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蹤的人

(1)

一周過去了,橘高依然沒有任何下落。警方雖然加緊了尋找,但依然無果,無奈宣布,橘高失蹤。

橘高下落不明,苔安卻春風得意。董事會上,苔安的業績得到了大部分董事的肯定和讚同,下周一的校長大選日,他已是勝券在握了。

我一直不敢告訴老爸老媽退學的事,隻好每天按時背書包出門,按時回家,心裏一片灰暗。天氣日日晴朗,陽光燦爛,我的心卻像被放置在潮濕的地窖中,又冷又陰。紙包不住火,萬一哪天被發現,我該怎麽辦?

每天瀧羽都接我去他所在的貴族學院,他去上課,就讓我在他的獨立休息廳休息。但是在休息廳裏遇到幾次嵐沫斯,我就不願意去了。答應了嵐沫斯的爸爸,就一定要兌現諾言才對。瀧羽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將我帶去了巴爾豪斯,放學後再來接我回去。

“你幹脆轉來我們學院吧,伊璿。”一天,吃飯時,瀧羽對我說。

“貴族學院……我不適合那種地方。我去了你們學校,搞不好會變成牧野杉菜,可能比她還慘。”我說,用叉子挑著盤子裏的意大利麵,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唉,最近體重直線下降啊。

“你是牧野杉菜,那我來做道明寺司好了。”瀧羽笑著說。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欺負杉菜最厲害的人就是道明寺司好不好!”

“怎麽會!我比他優點多啊,比他帥,比他溫柔,比他體貼,最關鍵的是,比他更愛你。”

手裏的叉子“當”的一聲落在盤子上,我驚得抬起頭。瀧羽他,他在說什麽啊……我耳朵出問題了?瀧羽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表情自然得像談論天氣似的。

“拜托,這種玩笑怎麽亂開啊,真是的!”我有點生氣,用叉子紮他的手背。

“哎喲,痛死了!金伊璿,你要謀殺呀!”瀧羽縮起手,不停地喊痛。

“讓你亂開玩笑!你是看我還不夠慘是不是?”我沒好氣地說,低頭吃麵,完全沒注意到瀧羽臉上的嬉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愕。他的目光透露出,某種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事情發生了。他使勁閉上眼睛,再睜開,抿緊了嘴,似乎對自己剛才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

我一心吃飯,心思都在橘高身上,哪裏知道我對麵的瀧羽正在上演“川劇變臉”。

下午,我去了一趟柳範元的墓園,在他的墓碑上放了一束百合花,在他墓碑前站了很久。墓碑上,他的名字已經有雨水拍打過的痕跡,一些花束也開始凋落,花瓣落在墓碑的石座上,幹枯而萎靡。那場滂沱大雨中的悲傷葬禮,似乎已在幾百年前。人們依舊生活著,陽光依舊普照著大地,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範元,保佑我們找出苔安犯罪的證據吧!你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我站在墓碑前,默默地說。

走出墓園後,我的心情極差,心髒似乎變成了石頭,刻板而冰涼。我感覺血液不再繼續流淌,而是化成了透明的氣體溢出身體,我幾乎要失去靈魂,那種毫無生機的可怕感覺,像夢魘一樣纏住了我。

為什麽我的生活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我的朋友要一個個離我而去?

那可惡的怪玩寵物店!那邪惡的店鋪,邪惡的店主!是他給我下了詛咒,卻說什麽禮物考驗友情!難道考驗的結果就是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離開的離開嗎?!

一道光芒刺進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擋住眼睛,那閃爍的光芒還在。什麽東西啊?我眯著眼睛朝路邊的花叢看去,灌木叢間,白光刺目,仿佛樹葉間藏了無數鑽石與水晶。

真是怪異,這叢灌木怎麽回事,難不成成了仙?要變身嗎?還是樹後藏了飛碟?

我慢慢地走過去,樹叢間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多,我發現四周的樹木間到處都是這樣的閃光。撩起一根樹枝後,我明白了原因——樹叢間,立著好多高大的玻璃架,脆弱的玻璃架像生根般穩穩站在浮草之上,被壓在底座下的蒲公英探出頭,在風中搖擺金黃的花朵。

怪玩寵物店?!我順著玻璃架子看去,果然,不遠處,我看到了那間木頭小屋。純木的門,純木的匾額,匾額上的黑字依然清晰。

怪玩寵物店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哼,正好,我去找阿多尼斯算算賬!

我推開門,風鈴聲響在耳畔。

“阿多尼斯!”我提高聲音喊。

角落地板上的老座鍾鍾擺安閑地擺動,屋內沒有聲音,門外偶爾傳來鳥鳴聲。

“你又來了?歡迎歡迎。”紫色的帷幔被拉開,阿多尼斯出現在帷幔後,看著我微笑。

這個人真可惡,別人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卻隻會笑。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

“阿多尼斯,柳範元去世了,橘高失蹤了!”我毫不客氣地看著他,“是不是你的禮物搞的鬼!”

“我早就解釋過了呀,禮物隻是快速推進你們的友情去到結局而已。”阿多尼斯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一張檀木圓茶幾後攪動著咖啡,一手指著凳子,“坐下說嘛,你要喝點什麽?”

“我哪有心情跟你閑聊!阿多尼斯,你在狡辯。如果沒有那些怪禮物,柳範元一定還好好的,而橘高也不會這麽奇怪地失蹤!”

“最後結局一定會來,禮物隻是催化劑,還沒明白?”

“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柳範元最終……還是會死嗎?”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可以這麽說。”阿多尼斯抿了一口咖啡,“友情快速推進到結局,不好嗎?”

“不……太不好了,你的禮物太邪惡了!我要收回那些禮物。誰知道接下來,嵐沫斯和瀧羽會發生什麽事……不行,我再也接受不了任何考驗了。”我搖搖頭。

“一旦送出,就沒有辦法收回哦。第一件禮物是開啟友情考驗的鑰匙。”阿多尼斯放下咖啡杯,皺了皺眉,“有點苦。”他伸手拿了一塊方糖放進杯中。

什麽?!沒有辦法收回……這算什麽啊?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打死我也不會向他買禮物!

“你太邪惡了!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是地獄來的吧!”我氣憤地喊著。

阿多尼斯依然不溫不火,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慢慢地說:“當你失去的,全部回到你身邊,你的友情考驗才會結束,友情的最終結局也會出現。”

“我不要聽!”我捂住耳朵,這個怪人,早該看出來他根本就是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的。

阿多尼斯放下咖啡杯,站起來走到我麵前,伸出雙手扳開我的手,俯身看著我的眼睛,說:“金伊璿,我送你一件禮物吧。”

聽到“禮物”兩個字,我朝後退了幾步:“不,我才不要!我什麽都不要!”

“如果你在柳範元墓前說的話還算數,你會希望接受我的禮物的。”阿多尼斯溫柔地說,他的聲音似有魔力,帶著某種我不可抗拒的力量,可是,我在他冰藍的瞳孔裏,什麽都看不到。他的眼眸沉靜如水,毫無波瀾。

在柳範元墓碑前說的話……難道說,他會幫我?

不,金伊璿,你腦袋壞掉了嗎?你還沒受夠他的愚弄嗎?你看他的禮物造成了什麽後果啊!可是……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心底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說:再相信他一次……最後一次吧……朋友們離你而去,並不是他的原因啊,而是你們隻有這一點點緣分罷了。

“很好。”阿多尼斯站起身,輕拍我的兩肩,“禮物是什麽,到時候你會知道,不過,作為代價,你該給我什麽呢?”

“代,代價?我什麽都沒有了。”果然,又被他騙了,他什麽都沒給我,卻跟我要東西!

“那我收你一個舊夢吧。”

“舊夢?什麽舊夢?”反正是夢而已,我做過那麽多夢,隨便拿去好了。

“那個關於你和嵐沫斯在金色大殿中跳舞的夢。”阿多尼斯說,手放在我的頭頂。一陣麻酥的感覺湧上頭頂,好困,好想睡覺……我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那陣麻酥的感覺消失了,我的大腦恢複了清醒。

“再見了,近日禮物就會送到的。”阿多尼斯微笑著,他的微笑似乎包容了好多,又似乎單純得驚人。

我一時無法分辨,阿多尼斯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2)

自從橘高失蹤後,我每天都去看望橘千爺爺。過了幾天,橘千爺爺開始追問橘高的下落。我們一再強調是在學校補習,但老人不再像當初那麽相信我們的話了。

“就算是補習,電話總得打一個才行吧!”老人很不滿地說。

“集訓是封閉式的,沒辦法打電話,爺爺,橘高下周就會回來了。”我趕緊安慰,一旁的瀧羽和我互換了一個擔憂的眼色。

“已經一個星期了!不行,我要去學校看看他!”老人用拐杖敲著地板,開始穿衣服。

“爺爺,橘高下周就回來了!他需要集訓,沒有時間呀。”瀧羽趕緊說。

“吃飯的時間總有吧!我看一眼我的孫子,學校總不至於幹涉吧!”老人固執地說,眉毛聳起,臉上一絲笑容都看不見。

“不行,我一定要去見他。”老人穿好了外套,開始挪下床穿鞋子。他的表情焦慮,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我不停地看瀧羽,又望了望已經穿好鞋子的老人,出了一頭大汗。瀧羽上前一步,扶住老人說:“爺爺,我們送你去吧。我們有車,很方便的。”

什麽?!我震驚地瞪著瀧羽。瀧羽,你在幹嗎,不幫我勸老人卻說要送他去學校,這,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我拽了拽瀧羽的衣角,瀧羽拍開我的手,微笑地扶著老人出了門。

我坐進副駕駛位。老人坐在了後座。

“爺爺,我們這就走哦,您坐好。”瀧羽朝後對老人說。我愣愣地看著他,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他到底什麽意思?

“伊璿,你怎麽不綁安全帶啊?來,我幫你綁好。”瀧羽說著探過身體,將安全帶抽出,埋頭將安全帶鐵扣扣入接口,這時,我聽到一句細微的話飄進我耳中——

“別出聲,聽我安排。”

他將安全帶扣好,坐回原位,掃了我一眼:“金伊璿,要聽我的話,安全帶要扣好哦。我開車速度很快的。”

“很快”兩個字瀧羽咬得很重。我點點頭,嗯了一聲。瀧羽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好吧,現在我也隻好看他的眼色行事了。

車子在街道上穿行。呃,怎麽搞的,今天瀧羽開車十分穩,再也沒有之前像飆車般的速度。他自己明明說“開車速度很快”的……怎麽開得這麽慢?

難不成,他想拖延時間?可就算再磨蹭,也隻能延長半個小時而已。從橘高家到達尤艾拉學院,騎自行車隻要半個小時而已。

十分鍾後,車開出了主街,紅燈亮起,車停下了。我的手心開始冒汗。過了十字路口,再往前走兩百米就是尤艾拉學院。到了學院該怎麽辦?到時候老人在學院裏鬧起來,要怎麽收拾啊?我焦急地看著瀧羽,瀧羽卻一臉坦然,似乎隻是開車去吃個飯而已。

綠燈亮了。瀧羽腳踩油門,車子上了十字路口,此時,瀧羽扭轉了方向盤,車子朝左邊的大路拐去,越過了通往尤艾拉學院的小路路口。

瀧羽不動聲色,我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輕輕咳嗽了一聲。瀧羽沒有反應,我隻好不吱聲。瀧羽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裏?沿著這條主幹道,我們就慢慢出城了啊。

過了半個小時,瀧羽依舊慢慢開著車,直視前方,沒有跟我們任何一個人說話。主幹道兩邊的高大建築越來越少,低矮的房子頻繁出現。

橘千爺爺發覺有點不對勁,他坐起來,猶疑地問:“怎麽走了這麽久?這好像不是去尤艾拉學院的路啊。”

我驚出一身冷汗。

瀧羽看著後視鏡中的老人,一副萬分驚訝的口氣說:“怎麽?您還不知道?尤艾拉學院上半年設立了郊外的新校區。”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伊璿,你沒有跟橘千爺爺說過嗎?”

“呃……那個……”我頓時明白了瀧羽的意思,敲了敲頭,“哎呀,你看我真是豬腦子,我還沒來得及跟橘千爺爺說呢。”

我轉過頭,看著老人疑惑的臉:“是哦,爺爺,我忘記跟您說了,我們學校開設了新校區,橘高是在新校區進行集訓的。”

“這樣啊。”老人點點頭,一副惱火的樣子,敲了一下坐墊,“橘高這臭小子!什麽都不跟我講!一定是嫌棄我老糊塗了,臭小子!”

“爺爺您別這麽說,橘高一定是,呃,是忘了。”我回過頭,不敢再說什麽,心裏有點憂慮。就算是郊外,也總有走到頭的時候啊,總不能這麽一直走下去呀。

事實證明,我多慮了,瀧羽果然有“心計”,他在路上悄悄轉彎回旋。兩個小時後,天徹底黑了下來。將近九點,車子在路上繞了四圈,車後座沒有了什麽聲音。

我扭頭朝後望,路邊燈光透過玻璃灑進一抹光,老人躺在寬敞的皮質後座上,已經睡著了。

我示意瀧羽,瀧羽點點頭,將車靜靜地停在了一處寬闊的路邊。

我們相繼下車,輕輕將門關上,走到路邊呼吸幾口夜間新鮮的空氣。

八車道的大路前後通暢,車輛稀少。夜色下的燈盞投下黃色光芒,映襯得人的臉也變成橘色。路邊長滿枝葉茂密的玉蘭樹,散發陣陣香氣。

“你打算把橘千爺爺怎麽辦啊?”我輕輕問。

“我想帶橘千爺爺去櫻花島上住一段時間,事情已經這樣了,隻能繼續瞞下去。橘千爺爺去了島上,先編一個理由哄住他,如果他不相信,就找人看住他,直到我們找到橘高為止。”

“你是說……軟禁橘千爺爺啊?”

瀧羽長歎一聲:“不是軟禁啊。如果不這樣,怎麽能保證橘千爺爺的安全?如果他知道橘高失蹤的消息,肯定會到處去找橘高,他歲數這麽大,萬一再出什麽事情……”

瀧羽截住話頭,我點點頭,朝車後座看了一眼,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瀧羽點點頭,我們沿著路邊走了一段路,站住。

晚風輕拂,樹下長滿野百合和艾蒿,艾蒿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我順手拔了一根,纏在手指上聞了聞,遞到瀧羽鼻子下:“你聞聞,很香呢。”

瀧羽探過頭,聞了一下,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哎呀,金伊璿,你害死人了,讓我聞什麽怪草呀!”瀧羽捂著鼻子,躲開我。

“這哪裏是怪草,很香的艾蒿呢!夏天點燃,還能熏蚊子。少見多怪。”

“那你去讓蚊子聞才對呀!”瀧羽說著又打了幾個噴嚏。

“真是的。”我將艾蒿扔掉,“瀧羽,你沒事吧?”

“我對這種東西過敏啦。”

“哎呀,真抱歉,我不知道……”

就在這時,瀧羽捂著頭,半蹲在地上,呻吟了幾聲,似乎十分難受。

我心裏一驚,蹲下去抓著他的胳膊,急聲問:“瀧羽,瀧羽!你怎麽樣?你怎麽了?”天啊,千萬別在這種時候出事啊!這種荒郊野地,萬一瀧羽出了什麽事,我……

突然,瀧羽爆發出一陣笑聲,抬起頭來,狡黠地朝我眨眨眼。

“喂!你好過分!”我使勁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起身走開了。真是氣死人了,原來是在惡作劇!嚇死我了!

他“哎喲”一聲站起來,揉著肩膀朝我走來:“金伊璿,你是練拳擊出身的嗎?很痛的!”瀧羽緊走幾步,拉住我的手,將我拽住。

“好啦,我錯啦,別生氣了。”瀧羽笑著哄我。

“你知不知道我快嚇死了!”我沒好氣地朝他喊。瀧羽指了指我們身後的車,我住了嘴,不再理他。

“我不知道你這麽關心我。”瀧羽似笑非笑地說。

我此時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心一跳,趕緊把手抽了出來。

一時間,我們倆都沒言語。麵前的玉蘭花樹鬱鬱蔥蔥,蟬鳴一片,不知名的小蟲也發出好聽的叫聲,玉蘭花深處,幾隻螢火蟲一閃一閃。夜安靜極了,星辰如細碎的鑽石撒滿深藍色的蒼穹。

暗色中,瀧羽朝我靠近了一些。

不知為何,我有點緊張。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有時和瀧羽獨處會有這種感覺呢?我咽了口口水,腦子裏一團糨糊,多日來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飛速滑過。我肯定是累了,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突然,我的手被輕輕握住了。仿佛有一道閃電穿過我的身體,我全身僵硬了起來。

是瀧羽,他牽住了我的手,他,他……

“伊璿。”他輕喊我的名字。

我身體一陣戰栗,想抽出手,卻怕傷害瀧羽……

我大腦中的全部畫麵定格了。

“我們……我是說……呃……”瀧羽竟吞吞吐吐,猶疑不定,“我們,試一試……你覺得,嗯,怎麽樣?”

“試……試……呃……試什麽啊?”金伊璿,你是頭豬嗎?怎麽問出這種話!還問試什麽!你就算再後知後覺也該明白瀧羽話中的意思了吧!

天啊,神啊,各方神聖啊,你們不要這樣對待我和瀧羽吧!我們沒有做過什麽錯事,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呢?

瀧羽,瀧羽……我不知道,他竟然對我……

“伊璿,我其實一直都……”

“瀧羽!”我打斷了他的話。他怔了一下,轉頭看我。我也看著他,現在是必須麵對的時候了,畢竟,這樣的事情,不說清楚總是不行啊。

“瀧羽,我真的……”我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恨自己,為什麽聽到瀧羽的暗示,心中隻有驚愕和難過,這麽優秀的人在我麵前,我居然不肯去珍惜他!金伊璿,你真是腦子進了豆腐花,你是世界上最沒骨氣最沒用的人!你心中還是放不下那個人對不對!可是,你與那個人已經沒有絲毫關係了,你們永遠不可能再有見麵機會了!

“瀧羽……”我再次開口。

夜色好深,風好冷,瀧羽看著我,眼底期待的火花漸漸熄滅,他鬆開了手,苦笑一聲,聲音如雨中幽笛:“對不起。”

聽到他說“對不起”,我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為什麽,我不接受他?金伊璿,你自己又有什麽優點?你這樣的女生,被瀧羽喜歡,應該充滿感激才對,你居然,居然拒絕他,傷害他!

我想說什麽,眼淚卻不停滑落,喉嚨像是堵住了。

“別哭,別哭,對不起,別哭。”瀧羽急忙說,從衣兜中拿出一塊手帕,擦掉我臉上的眼淚。我用力抓著他的手臂,哭得更加厲害了。他將我一把攬入懷中,我靠著他的胸膛,眼淚默默流下。

“瀧羽,對不起。”我說。

風吹過玉蘭樹,樹冠搖晃,發出陣陣海潮般的聲音。

我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瀧羽將手帕放進我手中,笑了:“哎,不要哭啦,都哭成花臉貓了哦。好啦,我們該回去了,今天還得去櫻花島呢。”

我將手帕捏在手中,某個念頭蹦入腦海,我低頭望望手中的棉布手帕,想起我去怪玩寵物店為瀧羽買藍扣子的時候,留下的就是一塊舊的布手帕。

當你失去的全部回到你身邊,你的友情考驗才會結束,友情的最終結局也會出現。

我握著手帕,呆呆地看,這麽說……我與瀧羽的友情,最終結局是這樣啊!

“爺爺呢?!”我正發呆,瀧羽的聲音在夜色中陡然響起。我將手帕放回衣兜,匆忙跟上去。瀧羽拉開了車門,後座,駕駛位,副駕駛位,空無一人。

“剛才爺爺一定是醒了!”瀧羽臉色慘白。

我的心猛地墜下去,天啊,他一定聽到了我和瀧羽的對話!

“都怪我!該走得遠遠的再說那些話!”瀧羽一臉焦急。

我們上了車,瀧羽掛了一檔,慢慢地開,同時打開遠光燈、近光燈,雪白的光柱照亮夜色。我們睜大眼睛看著路邊,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車子越走,我們的心越是下沉。橘千爺爺到底去了哪裏?這麽晚,獨自一個人,會不會出什麽意外?橘高已經出了事,現在連爺爺也……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咬緊了嘴唇。

我們將車開回市區後,已經是淩晨四點。瀧羽將車拐上主街,我們懷著一絲僥幸去了橘千爺爺家,院門緊鎖,還是我們出門時的樣子。

我們把橘千爺爺弄丟了。

(3)

周一上午,九點整。

尤艾拉學院大禮堂中,新一屆的校長選舉會正在緊張進行。禮堂中坐滿了師生,三位校長候選人站在舞台正中間,唱票人從投票箱中掏出選票,念出上麵的名字,三位候選人身後的大屏幕上及時更新票選曲線圖。

苔安站在兩位候選人中間,他人氣高漲,票數高出其餘兩位一半還多。

最終,唱票人念出最後一個名字:“苔安!”計票結束。

禮堂內一片嗡嗡聲,從台下眾人的表情和響起的如潮掌聲,苔安已明白,自己毫無懸念地得到了連任資格。

嵐沫斯坐在禮堂後排,一直盯著台上的選舉過程。當潮水般的掌聲響起時,他起身離開了禮堂。

晚間,維納斯大酒店二樓。

金色宴會廳一派歐式裝飾,豪華複古,管弦樂團演奏著《多瑙河舞曲》,潔白的長桌上擺滿粉色玫瑰。

賓客雲集,苔安在眾人的簇擁下,左右逢源,談笑風生。

“連酒宴都準備好了,這家夥一定早料到自己會連任。”嵐奇科走進宴會廳,板著臉說。他身邊的嵐沫斯繃著臉,沒有一絲表情。如果不是父親強令自己來,他完全不可能來參加這個宴會。

苔莉娜盛裝出場,服裝、發型比生日派對時更加精致,唯一不同的是,她精神似乎不太好,臉色蒼白,眼窩微微陷下去,似乎幾天沒有睡覺了,與人交談時,也似乎是硬逼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才能維持下去。

她看到嵐奇科父子出場,目光與嵐沫斯的相接後,竟倉皇轉身離開了。

宴會很熱鬧,嵐奇科早已在遠處與人應酬。

嵐沫斯百無聊賴地坐在靠近陽台的落地窗前,望著廳中的男男女女。他拿出手機,找到“金伊璿”的電話號碼,愣愣地看著號碼上方的人物頭像,思緒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場內突然一陣**與喧嘩,來賓的目光同時朝門口掃去。

一位美麗的少女出現在門口,白色禮服裙,披肩卷發,水晶係帶高跟鞋,純美如出水芙蓉。

麵對眾人的目光,少女神態自若,她在大廳中掃視了一下,徑直朝嵐沫斯走過來。

“沫斯。”聲音清脆如鈴。

嵐沫斯抬起頭,驚得眼睛瞪圓。

“伊璿?你怎麽……”他又驚又喜,站起身來。

廳內的目光都聚集在此,大家紛紛對美如畫中人的兩人讚歎不已。

“沫斯,什麽都不要問,我們來跳舞好嗎?”金伊璿粲然一笑,百媚叢生。嵐沫斯牽住她的手,走向舞池。

他們步入舞池後,管弦樂團似乎演奏得更加有精神,音樂分外柔美舒暢,猶如春日之光普照大地,鮮豔春花悄然綻放。正在舞蹈的眾人紛紛停下,為兩人讓出空地。

最後,舞池中,隻剩下兩人在旋轉舞蹈。

兩人如一對蝴蝶,翩翩然然,如醉如癡,來賓們站在場外駐足觀賞,不時拍手讚歎。

這是音樂的世界,是舞蹈的海洋,是美與愛的幻境,是戀人的靈魂飛升。

嵐沫斯望著少女的臉,滿懷繾綣柔情。他剛要說什麽,對方先開了口:“嵐沫斯,你知道嗎?我一直喜歡你。”少女清純的臉龐白皙如畫,眉眼分外清晰。嵐沫斯張張嘴,剛要說什麽,猛地醒了。

少女不見了,音樂依舊,他也不在舞池中,而是坐在露天陽台的落地玻璃窗前。他發覺自己用胳膊支著頭,睡著了。

怎麽,剛才那是一個夢嗎?那麽清晰,如此真實,少女近在咫尺,幾乎可以觸摸。隻是一個夢境而已嗎?嵐沫斯失落地歎口氣,搖搖頭。

“好,你等一下,我這就來!”一個聲音在背後匆匆響起,陽台門被推開,苔安朝大廳門外疾步走去。苔安的表情凝重陰沉,這引起了嵐沫斯的注意。他起身,靜靜地跟了上去。

苔安出了宴會廳大門,沿著安全樓梯走了下去,在樓梯拐角處的平台上站住了。他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什麽人。嵐沫斯躲在樓梯上,探出頭,恰好可以看到苔安。

不大一會兒,安全門打開,一個粗壯的身影出現了,麵對著苔安。嵐沫斯一眼認出,那是生物研究所的熊吉教授。

“那孩子怎麽樣了?不能再拖了。警察正在找!上次就差點出了亂子,你趕緊給我解決掉!”苔安低沉的嗓音陰冷而狠毒。

嵐沫斯的心一提,橘高!他在說橘高!

“放心,已經送到了地方,今晚就可以處理掉,和之前一樣,不會留後患。”熊吉粗聲粗氣地說。

“行。那你就費心先去辦這件事,回頭我們再聯係。”苔安拍拍熊吉的肩膀,熊吉點頭離開了安全門。苔安整理了一下衣裝,快步踏上樓梯。

嵐沫斯一閃身,躲到另一扇安全門後。

等苔安進了宴會廳後,嵐沫斯徑直走出安全門,去走廊中乘坐電梯直接下樓。進了車庫上車後,他安靜地等待。果然,幾分鍾後,熊吉出現在車庫中。熊吉發動了他的越野車,嵐沫斯馬上跟了上去。

一路上,嵐沫斯與熊吉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熊吉一直未發現身後有雙眼睛盯著他。

車子駛出主街,拐上高速,最後停在一片荒郊。四處雜草叢生,樹木繁盛,一幢黑壓壓的建築矗立在夜色中,建築前隻亮著一盞灰暗的白熾燈,灑下陰冷的青光。

借著冷光,嵐沫斯勉強看清大門上幾個字:精神康複中心。

這裏居然有一所精神病院,熊吉來這裏做什麽?

熊吉把車開了進去,沒有人阻擋,也許根本沒有看門人。這座建築幾乎像被人拋棄的廢樓,牆壁斑駁殘破,院內雜草叢生。熊吉拉開門,像一個幽靈般消失在門內。

嵐沫斯把車熄了火,撥通了瀧羽的電話,簡要地描述了聽到的對話,以及目前所在的方位坐標。

“這裏是座精神病院,橘高很可能在這裏。你先報警,我在這裏看著。”嵐沫斯低聲說。

“沫斯,你小心啊!”

嵐沫斯還沒來得及說話,窗戶玻璃一聲炸響,嵐沫斯還沒看清,一條大棒朝他的腦袋揮了過去,他頓時什麽都不知道了。

“沫斯?沫斯你怎麽了?沫斯!”瀧羽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

一隻手拿起手機,狠狠按下關機鍵,將手機扔入了夜色中。隨後來者將粗壯的手臂伸入殘破的玻璃內,將車門的安全栓拉起,將車門打開。嵐沫斯像木樁一樣倒了下去,來者伸出雙手挽緊他的兩腋,將他拖下了車。

“嵐沫斯……嵐沫斯……”有人喊他,聲音如山穀回音,不斷重疊擴散。

青色慘然的光像一束鬼火。

嵐沫斯微微睜開眼睛,一陣劇痛從頭頂傳來,他不禁呻吟了一聲,五官緊皺。

“嵐沫斯,真的是你啊!”那聲音還在喊他。

他徹底睜開了眼,勉強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手腳麻木,坐在一片泥土砂礫之上。他想開口,發現嘴被堵住了,手臂被反綁,雙腳也被捆緊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黴爛潮濕的味道。他朝聲音來源看,嚇了一跳,以為見到了鬼怪。一張如白紙般的臉看著他,雙眼如洞。

“嵐沫斯,是我啊,橘高。”虛弱的聲音透著興奮。

嵐沫斯馬上坐了起來,環視四周。橘高也被綁著手腳,但嘴裏沒有塞布,他已孱弱不堪,瘦得可怕,頭顯得碩大無比,似乎隨時都會從脖子上滾落下去。

他背靠著牆壁,無比虛弱,喃喃地說:“沫斯,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麵,我以為我就要這麽離開你們了。”

停了停,他繼續說:“這是熊吉的私人醫院。熊吉在這裏做非法手術,研究大腦新藥。那些失蹤的學生……你記得吧,那些學生都是知道了一些事情,被熊吉拉到了這裏,做了大腦蛋白質切除手術……這種手術早已被醫學界廢止了,可熊吉和苔安為了新藥的開發,居然用學生們……他們沒有人性……唉,今天就是我做手術的日子。”

橘高慘然一笑,閉上了眼睛,似乎極累想要休息。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隱約的警笛鳴聲,橘高立馬睜開了眼睛,驚喜地說:“沫斯,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嵐沫斯拚命點頭,極力想吐出嘴裏的破布。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了,有人匆匆走下樓梯。此時嵐沫斯才看清,他們在一個地窖中。那人走到橘高麵前,將一塊破布塞進他的嘴裏。橘高拚命擺動腦袋,還未來得及呼喊,嘴已被徹底堵死。

“給我閉嘴,我讓你多活幾天!”熊吉凶惡地壓低聲音,接著將燈熄滅,疾步上樓,門“砰”地關上,上鎖。

走廊的燈亮了一些,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說話聲。人聲中,黑暗中的兩人都聽出了瀧羽和金伊璿的聲音。

“絕對就是在這裏!不會錯!”瀧羽高聲大喊,“嵐沫斯!橘高!”

“讓我過去!為什麽不讓我過去!”

警察的聲音、熊吉和護士們的應答聲,人聲越來越雜,間或聽到金伊璿一聲尖叫。

兩人拚命動彈想挪到門口,吐掉嘴裏的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警察的開門聲、檢查聲,瀧羽和金伊璿高聲喊叫他們名字的聲音……越來越遠,整條走廊已檢查完畢。

一股絕望在兩人心中升起,警察們錯過了地窖!兩人拚了命地喊、吼,都無濟於事,聲音像悶在水下,毫無力度。嵐沫斯奮力掙紮著,口袋中的什麽東西被甩了出去,撞在石頭牆壁上,發出“當”的一聲。但這一點點聲音與吵鬧的外部聲音比起來,幾乎如一滴水落入大海。

腳步聲走遠了,夾雜著警察最後的盤問。

響起門“砰”地關上的聲音。接著,什麽都聽不到了。

兩人停止了挪動,望著對方,嵐沫斯輕輕搖搖頭。

空間靜止了,時間也靜止了,一切都失去了。

“啪——砰!”

門被猛地撞開的聲音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熊吉來查看人質了吧?但很快,嵐沫斯感覺不對勁,這腳步力道輕快,仿佛是來源於一個女孩。他用肩膀推推橘高,頭朝上揚,示意橘高聽。

“我敢下這個保證!對!”腳步聲停了,一個尖厲而憤怒的聲音響起。

是金伊璿!

“金伊璿,我知道對被退學的事,你有一些不滿,但不能誣賴老師……”這是熊吉的聲音。

“你走開!警官!我確定這裏還有地方沒搜查到!我聞到了‘白夜二號’的香味!絕對是他!嵐沫斯一定在這附近!”

嵐沫斯猛地想到剛才衣兜中被甩出去的東西,原來是“白夜二號”,一定是在石壁上砸破了。

腳步聲更雜亂了,熊吉開始威脅對方。

“閉嘴,熊吉!不要說話!警官,求求你,給我五分鍾時間,我熟悉這個味道,這味道世界上隻有一種……”

一陣沉默,隻有腳步慢慢挪動的聲音。

兩個人的心逐漸提起,額頭滲出冷汗。

接著,一陣鑰匙碰在一起的清脆聲音響起,地窖的門鎖被扭開了,兩束強烈的白光照進地窖,掃下來,停在嵐沫斯和橘高的臉上。

不止一人發出驚叫。

一陣瘋狂的腳步聲、撞門聲響起,夾雜著警察的喊聲——“抓住他”!更遠處,夜空響起一陣令人心悸的槍聲。

嵐沫斯抬頭,正對上金伊璿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