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學令

(1)

尤艾拉學院,周一上午八點。

兩棟教學大樓矗立著,白色的牆磚反射著太陽明亮的光芒,透明的玻璃窗如一張張小型熒屏,播放著澄澈的藍天與浮動的白雲。

大家正在上課,教室中偶爾傳出朗讀聲、音樂聲。幾隻鳥兒從大樹間飛起,落在遠處的樹叢間。高大的櫻花樹之間,幾片玫瑰花圃中,野玫瑰競相開放,校園中氤氳著一片玫瑰香氣。

從校園大門到辦公大樓的磚石地麵幹淨濕潤,路兩邊的草坪剛灑過水,激起一片泥土的清香。

校長苔安站在校門外,身後站著十位學院管理層行政人員,統一的深色正裝,神情緊張,朝校園外的大路張望著,等待著。

“今天很關鍵,你們都不要亂說話,跟在我身後就行。問到你們什麽,隻要按照我們預先安排好的回答就行。”苔安沒有回頭,說。

大家紛紛應聲,附和苔安。苔安一手提拔了他們,苔安的利益就是他們的利益。他們全心全力輔佐苔安,希望今天能夠在第一股東嵐奇科麵前展示成績。

兩個月之後,尤艾拉學院將舉行校長換屆大選,苔安能否連任就看嵐奇科支持與否。

沒有風,樹葉紋絲不動。苔安也一動不動。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一輛寶藍色的爵士車在大路盡頭出現,樹影在車身滑過,窗戶緊閉。苔安認出,那是嵐奇科的專用車。他馬上走上前去,身後十位行政人員立馬跟上。

爵士停在校門口,車門打開,司機先下車,繞過車打開後廂車門,嵐奇科出現在車門口。他是一位麵色光潔、下巴線條堅硬的中年男人,身後還跟隨著兩位助理。

“嵐董,您終於到了。”苔安熱情地伸出手。

嵐奇科矜持地與之握手,微笑點頭,沿著大路朝辦公樓走去。苔安緊跟其後,其餘人員一起跟上,不敢多說,隻是不斷附和。

一行人進樓,上了電梯。苔安與嵐奇科相隨,在電梯中不斷寒暄,嵐奇科應答甚少,表情淡然冷漠,眼底絲毫沒有波瀾,看不出情緒起伏。苔安盡管能言善辯,也覺得有些難以應對,最終隻好閉嘴。嵐奇科的助理也不說話,苔安的部下更不敢出聲。電梯在沉默中上升,停駐,打開。

“請。”嵐奇科淡然出聲,先出電梯。

苔安部下用眼神向苔安詢問,苔安不動聲色地搖搖頭,趕緊跟出,充滿自信的眼裏掠過一層暗影。

嵐奇科的情緒很怪,太難捉摸。而掌握嵐奇科的心理,正是此時苔安苦求的。

嵐奇科不僅是尤艾拉學院的第一股東,而且投資了學院的校辦生物科技研究所。除了學費,研究所也是苔安獲取紅利的另一項重要來源。苔安一心希望連任,而且他有信心——上一年的冬季,研究所推出的用於激發大腦細胞再生的藥品,經過測試與臨床使用,效果十分顯著。苔安推遲到上周才將藥品研發成功的報告呈給嵐奇科,目的就是在今天的校董大會上爭取嵐奇科的支持。

但嵐奇科的反應……

苔安壓住忐忑,露出招牌笑臉,表情從容地走進了會議室。

其餘八位校董皆已到齊,在圓角長桌兩邊分別落座。嵐奇科坐到首位,兩位助理側坐。苔安坐在門邊,部下將門輕合,一年一度的股東大會正式開始。

會議中,嵐奇科的表現十分古怪。苔安的秘書將苔安一年來的資料與賬目分發到每位股東麵前,入學率比同期提高了13.5%,生物研究所還研製出了新藥物。碩果累累的成績令股東們讚歎不已,唯獨嵐奇科不做表態,不讚揚也不反對,避開了苔安的成績,轉而問了一些其他治校問題。

“苔安校長的確治校有方,擔任校長才兩年,就做出這麽多的成績,真是不容易。”一位資曆較老的股東說,其餘人點頭讚同。

“我自己沒有做什麽,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苔安說,目光掃過每一位股東,信心升起了一些,“兩個月後的校長大選,還得多仰仗各位董事的支持。”

“不用等到兩個月後,我現在就想馬上讓你連任。”一位角落裏的光頭董事大聲說,眾人都笑了。

“哪裏哪裏,我還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請……”

苔安的話被嵐奇科截斷。

“苔校長,聽說尤艾拉學院有不少退學的學生,前後有八位之多?”

苔安收斂笑容,說:“是的,嵐董。有些孩子逃課太厲害,幾天不來上學,我們不得已,讓老師進行家訪,發現他們連家都不回。來上課也隻顧睡覺,課外活動一律不參加,甚至連體育課都不出教室。我擔心給其他孩子造成不良影響,想來想去,就……”

“你做得很對!管理孩子就像管理小馬駒一樣,一定要教給他們規矩才行。實在無法馴服的害群之馬,也隻能趕出去了。”光頭董事又大發議論,他的比喻有些粗野,有人附和,有人笑著皺皺眉。

苔安望向嵐奇科,嵐奇科看著他,伸出手:“我可以看一下那些退學學生的檔案材料嗎?”

苔安眉頭一顫,馬上說:“當然可以,嵐董。”他左手朝後招了幾下,秘書上前一步,苔安看著秘書的眼睛,說,“嵐董要看退學學生的全部資料,你去拿過來。檔案館最裏麵架子上的那幾本藍皮的,知道吧?”

秘書點頭退出。過了一會兒,秘書回到會議室,懷中抱著一摞資料,有兩塊磚頭般厚重,放在桌麵上,開始分發。

“哎呀,這麽多,什麽時候看得完?”光頭董事又出聲,翻著發到他手邊的資料。

苔安欠身一笑:“是的。我們對特殊的孩子都有專門的觀察記錄,這幾位孩子太野,我們觀察了足有半年。家訪資料、學習狀況、社團活動情況、與心理老師的溝通記錄,我們都做了詳細了解,所以才略多了一點。”

“很用心啊。”老董事點頭。

“我們不想錯失任何一個孩子,所以盡量做到最公平的判斷。”苔安說。

“這麽多,什麽時候看得完?”光頭董事將資料推開。

嵐奇科低頭認真翻看著資料,董事們隻得耐著性子等待。翻閱完畢,嵐奇科抬起頭,對苔安說:“辛苦了。”

不知為何,苔安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嵐奇科的目光似乎別有深意,但再看,一雙眼眸中隻有真誠和坦**。苔安又覺得自己多心,暗自擦了擦汗。

接著開始進行常規述職,苔安一邊講一邊偷窺嵐奇科的反應。嵐奇科雙眼平視他,不喜不怒,偶爾喝一口苔安特意準備的金駿眉清茶,有時點頭,更多的隻是一副安然的神情。

中午十二點一刻,會議結束。苔安力邀董事聚餐,嵐奇科很遺憾地表示還有要事,先走一步,與每位董事與工作人員相繼握手之後,告辭而去。

苔安一直將嵐奇科送到車庫,寶藍色的爵士掉頭,駛出校園。苔安站在原地一直揮手,直到爵士消失不見,才放下手臂,收起了笑意。

“校長,這次您一定得勝了。”部下為苔安扇著風,得意地說,“校董們都欣賞您!”

苔安不發一語,吩咐了幾句別的,重新露出笑臉,招呼著其餘校董。

爵士駛出尤艾拉學院,兩旁的樹影滑過玻璃,後座的嵐奇科沉默不語。

副駕駛位子上,一位少年安靜地坐著,栗色的眼眸似兩潭深水,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烏黑的睫毛上,如夢幻中的精靈羽翼。

他抬頭從後視鏡中看著嵐奇科,開口說:“爸爸,情況怎麽樣?”

嵐奇科眼望窗外,平靜地說:“沒有破綻。”

“那您的意思是?”

“還需要進一步考察他。空穴來風,必有其因。那麽多傳聞不會都是中傷,苔安這個人,很聰明。”

“那我們還按原計劃來?”少年問。

嵐奇科點點頭,微闔雙眼。

突然,車身移動,響亮的鳴笛尖叫,司機猛打方向盤急踩刹車。路前方一輛自行車晃了晃,倒在車前,車上的女孩摔倒在地。

爵士刹住車,少年推開車門,朝前跑去。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驚慌失措,但安然無恙。她盯著名貴的車,臉色發白。萬一刮蹭到,自己一年的學費都賠不起。

少年重回車內,合上車門,對父親說:“是尤艾拉學院的學生,騎車有點馬虎。”

司機重新驅動爵士,嵐奇科再次闔眼養神,少年也收回目光。

女孩推車避開,等到爵士駛離才推車朝學校走去。

(2)

否極泰來,不知道是誰發明的這個詞,用在我身上卻完全失效。本來以為倒黴女神已經對我夠親密的了,沒想到她還希望與我的關係更近一層。

周一遲到,飛快騎車差點被車撞到,早自習還沒有結束,班主任就匆忙踏進教室,在教室中尋找了一番,目光定在了我身上。我盡量躲藏在書本後麵,心裏祈禱千萬不要是我。班主任雖然身材矮小,嗓音卻比學院的放學鈴還洪亮,而且,她輕易不單獨喊人出去。要是誰被她選中,就算中了頭彩。

我縮著肩膀,目光盯著語文書上的一行詩句,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過來。班主任像一片烏雲從教室門口挪到了我跟前,然後停住了。

“啪。”

一隻手將我的課本使勁按下去,我嚇了一跳,直起身子。

“班,班主任……”我站起身來。

“金伊璿!跟我出來!”班主任說。

班主任的臉像烏雲般陰沉,一定是出什麽事情了。我呆呆地站起來,全班同學的念書聲更大了,其實每個人都用餘光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到底出了什麽事?以至於班主任氣成這個樣子?我最近好像沒有逃課,做值日也很努力,上課也很認真在聽課,考試也……

等一下,考試?

我麻木地跟在班主任身後,大腦一片混沌。走廊上,同學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有的在談論偶像瀧羽的演唱會,有的在商量中午交換便當,笑聲、吵鬧聲將我包圍,有幾個人掃視著我的臉,指點了幾下又走開了。突然,我的視野裏出現一個人影,心猛跳了一下,是柳範元。他背著一隻網兜,網兜中放著籃球,正在和苔莉娜說著什麽。

和柳範元分手已經有兩周了,我已經很努力去忘記他、躲避他。但每次無意中看到他,心還是會刺痛。我真想留在這裏,不再向前走。

前麵等著我的還有什麽呢?光是看班主任的那張臉就明確了,今天絕對是黑色星期一。

走進辦公室,我腦海中還浮現著剛才看到的柳範元的側臉,他的笑容還是那麽溫和,臉頰有個小小的酒窩,真不敢相信我跟他沒有了任何關係。我們曾經擁有那麽多美好的過去,他去拉爾文貴族學院比賽,我站在看台上看著他,給他遞水擦汗;周末我們去附近的後山野餐,躺在綠色的草坪上,盡管他說的很多籃球明星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但我依然很開心,因為我是單獨和他在一起……

“我說,你到底聽沒聽見?金伊璿?金伊璿!”

班主任的聲音衝進耳朵,我回過神,看到班主任坐在辦公桌前,將手中的一份成績單卷成筒,抽打著木桌,發出“啪啪”的聲響。

“班主任,我,我一直在聽。”我趕緊說,將柳範元的身影從腦海中揮去。

“金伊璿,我們的班級平均成績可是要在全校排名次的!你這算什麽成績?簡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班主任將成績單甩出去。

我低頭去撿成績單,班主任的聲音像洪水般襲過來:“物理和數學居然得了零分!零分!你到底在想什麽?”

什麽?零分?我出了一頭冷汗,展開成績單,食指點著一個個名字,飛快地尋找著。

月考當天,是我和柳範元分手的第二天。我記得自己在考場發揮得很不錯啊,所有的試卷都填滿了啊!

一行行人名看過去,找到了,金伊璿,我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名字上,眼睛朝名字後的一排數字看過去。

語文,65。化學,54。英文,44.5。物理,0。數學,0……

天啊!我的眼睛掃向一排數字最後的空格,那裏標著全校排名數字。

1025。

這是什麽意思?1025?這不是尤艾拉學院一年級學生人數的總和嗎?寫錯地方了吧?但馬上我明白了一個事實。

我盯著成績單,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格子像一張蛛網,將我裹緊,我有點呼吸困難。

怎麽可能?1025!這麽說,這次的月考成績,我竟然排到……竟然排到……最後一名?!

窗外幾隻雨燕飛過,嘰嘰喳喳。上課鈴響了,班主任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還有這個,你拿回去。這樣的成績還敢申請學院生物研究所的勤工儉學兼職?”班主任拉開抽屜,抽出一張紙放在桌麵。

“生物研究所是研究大腦的,你先把自己的大腦理清再說!”

什麽……我的申請也被駁回了?倒也是,物理成績為零卻要去做生物研究助理,豈不是笑話?我為了這個職位努力了半年,沒想到失敗這麽輕易到來。

“你先去上課!這件事還沒完,你下課後再過來!”班主任將成績單從我手中抽走,厭惡地揮揮手,像趕走一隻蒼蠅。

我拿起兼職申請書,朝辦公室門口走去,門好像安在離我幾千米遠的地方,我怎麽都走不過去。

倒數第一名,全校倒數第一名。金伊璿,你真的太牛了。

坐進教室,全班同學的目光一致投向我。原來成績單早已流傳出去,在學生中間引起了轟動。

(3)

整個餐廳的人的目光都盯著我。

竊竊私語聲、語帶雙關的暗語、嬉笑聲,像陣陣潮水向我湧來。

一個正常上課的女生,月考位列全校倒數第一名,這恐怕是尤艾拉學院建校以來的第一例吧。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我抬起頭,沒看清來人到底什麽樣子,茫然地點點頭。他是誰,又關我什麽事,愛坐哪裏就坐在哪裏好了。

我低頭繼續喝湯,今天的海帶蛋花湯份量給得這麽少,炒雜菜也全部是粉絲,連一點蔬菜都找不到,米飯又好硬,難吃。我站起身想離開,身邊的人也站了起來。

“金伊璿,你,你不要灰心,失敗隻是暫時的。”對方說,表情有點局促,耳朵紅了。

這是誰啊?一顆很大的頭,眼睛卻分外小,身體又瘦,看上去像海帶湯裏的豆芽菜。

我不認識他啊。

“金伊璿,你要加油。一定不要放棄努力,放棄自己。”“豆芽菜”提高了點聲音,大概因為我盯著他,有點不好意思,耳朵更紅了,像兩片熟透的番茄。

他在說什麽鬼話?誰要放棄自己了?真是的。不過,看他的樣子很真誠,我隻好說:“謝謝你。不過你是誰啊?”

“不用問我是誰,隻要知道是一個一直關心你的人就行了!”“豆芽菜”說,拳頭攥得很緊,像宣誓般大喊,招來四周所有的目光。

這人在演戲嗎?說這麽搞笑的話。還是誰在惡作劇?我偷偷看四周哪裏有人在偷拍,好像也沒有,不過大家目光裏的笑意更濃了。

還是擺脫他比較好。

“那再見哦。”我端起盤子,想走到餐廳盡頭把飯菜倒進垃圾桶,肚子卻很空,早上沒吃早飯,中午再不吃,下午會不會胃痛啊?算了,盡管難吃,還是勉強吃一點比較明智。但一樓不能待了,那個怪人萬一再突然出現,我哪裏還有吃飯的心情?我想了想,直接上了二樓。

尤艾拉學院的餐廳麵積很大,一樓基本可以滿足使用需求,二樓不大有學生來,而我現在正好想要清靜。

我端著盤子走上樓梯,心裏想著班主任的訓話。

班主任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下次月考我無法提高到全校前五百名,就直接回家算了。

前五百名,雖說不算太苛刻的要求,每兩個人中就會出現一個,但是,我真懷疑自己的記憶力和反應力,雖然拚命想要弄懂,可數學書上那些數字,物理書上那些線條,像是外星語一樣。

我整個人幾乎報廢了,像一架破舊的機器,運行緩慢。自從和柳範元分手後,我像是丟了靈魂,一切都索然無味,整個世界中找不到一點樂趣。我恨自己這麽沒用,隻是失戀而已,難道我整個人生就要毀滅了嗎?但無論怎樣努力,我還是無法提起精神。

走上樓梯,二樓果然一片安靜,隻有寥寥幾桌有人,我呆呆地朝裏麵走去,想避開明亮的窗邊,找一處光線暗淡的地方。

我記得二樓左側有一處很暗的用餐地點,拐個彎就到,我走了過去,肚子響了一聲,有點餓了,早點吃完飯去教室溫習一下物理吧。走到拐彎處,還要繼續走時,我停住了。

一對情侶正在餐廳角落擁抱,是柳範元和苔莉娜。

我想退出去已經來不及,對方已察覺到了我。苔莉娜的笑容像水汽一般蒸發,板著臉盯著我。柳範元坐直了身體,有些尷尬,對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真討厭,到處都有蒼蠅。範元,我們再找一個地方好不好?”苔莉娜站起來,對柳範元撒嬌。

柳範元說:“就在這裏好了,地方也很大。”

“不嘛,我想去外麵透透氣,好不好?拜托了嘛。”苔莉娜旁若無人地晃著柳範元的胳膊,柳範元隻好站起來。

“不用了,你們在這裏吧,我再找地方。”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心在顫抖,我轉過身朝外走去。

“真是好笑,我們去哪裏跟你有什麽關係?別太把自己當成重要人物了。”苔莉娜的聲音尖厲,像一把劍插進我的心髒。

“你到底吃不吃了?”柳範元的聲音有點不耐煩,苔莉娜又撒了幾句嬌。隻聽見兩人收拾碗筷的聲音,還有朝外走來的腳步聲。我朝樓梯口走著,忘了自己來做什麽,隻想離開這裏。我低頭盯著湯碗,眼淚突然冒出眼角,落進了湯碗裏。

我聽見背後柳範元的聲音,輕輕的、溫和的。我發現自己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我多想再多聽聽柳範元的聲音,多感受一點他的氣息,我們從此再無交集,我現在能夠抓住的隻有這一點點了!

我不敢大口呼吸,怕自己的鼻音太重被察覺,隻是盡量低下頭。走到樓梯口時,苔莉娜從我身邊擠過去,胳膊肘故意撞了我一下,我躲讓不及,背撞在了樓梯欄杆上。湯碗摔下托盤,落在校服裙上又蹦下台階,蹦跳了幾下停住了。

這時,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

是柳範元!心跳了一下,我抬起頭,發現柳範元站在離我幾級的台階之下,不是他。扶住我的人手心很潮濕,我的肩膀一片發熱,居然是“豆芽菜”。

“你們太過分了!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別人?”“豆芽菜”的聲音很清脆,帶著怒意,臉龐漲得通紅。

苔莉娜站住了,回頭看著我們,“嗤”地一笑,朝我說:“金伊璿,你不錯嘛,這麽快就開始新戀情了?”

“你,你胡說什麽!”“豆芽菜”眼睛睜圓,不可思議地瞪著苔莉娜。

我抖抖裙子,海帶絲從校服裙上掉下來,蛋花像水蛭一般黏在裙邊,胡椒味從裙上彌漫開來。

“橘高,不用這麽謙虛。你們不是正好般配?一個全校倒數第一,一個全校倒數第二!好般配!尤艾拉最佳情侶嘛!”苔莉娜笑得更開心了。

柳範元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挪開,拉著苔莉娜說:“你到底走不走?”然後徑直走下樓梯。

“範元,你等一下我嘛。”苔莉娜喊道。

“你,你,你說什麽?你,你太過分了。”“豆芽菜”漲紅臉,手指著苔莉娜。

苔莉娜笑得更開心了,像看到世界上最好玩的馬戲表演:“我我我,我怎麽樣?橘高,你有種了,還為別人出頭?我記得你好像隻會躲在教室裏哭鼻子嘛!為什麽哭鼻子?”苔莉娜誇張地將雙手放在嘴邊圍成喇叭狀,“因為——橘、高、是、垃、圾、蟲!”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跳下樓梯的,視線中,苔莉娜得意的神情還沒完全擴散,她的臉就消失了,伴隨著一聲尖叫。

下一秒,我發現自己站在之前苔莉娜站的台階上,手腕很酸麻,渾身在發抖,苔莉娜的尖叫聲充斥了整個餐廳。

我反應過來——我親手把她推下了樓梯。

(4)

就像受盡各種苦難最終放棄信仰的信徒一樣,我放棄了“生活會變好”的希望。

在我親手將苔莉娜——校長苔安的女兒推下樓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為我定下了未來的生活軌道。校長自然不會放過我,視升學率為生命的尤艾拉學院,對糟糕的成績單像對待病毒般仇視。而創造了糟糕成績的肇事者,自然會第一時間登上校長的黑名單。

況且,我又親手做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事後想想,連我自己也驚訝,自己竟然有這樣大的膽量!

救護車第一時間趕到了學院,護士們將苔莉娜抬上擔架時,苔莉娜的哭喊聲全校都可以聽得到,她拚命抓著柳範元的手臂,在他手臂上抓出三道深深的紅印。

這次我的待遇升級,直接跳過班主任、訓導主任,來到了尤艾拉學生處理會。學生處理會是尤艾拉獨有的機構,由尤艾拉的行政管理人員分管,主要事務是處理問題學生和突發事件。

我榮幸地成為第一位進入學生處理會辦公室的女生。當我走進這間陰森的辦公室,麵對五位表情嚴肅的會務導師(學生處理會管理人員的頭銜),推倒苔莉娜的勇氣和興奮早已溜走,隻剩膽怯和恐懼。我惹到了苔莉娜,等於惹到了校長苔安。誰都知道,苔安有多寵愛這個任性霸道的女兒。

一張黑色長桌後,五位導師坐成一排,我坐在桌前兩米處的硬木椅子上。

“這件事性質很嚴重。”正中間的導師說。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壓低聲音說,恨自己膽怯示弱,又無法控製膽戰心驚。

“在場有兩位目擊證人,還有幾位同學也都知道事情整個過程,所以,推諉不是辦法!”一位女導師厲聲說。

另一個導師開始念一份資料,是我之前做的事件陳述,還有關於我在學校內活動的情況,以及我的成績。

我不再吱聲,四周的壓迫感太強大,像要將人吞噬。我聽不進去導師念的東西,整個腦海裏隻旋轉著一個念頭——我死定了。

會被處分是肯定的,也許會被撤銷社團資格,要求做全校檢討。一想到在學校廣播電台,念著對苔莉娜的道歉信,我的手臂就麻木了。

我渾身發冷,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魯莽的事。如果我當時忍一忍……忍一忍?金伊璿,你竟然是這樣懦弱的人嗎?不,如果重回到當初,我一定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

苔莉娜侮辱我,還侮辱我的朋友,我意識到自己已將剛認識的“豆芽菜”——橘高,當成了我的朋友。雖然這一切都因他而起,但我怎麽能因為自己做錯事而怨他呢?他是在我最低落的時候,唯一安慰我的人,也是在我被欺負的時候,站出來為我出頭的人。

“所以,這份退學令最終將由校長親自批準生效。”女導師放下材料,冷冷地說。

“退,退學令?”我渾身麻痹了,心沉入了萬丈深淵。

我要被退學了。

才上一年級就被退學,我能去哪裏呢?怎麽跟老爸老媽講呢?我還得選擇一所學校,但不考試怎麽進入呢?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我站了起來:“可是,難道這件事隻有我該負責任嗎?難道苔莉娜事前的挑釁都可以抹掉嗎?”

導師們冷眼看著我,一語不發。

半晌,正中間的導師開口了:“苔莉娜同學的腿骨受傷很重。”

女導師接過話頭:“誰先動手,誰就有錯。這是學校,必須遵守規則。”

“可這也不是斯巴達式的軍事學校吧?難道不該分清責任嗎?”我壯著膽子繼續說。

“我們一向給你們最大的寬容度,但你們越過界限,我們必須處理。”

“我要見校長!”我突然喊出來,“你們不能做這麽不公平的決定!”

導師們無動於衷,其中一位緩慢地開口了:“校長在醫院。”

為什麽會有這麽專製的學校?難道學校是苔安家開的嗎?我有點憤怒。導師們已在收拾麵前的材料,不再理我。我知道自己該走了,向他們鞠躬告別,雖然我很想用一隻噴火器將五個人全消滅掉。

我突然想到,退學令要校長批準才會生效,那麽,如果我能爭取到苔莉娜的原諒,也許苔安會放過我……

金伊璿,現在隻能靠你自己了,爭取一下吧!雖然希望太渺茫,但要是人不存希望,生活就會變成一潭泥沼,完全失去前進的動力。

(5)

瑪麗醫院名義上是醫院,其實是半醫半休的奢華療養機構,位於城外一處幽靜的郊野。忘憂河從醫院門口流過,醫院內有大型的湖泊與別墅群,供富豪達官們休憩度假。

我從學生處理會的導師們嘴裏打聽到苔莉娜居然在瑪麗醫院,有些驚訝。如果她傷勢嚴重的話,應該在醫院住院才對吧,去那種世外桃源般的療養機構做什麽?

反正我也管不到那麽多,隻能先去再說了。瑪麗醫院好遠,換了三班公交車才到達附近,又步行了幾百米,才看到綠樹掩映中的白色建築。

在服務台谘詢之後,前台護士撥了一個電話給病房,我站在一邊等待。空曠的大廳裏十分涼爽,門外是一片蔥鬱草木,花圃中種著草莓和野櫻桃,鳥兒不時從樹尖騰起、躍下。

我一心看著外麵的風景,幾乎忘了自己要去給人道歉。護士放下話筒,我收回心神,有點緊張地看著她。苔莉娜恨死我了,一定拒絕給我機會。本來,這也是不抱希望的事。在尤艾拉學院,誰能惹到苔莉娜而不受懲罰呢?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病房請客人上去。”護士有禮貌地說。

我停住已經打算邁向門口的腳,回頭看她:“啊?叫我上去嗎?”

護士點點頭。

“您剛才講清楚我的名字了嗎?”我問,抓緊了手中的那束黃玫瑰,這是從花店買來打算送給苔莉娜的。

“說明白了,是一位苔姓先生接的電話。請隨我來。”

怪不得,原來是苔安接的電話。校長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吧?一年來退學的人這麽多,他自己也不想再多添一個才對。不過誰知道苔莉娜是什麽態度呢?要是她堅持,苔安是不會放過我的。

從寬大的金色電梯走出,順著一條鋪設藍色地毯的長廊,繞過兩座小型噴泉,又拐進一條較小的長廊,長廊分外安靜,腳踩在地毯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在一扇白色門前,護士停住腳步,敲了敲門,裏麵有人答應一聲:“請進。”

護士掏出一張白卡,在門邊的密碼鍵刷了一下,門慢慢滑開。護士側立在門邊,手臂朝門邊伸出示意我進去。

苔安到底是多有錢,讓女兒在這種地方看病?

我走進去,門在我身後合上。

苔莉娜靠著一堆方形靠枕坐著,身上蓋著白色絨毯,左手舉著微型超薄電腦,右手不時在電腦上滑動,咯咯笑著。苔安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將牙簽紮進一盤菠蘿塊中。

看起來沒說的那麽嚴重嘛,苔莉娜不是挺好的嗎?我安定心神,走過去。

苔安扭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往菠蘿上插牙簽。苔莉娜隻顧玩電腦,像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空氣。

既然已走到這一步,幹脆走到底吧。

我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先對苔安鞠躬:“校長好。”

苔安微欠身體,算是應答。

苔莉娜將電腦一扔:“煩死了!什麽劇情,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女人!”她看上去是在抱怨電影,其實另有所指。

我使勁壓住騰起的怒火,告誡自己必須忍耐。我將玫瑰花放在床頭櫃上,說:“苔莉娜,我來看望一下你。”

苔莉娜沒回答,接過苔安遞給她的一塊菠蘿,咬了一小口,側身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玫瑰花。

苔安漫不經心地看著我,兩道目光像顯微鏡鏡頭一般。

我胃裏一陣翻湧,血氣往大腦衝。我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真該轉身就走!

“退學令等校長簽字後就會生效。”

女導師的話像冰在耳邊碎裂開,我的手在發抖,仿佛要窒息了。

我辛辛苦苦才考上尤艾拉學院,這裏不僅有全國知名的老師,而且還與好幾所名牌學院有學業交流……

“苔莉娜,之前的事,是,是……是我……做得不太好,你,你……”我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

“小孩子做事,肯定比較衝動。你們年齡還小,不約束自己的行為,將來可怎麽得了?”苔安不緊不慢地說,又給女兒一塊菠蘿,然後擦擦手。

“校長您說得對。”我的聲音比蚊子叫更低,“退學令的事……”

“這是什麽東西?”苔莉娜打斷我,瞅著床頭櫃上的玫瑰,拿起來晃了晃,幾朵玫瑰在玻璃包裝紙裏沙沙響,仿佛在不安地絮語。

“就拿這種東西來看病人嗎?”苔莉娜冷笑一聲,將花束摔在桌上,花頭太重,栽倒在地。苔莉娜不去撿,也沒再多看一眼。

如冰水澆頭,又像熱火燒身,我知道自己不該來。除了羞辱,我還能得到什麽?我努力深呼吸,然後上前幾步,彎腰撿起花束,一聲不吭地朝門口衝去。

走到門口時,苔莉娜的聲音卻悠然傳來:“我這個人呢,心比較軟,要是見到喜歡的東西呢,也不一定就不會忘記不愉快的事。”

我很想朝她大吼,讓她去死好了,但我的手壓在門框上動彈不了。明知苔莉娜又是在捉弄我,但我無論如何都想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

“你,你喜歡什麽東西?”我轉過身,啞著嗓子問。

苔莉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用被子蒙住身體,不屑地掃了我一眼:“送禮物這種事,怎麽好說出來呢?其實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我想你這麽聰明,一定能想得到吧?”

她故意將“聰明”兩個字說得很重,我這次不想被她激怒,認真地看著她:“苔莉娜,你說的是真的?如果我送你禮物,你接受的話,就原諒我是不是?”

“是。”苔莉娜回答得很幹脆。

我轉頭看向苔安:“校長,您也聽到了。我會努力取得苔莉娜的原諒的。”

苔安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屁股,看看女兒。

苔莉娜卻笑容滿麵:“伊璿,你放心好了,隻要你找到我喜歡的禮物,我為什麽不原諒你呢?我們其實本來可以做朋友的嘛。”

“一言為定。我會盡快的。”說著我拉開門,走了出去。

(6)

走了十五分鍾,我發現自己迷路了。來的時候有護士帶領,我一心想著如何應付苔莉娜,根本沒注意方向。回去時隻憑著直覺和模糊的印象走,繞過幾座小噴泉後,發現又回到了原點,最後連苔莉娜的病房也找不到了。

這一層的大廳有三條走廊交叉相通,每條走廊的擺設與色調都一樣,完全令人分辨不出。最要命的是,每進一條走廊,就得進一扇門,等發現不對頭返回時,有機玻璃門卻關死,提示刷卡或輸入密碼。

亂走了一通後,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條走廊中。走廊頂棚兩排燈灑下柔和明亮的光芒,我搞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麽時間。

上帝先生,你還能不能再給我更多一點黴運呢?

試了好多辦法門依然不開,遠處似乎有說話聲,夾雜著幾聲吵鬧,我豎起耳朵聽,卻什麽都捕捉不到。我不會累得出現幻覺了吧?唉,我的神經是不是崩潰了?

我頹喪地屈膝坐在了地毯上,將玫瑰花放在一邊,將臉埋在雙膝間。

一片寂靜,唯有燈光陪伴。什麽時候才能解脫呢?這一切……

“請問你是誰?”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像晴空霹靂般嚇了我一跳。我抬起頭朝上看,一張陌生的臉俯視著我。

但我馬上反應過來他是個普通人,銀色微光是他背後的壁燈發出的。

我趕緊站起來,腦袋猛地撞到門的銅把手,我抱著頭又坐了回去。仿佛傳來一陣沒有忍住的輕笑聲,我抬頭去看時,對方的表情卻依然如故,清淡有禮,眼神疏離,五官雖精致,卻使人有種錯覺,仿佛他是不會笑的。他像個純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像,從裏到外透著冷靜與冰涼。

“真對不起,對不起,我走錯路了。”我將自己的經曆大概講了一下,發現他的眼睛盯著我的臉,好幾秒鍾不動,似乎在探究什麽。

“你是尤艾拉學院的學生吧?”他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端詳他的臉,這張臉……腦海中繁雜的片段紛飛而過,最終定在一張臉上。

少年。藍色的名車。低垂的櫻花樹枝。摔倒的自行車。

“是你!”我們幾乎異口同聲說出來,他正是早上差點撞到我的那輛車的主人!世界有這麽小嗎?

“啊,上午的事情,太抱歉了。”我喃喃說著,心裏有點莫名其妙的激動,在同一天兩次巧遇到同一個人,這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聳聳肩,表示沒關係,接著從衣兜中掏出一張白色卡片,在玻璃門邊刷了一下,門打開了。我趕緊道謝,抬腳離開。

“喂,等一下。”他喊我,我轉頭,“你的花。”他將花遞給我。我趕緊接過來,又道謝了幾聲。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似乎在考慮什麽,又似有很重要卻難以出口的話要講。

我的心髒不由得亂跳起來。我按著胸口,對自己的反應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敢再看他,那張臉,多看幾眼就會被誤會的,我可不想被人當成花癡。

許久,他咳嗽一聲,沒說什麽。

我有點失望,跟他道別,說:“今天謝謝你。”後來又加了一句,“真遺憾沒辦法幫你什麽忙。”

說完我有點後悔,這句話有點太露骨了吧,誰要你幫忙了?金伊璿,你是怎麽了?難道真的大腦神經崩潰了?

“呃,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他的語氣十分猶豫,但某種情勢似乎逼迫他不得不說這些話。

“我也沒什麽急事。”我說,心裏很好奇,我能幫他什麽忙呢?

“其實,是我的奶奶……”他攤攤手,一副無奈又心疼的表情。

“奶奶?”

“我奶奶現在遇到些狀況。”

“那,那我能做什麽呢?”我問,看著他滿是遲疑的臉。

他看著我,一隻手托住下巴,仔細地端詳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自言自語:“應該沒什麽問題……”

他審視完畢,看著我,平靜地說:“我需要一個臨時女朋友。”

(7)

“什麽?”我足有十秒才反應過來。

“我的奶奶有一點妄想症,我的朋友有事來不了,我需要有個人假扮我的女朋友,哄她吃藥。”他目光冷靜。

“啊,這樣……”我點點頭,心裏有點忐忑。其他的倒還好,可是假扮他的女朋友,我行不行啊?長相方麵也有問題啊,萬一沒有哄好老人,反而讓她火氣更大怎麽辦?妄想症……會不會打人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神情冷淡地說:“不答應沒關係。說說而已。”

“不不不。”我擺手,“我不是不幫。隻是……我長得和你奶奶記憶中的人不一樣,她會不相信吧?”

“事實上,奶奶對人臉的記憶很淺,她不會留意的。”他的表情緩和了一點,但眼神依然淡漠。

“我,如果你信任我,我願意試一試,但我不保證一定能做好,不過,我想問題應該不會太大。”我小心選擇著詞匯,覺得眼前的人不太好相處。可是想到一個瘋癲的老人想要拽住一點想象中的溫暖,心裏又有點難過。

“嗯,好,那你隨我過來吧,大概隻占用你十五分鍾時間。”他有禮貌地點頭,對我做了一個客氣的手勢。

“沒關係,我一定會哄你的奶奶吃藥後再離開的。”我說,抱好懷中的玫瑰,將幾朵花整理了一下,跟在他後麵。此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矮小,走在他身邊,似乎隻到他的肩膀而已,盡管我努力挺直後背,但還是沒用。

我們穿過玻璃門,穿過走廊,拐了彎,繞過開闊小廳中的噴泉,最後來到一扇寬大的木門前。

他掏出門卡,刷卡的前一秒轉過頭,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金伊璿。”我咽了下口水。

“要是奶奶叫你維娜,你答應就行。”

“嗯。好的。”我輕聲答應,他的臉離我很近,神態淡然,壁燈的光落在他眼眸裏,折射出炫目的銀光,我有一刹那的失神,接著問,“那,那你呢?”

“什麽?”

“呃,名字。我是說,你的……”

他將門卡在感應區刷了一下,“嘀”的一聲,門打開了。他走進去,頭也沒回,說:“我叫嵐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