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中的薔薇花

(1)

橘高和嵐沫斯被解救之後,警方及時申請逮捕令,闖入了苔安的宴會大廳,將正在做演講的苔安帶走了,從此再沒回來。檢察院提起公訴,苔安以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詐騙罪、非法拘禁等六項罪名獲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政治權利、公民權利全部剝奪。

苔安的同謀,魔鬼般的熊吉,事敗後逃跑未遂,被警察當場擊斃。

橘高被嵐沫斯轉到瑪麗醫院,住在奶奶隔壁。尤艾拉學院重新選拔了校長,之前苔安做出的每項決定都被董事會推翻,重新核對。我再次回到了尤艾拉學院。尤艾拉學院董事會研究後,決定將第一批大腦新藥的全部利潤都賠償給受害者家屬。

似乎一切都進展順利,唯一覆在人們心頭的陰雲就是——橘千爺爺依然沒有下落。

苔安的新聞轟動一時,各大媒體競相播報,電視、雜誌、網絡,熱議紛紛。媒體呼籲大家幫忙尋找橘千爺爺,這是最後一位受害者。

放學後,我去看望橘高。橘高身體受了很多折磨,但精神依然很好,隻是爺爺的事情令他心焦不已,總是想拔掉輸液導管去找爺爺。

“橘高,真的太抱歉了,我沒有照顧好爺爺,但是,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體。”我放下買來的蘋果,給他倒了一杯水。

“伊璿,我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敢想象我們會怎麽樣。”橘高擠出笑容,伸出瘦弱的手握了握我的手,“我相信爺爺一定會沒事的。現在大家都在幫我找爺爺,很快會找到的。”

“一定會的,橘高。我們開通了四部手機,隨時接收外界的信息。”我安慰他。

橘高慢慢坐了起來,我趕緊將兩個柔軟的靠枕放在他的背後,讓他靠好。

他手指著床邊的方凳:“幫我把書包拿過來好嗎?伊璿。”

我將書包放在床邊:“你要找什麽,我幫你找吧。”

“裏麵有個藍色的筆袋,你幫我拿出來。”橘高指點著。

我翻著他的書包,課本、小說,還有幾本雜誌。

“別碰那個!”橘高突然喊。

我手一抖,書包頭朝下摔在了地板上,東西撒了一地。我慌張地將書本、筆記撿起,“嘩啦”,有本雜誌裏甩出好多照片,我的手愣在了半空。

這,這不都是我的照片嗎?基本都是偷拍的角度,有吃飯的、上課的、發呆的、打排球的……我心中一陣感動,橘高,沒想到你這樣默默地關注著我,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橘高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我趕緊將照片收進雜誌,將藍色的筆袋拿出來遞給他。

“呃,伊璿,那些照片……我……”

“謝謝你,橘高。”我對他說,看著他蒼白的臉,細長的眼睛,很難想象他略微孱弱的外表下,有一顆那麽溫柔有力的心。

橘高不再說話,隻是點點頭。他將筆袋的拉鏈拉開,掏出一個東西,握緊拳頭,手心朝下,示意我將手伸過去。

“這個,還給你,伊璿。”

什麽東西?我將手攤平,放在他的拳頭下。他的手指鬆開,一粒圓圓的水晶珠落在了我的手心。粉色水晶圓潤透徹,反射著陽光金色的微芒。

我一陣驚訝:“這個……”

“我找遍了家裏的角落,那條銀鏈不見了,但我找到了這顆水晶珠。我知道這是你心愛的東西,所以還是還給你。伊璿,上次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發火。”

這正是我送給橘高的那條銀質手鏈上的珠子。

“伊璿,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不對?”橘高看著我,期待地問。

我使勁點點頭:“嗯!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橘高咧嘴笑了,我第一次察覺到他的笑容如此動人。水晶珠在我手心漸漸變得溫熱,如同我的心。

“還有這個。”橘高從藍色筆袋中抽出一副銀色的悅聽牌耳機,遞給我,“雖然有點晚,但我還是幫你找到它了。”

是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嗎?為什麽我的眼眶這麽酸澀,有一種流淚的衝動?真正的友情,這世界上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東西,此刻正濃濃地包圍著我。

從橘高的病房出來後,我慢慢走著,想著經曆的每件事情。曾經被我當成代價留給阿多尼斯的水晶珠,再次回到了我的身邊。那些我曾失去的東西,耳機、水晶珠、舊手帕……真的都一一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和橘高的友情,終於經受住了考驗,走到了最後。阿多尼斯,我該感謝你嗎?

走廊安靜而空曠,一個人從走廊另一端走了過來。看見我後,他停住了腳步。是嵐沫斯。

我停在原地,一時有些猶豫,也有些緊張,不知該退回去還是繼續朝前走。嵐沫斯朝我走了過來,在我麵前站定。

“去外麵坐一會兒好嗎?”他問。

我咬咬嘴唇,已經答應過嵐沫斯的爸爸,我不會再主動找嵐沫斯了,可是,我的心卻迫切希望我點頭。

“爸爸讓我替他感謝你。”嵐沫斯的聲音平穩而安寧,卻似乎隱隱透著一絲激動。

“啊?”我抬起頭,心髒瘋狂跳動起來。他爸爸感謝我?這麽說……這麽說……他爸爸不再阻止我和嵐沫斯來往了嗎?!

嵐沫斯朝我微笑,我知道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思,心中一陣感動。原來,他一直都這麽了解我,我們甚至不用說出來,就能感受對方的心啊!

雖然分開那麽久,但我們的心,似乎從來沒有分開過。

走廊外的小廳中央,小型噴泉噴出細細的水花,落入清澈的水池中,又不斷有水花重新濺起、落下,清透而明亮。

“沫斯,你那天是怎麽發現熊吉綁架了橘高的?”我問,這麽多天來,我竟然忘了問這些細節。

他停頓了一下,說:“其實我一直很詫異,好像是你故意托夢給我似的。”

“托夢?什麽夢?”

嵐沫斯不吱聲了,半晌才說:“我在宴會廳中坐著時,做了一個夢。我夢到……呃,夢到你進了宴會廳,然後,我們一起跳舞。那夢太真實,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

夢?在宴會廳和嵐沫斯跳舞的夢?

金伊璿,我送你一件禮物吧……

禮物是什麽,到時候你會知道……

作為代價,我收你一個舊夢吧……

那個關於你和嵐沫斯在金色大殿中跳舞的夢……

原來,阿多尼斯的禮物是指這個。在我的幻夢中,我和嵐沫斯在輝煌的金色大廳中翩然起舞,而且,舞蹈的最後,我還當麵跟他告白了……

“那個夢,呃,很特別,夢境的最後,你還跟我說了……呃,說了幾句話。”

我的臉“騰”地紅了,為了避免嵐沫斯看出破綻,我伸出手捂住了一邊的臉頰。好燙,像燒著了似的。

“之後,我就醒了。我醒來時正好看到苔安匆匆朝大廳外走去,結果發現他在和熊吉商量橘高的事。”

“聽上去真神奇。”

“嗯,就像是有什麽力量在幫助我似的,嗬嗬。”嵐沫斯的笑聲很幹,似乎是為了緩解某種緊張的氣氛,我的心也不由得亂跳起來。

突然,嵐沫斯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嵐沫斯的聲音陡然升高:“真的嗎?!好!我這就去!”

掛斷電話,他看向我,極度的驚喜填滿了他的眉眼:“警察說,橘千爺爺找到了!”

(2)

找到橘千爺爺的狂喜還未散去,一盆冰水就將我們的喜悅澆滅,警察告訴我們,橘千爺爺在醫院急救。

我們趕到醫院時,瀧羽正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繃著臉,眉頭緊皺。他比我們離醫院更近,先到一步。

“怎麽樣了?”我小跑上去,抓住瀧羽的胳膊。

瀧羽搖頭:“還不知道,剛推進去。告訴橘高了?”

“沒有。他現在身體虛弱,我們瞞住了他。”嵐沫斯說。

瀧羽點點頭:“是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怎麽找到爺爺的?”我問,急救室的紅燈像一團火在我心頭灼燒。

“幾個騎賽車的年輕人去郊外玩,在公路下麵的坡地上發現了橘千爺爺,當時他已經昏迷了,也許時間還不短,腿受了點傷,可能是從公路上滑下去摔暈了。”

我捂住了嘴,已經好幾天了,還有沒有救活的可能性啊!天啊,老人的歲數已經那麽大了,怎麽能經受這麽長時間的折磨啊。老天爺,你太不公平了!為什麽讓橘高和他的爺爺都經受這種苦難!

“我們隻能等,剛送來的時候,醫生說生命體征很微弱。畢竟,爺爺年紀也大了。”瀧羽說。

我們三個人默默地坐在長椅上。我雙手合攏,閉著眼睛拚命祈禱,千萬保佑爺爺沒事!他們爺孫倆馬上就要見麵了,不可以再出事故了!

時間過得超慢,每一秒都像蝸牛在爬似的,這是我有生以來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嵐沫斯和瀧羽兩人默不作聲,瀧羽不停地看急救室的紅燈。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我的心越來越沉重……

“出來了!”瀧羽站起來。

我馬上睜開眼睛,看到急救室的紅燈滅了,亮起了綠色燈光。

我們三個人圍在急救室門口。門被推開了,帶著消毒口罩的護士們推著擔架車走了出來。為首的主治醫生扯下綠色口罩,滿頭汗水,護士用消毒紙巾擦了擦他的額頭。

“怎麽樣?醫生?”我們幾乎同時問。

“別擔心,別擔心,暫時無生命危險。”醫生點點頭。

我心裏的石頭“咚”的一聲放了下去。

我朝擔架車上看,爺爺雙目緊閉,像沉睡了一般。

“你們誰是家屬?”醫生問,目光格外嚴肅,似乎還有未說之詞,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病人隻有一個孫子,也在病中,我們可以代他的親屬簽字。”嵐沫斯說。

“好吧,那我就直說吧。”醫師朝後看了一眼擔架車,護士們正將擔架車推向病房。

“這位老人,生命雖然暫時無危險,但因為大腦受損,所以陷入了重度昏厥。這種病症在醫學上也常見,但唯一的問題是,沒有見效的解決方式。”

“您的意思難道是說……爺爺成了植物人?”我捂著胸口,臉色慘白,瞪著醫生。

“不不,倒沒有那麽嚴重。”醫生說,“隻是腦神經受到挫傷,這樣的病例醫學上也存在。”

“那……什麽時候才能蘇醒啊?”

“因為病人的左腦細胞受損,所以沉睡是一種病態,不屬於正常睡眠。病人蘇醒,依靠於左腦細胞的功能再生。”

左腦細胞功能再生……聽著就很複雜啊!

“那,什麽方式可以促進功能再生啊?”我焦急地問。

醫生搖搖頭,輕歎一口氣:“得需要長時間跟病人溝通,講話,刺激他的大腦。病人看似在睡覺,其實他的大腦一直在活動。醫學上沒有特效藥,這種病隻能等待。”

我們與醫生又溝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醫生就離開了。望著醫生的背影,我的心像落入了冰窟。這麽說來,橘千爺爺基本沒有複蘇的可能性了嗎?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真的恨死自己了。可是現在,我就算把自己殺了也沒有辦法換來橘千爺爺的蘇醒。

我選在一個下午,將橘千爺爺的事情告訴了橘高。說完後,我低著頭,沒有言語。瀧羽和嵐沫斯坐在牆壁前的沙發上,看著橘高。

屋內沒有任何聲音,寂靜而窒息,沉默像一塊透明的塑膠,填充在整個房間內。

“我知道了。”橘高說。

我抬起頭,看到他的臉分外蒼白,語氣毫無責備之意。

“伊璿、沫斯、瀧羽,謝謝你們。”他聲音很輕地說,“等我好一點,我來照顧爺爺,我相信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

嵐沫斯站起來,走到床邊,拍拍橘高的肩膀:“橘高,你放心。等爺爺病情穩定後,我將他接到瑪麗醫院來,這裏有全國一流的療養複健設施,爺爺一定會醒來的。”

“橘高,真的對不起。”瀧羽喃喃地說。

橘高搖搖頭:“伊璿、瀧羽,不要這麽難過,不關你們的事,這是苔安和熊吉那兩個魔鬼造成的,我怎麽會怪你們呢?我不在爺爺身邊的時候,是你們幫我照顧他的,真的不要這麽說。”

瀧羽伸出手,緊緊握住橘高的手,嵐沫斯也加入,最後,我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加油!”大家齊聲說。這一刻,我的心中充滿了感動,有這樣的好朋友,金伊璿,你真的太幸運了。

一周後,橘高出院了。嵐沫斯將橘千爺爺轉到了瑪麗醫院的貴賓療養套間,就在嵐沫斯奶奶隔壁。每天放學後,我和橘高一同去瑪麗醫院,我去看望奶奶,橘高看看爺爺的情況。橘千爺爺的病情很穩定,心率、血壓、脈搏都恢複正常,隻是依舊沉睡不醒。好幾次橘高提出將爺爺接回家療養,但都被嵐沫斯拒絕了。

“這部分錢你不用擔心,是爸爸讓公司撥出的專款。爺爺之前為嵐家做了很多貢獻,現在該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每個月底,你的學費和生活費也一並跟爺爺的醫療費一同匯出。”

“可是,不知道爺爺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啊。”橘高為難地說。

“放心,爺爺一天不醒,嵐氏集團一天不撤走醫療費。”嵐沫斯拍拍橘高的肩膀,“橘高,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一周過去了,兩周過去了,很快,一個月過去了。夏天結束了,爺爺依然在沉睡。雖然如此,橘高每天都會準時去看望爺爺,像第一天見到他時那樣跟他說話、搓手、搓腳、捶腿。我也常常陪橘高一同照顧爺爺,播放爺爺清醒時聽的音樂。

這天,我從橘千爺爺房間出來,去看嵐沫斯的奶奶。奶奶今天很安靜,沒有找護士麻煩,也沒有發妄想症,自己把藥都吃掉了。

“奶奶,你今天很乖哦,獎勵你一個故事吧。”我笑眯眯地說,這是我的辦法,如果奶奶按時吃藥,我就會給她講一個好聽的故事。沒想到這招很靈,奶奶開始不用人哄就自己吃藥了。

嵐沫斯將一盤切好的芒果遞給我,我用竹簽紮了一塊,喂給奶奶。奶奶搖頭:“我要聽三隻小豬趕跑狼的故事。”

“嗯,喜歡聽那個啊,好。”我將書包放在一邊,開始回想故事的開頭。

“從前呢,有一座很大的森林,有三隻小豬住在森林深處……呃,奶奶,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故事啊?”我打住話頭,發現奶奶正好奇地盯著我的書包看,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奶奶,你喜歡這個啊?”我把書包遞給奶奶。

她接過去,很好奇地端詳著,還去拉上麵的拉鏈。

咦,哪裏有點不對勁。

“奶奶,不要亂動了,這是別人的東西。”嵐沫斯製止奶奶。

我趕緊攔住他:“沒關係,反正都是書,奶奶喜歡就拿去翻好了。”

奶奶翻著書包裏的東西,我和嵐沫斯坐在一邊吃芒果。

等一下,這書包?

哎呀,我站了起來。我明白那不對勁的感覺在哪裏了!是書包!我的書包後麵怎麽多了一排英文裝飾?

“怎麽了?”嵐沫斯問我。

我緊走幾步來到奶奶的床前,拿起書包,看書包上的學生號和名字。呃!橘高。這是橘高的書包啊。尤艾拉每個學期開始前,都是要發新書包,用不用隨意。很多學生不喜歡這老派的款式,自己換新款。我一直沒有換過,沒想到橘高也在用這款。

奶奶正拿著一本書低頭翻看,我趕緊將奶奶翻出的書本和筆袋放回書包裏,扭頭對嵐沫斯說:“這是橘高的書包,我拿錯了呀。奶奶,把這個給我好不好?”我柔聲哄她,將書從她手中抽了出來,發現她手中捏著一張照片出神。

是年輕的橘千爺爺站在黑色的三腳架鋼琴旁的照片。橘高真是的,背的到底是書還是影集嘛,到處都是照片。

“奶奶,這個給我好不好?”我輕聲說。

奶奶抬起頭,看著我,說:“我要跟你換這個!”她晃晃橘千爺爺的照片。

我頓時傻眼了,呃?換這個……換這個做什麽?這個倒不是關鍵,問題是,這不是我的東西啊。

“奶奶,這是別人的東西,你還給人家。”嵐沫斯走上前,看見那張橘千爺爺的照片,愣了一下,看了看我,他眼神中的意思和我相同:奶奶要這照片做什麽?

“我要和你換!喏,給你這個!我要拿這個跟你換!”奶奶固執地說,從床頭摸出一把小鏡子塞到我手中。我一陣驚訝,這不正是奶奶自己設計的那麵小銅鏡嗎?她居然拿這麽珍貴的東西來換橘千爺爺的照片……

“我去跟橘高說一下吧,反正也隻是張舊照片而已。”我將銅鏡放回奶奶床邊。

奶奶突然叫喊起來:“要跟你換!我要跟你換!”她那麽著急,仿佛我將銅鏡還給她,照片就會在下一秒消失。

我趕緊安慰她:“好好好,我跟奶奶換,我們換哦。”

我把銅鏡收起,突然想到,我失去的都已經回來了。

耳機、水晶珠、手帕、夢境、鏡子,通通回到了我身邊。我心底升起一陣喜悅,所有的友情考驗,終於結束了!

我拎著書包去了隔壁,跟橘高說明了原因。橘高很驚訝,似乎回想起了什麽,半晌說:“照片倒沒有什麽,隻是,為什麽沫斯的奶奶要爺爺的照片啊?”

我搖搖頭,嘴裏說不知道,心中想起嵐沫斯曾跟我說過的那番關於奶奶的話。

奶奶在年輕時,有一個相愛的戀人,兩個人因為某種原因最終分開了。

“橘高,我記得你好像說過,爺爺年輕時因為某個原因突然放棄音樂去當管家了,是嗎?”

“對啊,你怎麽想起這個了?”橘高很意外。

“沒有,我隻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我說,某種直覺告訴我,這兩件事有某種關聯。可是,當事人一個有老年妄想症,一個昏睡不醒,其他人又一知半解,就算有什麽關聯,誰又能確定什麽呢?這個謎團要想解開,恐怕隻能等待橘千爺爺醒來了。

(3)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經八月,初秋的天空高遠寬闊,風卻漸漸涼了。橘千爺爺依舊沒有醒來。因為學校放暑假,所以我的空餘時間多了起來,幾乎有時間就待在瑪麗醫院。嵐沫斯繼續擔任我和橘高的理科補習老師,瀧羽變得十分忙碌,在電視節目中見到他的次數,比見本尊的次數都多。八月底的一天,瀧羽對大家說,他要去英國創作新專輯了,這一走,可能就是半年。

瀧羽登機那天,大家都去送機。

“我要從頭開始,努力創作,這才不枉費你們對我的期待嘛。”瀧羽笑嘻嘻地說。

“嗯,我們等你回來!好好加油!”橘高攥住拳頭晃了晃。

“放心,一定會!哈哈!”

嵐沫斯伸出拳頭,與瀧羽的拳頭撞擊了一下。

嵐沫斯拍拍他:“有空我們去看你。”

“歡迎歡迎。不過,那邊美女多,你來的時候記得帶一個監督員才好。”瀧羽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我臉紅了,瀧羽這家夥在亂講什麽嘛。

嵐沫斯咳嗽了幾聲,耳垂有點泛紅。

“金伊璿,你怎麽不跟我告別啊?哦,我知道了,你是有悄悄話對我說是不是?”瀧羽戲謔地看著我,一臉壞笑。

我捶了他一拳:“拜托,哪裏有什麽悄悄話了。”

“哎喲,你們個個都是有多恨我啊?看我要出遠門,個個都對我連捶帶打,交友不慎啊。”

“好啦,快過安檢吧,時間差不多了。”嵐沫斯笑著又推了他一把。

瀧羽看看候機大廳上方的電子報時屏幕,提起行李箱:“好啦,不鬧了,我得去找經紀人大哥他們了。那麽,再見嘍!”

他將墨鏡戴好,提起行李箱,走向安檢區。

“瀧羽!”他即將過安檢的那一刻,我喊他。他停頓轉身看我。我有好多話想說,此時卻哽住了,什麽都說不出來。瀧羽看著我的表情,似乎了解了我的狀況,他把手掌平放,在額頭觸了一下彈開,笑容如夏日驕陽般燦爛耀眼,接著他扭頭走進了安檢區。

他高大的背影越來越遠,拐了個彎不見了。瀧羽,謝謝你曾給予我的一切。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永遠,永遠。

回到瑪麗醫院後,我們還沉浸在與瀧羽分別的失落中,大家說的都是瀧羽的趣聞軼事。在一起時沒有察覺,當他離開後,我才知道,瀧羽在我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

我們出了電梯,還在談論他,嵐沫斯首先覺察到了不對勁。走廊的有機玻璃門大開著,護士們慌張地跑進跑出,護士長也匆匆跟了進去,一臉慘然。

大家暫停了話題,下意識地知道出了什麽事。我的第一反應是,爺爺去世了。但當跑進去後才知道我的猜測錯誤,出事的不是爺爺,而是奶奶。

奶奶的病房內一片吵鬧,有護士的哭聲,還有護士長嚴厲的嗬斥聲。

嵐沫斯一個箭步衝進去,抓住護士長的肩膀問:“我奶奶怎麽了?”

護士長見了嵐沫斯,努力保持鎮定卻掩飾不住聲音中的顫抖:“甄美姬女士,甄美姬女士她……走丟了……”

丟了!我飛速環視寬敞雅致的客廳,又飛快地跑上樓,到處找了一遍,甚至連大衣櫃中也找了找。真的不見了,奶奶又失蹤了!天啊,上次她獨自去了公園,這次又會去哪裏呢?萬一她的妄想症發作該怎麽辦?

“對,對不起,沫斯少爺,本來是有護士在這裏看守的,無人的時候也會將門鎖好。可甄美姬女士說想去逛逛花園,從花園回來後,護士發現病房卡不見了,她鎖好門去補辦病房卡,回來後就發現……”

“你的意思是,奶奶偷了護士的病房卡溜掉了?”嵐沫斯臉色發綠,我從未見過他這麽可怕的臉色。

“不不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隻是跟您匯報一下病人的情況……”

護士長的話還沒說完,嵐沫斯就轉頭跑出了病房,我和橘高趕緊跟了出去,心怦怦亂跳。這不是一般的事,這件事太可怕了,什麽可能性都會有……神靈啊,難道要我們再發布尋人啟事尋找奶奶嗎?不要了吧,對我們不可以這麽殘忍啊!

我們剛跑出門,一個護士的尖叫聲在走廊響起:“在這裏!在這裏!甄美姬在這裏!”

護士激動地喊著,手指著隔壁的病房。護士長衝出來,一把推開她,用病房卡打開了病房門。

怎麽在橘千爺爺的病房中?我們驚愕地聚在病房前。護士長示意我們別出聲。嵐沫斯擠到前麵,將臉放在房門縫隙處。我聽到奶奶的歌聲傳了出來,我將臉貼上去看,嘴巴不禁張大了。

奶奶果然在裏麵。她坐在橘千爺爺病床前的一把沙發椅上,一手輕柔拍打著爺爺的肩頭,輕輕唱著一首歌。她的動作細致而體貼,像是一位哄小孩入睡的母親。她的神情安詳而柔和,嘴角洋溢著世上最動人的溫柔。

我們都看呆了。我咬住嘴唇,不敢出聲,生怕奶奶聽到什麽。

奶奶唱的正是《風中的薔薇花》,不過聲音並不大,更像是在哼一曲搖籃曲,音調卻準確而綿軟。

我將陽光送給你當暖床,

我將雨露留給你做披紗,

我最後再看你一眼,

親愛的薔薇花。

你蘇醒時,我已走遠啦,

啊,薔薇花,

風中的薔薇花,

何時才能聽到春天的回答?

護士們陸續退開,最後,隻剩我和嵐沫斯、橘高三個人。突然,橘高低低地啜泣了一聲。我想他看到眼前的一切,終於明白了兩個老人年輕時的愛情故事。

橘高抿緊嘴,躲到外麵去擦眼淚和鼻涕。我和嵐沫斯站在門前,看著奶奶用全部的愛嗬護著沉睡的老人,這場麵像一幅世界上最唯美的圖畫。

兩位老人的臉龐不再年輕,身體也萎縮蒼老,但他們之間的那一段愛,從未被時間阻隔。

我的手被一雙溫熱的手攥緊了,我轉頭去看嵐沫斯,發現他與我一樣,眼中噙著淚光,還有滿滿的愛意。我們輕輕合上門,不再去打擾他們。

門關上的時候,奶奶蒼老慈愛的歌聲傳了出來,飄進走廊,融進透明的空氣中,似一闋穿越時空的詩。

當你聽見有聲音,

輕輕喊你的名字,

薔薇花啊薔薇花,

醒來吧,

醒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