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塗聶聶·戀上你的藍】

紛紜大千世界裏,我隻想遇見一個你這樣的人。

廳裏吊著蘭花水晶燈,淺粉色的碎花沙發擺在中央,剛從歐洲出差回來的爸爸半躺在沙發上看雜誌。

我坐在棕紅的地毯上愛撫我的腳趾,那團紗布纏在腳趾上很醜,看來這幾天連鞋子都不能穿了。一想到下午我的腳被某個狂妄自大的人緊緊握在手裏,心中就亂糟糟的,很不是滋味。要是爸爸沒有一下飛機就給我打電話,知道我受傷來接我回家,某人會不會好心背我回來……

“聶聶,你在笑什麽?”

“啊?沒什麽,我……在給你找我們開學典禮的錄像。”

爸爸狐疑地打量我,放下手裏的雜誌,摸著我的頭問:“爸爸走的這兩個月,你都幹什麽了?卡裏怎麽少了那麽多錢?”

我趕緊說:“我報名去學跆拳道了。”

“還有呢?”

我撓撓頭,眼睛飛快地轉著,總不能說送了雙鞋子給一個男生吧?想了一會兒,我才鄭重其事地說:“我們班有個同學是福利院的孤兒,我去看他了。然後看他們福利院那麽多孤兒,多可憐呀,連球鞋都是破的。所以我去買了很多鞋子送給他們。”

爸爸聽到“福利院”幾個字,好像有些怔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半信半疑地皺眉反問我:“真的?”

我點頭如搗蒜:“真的!”

爸爸的表情終於有了一些欣慰,可是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後就趕緊移開了視線,仿佛我身上有什麽令他害怕的東西一樣。

他低頭繼續看雜誌,搪塞我說:“我們聶聶終於長大懂事了,值得表揚。”

“嗯……學校還給我發了獎狀呢。”我心虛地跑進房裏把那張獎狀拿出來,雖然是偶然所得,但至少表示我沒做壞事吧!

爸爸難得看見我拿獎狀回來,微微一笑,隨口問:“開學典禮怎麽樣?很隆重吧?”

我興高采烈地打開筆記本裏的視頻,晃著他的胳膊:“快看,那天你沒去,太可惜了!”

爸爸不以為然地說道:“哦,開學典禮我經常參加的,沒什麽意思。”

我大聲喊:“可是這次有我啊!”

爸爸忍俊不禁,說:“幾百個學生穿一樣的衣服,哪能認得出你啊?”

“不一樣……”我嘟囔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終於,畫麵從教學樓轉到主席台,然後掃向下麵的學生,我指著屏幕大叫,“看那裏,看那裏!那個穿紅衣服的就是我!”

爸爸大吃一驚,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傾。

雖然那抹紅色特別小,但是我頭上的紅發卡還是很有標誌性的嘛!

爸爸拉著臉歎氣:“你這丫頭,怎麽盡搗亂呢?”

我嘟著嘴說:“你又不能參加我的開學典禮,學校裏那麽多人,我怕你看不見我啊!”

“老師罰你寫檢討了嗎?”

“沒有,隻罰站。”

“你啊……”爸爸又開始歎氣,“看來周末要請你們老師吃飯,你要好好表現。”

我不樂意地甩下遙控器,一瘸一拐地上了樓,衝爸爸做鬼臉說:“我才不跟老師一起吃飯,沒胃口。”

“聶聶……唉……”老爸除了歎氣還是歎氣,完全拿我沒轍。

第二天,我一瘸一拐地去上學。

爸爸要開車送我,可是我執拗地要坐校車去,不然怎麽可以碰上那個憂鬱的藍,向他索要精神賠償呢?好歹我也是去上他的課才受傷的,他卻一點兒歉疚的意思都沒有,真是差勁。

不知道是不是那封表揚信的緣故,身邊的同學對我的態度漸漸好轉了。上車竟然還有人和我打招呼,關心我的腳怎麽了。我看著自己漂亮的小腳丫上多了一團紗布,很鬱悶地把昨天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當然自覺地屏蔽了費東藍這個具體的名字,換成了“某人”。

周圍的女生聽完我的描述,竟然紛紛對某人產生了興趣,不停地問:

“那個教練帥不帥?”

“他好像很酷哦!”

“他星期幾上課啊?我們找時間去看看他吧!”

把她們都打發走以後,我納悶地問身邊的邵梧州:“難道教練很帥的話,我的腳傷就可以被忽略了嗎?”

邵梧州純良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許久,低聲說:“你的腳多久才能好呢?這幾天肯定行動不便,不如讓我護送你吧。”

“呃?”我傻愣愣地看著他,護送?我還從沒被誰護送過呢,那感覺就像是被人捧了起來,高高在上,俯瞰眾生一樣。

邵梧州白皙的臉上泛出淡淡的粉紅色,嘴唇抿了抿,忐忑不安地說:“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

我趕緊說:“誰說我不願意,有人當護花使者,還是免費的,為什麽不願意呀?”

邵梧州終於笑了,柔軟的頭發被風吹拂著,有的掃在他的臉上,有的掠過他的鼻梁。他的頭發在室內看上去烏黑,在陽光下卻呈亞麻色。我原本以為他染了發,後來才知道是天生的,難免覺得神奇。為什麽我就沒長一頭會變色的頭發呢?

校車在各條街道上轉來轉去,總是很準時地到達站點接上學生。可是今天早上在一個大十字路口發生了車禍,造成了輕微的堵車。等交警來疏通道路,校車已經比平時晚了20分鍾。駛入學校的時候離上課隻差5分鍾了,車剛停穩,大家紛紛跳下車,拚命地往教學樓跑。

我很無辜地落在了最後麵,腳疼得想跑又不敢跑。邵梧州陪著我慢慢走,還安慰我說:“沒關係,這是特殊情況,今天堵車,加上你的腳又受了傷。如果老師要罰你,我會幫你說話的。”

“謝謝你,邵梧州。”我有點兒感動了,長這麽大,還沒有誰對我這麽好過。

“不用客氣,同學之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他又臉紅了,低著頭笑。

我的腳尖不能著地,隻要腳趾一受壓迫就疼得我渾身顫抖,所以隻能艱難地用我的腳跟支撐著走路。剛走了一小段,頭上就冒汗了,劉海濕成一縷一縷的。

邵梧州猶豫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伸出手扶著我的胳膊。

他的手心很燙,貼在我冰冰的胳膊上,有一種略微的刺激感,讓我的心不聽話地一通亂跳。我抿著嘴偷看了他一眼,又強自鎮定地借由他的攙扶往前走。

“你們這麽走肯定會遲到。”一個慵懶而且拖得老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嚇得彈了一下,回頭瞪著那個害我受傷還不管我的家夥。

費東藍今天穿了一件紅T恤,一條普通的運動褲,腳上卻穿著一雙嶄新的運動鞋,而且正是我送的那雙。

頓時,我不由得高興地衝他打招呼:“嗨,早上好!”

費東藍將他肩上的書包拎下來甩給我,霸道得幾乎不容我反對,說:“我背你,還有兩分鍾打鈴。”

我張了張嘴,看著身邊的邵梧州。他還在扶著我的胳膊,仿佛不願意鬆手。可是這麽下去我們真的都要遲到了。何況邵梧州是好學生,從來不違紀的,我也不想拖他的後腿,於是很認真地跟他說:“讓他背我去吧,反正同學之間互相幫助嘛。你也快點兒走,這樣我們就都不會遲到了。”

邵梧州小心翼翼地掃了費東藍一眼,溫柔地和我說:“那……我背你吧?”

我自行在腦海裏對比了一下他們倆的身高和體型,斟酌著怎麽說才能不傷害邵梧州。

不過費東藍沒什麽耐心,不由分說地將我的兩隻胳膊拽過去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而易舉地就把我背了起來。果然人高馬大就是好,他背著我走路也不喘,一邊走還一邊說:“學習委員,時間緊迫,這次就打擾了,不過你還有很多機會護送她的。”

我暗暗在費東藍胳膊上掐了一把,誰讓他自作主張?邵梧州這樣敏感善良的男生會被他嚇壞的。

邵梧州隻輕輕答了一聲:“快走吧,希望別遲到了。”

我們幾乎是踏著鈴聲走進教室的,費東藍一直到教室門口才把我放下來,所以走廊上很多同學都看見了這一幕——

我穿著紅色背帶褲,趴在穿著紅色T恤的費東藍背上,旁邊還有個幫我們拎書包的邵梧州。

這下子,謠言是怎麽也止不住了。

我唉聲歎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忽然發現同桌換了人,竟然是黃子雯。

她仿佛受過什麽藝術熏陶一樣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文藝,說話也輕柔婉轉:“聶聶,我跟老師申請換了座位,來幫助你學習。”

“哦……”我無語地望了一眼天花板,那是不是意味著我不能光明正大地抄作業了?

課間操的時候,我跟老師請假沒下去,黃子雯也留下來陪我。

其實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留下來,我本來想偷偷躲在教室裏抄作業的,這下子計劃泡湯了。

黃子雯穿著長長的裙子,腳下一雙雪白的帆布鞋,柔順的長發從來不幹燥、不打結,幾乎可以去拍洗發水的廣告了。

她擦完黑板回來,神秘兮兮地問我:“聽說早上是那個費東藍背你過來的?”

我點頭說:“是啊,我的腳受傷了嘛。”

“那邵梧州怎麽和你們在一起呢?”

“他幫我們拿書包啊。”

黃子雯似乎很緊張,反問:“僅僅是拿書包?那你為什麽不澄清那些亂七八糟的緋聞?”

我撓頭問:“為什麽要澄清?”

黃子雯壓低嗓音說:“大家以為你腳踏兩條船。”

我很冤枉啊,明明一條都沒踏上。

可是緋聞這種東西,越描越黑,所以我聳聳肩說:“無所謂。”

黃子雯不依不饒地問:“那你到底喜不喜歡邵梧州?”

“啊?”我擺出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拜托,我們剛認識兩個月而已!最多算是比較熟的朋友吧。”

“那就是說你不喜歡他。”黃子雯如釋重負地籲了長長一口氣,然後輕鬆地笑起來,“那就好了,我真擔心我們倆喜歡上同一個人。”

我對於淑女黃子雯的直接表示很驚訝:“你……喜歡他啊?”

黃子雯說這種話都沒有臉紅,很有禮貌地對我說:“我上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和他相處。聶聶,這個周末,你能不能幫我約他出來?”

我仍然處於震驚中,呆呆地問:“呃……出來幹什麽呢?”

“比如說去福利院啊!我想你可以製造機會讓我接近他。”

福利院……我可不想再收到一封表揚信了。不過我又實在很八卦,想看看黃子雯要怎麽追邵梧州。畢竟邵梧州那麽靦腆,要是黃子雯用她淑女而溫柔的微笑對付他,那他的臉一定紅得像個大蘋果。

一想到那個場麵我就情不自禁“嘿嘿”地笑出聲來。

斜陽將樹影拉得很長很長,草地上棲息著幾隻麻雀,互相梳理麻黃色的羽毛。

廣場和花園裏都是三三兩兩的學習小組在討論學習,遠處操場上是正在進行訓練的體育小組。而我往口袋裏塞了本漫畫,準備找個地方躲著,等體育小組的活動結束以後再回教室去。不料,我剛找到一棵僻靜的大樹準備坐下,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拎了起來。

抬頭,正對上費東藍那張冷漠的臉。夕陽的餘暉照映過來,他的鼻梁在臉側投下了深深的陰影,令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某部動漫裏的腹黑男主,我渾身打了一個寒戰,心虛地解釋:“腳受傷了嘛,不能運動。”

“不能運動也要參加活動,我們今天主要討論將來開展什麽活動,不是訓練。”

我撇撇嘴,跟在他後麵一瘸一拐地往操場走,突然想起來周末去福利院的事,於是我趕緊拉著他問:“喂,憂鬱的藍,你周末有空嗎?”

他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問:“怎麽?你又要給我買鞋?”

我跟他打哈哈笑了一會兒,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我和黃子雯、邵梧州約好了周末去福利院做義工。”

“什麽?義工?”費東藍皺著眉頭看我,“你們想去做什麽?幫我們洗衣服還是打掃衛生?”

費東藍以為我們會做家務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問:“請你們吃飯行不行?我們買很多好吃的去福利院請大家野餐,行嗎?”

費東藍哧哧地笑著:“在福利院野餐,虧你想得出來。快說吧,到底有什麽陰謀詭計?黃子雯可不像那種善良到願意和孤兒做朋友的女生。”

我覺得自己撒謊的技術在費東藍麵前越來越低劣了,隻好老實交代:“黃子雯想借這個機會和邵梧州彼此熟悉一些。”

“她喜歡邵梧州嗎?”費東藍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覺得難為情,臉皮真厚啊。

我清了清嗓子說:“那也不關你的事,反正你在福利院就好。到時候我找你玩,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費東藍搖搖頭,那雙狹長的眼睛裏始終散發著極度不屑的目光。我也毫不客氣地甩給他一個白眼。

街道的兩旁落滿了葉子,我仰頭望了望稀疏的樹枝,才發覺秋天真的來了。

穿著黃褐色線衫的邵梧州從街對麵跑過來,遞給我一杯草莓聖代,說:“我們在這邊坐一會兒吧,吃完了再回去。”

我點點頭,毫不客氣地接過聖代,挖了一大勺送到嘴裏。或許是天氣並不太熱,我被冰激淩的涼意激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邵梧州看著我笑,眉眼都彎彎的:“你慢點兒吃。”

“嘿嘿……”我傻兮兮地衝他笑,等被冰得麻木的嘴恢複了知覺,才試探性地問他,“你周六有時間嗎?”

他遲鈍地點了頭,問:“有什麽事?”

我心虛得不敢看他,望著頭頂的大樹支支吾吾地說:“嗯……我們去盛園福利院學雷鋒吧?我還邀了別的同學,校長不是鼓勵我們去助人為樂嗎?”

邵梧州不假思索地一口答應:“好啊,到時候我去你家接你。”

我腦子沒轉過彎來,愣了一下:“接我?”

他指了指我的腳,靦腆地笑著說:“不是說好了要護送你嗎?”

“哦,謝謝你!”我連忙道謝,很有興致地打量邵梧州緋紅的臉色。

然後,我們坐在長椅上吃完聖代,踏著夕陽回家。

回到家的時候我覺得腳趾又腫又疼,好像比昨天更厲害了。我又是怕疼的膽小鬼,走一步就“噝”一聲,終於引起了爸爸的注意。

爸爸替我拆開紗布檢查了一下,臉色大變:“都發炎了,趕緊去醫院。”

“啊?醫院!”我一想起醫院裏那股碘酒和消毒水的味道就渾身發冷,可憐巴巴地拽著爸爸的袖子撒嬌,“不要去醫院好不好?我們找個診所包一下。”

爸爸嚇唬我:“再不消炎會化膿,到時候把你的腳趾切掉你就高興了。”

我緊緊皺著眉,不過是破了皮,哪有那麽嚴重?可是迫於爸爸的威嚴,我老老實實地被他拎上了車後座。

在醫院的過程十分凶險,我是不願意再回顧一遍了,反正那個小傷口縫了兩針,一時半會好不了。

轎車緩緩行駛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我坐在車上望著窗外的夜景,霓虹滿目,繁華旖旎,忽然瞥見前麵那家熟悉的跆拳道館,我趕緊喊停,跟爸爸說:“我要去給教練請假。”

“那天教練知道你受傷了吧?”

“他不知道原來有這麽嚴重,我還是進去說一聲吧。”

爸爸便將車停在了路旁,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走進去找費東藍。

室內的燈都開著,亮如白晝。跆拳道館空曠又安靜,時不時傳來“呀呀”的聲音。

我扶著牆慢慢往裏走,走到一扇玻璃窗外停下了腳步。透過玻璃看進去,費東藍在裏麵上課。他穿著白色的訓練服,額頭上束著一條發帶,頭發也沒那麽亂了,動作幹淨利落,可是他的表情永遠都那麽淡漠,整個人透著一股孤絕的冷清。

孤兒,我忍不住在心裏不停地重複這個名詞。孤兒就是這樣的吧,外表堅強得不得了,從來不把一丁點兒心事外泄,讓人琢磨不透。

我趴在窗玻璃上靜靜地看著他,完全忘了請假這回事。

直到他轉身的時候瞥見了我,朝我走過來,我才心裏一驚,趕緊假裝剛來的樣子朝他揮揮手:“我正好要進去找你。”

他站在門裏麵拉開一道縫看著我,問:“什麽事?”

“哦,那個……”我把我的腳尖豎起來給他看,“我的腳趾發炎了,剛才去醫院縫了針。”

他微蹙了眉頭:“嗯?都已經止血了還縫針?”

“醫生說口子太大了不好愈合,走路的時候傷口又容易裂,就縫了兩針。”我解釋了半天,終於繞到了主題上,“所以我是來請假的,等到傷口完全長好了我才可以來上課。”

費東藍若有所思,說:“那恐怕你跟不上這個班了,到時候我給你安排別的老師吧。”

我馬上抗議:“什麽?我才不要!你收了我的錢就要給我上課。”

費東藍漠然地瞥了我一眼:“我可沒收你的錢,是財務收的,你找財務去給你上課吧。”他說完就把門拉上了,都不給我還嘴的機會。

我在玻璃上拍了幾下,大叫:“喂喂……憂鬱的藍,我要去告你,你要賠我醫藥費、學費,還有精神損失費。”

他大概是被我激怒了,猛地又轉過身來打開門衝到我麵前說:“還要不要告我摸了你的腳非禮你啊?”

我被這句話嚇傻了,張大了嘴瞪著他。

這個時候我們離得很近,他額頭和鼻翼上的汗珠我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那雙長長的眼睛,像在恐嚇我一樣散發出威懾的光芒。

我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他握住我的腳認真包紮的神情,臉忽然燙得厲害,眼皮也跳了起來。

“老實點兒,養好你自己的腳!”費東藍朝我訓完這句話,又把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我魂不守舍地轉身離開,走了兩步突然又覺得疼得鑽心,扶著牆慢慢走出去。

萬裏無雲的好天氣,看著別的孩子跟著家人出去郊遊野餐,而我剛剛去機場送走了爸爸,心情很失落,不知道這一次爸爸又要多久才能回家。

邵梧州準時出現在我家門外,看見我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擔憂地問我:“你的腳還很疼嗎?要不我們打車去吧?”

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說:“我的腳好多了,就是我爸爸出差了,我又要一個人在家。”

邵梧州用他純良的目光盯著我,很體貼地說:“你要是覺得悶就上網找我吧。”

我故意拍手大笑:“好啊,我每天晚上都找你,煩死你。”

他低頭笑了,柔密的頭發遮了臉頰:“我不怕你煩。”

我看見不遠處人行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大叫:“喂,黃子雯!”

邵梧州聞聲抬起頭張望,又輕輕問我:“你還約了誰?”

“沒了,我們三個人。”我怕他多心,又補了一句,“還有費東藍在福利院等我們。”

邵梧州隻“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黃子雯加入之後,好像氣氛有點兒僵。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邵梧州的話又少又冷,剛才他還很溫和地跟我說話談笑,轉眼間仿佛變了一個人。我自顧自地想,莫非他是不好意思?那我這個電燈泡應該識相點兒。於是我拉著他們倆飛快地上KFC去買了幾桶吃的,然後直奔盛園福利院。

費東藍的態度雖然不冷不熱,不過好歹說話算話,早就在那裏等著我們了。可是這次除了那位副院長姚阿姨,連院長都親自來接待我們,陣勢似乎有點兒太過正式。我和邵梧州都不善言辭,黃子雯就擔任了發言人,和院長進行了高水準的談話和交流。

我暗暗拉了一下費東藍的衣角,嘴唇微動地跟他悄聲說:“你也太誇張了,我們就是來玩的,你怎麽又當叛徒通敵賣國?”

費東藍同樣不動聲色地回我一句:“你是來玩的,有人不是。”

於是我看著黃子雯不停張張合合的嘴巴恍然大悟,原來她早有準備啊,難怪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怎麽費東藍就知道黃子雯來福利院有這樣的目的呢?我以為純粹是為了接近邵梧州而已。我又暗暗扯他的衣角,問:“那你也不賴,我都沒看出來。”

“傻丫頭,這叫一箭雙雕。”費東藍說這句話的時候沒看我,可是那種調侃的語氣落在我耳朵裏癢癢的。

我長這麽大,除了爸爸還沒人喊過我傻丫頭,而他的嗓音聽起來竟然和我老爸有幾分相似。我的心突然“怦怦”亂跳起來,偷偷瞟了他一眼,耳根竟然有些發燙了。

“喂,你很熱嗎?臉怎麽那麽紅?”費東藍突然低下頭問我。

我嚇了一跳,環視一圈才發現談話早已結束,黃子雯和邵梧州跟著院長出去參觀福利院了。我心虛得一邊撓頭一邊說:“是啊,很熱,這裏都沒空調。”

費東藍好笑地睨著我:“大小姐,現在都秋天了。”

我嘴硬地說:“誰說秋天就不熱啦?”

他終於不再關心我的臉,指著我的腳問:“你的腳好了嗎?”

我晃著腳說:“開始愈合了,癢癢的。”

費東藍很有經驗地叮囑我:“不要撓哦,撓破了就夠你受的。”

我眼珠子轉了轉,回道:“其實受傷了也有好處,我可以不去升旗,不去做課間操,不上體育課,不參加小組訓練。”

他朝我翻了一個白眼:“懶鬼。”

我早就習慣了別人說我懶,反正我本來就是懶鬼,於是也不介意,嘻嘻哈哈地說:“雖然我很喜歡偷懶,可是我很想去上你的課哦。”

費東藍不以為然,反問:“你很喜歡跆拳道嗎?”

我對跆拳道似乎沒什麽很特殊的感情,可是我為什麽那麽想去上課呢?我神遊八方,傻傻笑了兩聲,一句話不經過大腦脫口而出:“跟跆拳道相比,我好像更喜歡你。”

費東藍那張臉頓時黑得跟烏雲密布似的,嘴唇緊緊抿著。

當我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句什麽話,簡直想找條地縫鑽下去。可我是誰啊,我是塗聶聶,天不怕地不怕,怎麽會怕一個費東藍呢?我把脖子一伸,英勇無畏地站在他麵前說:“我喜歡你怎麽了?幹嗎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終於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說:“沒怎麽。”

看他終於也拿我沒轍了,我得意揚揚地笑:“這是秘密,你不能告訴別人。”

費東藍仍然漫不經心地說:“告訴別人有個火星人喜歡我,別人還以為我是你的同類。”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默默地轉身,一瘸一拐地出去找邵梧州和黃子雯。

一樓的餐廳裏,黃子雯就像個稱職的幼兒園老師,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給一幫排排坐的孩子分零食。邵梧州給她幫忙,偶爾搭兩句話,可是看上去並沒有很高的興致。

本以為麵對黃子雯這樣有著天使臉孔的女生,邵梧州會很靦腆,可是我趴在窗外觀察了許久都沒看見邵梧州臉紅。他臉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波瀾不驚的平靜。

或許應該給他們一點兒相處的時間吧!我決定不進去當電燈泡了,又瘸著腳沿著走廊往陰涼處走去。

白樓後麵的小院子清淨無人,草地上落了許多幹燥枯黃的樹葉。我靠著一塊大石頭坐下,從兜裏掏出手機來玩,一邊聽歌一邊打遊戲,自得其樂。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二樓的窗戶後麵站了一個人,我隻用眼角餘光就瞥見了,並不在意。但那個人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我渾身都覺得不自在,仿佛被監視了一樣。

我終於忍無可忍地抬起頭來看,原來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女,漆黑的頭發用藍綢子綁在一側,身上穿著一件有點兒泛黃的白襯衣。可是,我剛剛看清,一眨眼,那個少女就不見了。

大白天見鬼了?我打了個寒戰,忽然覺得周圍陰風陣陣,簡直太陰森了,於是飛快地爬起來,連跑帶跳地往有陽光的地方逃。

剛從樓後麵拐出來,陽光就直射過來,刺得我睜不開眼,迎麵又撞上一個人,嚇得我“哇哇”亂叫。

“塗聶聶,你怎麽了?”

當我聽見溫柔的嗓音才知道是邵梧州,緊張得怦怦亂跳的心終於安寧了,我拍著胸脯說:“嚇壞我了,這地方有鬼。”

邵梧州大概也是被陽光刺了眼,眯著雙眸微笑:“哪裏有鬼啊?”

“後麵啊!”我很嚴肅地拽住他的衣袖,指著樓後麵說,“剛才我就在那裏,二樓有個奇怪的女生一直在看我。等我抬頭看她的時候,她就不見了!”

邵梧州根本沒關心有鬼那回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福利院裏很多孩子都是不正常的,行為古怪也沒什麽。你別躲著了,來和我們一起玩吧。”

我仍然覺得後怕,手腳冰涼,一邊哆嗦一邊問:“玩什麽?”

“黃子雯要帶小朋友玩捉迷藏,要我們也加入。”邵梧州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走,我們過去吧。”

靦腆的邵梧州居然主動牽我的手,這令我有點兒吃驚。不過想一想,我的手那麽冰,就讓他拉一會兒好了,說不定能把我的手捂熱。

當我們倆手拉手走到一群小朋友中間時,我察覺到黃子雯的臉色不太好看,腦子裏像通了電一樣“劈啪”直響,趕緊甩掉邵梧州的手,笑嘻嘻地湊到黃子雯麵前:“其實你們玩就好,不用叫我。”

黃子雯的笑容一成不變,甜美得幾乎膩死人:“是邵梧州硬要叫你一起玩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根本不想叫我過來?

天哪,我還是當了超高瓦數的電燈泡!

接下來,一堆大朋友和小朋友在福利院玩起了捉迷藏,真是幼稚極了。

第一輪抽簽就被黃子雯抽到了,她蒙上眼睛在原地數數,其他的人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躲藏。

因為事先說好不能躲進屋子裏,所以大家都往四周的樹叢和花園跑去。我對這地方不熟悉,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想躲的地方都被小朋友們先占去了,隻得另外找地方。

我走進了迷宮一樣的花園,不知不覺越走越遠。茂密的樹木遮蔽了幽深的小路,依稀看見小路盡頭有一座倒塌的建築。

我好奇地走過去看,大概是要拆了重建的房子吧,福利院隻有那兩棟樓的確不夠用。那就躲在這裏好了,看樣子這地方很難找呀。我有點兒興奮,快步往前走。走到那建築麵前才看清楚,這竟然是一座很老的教堂,屋頂已經塌了,牆體也十分破舊。不過從教堂的大門和幾根巨大的廊柱還是能看出曾經輝煌的痕跡。

遠遠聽見黃子雯已經數到了“1”,我不假思索地往廢教堂虛掩的門裏跑進去。

教堂內部空曠雜亂,由於屋頂坍塌了,中間有一堆亂石和被砸爛的椅子。四周的石壁上有浮雕和壁畫,有一些看不清了,有一些卻保存得十分完好。這也算是曆史文化古跡吧,怎麽就一直遺棄在這裏呢?

我想找地方坐著,看見耶穌像的前麵有一張長椅,先用手試了一下,隻有薄薄一層灰,比其他的椅子幹淨多了,看樣子這裏還時常有人過來。

高高懸在石壁上的圓形窗戶都貼了紅藍相間的玻璃紙,因此教堂裏麵光線很暗。

我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仰頭就看見十字架上痛苦的耶穌,不知怎麽的,感覺有點兒害怕。偶爾聽見外麵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都會警覺地豎起耳朵來,我每動一下,椅子還會“吱吱”作響。黃子雯怎麽還沒找來?我按捺不住了,決定出去再找個地方躲。

帆布鞋擦過地板的聲音在這樣安靜的時候顯得十分刺耳,我不由得加快腳步走到門口,手搭在生鏽的門環上輕輕拉了一下。

大門“吱嘎吱嘎”地響,卻拉不開。

我又用力拉了幾下,整扇門都在晃,可是仍然拉不開。我下意識地透過門縫往外看,居然有一根棍子橫在外麵將門閂住了。

我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來的時候我一個人也沒看見,進來之後也沒聽見任何異常的動靜,是誰把我關在這裏的?

我又使出渾身力氣去拉門,又拉又拽,還用腳踹了幾下。大門外麵的棍子仍然牢固地橫在那裏,而所有的動靜在教堂裏都形成了回音,一下一下撞擊我的耳膜。我完全顧不上腳趾的疼痛了,瘋狂地在教堂裏奔跑,想找到別的出口,可是除了貼了玻璃紙的窗戶可以透進光亮來,其他地方都密不透風。

我腦子裏靈光一閃,對了,打電話給邵梧州!從兜裏掏出手機來,雙手都在發抖,我腦子裏也亂得一團糟,好不容易在通話記錄裏找到邵梧州。聽見電話撥通後的彩鈴聲,我激動得幾乎要哭了。可是老天偏偏要跟我開玩笑,彩鈴還沒響完,我的手機就沒電了。我剛才打遊戲把手機打到沒電了!

這下怎麽辦?我茫然無措,呆呆地癱坐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我又鼓起勇氣走到門邊,朝外麵喊道:“有人嗎?是誰在外麵?不要玩了!”

“外麵有人嗎?黃子雯,我在這裏啊!”

“邵梧州!”

我試著喊了幾聲,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被外麵的風吹跑了,就再也沒有勇氣大喊了。長這麽大,我似乎第一次發覺自己膽小如鼠,連呼救的勇氣都沒有。我狠狠地扔下手機踩了幾腳,眼淚肆虐地湧出來。不一會兒,我就聽見自己嗚咽的聲音在教堂裏一遍遍地回響。

耶穌在上,還有四周詭異的浮雕和壁畫,我連哭都不敢哭了,咬緊自己的嘴唇蜷縮成一團蹲在牆角裏。

我遺憾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不然還可以在這裏誠心祈禱。現在,我除了一邊發抖一邊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塗聶聶!快出來!”

“塗聶聶!遊戲結束了!”

遠處有人在大聲呼喚,我疑心是自己幻聽了,揪了幾下耳朵,呼喚聲隱隱約約,但是確信無疑是有人在找我。我連滾帶爬到門邊大叫:“我在這裏!有人嗎?快來救我!”

“塗聶聶!”一個洪亮的聲音漸漸靠近,隨著風聲飄了過來。

是費東藍的聲音?

我喜出望外,扯開喉嚨用力嘶喊:“憂鬱的藍,我在教堂!快過來救我!”

嘶喊聲仍然在教堂裏回**,可是我從門縫裏看見了遠處奔跑而來的身影,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淌,但是絲毫不覺得害怕了,用勁地晃著大門哭喊:“我被關在裏麵了,快來幫幫我!”

費東藍很快跑到門口,“呼哧呼哧”喘著氣問:“聶聶,你在裏麵嗎?”

“是我,嗚嗚……”我一把鼻涕一把淚,拚命地用袖子擦臉。

費東藍將那根棍子抽走,用力推開了門。

鋪天蓋地的陽光從門外照進來,我淚流滿麵地仰起頭,看見背光的身影緩緩俯身下來,仿佛天神降臨。頓時,我什麽也顧不得了,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一麵毫無形象地大哭,一麵嚷嚷:“好可怕,你們這裏鬧鬼,嚇死我了!我再也不來了!”

費東藍將我從地上拎起來,很鄙夷地斜視我:“說什麽胡話?是哪個孩子跟你惡作劇吧?”

我將臉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嗚嗚嗚……反正我以後都不來了!”

費東藍卻是一副嘲笑的口吻:“塗聶聶,我終於知道你怕什麽了。”

我惱得用力推了他一把,撇著嘴說:“你幸災樂禍。”

“本來也沒什麽事,看你哭成大花貓了。”他拍了拍我的腦袋,“走,回去洗洗臉。”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手,大叫一聲,趕緊用衣袖擦臉。

“好了,別擦了,越擦越髒。”費東藍架起我的胳膊走出教堂,回頭望了望,“這裏的孩子很多,也不懂事,可能隻是跟你鬧著玩,你別跟他們計較。”

費東藍語氣陰陰地說:“那以後就當陌生人好了,假裝從來沒有遇見過。”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害我倒黴不能就這麽算了啊,得賠償我!”

“又是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嗎?”

“還有營養費、車費……”我歪著頭衝他喋喋不休,一邊又笑得前俯後仰。

看著他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清晰起來,心裏莫名其妙地充滿了親切的錯覺,仿佛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一直記掛在我心上的那個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