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出的禮物

(1)

瀧羽帶我去了巴爾豪斯,又喊了幾個人一起過來玩。大家在包廂裏唱歌,瀧羽不時要拉我一起唱,我沒什麽心情,拒絕了。大家很開心,化妝師姐姐很關切地詢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也隻能搖頭勉強發笑。我一直以為快樂是能傳染的,今天才發現,原來很多時候,快樂隻是某些人的專利,別人是不會分到一丁點的。我多想能分到一些,讓自己高興起來。

我喝了一點飲料,胃裏不太舒服,在大家合唱一曲搖滾樂時,我悄悄溜出了門。包廂的門合上,走廊中竟然安靜了很多,隔音效果真不錯。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見了書屋和免費電影區,要不然去看一場電影?想想還是算了,一個人看,多無趣。而且,現在我也沒有心思去感受別人的歡笑與痛苦,我隻想安靜一下。

我站在牆邊,目光盯著一隻石頭做的小杯子,玻璃架子在燈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光芒,石頭杯子也顯得有某種神秘氣息。這些東西真有趣,那邊架子上還有一個樹根雕像,兩隻小鬆鼠抱著鬆果。

看著看著,一股莫名的奇異感覺包圍了我,我停住腳步,仔細看著這些物品,心裏顫抖了一下。

這些玻璃格子!這不是……我頭腦裏轟轟響動,下意識地朝玻璃牆延伸的地方看去,果然,那扇木質小門,安然地嵌在透亮的玻璃架子間,我甚至能聽到門內那一陣清脆的風鈴聲。

我想掉頭離開,腳卻不由自主快走了幾步,來到了門前。抬起頭,那塊木質牌子安然掛著,黑字也依然清晰——怪玩寵物店。

怎麽會這樣?之前這裏明明隻是一堵牆壁而已。難道我中邪了?上帝,保佑保佑我吧,讓我趕緊醒來吧!我肯定是被鬼怪纏住了。這店鋪怎麽可以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呢?

我定了定神,吞了口口水,腦海中飄過一句話,不知是誰的聲音,那聲音輕聲說:無法拒絕的禮物,就是你要送出的禮物。

無法拒絕的禮物……無法拒絕的禮物……

兩天之內,你能讓我接受你的禮物,我就原諒你。

我下定決心,狠狠心,就算是被鬼迷住了也不管了,如果真的是見了鬼,我好歹還能向鬼詢問詢問解決方案呢!

我推開木門,那股清新的木頭氣息撲麵而來,仿佛我不是走進了一家店鋪,而是闖入了一座千年密林,濃重的樹木花草香氣包圍了我。

叮叮叮……風鈴晃動著,無數蘭花形狀的小玻璃吊墜碰撞在一起,發出神秘的輕響。

我走進去,門在我身後緩緩合上。屋內還是很安靜,依然是那副樣子,似乎我在上一秒還來過。大座鍾立在牆角,鍾擺來回擺動,發出噠噠的聲音。那摞書還在,那麵鏡子也在。那行字,依然在。

我咳嗽一聲,沒有動靜。還是沒人招待我嗎?這店鋪什麽意思,難道可以隨意拿取東西嗎?

“請問,這裏有人嗎?”我加大一點聲音,不會真的是隨便拿的意思吧?

突然,對麵的紫色帷幔裏伸出一隻白皙的手,將帷幔挑起,接著,一個人出現在眼前,微笑地看著我。是個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第一印象是,他好高。目測大概有一米九的樣子。

我怔了怔,一時間竟回不過神。有幾秒鍾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光霧,因為那少年的周身散發著薄薄的淺色銀光,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麵龐,無法形容,雖說很美,可又覺得用“美”形容不太確切,隻能說,他像是浪漫畫家懷著最夢幻的心情在畫布上描繪出的夢中愛人。他的表情有著溫柔與愛憐,似少年般純真又似大人般成熟,他的眼睛湛藍如海,明澈如晶。他直視著我,卻令人沒有絲毫冒犯感,隻覺得,一種神秘的魅力散布開來,使人放心,使人溫暖。

他穿著黑色的禮服,仿佛要去參加隆重的晚宴,精致考究的襯衫衣領上別著黑色絲緞領結。他的手輕放在兩側,手指細長,仿佛鋼琴家的手。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微笑著看我,說:“歡迎光臨怪玩寵物店。”

“呃。那個……我來……是想買一點東西的。”我回過神,努力將思維拉回正常的軌道。

“每個顧客的心願我都可以幫忙實現。請問,你是想要送禮物給誰呢?”少年走上前來,問。

“是這樣的,我想送一件禮物給一個朋友,哦,不,應該不算朋友。因為一些事情我得罪了她,我想取得她的原諒,所以,想送一件讓她高興的禮物。”

“想取得別人的原諒……讓我們來找找看,一定會有這樣一個專門為你定做的禮物的。”少年翻著他的玻璃架子,眼裏閃爍著明亮的光。

他拿起一隻水晶造型的小音箱,放下,又推開一張攤開的絨布,絨布上貴重的寶石叮叮當當撒在地板上。他完全無視,隻是急切地翻找著,表情很開心,仿佛一個小孩在玩尋寶遊戲,不停喃喃自語:“很奇妙,很有趣,那個東西派上了用場。”

他離開一處玻璃架子又轉身到另一處架子前,東西被他翻得更雜亂,我懷疑他能不能找到“那個東西”。

“啊哈,原來在這裏!”他驚喜地喊了一聲,探身從玻璃架子深處拽住一個什麽東西,一堆書籍和紙張落在地上,他舉著手中的東西朝我晃了晃,“瞧,找到了!”

我走上前去,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東西,有點失望。

“這是什麽啊?”我問。他手中是一麵小銅鏡,破舊不堪,鏡子背麵鑲著細碎的珍珠,大部分都掉落殆盡,鏡子的手柄也鏽跡斑駁,鏡麵覆著一層灰塵。天啊,這就是他千辛萬苦翻找的寶貝?

“這個,這個……這個可以送人嗎?”天啊,這東西能送給苔莉娜嗎?我幾乎能都想象她接到這禮物後,恐怕不比接到一包便便更“開心”吧?我是想讓她原諒我,不是讓她更恨我呀!

“你要是想得到你朋友的原諒,就隻能送這個。”少年自信地說。

“可,可是……對方是個很愛美、很嬌慣的女生,她會不會討厭……”

“不會。”店主很幹脆地說,笑眯眯地將銅鏡放在我手中,“放心,一旦你送出這珍貴的禮物,就會知道它的威力,你的朋友隻會歡喜地接受。”

“啊……真的嗎?”我嘟囔著,捏著銅鏡左看右看,隻是一麵普通鏡子嘛,哪裏珍貴了?是不是這少年在跟我開玩笑啊?可是看他認真的樣子,我也不好說什麽。算了,先買了再說。

“呃,這個多少錢啊?”我掏了掏身上的口袋,拿出全部的錢放在櫃台上,隻有十幾塊,會不會有點少啊?這點錢連頓好點的快餐都買不到呢。

少年把錢朝我一推,說:“對不起,我不收。”

“啊,對不起,我,要不然我下次再來……”我把鏡子放在櫃台上,不賣正好,反正我對它也沒什麽信心。

“不是的,我這裏不收金錢。”

“啊?不收錢那收什麽?”

“舊東西。你身上有什麽舊東西都可以拿出來,我挑一件就行。”少年說。

啊?收舊貨?這店主真是奇天下之大怪,長著一張天使的臉,穿著精致的晚禮服,坐在一堆雜貨裏,到底是什麽來頭?但人家要收舊東西,我也就大方地把衣兜裏的舊東西都拿了出來,放在櫃台上。話說,我身上也沒什麽新的東西。

“你還有東西沒拿出來哦。”少年望著桌麵上的東西,笑著說。

呃?我嚇了一跳,他怎麽知道?我一時有點窘迫,慢吞吞地將右側衣兜中的一粒粉色水晶掏出來。這可是我從媽媽斷開的水晶手鏈上偷偷拿的呢,雖然不值什麽錢,可是我很喜歡,一直把它當成我的護身符。

“如果你希望禮物能讓朋友喜歡,就得送給我我想要的才行哦。”少年又說,眼神溫柔,閃著狡黠的光。

可是這鏡子真的管用嗎?我怎麽看也看不出哪裏好。

少年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將粉色水晶從我手中拿走,放在手心說:“對方一定無法拒絕你的禮物。記住,無論禮物有多難以送出,也一定要找到機會。”

“謝謝你,店主。”我覺得他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

他的微笑如花瓣在嘴邊綻放:“我叫阿多尼斯。有什麽需要的,我願意隨時效勞。好了,現在交易完成。我們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我遲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十分光滑、綿軟,似春雨清涼,又似夏花溫潤。我渾身一顫,似乎某種力量順著他的手傳遞至我的內心。我再次看著他的眼睛,那眼底是一片如海洋般廣闊的真誠。

“最後問一句,”我小心地斟酌詞語,眼睛掃過架子上的那副悅聽牌耳機,耳機線上的蝴蝶結色彩鮮明,粉嫩如新。這蝴蝶結,絕對是手工打結的……可是,也不會這麽巧,有一模一樣的手工蝴蝶結……難道……

“盡管開口。”

“那個……”我指了指耳機,“那耳機,是哪裏來的啊?”

阿多尼斯朝耳機瞟了一眼,笑容更加明媚了,他看著我,彬彬有禮地說:“它一直就在我的店中。”

我沒再說什麽,趕緊離開了這怪異的店鋪。我沿著玻璃架子牆朝前走,走回了包廂。有人喝醉了,有人先離開了。瀧羽將幾個朋友送上車後,開車將我送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我腦中全是剛才店主的臉龐,他叫阿多尼斯……我在暗處握緊小銅鏡的手柄,真的管用嗎?它會讓奇跡發生嗎?

阿多尼斯到底是誰?他為什麽那麽神秘?

到家後,我感謝瀧羽送我回來。

他有點疲倦,但依然打足精神說:“金伊璿,無論什麽事,都要加油哦。這個給你,有空的話來看看我。”

他將一張門票遞給我,票麵左側是他唯美的側臉,玫瑰花瓣從他發間飛散。

“我的小型演唱會,心情好就來玩,心情不好更要來玩。因為你見到我,心情肯定會好起來的。”

“嗯,一定。”我點點頭,“瀧羽,你真好。謝謝你。”

“不客氣。記住,我這個人最喜歡人家麻煩我。”瀧羽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轉身坐進車中。

我握著門票,心裏暖暖的,如此平凡的我,居然也可以得到夢幻中的溫情。我朝瀧羽招手,一直到車看不見才轉身回家。

我們都沒注意到,一輛一直跟蹤著我們的車停下,車上的人在暗處不停按動相機快門,隨後跟著瀧羽的車悄然離去。

(2)

大早一進校門,我就開始搜尋苔莉娜的身影。不在教室,餐廳裏也沒有,我在校園裏找她,心裏七上八下。怎麽回事,我怎麽總覺得校園裏有人在對我指指點點?但去看時,大家又很正常。我是神經過敏嗎?最近我的神經可真算經受了不少打擊啊。

“哎呀,這不是金伊璿嗎?”一個尖厲的聲音打破平和的氣氛,很不客氣地說。

我回頭,見幾個女生朝我走過來,手中拎著食品袋。苔莉娜被簇擁在當中。原來她和她那些姐妹剛才去校門口買零食了。

幾個人站定,像打量動物園中的猴子般看著我,弄得我很不舒服。這是什麽目光,又有敵意又有驚奇,難道我衣服穿反了?我看看自己,校服很整齊。

“怎麽回事,這家夥還在學院裏啊?我以為她早退學了呢!”剛才那個聲音尖厲的女生陰陽怪氣地說。

苔莉娜盯著我,一臉不屑,朝她的黨羽一笑,語調冰冷:“不會很久了。不過人家可能找到了靠山,也許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裏去念貴族學院呢。”

我耳朵出問題了嗎?怎麽感覺苔莉娜語調酸酸的?什麽靠山,她是在說嵐沫斯嗎?

我上前一步,對苔莉娜說:“苔莉娜,我們的約定好像還沒過期,退學的事情還不一定吧。”

“喲,這家夥在說什麽?”

“難道她反了天嗎?居然這麽對我們的娜娜說話!”

我隻是盯著苔莉娜:“苔莉娜,你說過的話要算數才對吧。當著這麽多人,你總不能失信吧?”

“我說過要失信嗎?”苔莉娜惡狠狠地瞪著我,一隻手朝我攤開,“拿來,我看看。”

我摸索著衣兜中的小銅鏡,感覺手心出汗了。拜托拜托,讓苔莉娜接受它吧!我的成敗就在此一舉了!老天上帝如來佛,保佑我吧!

我拿出小銅鏡,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我拚命保持冷靜,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點:“給。我想你不會拒絕的。”

真的不會嗎?這不是有人惡作劇吧!天啊,金伊璿,這不會是別人開的玩笑,你卻當了炮灰吧?苔莉娜那樣的千金小姐,會喜歡這種東西?

“哎呀呀,這是什麽鬼東西啊!”

“哈哈哈,這是什麽?是垃圾堆裏撿來的嗎?”

我的銅鏡一出手,苔莉娜的死黨們便爆發出一陣大笑聲,像聽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玩的笑話。

苔莉娜也輕蔑地笑了幾下,但很快她停住了笑,眼底射出一道奇怪的光芒。她劈手奪過鏡子,仔細地查看,手指在鏡子上撫摸著。

“你從哪兒弄到的?”她問,目光依然沒離開鏡子,但語調十分興奮。

她的死黨們不笑了,見苔莉娜認真地對待這麵銅鏡,她們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

“是,是在一個舊貨店買到的。”我說,壓在心頭的大石塊在挪開,好像,苔莉娜很喜歡這鏡子!

“這麽說,你接受了這禮物對不對?”我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問。

苔莉娜盯著我,又看了看鏡子,似乎很想駁回我的話,但最終隻是哼了一聲,將銅鏡裝進書包。

“就算是吧。我們走。”她招呼自己的同伴要走。

我快走幾步繞到她麵前,攔住她:“苔莉娜,既然你接受了禮物,說明你原諒我了,退學令的事情還得請你幫一下忙。”

“你這人很奇怪啊,退學令是學生處理會做出的決定,我怎麽能幹涉呢?不過看在你送了我禮物的分上,我回頭跟老爸說一說好了。”苔莉娜不滿地說,似乎我變成了一隻討債鬼,不停地糾纏她。

“你要言而有信,苔莉娜。”我堅定地說。

她看了我一眼,說:“我知道了!”

苔莉娜和她的同伴走遠了,我好一會兒才想起該去教室上課。不管怎麽說,她總算接受了禮物,就算她再恨我,也不可能馬上讓我退學了。不錯,這一戰成功!

那個叫什麽阿多尼斯的果然沒有騙我。沒想到他的禮物竟這麽有用,下次再有什麽事情,還去拜托他好了。

送出了禮物,心情不由得好起來,我哼著歌朝教室走去。走著走著,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升起了。怎麽總是覺得人們在注意我啊?到底有什麽好看的?我又沒有長角,也沒有多出一顆頭,沒有可能成為眾人的焦點吧?

我走上樓梯,不斷有人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我留意了起來。

“喂,你看,是不是就是她啊?”

“側麵有點像,不會是真的吧?”

“報紙都說了啊,是一個女學生……”

“可是,瀧羽哥的眼光不會這麽差吧?”

我慢慢站住了,猛地回過頭,兩個女生與我對視,像見鬼一樣轉身跑了。一張報紙從她們逃開的地方飄落下來。真是見了大頭鬼,你們在胡說什麽?我好像聽到了“瀧羽”的名字……

撿起報紙,我展開看了一眼,又合上。隻是普通的明星八卦緋聞嘛,這次是瀧羽的新女朋友,沒什麽新鮮的啊,瀧羽這家夥的緋聞量是按小時出產的吧。我將報紙揉成一個團,剛要扔,手臂僵在了半空。

等一下!等一下,報紙上的照片……那個人怎麽那麽眼熟?!我飛速展開報紙,攤平,彩色圖片被揉皺了,圖片上兩個人的臉像布滿了皺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一定眼花了。

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眼花什麽啊!這女的,跟瀧羽笑嘻嘻麵對麵說話的,站在車前的,不正是我自己嗎?!是昨天瀧羽送我回家時的情景。怎麽拍的?這個角度有問題,看上去我和瀧羽幾乎要貼在一起了,我們明明隔著距離啊。

再看標題——瀧羽戀上學生嫩模,變身護花使者,甜蜜約會。

這這這,這是誹謗!這是胡說啊!哪裏有“嫩模”了?搞什麽,護什麽花,甜哪門子蜜了?真是氣死人了!我將報紙撕成兩半,心髒瘋狂跳動起來。完了,這下惹大禍了,瀧羽會不會受我牽連啊?他隻是個學生偶像,爆出這樣的緋聞對他很不利吧?該死,都怪我不小心。

這時我才想起之前苔莉娜說的“找到靠山”,原來她是指這個。唉,天下大亂,天下大亂了!我該怎麽辦?

我頭昏腦漲地朝前走,之前的好心情全部飛走了。老天爺,你是多恨我,讓我喘口氣不行嗎?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咚。”我一頭撞在前麵的人身上,趕緊道歉。最近好像總是撞到人,金伊璿,你果然精力衰竭,是不是得去療養院啊?

那人一聲不吭,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轉頭看去,發現剛才撞到的人居然是嵐沫斯。他抱著幾本書,隻留給我一個背影。他居然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比陌生人更陌生了嗎?

我想喊他,卻喊不出口。金伊璿,你安分一點吧,你還要不遺餘力地再次將自己推到自找羞辱的境地嗎?

我默默走向教室。坐在書桌前,整個人塌陷一般倒在書桌上,將臉埋在臂彎裏。發生的一切,都離我而去吧!

嵐沫斯走了一段路,回頭看,發現女孩的身影已不見。一絲失落浮上臉龐,幾張報紙碎片被風吹起,落在他腳邊,他撿起,看到一截破損的圖片,瀧羽和金伊璿麵對麵,開心地笑。他將圖片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繼續朝前走去。

今天是嵐沫斯去尤艾拉生物研究所的第一天,他剛入校就申請了生物研究所的教授助理一職,苔安幾乎是當天就批準了。

研究所人不多,有幾位勤工儉學的學生抱著大堆的資料在樓道中穿行。嵐沫斯拿著自己的簡曆表和校長苔安的批準文件,尋找著教授熊吉的辦公室。

熊吉的辦公室在走廊最裏麵,嵐沫斯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響起。

嵐沫斯推門而進,熊吉正埋頭寫著什麽,見人進來,摘下眼鏡。熊吉一臉絡腮胡,臉部線條粗獷,一雙眼睛深陷,十分明亮靈活。比起教授這個身份,他倒更像是一個黑幫打手。

“教授您好,我是新來的助理,我叫嵐沫斯。”嵐沫斯上前將自己的資料遞過去。

熊吉翻了翻,打量了一番嵐沫斯:“這裏的工作比較簡單,但是很繁重,有時候還需要加班,你能吃得消嗎?”

“沒關係,教授。我這次來也是想跟您學習一些東西。”嵐沫斯有禮貌地說。

熊吉露出一絲笑容,點點頭:“很好,你坐下來,我給你交代工作。”

嵐沫斯坐在熊吉對麵,一邊聽熊吉安排工作,一邊打量著辦公室。

“這些資料,你送到實驗室去。”熊吉指著一遝繪滿圖表的草稿紙。

嵐沫斯拿起草稿紙,離開了辦公室。

將資料送到實驗室後,嵐沫斯的腳步放慢了,他仔細觀察著生物研究所的每個辦公室。走到檔案室時,他腳步停滯,推門而進。一個老頭正在打瞌睡。嵐沫斯走上前去,推醒老頭:“老先生,我是來查一下去年的學生檔案資料的。”

那老頭睡眼惺忪地看了嵐沫斯一眼,煩躁地打了個哈欠,手朝檔案室裏一揮,嘟囔了幾句,又將頭埋在臂彎裏,很快打起了輕鼾。

嵐沫斯朝檔案室裏麵走去,很快找到了去年的學生檔案,並且他發現生物研究所專門立著一處檔案。他拿出來開始翻閱,檔案中都是有關生物研究所建成與發展的資料,有各位教授與研究員的名單簡曆,還有所有在生物研究所打過工的兼職學生的檔案。

他翻著,不斷查看哪裏有不尋常的痕跡,檔案很厚,大概有五百頁的樣子,不可能一下查完。而且他是偷偷跑來的,所以翻了十幾頁就放回了原處。他完全沒注意,在他專注地查看檔案時,門口暗處有一雙眼睛盯著他。等他走向門口時,那雙眼睛消失在門外。

(3)

簡直就是動物園開放日,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擔任了供人觀賞的猴子角色。每時每刻都有好奇的同學故作無意地從教室窗外經過,或者有人喊我名字,等我出去後,卻發現沒有人找我。大家對我的好奇心像原子彈爆炸一樣發作,似乎都想看我一眼,看我是不是個大活人,會喘氣,會走路。

教室裏倒還好,大家都很矜持,但等我一出教室,討論熱浪就翻湧起來。女生們拿出偷藏在課桌裏的報紙,嘰嘰喳喳議論不休。總之大體意思就是,瀧羽視網膜出現了嚴重問題,或者害了青光眼,將恐龍當成美女,踏上了一條漆黑的、讓她們傷心的不歸路。

誰能明白,我也是個受害者啊?那個拍照和亂寫的記者,祝你吃飯拉肚子,出門遭雷打。怎麽可以這樣擾亂別人的生活?

還有瀧羽,他是多好的一個人,卻被我連累,我簡直沒有臉去見他了。他是不多的讓我感到溫暖的人中的一個啊,除了橘高那個傻頭傻腦的家夥,我真想不到誰還會對我這麽好。

想到橘高,我猛地清醒過來。對了,橘高,一整天都沒看到他,昨晚補習他也不在,今天中午在餐廳也沒有見到他,難道他還在生我的氣嗎?

哎呀,真是的,上次說的話太重了,肯定傷到他的心了。話說回來,他說得也沒有錯啊,他也是一片好心,雖然有時候他的嘮叨令人恐懼,但畢竟他算個心地善良的人。除了害怕他跟我告白之外,好像我們相處還算愉快。

對,得去看看他。我拔腳朝橘高的教室走去,拉住站在欄杆前的一個同學的衣角:“同學,麻煩幫我喊一下橘高。”

那人回過頭時,我嚇了一跳,差點轉頭跑開。嵐沫斯!哎呀,我居然忘記了,嵐沫斯和橘高在同一個班!

嵐沫斯掃了我一眼,說:“橘高沒來,請病假了。”

怎麽聲音不對勁?我再看,哪裏是嵐沫斯,完全是一張陌生的臉。

“哦,哦,這樣啊。那,那謝謝你了。”我慌張地說,轉頭走開。跑到樓梯拐角時,心髒還怦怦亂跳。我看我才是視網膜出了問題吧,不然怎麽會把別人認成嵐沫斯?看來我是太心不在焉了。快走吧,不要再鬧出什麽笑話了。

走下樓時,我出了一頭冷汗,幸虧不是嵐沫斯,萬一剛才真的是他,他一定會以為我是故意找借口跟他搭話,他肯定更看不起我了。還好還好。

走下樓,我放慢腳步,在櫻花樹下愣住了。在尤艾拉的校內戶外水吧,我看見了嵐沫斯。他坐在窗邊,和他對坐的是苔莉娜。兩個人坐在紅色的遮陽傘下,喝著飲料。苔莉娜舉著一麵小銅鏡,遞給嵐沫斯,用甜膩的聲音說:“這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跑了很多古董店,最後找到了這個。不知是不是奶奶的那麵鏡子啊?”

嵐沫斯接過鏡子,眼中露出無比的欣喜,他撫摸著鏡麵和珍珠脫落的背麵,最後輕輕點點頭。

我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原來如此!怪不得苔莉娜會接受這麵銅鏡!

“這麵鏡子丟了很多年,是奶奶十分珍愛的一件紀念品,沒想到還能再找到。”嵐沫斯的聲音很輕,可每一個字都灌入了我的耳朵。我躲在櫻花樹幹後,看著他,他的側臉被陽光抹上淡淡的金色,他看著苔莉娜,笑了,那笑容好溫和,好唯美。

“謝謝你。”

我的心抽緊了,沒來由地,眼淚竟然湧出了眼眶。他對苔莉娜微笑!他對苔莉娜說“謝謝你”!

為什麽心這麽痛?金伊璿,你肯定是生病了,不然怎麽會這麽難受?快點離開吧,站在這裏做什麽?我催促自己,腳卻像紮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那,沫斯,下個月是我的生日派對,我正好缺舞伴,你來參加好嗎?”嵐沫斯沒回答,苔莉娜接著說,“沫斯,我知道上次讓奶奶走丟,你對我失去了信任。但這次,我找到了奶奶的鏡子,算是彌補了過失,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倒沒有原不原諒那麽嚴重。”

“那你就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好不好?”苔莉娜做出最純真的懇求表情,雙眸睜大,望著嵐沫斯。

最終,嵐沫斯點了點頭。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感覺那把大紅傘漸漸變成一團模糊的紅色雲朵,不斷變大,變大。金伊璿,你為什麽哭?身體出了問題?胃很痛嗎?好像不是。那到底是什麽原因?有個聲音在心髒深處,想要開口,我拒絕去聽。不,不會的,不是那個理由!我不相信!

此時,嵐沫斯無意間轉過臉,對上了我的目光,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眉頭皺起。

我飛快地轉過身,嵐沫斯似乎站了起來,我飛奔起來,像被人追殺,我不斷地跑,跑得很遠很遠才停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後一節課,我抓起書包就下了樓。我上了街,坐上了一輛去主街的公交車。這輛車不到我家,我今天要去一個地方,去買一件禮物,看望橘高。

下了車,我走了幾百米,巴爾豪斯氣派的大門出現在眼前,我走了進去,一直上了三樓,心裏祈禱著,今天可以如願見到那個店鋪。也許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那堵玻璃架子牆,我興奮地朝裏走,一直走到門前,頓了頓,推門走了進去。

這次阿多尼斯很快就出現了,依然眯著迷人的眼睛看著我,問我要送禮物給什麽人,接著從抽屜中拿出一隻盒子,打開,挑出一根細細的銀鏈,銀鏈一端串著一顆透明水晶,閃閃發亮。

“我是送給男生的啊。”我有點猶疑地說,看著精致的銀質手鏈,這明顯是女生的東西。

“送出去吧,一定沒問題的。他會很高興地接受的。”阿多尼斯微笑著說。

我看了看他,最終把銀鏈放進了衣兜。這次我的代價是自己的一麵化妝鏡,是偶爾用來看看劉海整不整齊,在校門口的小超市花了三塊錢買到的。這跟我手中的銀質手鏈比起來,價錢可是差了好多倍。

不過我早已了解阿多尼斯的怪脾氣,所以放下化妝鏡,拿起銀鏈離開了。

橘高家不難找,他之前跟我說過很多遍他家的地址,還說過要我去做客,所以那地址早已爛熟於心。我換了兩班公交車,走了一小段路,在一條偏僻的胡同裏找到了一扇小門,門兩邊有高大的鳳凰樹遮擋著,門前的草地上開著一簇簇白色的野薔薇。

是這裏嗎?我上前拍拍門,沒有人應聲,門卻“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隙。我推開門,裏麵是一處小院落,幾棵茂盛的杏樹恣意生長,杏樹下長滿了門外那種白色野薔薇,朵朵白色的小花在綠葉間綻放,像一片繁茂的落雪。

我穿過野薔薇花叢,沿著一條小路走過去,在一扇木門前停下,敲了敲門。

“有人嗎?”

“進來。咳咳,咳咳。”

我推門走進去,屋內很明亮,夕陽的金光從玻璃窗照進來,小廳裏擺著一張木床,一位瘦瘦的老人半坐在**,眼睛很亮。咳嗽的人就是他。

“啊,您好,請問這是橘高的家嗎?”

“我是橘高的爺爺。咳咳。你是橘高的同學吧?”老人很開心地笑了,手朝裏屋指了指。

裏屋傳來橘高的聲音:“爺爺,誰啊?”

我走進去,橘高額頭上放著一塊毛巾,看見我,他猛地坐了起來:“伊璿!”

“橘高,你還好吧?”我走過去,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你病了啊?”屋外有人走動的聲音,接著門打開,老人端著一杯水走了進來,我趕緊接過來。

“爺爺,你不要做這些,你歇一歇。”橘高說,老人點點頭,退出了屋子。

“我沒事,就是淋了雨,有點感冒。”橘高甕聲甕氣地說。

我環視著屋子,發現牆上貼著幾張放大的照片,照片上一個英俊的男子坐在鋼琴前。屋角堆著很多書籍,大部分都是音樂書,還有幾遝厚厚的草稿紙,填滿了五線譜。

“這是……”我指著照片問。

橘高咧嘴笑了,一種驕傲的表情在他臉上彌漫開,他的胸膛似乎也挺了挺:“是我爺爺。”

“啊?”我驚詫無比,再仔細看,那英俊男子的臉龐果然和外屋老人的五官有點相像,真不敢相信……

“爺爺年輕時是個作曲家,有過一些單曲呢!可惜,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音樂。”橘高看著那些照片,表情遺憾。

真想不到,橘高的爺爺居然是個作曲家,真是處處有高人啊。

“橘高,我來看望你,也沒帶什麽禮物,這個送給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之前對你發火。”我將銀鏈從衣兜中拿出來,遞給他。心裏嘀咕,這個東西橘高會不會喜歡啊?

橘高愣了一下,接過銀鏈,接著眼底放出某種亮光,他的臉頰泛紅,繼而耳朵也紅了,他的眼睛猶如充盈了水一般,晶亮無比。

“伊璿,你把這個東西送給我……你肯把它送給我……是不是……”他滿臉喜悅,某種強烈的情緒在他心底湧動,他在極力克製。

“希望你喜歡。”我見他如此激動,有點好奇。一條銀鏈,橘高至於這麽感動嗎?

“那……伊璿……你把這個送給我,謝謝你。我……我其實,早已有了這個想法,卻讓你先表示了出來。不過,我答應你。”橘高說完,抓起被子將臉一蒙,手鏈掛在他的指頭上,亮晶晶的,反射著屋內的陽光。

我一頭霧水,橘高這是怎麽了?他在說什麽啊?他是發燒燒糊塗了嗎?怎麽胡言亂語的?

“答應什麽啊?橘高,我不明白你的話。”我訥訥地說。

橘高將被子放下一點,露出眼睛,眨了眨,遲疑地說:“就是……那個啊。”

“哪個啊?”我更摸不著頭腦了,“喂,橘高,你在打什麽啞謎啊?”

他見我一臉認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坐了起來,晃了晃指間的銀鏈:“就是,這個啊。這個不是你送給我的嗎?”

“對啊,是我送你的啊。可是你說的那些話我聽不懂啊。”

“我認得這顆水晶珠子,是你貼身的護身符。”橘高突然轉移話題,粗聲粗氣地說。

什麽?我定睛去看他指間的銀鏈,果然,剛才居然沒看出來,這不是上次我給阿多尼斯的粉色水晶嗎?

“你,你曾說過這是你很珍貴的東西,你如今把它送給我,那意思豈不是……豈不是……”他飛速看我一眼,“豈不是告白的意思嗎?”

“啊?!”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別開玩笑了!誰告白啊!”

橘高的臉一下變白了,之前的紅潮不見了,他的眉毛擰在了一起,手指有些顫抖。

我發覺自己的話有點過火,趕緊說:“橘高,這是個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你是來耍我的是不是?”橘高的語氣突然無比冰冷,臉色鐵青。

“喂,你誤會了……”

“你覺得我天天跟著你,處處保護你,覺得我很可笑,所以做這種事情來嘲笑我對不對?”橘高的聲音一聲高於一聲,他的眼睛噴出絕望的怒火,我有點著急。

“橘高,我不是那種人,你誤解了,我沒注意到這手鏈……”

“你把你珍惜的粉色水晶串在手鏈上送給我!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我喜歡你,你還這麽對待我!你覺得看見我失落的樣子很好玩是不是!”橘高已經是在大吼,眼淚迸出。我驚恐地站起來。

爺爺推門進來,焦急地問出了什麽事。

天啊,怎麽會這樣?這手鏈,不是說會讓橘高很開心嗎?難道,就那麽一下下,也算?這是什麽禮物啊!簡直是害人啊!

“橘高,你聽我解釋……”

可橘高已經失控,完全不給我機會,他朝我大喊著,揚手將手鏈朝牆壁上甩去,“啪”的一聲,手鏈砸中牆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爺爺急得滿頭大汗,我扶爺爺在凳子上坐下。

橘高朝我怒吼:“出去!出去!出去!”

我幾乎是逃出了橘高的家,臨出門前我還聽到橘高在歇斯底裏地哭叫,那聲音充滿絕望,仿佛全世界的痛苦都在擠壓他。我驚魂未定地站了一會兒,最終害怕讓橘高受刺激,悄然離開了。

我一路亂走著,走到一半發現已經離橘高家很遠。我一屁股坐在路邊的人行道石磚上,雙手抱頭愣了很久,才平複了心情。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絕對不會買這個禮物。但是,當知道你送出禮物時,對方會多麽開心,你怎麽能忍住呢?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陣寒冷滑過我的脊背,果然應驗了那些話嗎?我送出禮物時,橘高多開心啊,然而,隨後事情的發展卻失去了控製……

怪玩寵物店,越來越像一團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