失去的……都回到我身邊。
阿多尼斯的禮物這麽詭異,不管是詛咒還是魔法,我真的不想再沾一點點。而且,這禮物是柳範元送給我的,這麽說,我們的友情又要麵臨考驗?神啊,不是吧,對我的考驗還不夠多嗎?我不需要了。
“這個……你拿回去吧,範元。”我躊躇地說,“你不是缺一副耳機嗎?這個正適合你啊。”
柳範元一怔,表情呆住了,半晌說:“伊璿,你這麽討厭我,連我的禮物都不肯收了嗎?”
“不不不,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連連擺手,唉,怎麽能跟他說清楚呢?難道說禮物的考驗現在就開始了嗎?不會吧?
“那,那我就收下了。”我不想讓柳範元多想,隻好留下耳機,放進衣兜。
柳範元又說了一些其他的,起身離開了。我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朝他招手。他仰起頭,揮起一隻胳膊,滿臉笑容,陰沉的天際傳來一絲雷聲。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柳範元的笑容,一分鍾後,我看著他走出醫院,上了僻靜的大路。剛走幾步,一輛銀色轎車從大路盡頭飛馳而來,直朝柳範元衝過去。柳範元飛了起來,像一隻破碎的蝴蝶。
轎車沒有停,如箭一般駛向大路另一端,撞翻了路邊的幾個粉刷高梯,幾隻粉刷桶被掀了個底朝天,工人們破口大罵。
(2)
搶救無效,柳範元在手術室中悄然離開了人間。
葬禮在三天後舉行。
去墓園的路途上,我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我今天去的地方是柳範元的長眠之地。這一定是開玩笑,他那麽年輕,那麽優秀,他的生命剛剛展開,怎麽就這樣消失了?不,不可能的!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情?
到了公墓前,我發現已經有很多學生在那裏了,統一穿著黑衣。柳範元的死訊已經傳遍了學校,大部分學生都來參加他的葬禮。他的黑色棺木停在一輛全黑的靈車上,棺木四周圍著白色百合和黃色雛菊,朝墓園緩緩行進過來。
醞釀了三天的雨,終於落下了。開始是淅瀝的雨絲,漸漸雨勢加大,雨珠落在棺木上、花叢間,濺起一片片水花。很多女生都捂著嘴哭泣,男生們沉默寡言,整片墓園隻有嗚咽聲和悲泣聲。
那輛肇事車,警方依然在尋找。三天前,當柳範元進了急救室後,我就馬上報了案。回想起那輛車的車尾,我第一次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輛車的尾牌被遮擋了。顯然,這是一起故意殺人案。
到底是誰,對一個學生有這麽大的仇恨,居然會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
柳範元,你在天堂一定要保佑我們找到凶手!
我撐著黑色的雨傘,和人們站在一起。思維似乎飄逸出了大腦,我的眼前全是柳範元最後朝我微笑的臉。
幾輛黑色的車駛進墓園的車庫,幾分鍾後,兩個人走了出來。走在前麵的是嵐沫斯,他一身黑衣,打著黑傘,抱著一束百合。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我,我們的目光在半空相遇。那是一種無言的傷懷,一種難以言述的無奈。
他穿過人群,走到我身邊不遠處,站定。瀧羽隨行在他身後,滿臉嚴肅。他一直走到我身邊,站住後,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靈車停靠在墓碑前,工作人員卸下棺木,放入墓穴中。
啜泣的人們依次走過柳範元的棺木,扔下手中的花束。我走到棺木前,眼淚已模糊了視線,將手中的花朵扔出去。
為什麽,柳範元,當我們彼此互相諒解、互相愛護時,你卻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結束我們的友情?
阿多尼斯,你為什麽要給柳範元禮物?
雨勢漸猛,毫無停歇之意。葬禮進行到最後,大雨如傾如注,很多人相繼離開。我站在草坪上,渾身冰涼,頭頂的雨傘被雨敲打著,似乎永無止境。
“走吧。”瀧羽拍拍我的肩膀。
我麻木地跟在瀧羽身後,走了一段路後,發現嵐沫斯在我一側默默走著。
走到車庫前,我說胸口發悶,想在門前站一會兒。兩人走了進去,我待了一會兒,看著遠處柳範元孤單的墓碑,想起來該跟他作最後道別,我走了幾步,看到墓園的大門處,駛進一輛銀色轎車。在這種天氣進墓園的人,心情是多麽的灰暗啊。
銀色轎車沒有進車庫,卻一直沿著墓園的小路開進去,最後停在一座大雨中的墓碑前。
我停住腳步,那是柳範元的墓碑。有人來看他了,為什麽來得這麽遲?我慢慢走過去。車門打開了,一把灰色雨傘撐開,一個女生下了車,黑衣黑裙,黑色淺口皮鞋,頭發綰在腦後。
我心裏一震,是苔莉娜。
我在原地站定,沒有繼續朝前走。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與她碰麵,如果我和她起了衝突,柳範元一定會為難的吧。我轉身要走,突然某個印象霹靂般閃進我的腦海。我定在原地,是什麽呢?為什麽心中猛地一驚?
雨聲嘩然,雨水敲打在銀色轎車上,我打量著轎車,接著,我握著雨傘的手腕僵硬了。那是什麽?我往前走了走,盡量將自己掩在一棵大樹下。盡管有被雷擊中的危險也不管了,我分明看到了什麽。
是車輪,輪胎上有豔色的物質。我仔細看去,分辨出來,是黃色的油漆,不僅車輪上有,車尾的燈上也沾了黃色油漆,雖然不多,明顯是洗過一遍,但依然有殘留。
腦海中一幀幀畫麵飛速閃過,柳範元仰頭朝我微笑招手,柳範元過馬路,柳範元飛起在半空,畫出一道弧線,肇事車飛速駛離,慌張中車尾撞翻路邊的粉刷高梯,粉刷桶摔在路邊,工人破口大罵……等一下,倒回去。
撞翻粉刷高梯……粉刷桶摔在路邊……
那粉刷桶裏裝著的,正是黃色的油漆!
為什麽,苔莉娜的車尾上會有黃色油漆?!那輛肇事車也是銀色的……難道?難不成……
不,不會!
為什麽不會?另一個聲音在我心底嚴酷地說。柳範元一直在暗地裏調查苔安的事情,難道苔安真的會一無所知嗎?
天啊,難道說……殺死柳範元的,是苔莉娜?!我的大腦轟然作響,那車輪越來越大,我一定要看清楚,是不是真的是黃色油漆!
苔莉娜放下一束花,直立起身體,轉過身來。我猛地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她的車前,而且正俯身查看後輪車胎。
猛地,一隻手拉住了我的手,飛速將我拽到一邊的灌木叢後。我掙紮一下,看清對方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橘高?我剛才居然沒看到他。他臉色更加蒼白了,嘴唇發青,沒有撐傘。他把一根手指豎在唇邊,示意我噤聲。
四周隻有雨聲,苔莉娜打開車門,卻沒上車,待在原地,和車內駕駛座的什麽人說話,似乎要求對方下來給柳範元放一束花。兩人在爭執,最後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
是苔安!我和橘高麵麵相覷,不敢出聲。
柳範元的墓離我們很近,苔安和苔莉娜的對話聲依稀可聞。
“爸爸,這件事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苔莉娜的肩膀顫抖著,灰色的傘像朵烏雲罩在她的頭頂。
“娜娜,這隻是個意外!”
是苔安命令的口氣。
“可是他死了!他死了!”苔莉娜的語氣有些歇斯底裏,不敢大聲,卻飽含驚恐。
“我沒有殺死他的意思,隻是想嚇唬他一下,讓這小子明白,不要去碰學校的事情。娜娜,你要記住,這是個意外,跟你我沒有任何關係,聽到了嗎?”苔安嚴肅地抓住苔莉娜的肩膀。
“不,爸爸……太可怕了……我親眼看到他……天啊……”苔莉娜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
我的心怦怦直跳,恨不能有支錄音筆錄下他們的對話。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苔安居然真的下了這種毒手!憤怒的吼聲在我嗓中奔騰,我抓緊灌木枝,恨不得天降驚雷,將兩人當場劈倒!橘高將我的手掰開,手心全都是血,可是我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苔安和苔莉娜聽到了什麽,都回過頭來。橘高飛快地拉我挪離灌木叢,避到了兩棵緊貼的高大皂角樹下,粗大的樹幹擋住了我們的身體。橘高死死攥緊我的手,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自己的悲咽。橘高將我使勁拉走了,苔安與苔莉娜的身影漸漸被雨幕蒙住。
幾分鍾後。
“我好像聽到了什麽動靜?”苔安猶疑地對女兒說。苔莉娜卻一心想離開,已經坐上車,催促爸爸上車。
“等一下。”苔安說,走向兩棵挨緊的皂角樹,灌木叢在風中瑟瑟發抖,沒有什麽怪異的痕跡。苔安認定是自己聽錯了,剛要轉身,卻發現皂角樹下有個什麽東西。他彎腰撿起來,是一副嶄新的耳機,外麵還罩著透明塑料包裝,耳機線上紮著粉色蝴蝶結。
耳機包裝上的雨點很少,明顯是剛被人落下的。
他走回車內,將耳機放在手心,問苔莉娜:“你認得這個東西嗎?”
“普通耳機而已啊。”苔莉娜無精打采地說。
苔安眯了眯眼睛,沒說什麽,發動了車子。
(3)
嵐沫斯、我、橘高都沒有回家,一起去了瀧羽的別墅。
夜色提前降臨,雨聲漸弱,空氣中流淌著大雨後的泥土味道。瀧羽別墅花園裏的玫瑰被打得七零八落,在夜燈下顯得十分頹喪。
今夜瀧羽沒有邀請其他客人,別墅裏隻有我們四個人。吃過飯後,鍾點工阿姨離開了。我們四人衝了涼,換了幹淨的衣服坐在客廳中。
我和橘高將聽到的對話,和我看到的車胎的油漆,還有柳範元出事前的那一幕,一五一十講了出來。接著,我從書包裏掏出柳範元留給我的牛皮紙袋,打開紙袋的密封線,抽出裏麵的資料放在桌麵上。
大家拿起資料,認真地看著。燈光很明亮,我環視三個人,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沒想到,居然在一瞬間,又和他們坐在一起。為什麽,為什麽要以柳範元的死為代價?一陣寒冷掠過我的後背。
“當你所失去的都回到你身邊時,你們的友情自然會露出最終結局。”
現在,我失去的耳機,已經回到了我身邊。我和柳範元的友情,也露出了最終結局。那麽,其他我失去的東西——那作為代價留給阿多尼斯的粉色水晶珠、化妝鏡、布手帕,什麽時候回到我身邊?這些朋友,和我的最終關係是怎樣的呢?
“這裏有點奇怪。”嵐沫斯突然說,打斷了我的思路。大家一起看著他,他雙眉皺緊,捏著幾份資料。
“發現問題了嗎?”瀧羽問。
“這八個退學的學生,都曾經在尤艾拉的生物研究所兼職過。”嵐沫斯放下資料,環視我們,“我偷偷查看過生物研究所的檔案,這八個學生都曾做過熊吉的助理,而且,都是優等生。”
“就算是這樣,又說明什麽呢?”瀧羽不解地問。
我突然想起什麽,說:“柳範元之前跟我說,這些學生退學的原因是患了大腦偏癱症。”
“腦癱?”大家驚愕地看著我。
“苔安急於阻止柳範元調查生物研究所的事,而生物研究所,正是在研究有關激活腦細胞的新藥啊。”我喝了一口水。
一陣寂靜。
嵐沫斯開口了:“這八個學生,跟開發的大腦新藥有關係。這八個學生的病,很可能不是先天……”
“而是人為?”瀧羽接口。
眾人都不說話了,臉色都變得慘白。天啊!如果大家的分析沒錯……苔安對這些學生到底做了什麽可怕的事?!
隨後,大家又討論了一下如何取得證據,後來陸續去睡覺了。
我關掉客廳的燈,坐了很久,聽著窗外的雨聲,覺得自己那麽無力,想到阿多尼斯的話,又覺得很恐怖。我們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呢?
夜深了,睡覺吧,要養足精神才能麵對明天啊。我起身,朝樓上走,剛上樓,走廊的壁燈亮了,穿著睡衣的嵐沫斯站在不遠處,見是我,停住了腳步。
“還沒睡?”嵐沫斯問。
“嗯。”我點點頭。
“睡不著,下樓喝點水。”他舉了舉手中的空杯。
“哦。”我說。真要命,金伊璿,你是得了緘默症嗎?多說幾個字又不會怎麽樣,這種和嵐沫斯單獨相處的機會多麽少啊!
我們都不再說話,我走到臥室門口,剛要推門而入,嵐沫斯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回頭,嵐沫斯走到了我麵前。走廊的壁燈柔和無比,他的臉也罩著一層淡淡的橘色,他的眼睛幾乎純黑。
我等他開口,他最終隻是說了一句:“晚安。”然後越過我朝前走去。
我一陣失落,突然不顧後果地對他說:“嵐沫斯,我真的有那麽讓你討厭嗎?”
“什麽?”他轉身,詫異地看著我。
“我在工地遇險的那天,第一個想要求助的人是你。可是你,可是你……怎麽可以說那麽絕情的話?其實你不用告訴我,我也不會再糾纏你了。”
“什麽?你在說什麽?你遇險那天給我打過電話?”嵐沫斯睜圓眼睛。
怎麽回事?他在演戲嗎?也沒這個必要吧?我仔細看他的表情——一臉焦急和真誠,頓時我有點糊塗。
“就,就是當時我給你打電話來著,你沒有接,然後,你給我回了一則短信,說……”我結結巴巴,他臉色十分嚴峻地靠近我。
“說什麽?”他的聲音也嚴厲起來。
“說,說我討厭,讓我不要纏著你。”我說,感覺這裏麵有什麽誤會。
“遇險那天……當時是什麽時間?”嵐沫斯步步緊逼。
“中午放學之後的事,大概是……一點左右吧。”
嵐沫斯凝神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脫口而出:“苔莉娜!”
我一驚:“怎麽……”
“我的手機落在了熊吉的辦公室,回去取的時候,苔莉娜在辦公室。”嵐沫斯定定地看著我。
這麽說……這麽說……我抽緊的心像突然鬆了綁,明亮的光芒照進了我的心中。原來,原來那則短信不是嵐沫斯發給我的!不是他!不是他!
我低下頭,害怕被嵐沫斯看到我怪異的表情。金伊璿,鎮定鎮定,嵐沫斯看到你這副樣子,又要看不起你了。
一陣異常的響動在走廊盡頭響起,側頭看去,瀧羽站在走廊中看著我們,麵無表情地朝我們緩慢地走過來。呃!怎麽搞的,瀧羽居然隻穿著平角**?他這是怎麽了?
瀧羽的臉似刀斧雕刻過的大理石像,十分冷峻,目光也分外古怪。
嵐沫斯下意識地將我攬在一邊,咳嗽一聲說:“瀧羽,你還沒睡啊?”
沒有應答,瀧羽依然走著,腳步緩慢、遲鈍,像一個發條鬆弛的機器人。他走近了,走近了。他的臉暴露在壁燈下,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嵐沫斯,徑直走到我的臥室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走了幾步後,倒在**,一動不動了。
“瀧羽?瀧羽?”嵐沫斯試探著叫了幾聲,瀧羽沒反應。嵐沫斯擰亮門口的頂燈,瀧羽趴在**,一隻手臂耷拉到了地板上,已經睡熟了。
嵐沫斯走上前去,拉起軟毯蓋在他身上,走了出來。
“這家夥夢遊啊。”嵐沫斯啼笑皆非。
“啊……原來……”我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幾乎喊了出來,“我第一次來這別墅時,早上發現瀧羽居然躺在身邊,當時我奇怪極了,瀧羽也很納悶,原來是夢遊!”
“你是說,上次,你是早上才發現瀧羽在你臥室的嗎?”嵐沫斯問,眼底有一抹異常明亮的光閃過。
我點點頭:“對啊,這下才知道謎底……”
我們倆在走廊又站了一會兒,感應壁燈熄滅了。
黑暗中,我聽到嵐沫斯的聲音:“你去我的臥室休息吧,我去客廳。”
“我,我不困。”我感覺自己的臉頰燒紅了,幸虧光線不好。
“那……你也來客廳坐一會兒?”
“嗯,也,也好。”我說。金伊璿,你到底緊張什麽啊?是去客廳坐一會兒,又不是上刑場!
我們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感應壁燈亮了,一束淡淡的黃光灑下來。他倒了一杯涼水,又倒了一杯開水放在茶幾上。
“你喝這個吧。”他指著那杯開水。
“謝謝。”我拿起水杯,小聲說,坐在長沙發上。嵐沫斯坐在我的對麵。茶幾上一束新鮮的梔子花散發著淡淡清香。
燈滅了,大廳內又是一片昏暗,窗外透進花園夜燈的微光。雨依舊在下,淅淅瀝瀝。
“要開燈嗎?”嵐沫斯問。
“呃,不用了。我覺得這樣挺好。”我說,不知為何,總是有點緊張。
“奶奶最近好嗎?”我問。
“妄想症總是發作,她老是要找維娜,可是……”他停頓了一下,我的心跟著一跳,“可能奶奶對你印象太深了,其他人都沒有辦法假扮維娜了。”
“那怎麽辦?奶奶怎麽吃藥啊?”我有點著急。
“有時候打鎮靜劑。”嵐沫斯的聲音很憂愁。
一句話堵在喉間,我有點不敢開口,但最終還是說:“我可以幫著哄哄奶奶的。”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嵐沫斯,你不要這麽客氣,我們……是朋友啊,我應該幫你的。”
又是一陣沉默,嵐沫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雨聲依然如故。
“沒想到你在學院中一直被苔莉娜壓製,你為什麽不早說呢?”
“哎呀,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對了,奶奶總是說‘他在哪兒’,那個‘他’指的是誰啊?”
嵐沫斯放下水杯,望著窗外,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奶奶年輕時有個戀人,兩人很相愛。最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兩人分開了,奶奶就嫁給了爺爺。後來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也許,奶奶說的‘他’是那個戀人吧。”
“也許是說你爺爺?”
“不會。奶奶的婚姻,嗯,其實不算很幸福吧,所以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設計香水上。這是奶奶的得意作品,可惜剛上市,奶奶就得病了,這香水絕版了。”嵐沫斯動動身體,拿出一隻小水晶瓶。
“不是吧,你穿睡衣都帶著它呀?”我笑了。
“這是那瓶‘白夜2號’,送給你吧,希望你這次不要推脫了。以後,也許還有很多事情要拜托你。”
“不用了,真的。我不能收你的東西,我照顧奶奶是自願的。拿禮物,太不像話了。”我連連擺手。
嵐沫斯站起身,繞過茶幾走近我,坐在我身邊,將香水塞進我的手中。
“必須接受。”
微光下,嵐沫斯的臉龐猶如幻影,我察覺到他距離我不到一公分。我凝視著他的眼睛,竟然忘了呼吸。
“金伊璿……”他低聲喊我。
我的心顫抖了一下,心髒劇烈地跳動,幾乎要蹦出胸膛。
“很多事,我都覺得很抱歉。你……能原諒我嗎?”他的聲音異常溫柔,簡直不像一貫冷漠的他了。
雨聲溫柔,夜燈靜默,微光灑在大廳一隅,全世界都安靜了。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我說。
微光中,我看見,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