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餘的存在

【一】

鉤藤家的客廳。

鑲滿了鑽石的水晶吊燈綻放著璀璨耀眼的光芒,雪白的牆壁被七彩燈光映照得如夢似幻,華麗異常,偌大的客廳四周擺著珍奇古玩,每一件都閃爍著晶芒,將空曠的客廳照得異常明亮,唯有深色的沙發顯得有些莊重嚴肅,但是柔軟得如同坐在鵝毛上一般。

再一次來到鉤藤家,馨果覺得和十年前的感覺大不相同。雖然這裏的一切並沒有太大變化,依舊還是那麽奢華,隻是那種凝重的氣氛,是年幼時未曾感覺到的。

不一會兒,鉤藤塚攜著鉤藤夫人黃麗慧子緩緩地從乳白色環梯走下,步伐穩重而優雅。

馨果禮貌地站了起來,朝他們微笑,甜美的笑容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櫻花,沾滿了清晨的露珠,在白霧中悠悠輕顫,溢出沁人心脾的馨香。

鉤藤先生明顯眼前一亮,和鉤藤夫人對視之後,露出滿意的神色。

“鉤藤伯伯、伯母好,好久不見了。”

“是啊,你瞧,這麽多年不見,馨果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鉤藤夫人笑著說,看著馨果的眼神也變得有些不同,仿佛在欣賞一件她滿意的藝術品一般。

馨果的眼睛閃閃發光,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對於他們一眼就認出自己有些意外,甜甜地笑了起來,仿佛有薄霧在眼底繚繞,清亮迷人。

她將手中的禮物遞給鉤藤夫人,禮貌地說:“爸爸媽媽因為有事,所以要晚些才能來。我記得伯母喜歡這種款式的衣服,而伯伯喜歡這種口味的茶葉,所以就帶了過來,希望你們會喜歡。”

“喜歡喜歡,看到馨果啊,我就最喜歡了。”

鉤藤夫人朝女傭使了一個眼神,甜甜地看著馨果笑起來。

女傭走過去接過禮物之後,鉤藤夫人走向馨果,親密地握起她的手,和她並肩坐在沙發上,聊了起來:“聽說,你也在聖櫻學院對嗎?和我們家新同一所學院?”

“嗯!是呢!”

“那太好了呀,以後新還要拜托你多照顧呢!”鉤藤夫人看著馨果的眼神越發親昵,眼神中不斷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嗬嗬,新哥哥很優秀,我正好可以多向他學習呢!”

一句話逗樂了所有人,大家對韓家這位二小姐的乖巧更加喜愛了。

“去問問少爺怎麽還沒回來,馨果都等這麽久了。”鉤藤夫人微微皺眉,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按理來說,這個時間新

正說著,大門被輕輕地推開,所有人同時向門口看去。

仿佛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從門口照射進來!

安靜優雅的少年如同一道晨曦,帶著溫暖的光華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一身白色休閑服的鉤藤新抬起眼瞼,美麗的眼眸頓時閃過晶亮的流光,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如綢緞般的黑發上,如同童話故事中走出的王子一般,渾身透著高貴的氣息。

他抬頭,正好看到沙發上的馨果,微微一怔,臉頰泛起淺淺的潮紅。

這一幕全落進了鉤藤夫人的眼中,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鉤藤塚,兩人會心地一笑。

“馨果,你來啦!”他清亮的眼眸中溢滿欣喜,跟馨果打完招呼,才對鉤藤塚和鉤藤夫人點頭,“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不,我是草果。”馨果如水般溫柔的瞳眸中泛著慧黠的光芒,“你又認錯了哦!”

“啊?”

鉤藤新一愣,瞥見馨果眸中優柔的笑意時,才意會到她在捉弄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馨果的笑容跟草果是不一樣的。

馨果的笑能讓人不知不覺地沉醉其中……

鉤藤新怔怔地凝望著馨果,陶醉在她花一樣美好的笑容中。

“焱,你也回來了。”馨果的目光投向新的身後,對著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焱問候。

“是。”

鉤藤焱輕輕地點頭,看到坐在沙發上柔和微笑的馨果,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捉的亮光,然後看向前麵的鉤藤塚夫婦:“夫人,抱歉,今天路上出了點意外,所以回來晚了。”

“嗯,下次注意。”鉤藤夫人看著鉤藤焱,剛才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有些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冷漠地應了一聲。

“是,那麽,我先出去了。”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若有所思地看了馨果一眼後,才退了出去。

馨果看著他的背影,步伐那麽堅定,逆著光的背影有深深的孤寂,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想要開口叫他留下,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對了,草果怎麽沒來?”坐了一會兒後,鉤藤新困惑地問道,“要想同時見到你們兩姐妹還真難啊!”

“草果因為臨時有點事,所以要晚一點兒才來,還請伯父伯母不要介意。”馨果看了鉤藤新一眼,微笑著解釋。

她飄逸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似乎總有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從她的發絲間撲入每個人的鼻翼。馨果優雅恬靜的笑容,似乎比那院中的梨花更令人心曠神怡。

“沒事,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先吃飯吧!”

鉤藤塚說完,吩咐女傭們準備開餐,一群人齊齊走進餐廳。

一切都那麽的自然,仿佛那個叫草果的女孩,來不來都無所謂。

【二】

大理石的餐桌上擺滿了美食,馨果坐在鉤藤新的對麵。

淡淡的熱氣從餐盤中嫋嫋升起,透過薄薄的霧氣,新覺得,坐在對麵的馨果像晨霧中的花兒一般美好,也像一個夢幻中美輪美奐的仙子。

“聽說,你在聖櫻學院學的是舞蹈?”鉤藤塚疼愛地看向馨果。

“嗯。”馨果放下手中的餐具,優雅地坐直身體,美麗黑亮的眼眸看向鉤藤塚,微笑道,“因為我從小就很喜歡跳舞,所以爸媽很支持我進行專業的學習。”

“那待會兒我們可要見識一下你的舞蹈哦!我經常聽新讚歎你的優美舞姿呢!”鉤藤夫人接過話題,打量著馨果優雅的身形,眼中的喜愛越發濃鬱,“小時候就覺得馨果你是跳舞的天才,看來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那不如,就現在吧!”鉤藤新想起馨果的舞姿,眼睛頓時發亮,迫不及待地建議道,“那天你不是告訴我,會專門準備一支舞在我爸爸的生日宴會上表演嗎?不如現在就先讓我們欣賞一下吧!”

在眾人的期待下,馨果大方地走到餐桌前的空地上,悠揚的音樂在整個大廳飄揚起來,馨果隨著旋律緩緩地踮起腳尖,輕輕旋轉。

仿佛一陣陣夢幻的星光從她纖細的臂腕中飛升,明亮的客廳在水晶吊燈閃爍的燈光中充滿了迷幻的色彩,燈光下的馨果如同染上了朦朧的晶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詮釋著世間最優雅脫塵的美。她就像一個神秘的寶藏,層層疊疊的美麗線條從她的動作中如波浪般推了出來,一波深似一波,卻讓人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她本身所蘊含的美麗。

簡單的舞蹈動作在她的展現下美得不可思議。

燈光柔和地映在她的身上,她揮舞著自己的身體,如綻開的蓮花,如輕揚的柳絮,時快時慢,音樂裏的情感盡數在她的舞姿中完美地呈現……

最後一個動作是原地不停地旋轉,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顛覆,又仿佛在堅持等待一般。她不停地轉著,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無法置信地揉著自己的雙眼——

他竟然看到了無數嬌嫩的花瓣從她的身體中飄出,紛紛揚揚,繽紛一片……

最後,她在旋轉中將自己拋起,右腳以最優雅的動作提升到頭頂之上,輕輕地落在一地的花瓣中,如同花間的仙子般,慢慢地抬起頭,露出她如花般的容顏……

一曲完畢。

所有人,包括女傭,都無法自控地鼓掌,這樣的驚豔,是他們一生都沒有見過的。

不遠的花林間,白色的花瓣如大雪般飄落。

鉤藤焱坐在梨花樹下,安靜地聽著從餐廳的方向傳來的旋律以及喝彩聲,嫩白的花瓣一片一片落在他的睫毛間,又悠悠地滑過他細膩的肌膚,深邃的瞳孔有淡淡的笑意。透過層層美麗如雪的梨花,他似乎也看到了那樣美好的畫麵。

其實,他確實看到了。

在音樂響起時,他的腦海中便已勾勒出馨果的舞姿。他閉著眼睛,嘴角微揚。

馨香的花瓣簌簌地落在他的肩頭,淡雅的香氣如同馨果的舞蹈一般,縹緲夢幻,卻真實存在。

他朝著歡聲笑語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

漆黑的瞳孔突然迸出一道奇異的光芒,如同明晃晃的匕首般穿過陽光,削斷所有的美好。

他的眸,不再清亮,如沒有星星的夜空,漆黑一片……

音樂聲停止,他收回目光,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仰麵躺在梨花樹下,看著白色的梨花紛紛飄落在眸中。一隻鳥兒鳴叫一聲,從花叢中飛出,擋住一瞬的陽光。

光影交錯的刹那——

鉤藤焱的跟前,多出一個身影……

【三】

淡粉色的絨毛衫,配著雪白的短裙,窈窕的身材一展無遺。如墨般的秀發紮在腦後,秀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紛紛揚揚的花瓣擦著她臉頰剔透的肌膚滑落到肩膀,在她的身旁徐徐落下,有一片悠悠垂落在她的發間,如同迷戀上她發間的香氣般,久久不願意離開。

她就這樣站在鉤藤焱的跟前,淺淺地笑著,眼底溢著如水般的溫柔。

一時間,鉤藤焱仿佛聞到一種清新的香氣縈繞在空氣中,彌漫著、縹緲著……

鉤藤焱的思緒有些恍惚。

陽光斑駁地透過枝丫落在她微微透著淡紅的臉頰,她似乎是跑過來的,粉嫩的臉頰因為剛做過運動充滿了剔透的紅暈,甜美的笑容讓他聯想到碧綠的草叢中那一顆鮮紅的草果,鮮豔地滲進他的心髒裏。

“你……”鉤藤焱的聲音有些低啞,“你怎麽來了?”

這個時間,她應該在餐廳裏和新一起陪著鉤藤夫婦吃飯才對。

她輕啟唇齒,在開口的瞬間,突然凝固了神情,眼神迷離地看著鉤藤焱,優雅而恬美的神情讓鉤藤焱的心狠狠一震。

馨果,從未用這麽充滿深情的目光看過他……

正在他怔愣的那一刻。

忽然——

麵前的人兒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一隻手指著他泛出潮紅的臉頰,像惡作劇得逞一般,銀鈴般的笑聲飄**在空中。鉤藤焱的心一沉,微微眯起狹長漆黑的眼睛。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她看著焱反問,忽閃的大眼睛眨了眨,眼底流轉著頑皮,“所以,我來啦!”

“你是草果。”鉤藤焱的聲音驀然變冷,“你在學馨果嗎?是雙胞胎就一定要穿得一模一樣嗎?就算你和她穿得一模一樣,你也變不成馨果,你永遠都隻能是草果!”

他有些失控,憤怒地說著,就在不久前,他還對新說,草果與馨果,隻需一眼就能夠分辯。

“你在生氣?”草果絲毫沒有介意他話裏的攻擊,大大咧咧地擠到他的身旁,挨著他一起坐在梨樹下,順手捧起地上的花瓣放在掌心中,輕輕一吹,雪白的花瓣頓時飛了鉤藤焱一身一臉,俊美的容顏在雪白剔透的花瓣中迷人得如同夢中的天使,卻充滿了被戲弄的憤怒。

可是草果毫不在意,這樣會發怒的鉤藤焱在她的眼中似乎還更加親切一些。

她嗬嗬笑道:“我一猜你就在這裏,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呢!”

“是嗎?我不記得了。”鉤藤焱一聽,眼底的憤怒頓時沉了下去,就像沉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一般,他冷冷地起身,“既然你來了,那就讓我送你去餐廳吧。”

“焱——”

看著他欲走的背影,草果也跟著著急地起身,胡亂地拍拍屁股上沾上的花瓣,跳到他的身邊:“我是來找你的,並不是來找他們的!”

整個鉤藤家,她隻想來看焱,其他人,對她真的不重要。

鉤藤焱停住腳步,回過頭,目光冰冷地盯著她。

風輕輕地吹過,卷起落花,無數白色的精靈嬉笑著在他們中間飛舞著,香氣似乎變得清新了,滲進梨花的馨香中,有些不可分辨……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滿眼期待的自己——

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如寒冬般的自己——

雲被微風剪碎,遊**在湛藍的天空中,那些無法遺忘的回憶,在初次相遇的地方,再次湧現。

那是她視為珍寶的記憶……

卻是他最為卑微的見證……

最終,鉤藤焱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獨自離開,頭也未回。

草果看著他冷漠的背影,笑容沉寂,久久地凝望著他消失在繽紛的梨花盡頭的身影,落寞鏽滿了她的心髒。她寧願他像小時候那樣捉弄她、嘲笑她,也不想他像現在這樣,把自己關進一個人的世界裏。

那該是多麽可怕的寂寞!全世界唯有自己的寂寞!

鉤藤焱離開之後,草果愣在原地,很久之後才突然回過神來。焱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她的心似乎空了一般,不由得捏緊了拳頭。她看了看四周的方向,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記憶中,還清楚地記得焱住的那個小屋。

焱,一定是回到他的小屋去了。

陽光下,草果蹦蹦跳跳地朝小屋的方向跑去。自從再次遇見焱開始,她就下定決心,不論焱怎麽對待自己,她都要守在他的身旁,至少這樣,他不會再是一個人。

她會一直在。

可是,當她趕到小屋前時,才發現,那棟破舊的小屋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四】

小木屋似乎還是當年的模樣。

屋前,有一棵已經幹枯的梨樹。

那還是當年她發現焱似乎很喜歡梨花,就想方設法弄了一棵梨樹種在他的屋前。本以為焱會開心,可是他連看都沒看一眼。盡管如此,她還是經常開開心心地跑去給梨樹澆水,希望來年可以跟焱一起看那滿樹繁花,可是沒等到第二年,她就離開了。

曾有幾次,她也在想著那棵梨樹會不會已經長得又高又大,就像他們玩耍的地方的梨樹一樣,一到春天,雪白的梨花飛舞,如飛雪般迷人。

可是——

如今,這棵梨樹已經枯死了。

看來從她離開之後,鉤藤焱真的從來沒有照看過它……

草果有些難過地站立在枯樹前。

過了半晌,她走過去輕輕推開小屋的門,一陣塵土撲麵而來。布滿煙塵和蜘蛛網的小屋已經很久都沒有人打掃過了,她曾經經常爬上去的窗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塵。

腦海中不斷閃現出小小的她吃力地往窗台上爬,看著黑黑的小屋裏蜷縮的焱的身影,跟他說話的畫麵,也想起了自己狼狽地摔下窗台時,屁股摔得都要開花了,卻還是會忍著痛再次爬上去,對焱笑得一臉燦爛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草果的眼中溢出淡淡的笑意。

那時候,她真的很快樂,哪怕被焱捉弄,也能感覺到淺淺的幸福。

“韓小姐?”

身後傳來一聲疑惑的叫聲。

草果回頭,看到一個經過的仆人站在不遠處,似乎分不清她是馨果還是草果,眼中閃爍著疑慮,最後幹脆稱呼她韓小姐。

“您在這裏幹什麽?”

草果咧嘴一笑,抓了抓腦袋,回頭看了小屋一眼。

“噢,您是來找焱少爺的吧?”那仆人頓時了然,眼神複雜地看了草果一眼,似乎確定了這個人是韓家的大小姐草果,因為隻有她才會到這裏來找鉤藤焱。

“是啊,不過好像這裏已經很久都沒人住了。”

仆人看看她,記得小時候他們欺負鉤藤焱,韓草果都會跳出來幫忙,不過這麽多年之後,她看起來似乎還是那麽沒眼光。

仆人的眼神透出淡淡的不屑,一邊轉身繼續忙自己的事,一邊應了一句:“鉤藤夫人已經認可了焱二少爺的身份,他早就搬回到主宅去住了。”

看著仆人離開的身影,草果又回頭凝視著那棟荒棄已久的小屋,心中有些淺淺的疼痛。草果想,他真的變成王子了……

草果回到餐廳,看到爸爸媽媽也來了,正要開口說話,鉤藤夫人立刻抬起頭一臉關切地喊道:“馨果,怎麽去了這麽久,哪裏不舒服嗎?”

鉤藤新也一臉擔憂地看向她。

她咧嘴嘿嘿一笑,對鉤藤夫人解釋道:“我是草果,馨果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先回家了。”

“砰——”

鉤藤新手中的湯匙掉到餐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立刻站起來,一臉緊張地盯著草果問:“馨果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緊?”

草果看著鉤藤新緊張的眼神,心中頓時有些了然,對他眨眨眼笑道:“別擔心,她隻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回去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你很關心馨果哦!”

看著草果促狹的眼神,鉤藤新的臉刷地紅了。

韓氏夫婦看著鉤藤新的樣子,對視一笑,看來,韓家這位大公子很喜歡馨果呢。

鉤藤夫人聽到草果的話,也是一愣,怔怔地盯著草果打量,呢喃道:“怎麽去了一趟衛生間,馨果就變成草果了……”

韓氏夫婦臉上的笑容僵住,同時盯著草果,一臉不悅。

草果看著爸媽的眼神,心像被什麽微微刺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咧嘴笑起來,不等仆人給她拉好椅子就自顧自地跑到餐桌旁,大大咧咧地坐到鉤藤新旁邊的座位上,扭頭看向自己的爸爸媽媽,跟他們招呼道:“爸,媽,你們也來了啊!”

草果的舉動讓鉤藤夫人一陣皺眉。

“嗯,會議臨時取消了,所以就趕過來了。”韓爸爸應了一聲,和韓夫人對視一眼,無奈地看著草果粗魯的舉止,神色複雜,若有所思。

“哦。”

草果撇撇嘴,拿起筷子夾起桌上愛吃的菜大口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忽閃著眼睛看著餐桌上各有所思的眾人,然後盯著鉤藤新。

見他自從聽到自說馨果不舒服之後就一直有些失神,她想,鉤藤新是真的被馨果迷住了。

鉤藤夫婦盯著草果大大咧咧的舉動,不由得對視片刻,兩人會意地看向韓氏夫婦。

“沒想到幾年沒見,馨果和草果都長這麽大了,而且馨果出落得那麽標致,舞蹈也跳得那麽好,韓夫人一定沒少花心血吧?”鉤藤夫人滿臉笑意地看向韓夫人。

韓夫人看著正抓起一塊雞腿張口要啃的草果,眉頭皺得緊緊的,聽到鉤藤夫人的話,頓時扯出僵硬的笑,希望鉤藤夫人不要將注意力放到草果身上:“馨果那孩子很聽話,我倒也不用多費心,倒是新少爺被夫人培養得如此優秀懂事,讓人看著就喜歡。你知道的,我一直遺憾當年沒能生個兒子呢。”

鉤藤夫人聽到這話,頓時滿臉驕傲:“別這麽誇他,要是韓夫人不嫌棄,就把我們家新當成自己的兒子,我倒是一直遺憾沒能生個像馨果那樣的女兒呢!”

說著,兩人會心一笑,知道了彼此話中的含義。

聽著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話,草果含著一口果汁,悄悄瞥向鉤藤新,隻見他一張俊臉漲得通紅,臉都快埋進碗裏了,羞澀的模樣讓他的俊美染上幾分青澀,讓人聯想到暮光學院的校園裏搖曳的綠色藤蔓。

草果想,新哥哥一定很喜歡很喜歡馨果吧!

“鉤藤伯父,今天既然是家庭聚會,為什麽焱不在?”草果一臉天真地抬頭,笑道,“焱不是也應該參加嗎?”

正在興致勃勃地跟韓夫人聊天的鉤藤夫人一聽到鉤藤焱的名字,說到一半的話頓時卡住,皺眉看向草果。

鉤藤塚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凝固,皺眉看向鉤藤夫人,鉤藤夫人神情不自然地看了韓氏夫婦一眼,尷尬地解釋道:“焱這孩子,也不知道去哪裏了!”然後扭頭對仆人說道,“你們出去找找。”

仆人應了一聲,立刻跑了出去。

不多時,客廳的門打開,剛才那個仆人走了進來,看了鉤藤夫人一眼,然後默默退到後麵。

客廳的門沒有關嚴,外麵的陽光仿佛一瞬間被陰影籠罩,原本明亮的客廳都似乎在這一刻暗了下來。鉤藤焱沉默地站在客廳門口,半晌沒有動,也沒有抬頭。

俊美的身影仿佛伴隨著黑夜的氣息,漆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暗光湧動,卻又被密密的睫毛擋住,讓人看不真切他眼底的視線,隻是那種伴隨他而來的暗沉的壓力,讓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抬頭看向他。

草果的眼睛亮亮的,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踮著腳尖對鉤藤焱招手:“嗨,焱,來這裏!”

鉤藤焱頭也沒有抬一下,沉默和陰冷的氣息讓他在這個明亮寬敞的客廳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淡漠地走到餐桌前,對鉤藤塚和鉤藤夫人點頭:“老爺,夫人。”

“嗯。坐吧。”鉤藤塚微微頷首,眉頭緊緊擰起,收回看向鉤藤焱的目光,轉而看向韓氏夫婦,就好像鉤藤焱從沒出現過一樣,笑道,“馨果那孩子不知道好點了沒有,新,一會兒你去看看她。要是還不舒服的話,就找人送馨果去醫院。那孩子身子比較弱,你以後要多照顧著點。”

“好的,父親。”鉤藤新點頭應了一聲,剛才從臉上退卻的潮紅又浮了上來,清亮的眼眸閃閃發亮。

鉤藤焱沒有再理會眾人的目光,獨自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自始至終,視線都沒有看草果一眼。

草果眼中閃過淡淡的落寞和失望,但是她很快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起自己的碗筷,跑到鉤藤焱身邊的座位坐下,滿臉燦爛的笑容:“焱。”

鉤藤焱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這個菜好吃,給你吃!”

草果見焱坐的這個座位根本夠不到菜,就又從餐桌上跳下來,跑到中間夾了幾塊剛剛她嚐過覺得好吃的菜,送到焱麵前,笑容甜甜的。

“謝謝。”

鉤藤焱小聲道謝,卻連看也沒看草果一眼,隻是盯著她遞到自己麵前的菜肴,淡漠而疏離地端坐在桌前。

一直到宴會結束,鉤藤焱也沒吃幾口菜,隻知道草果時不時伏在他旁邊唧唧喳喳地說話,時不時發出聒噪的笑聲。

鉤藤夫婦和韓氏夫婦聊著天,時不時地被草果的笑聲打斷。

鉤藤夫人看著草果的舉動,不時地皺眉,心中更加覺得馨果可愛討喜,而草果就像生來就是襯托馨果的優秀一般,像一棵不修邊幅的雜草。

宴會結束的時候,鉤藤夫婦和韓氏夫婦走到客廳的沙發前閑聊,鉤藤新也已經離席,隻有鉤藤焱依然淡漠地坐在餐桌前,草果整個人都伏在桌上,盯著鉤藤焱的眼睛,說著這些年在自己身上發生的趣事。

“馨果不舒服嗎?”突然,鉤藤焱淡漠的聲音打斷了草果的唧唧喳喳。

草果沒想到焱會開口,先是一愣,然後眼睛頓時亮起來,可是在她要回答他的問題時,才想到他問話的內容,燦爛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然後繼續燦爛地笑起來。

“馨果沒什麽事,她從小身子弱,你也知道啦。不用擔心。”

“哦。”

鉤藤焱淡淡地應了一聲,繼續之前的沉默,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思緒,讓草果的心一陣淩亂。

草果的心裏有一絲不自在,她隱隱地覺得,焱似乎和新一樣,也喜歡上了馨果。這個意識讓她的心微微疼痛,她盯著焱,咬著自己食指的指甲,粉紅剔透指甲泛出淺淺的光澤。

“焱。”草果猶豫地開口,“和馨果相比,你比較喜歡誰?”

鉤藤焱回神,奇怪地看了草果一眼,想也不想就回答:“不論是誰,都會比較喜歡馨果吧!”

他說完,起身離開餐桌。

當他修長的身影走到客廳門口的時候,俊美的臉上染上陽光的金色,秀美的發絲如同被陽光貫穿,絲絲剔透晶瑩,美得讓人目眩神迷,連白色的襯衫都變得朦朧而明亮。

隻是,映在他身後的影子卻顯得越發陰暗孤寂。

草果嘿嘿地笑著,晶亮的水光在眼睛深處流溢。她用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盯著焱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笑容慢慢從臉上消失。

焱,也那麽喜歡馨果……

草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可以因為某個人的某句話,那麽疼,那麽疼。

即使她早就知道他的回答會是這樣。

回到家,韓夫人換好衣服,一出來就看到草果四仰八叉地窩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盯著天花板,怔怔地發呆,頓時,一陣怒火從心底湧起。想起草果今天在鉤藤家的舉動,她更是怒不可遏,覺得草果連一點兒家教都沒有,簡直丟光了韓家的臉。

“草果!”媽媽一聲怒吼,生氣地盯著草果,斥責道,“你看看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麽!你怎麽那麽不懂事?”

草果一臉茫然地看著媽媽生氣的樣子。

“媽媽,我……”

“你怎麽就不能像馨果那樣讓我們省點心?你看看你,做事毛躁粗魯,哪有一點兒大家小姐的樣子!而且,竟然在餐桌上提出來讓鉤藤焱入席,難道你不知道那個鉤藤焱的身份嗎?你這麽做,簡直是讓我跟你父親難堪!”

媽媽的話讓草果心裏一陣難過,她知道媽媽一直都不喜歡自己,也不想多解釋,可是聽到媽媽那麽說焱,她還是忍不住大聲反駁:“我隻是覺得,不管焱的身份怎麽樣,他都是鉤藤家的一員,難道不是嗎?”

“你還敢幫他說話?”聽到草果的反駁,媽媽更生氣了,怒斥道,“以後再也不允許你跟那樣低賤的人混在一起,你看看你現在都變成什麽樣了?如果你有馨果一半懂事,就不會在鉤藤家做出那麽丟人的事情來了!”

草果的心像被狠狠割了一刀似的。

和馨果相比,她永遠都是讓她們丟臉、讓他們恥辱的汙點。可是,她和馨果不都是媽媽的孩子嗎?

為什麽,在爸爸媽媽的心裏,她就是那麽令人討厭?

“如果你還有點頭腦,就不要整天跟著那個低賤的二少爺,而應該是把目光放在大少爺鉤藤新的身上,他才是鉤藤家真正的少爺。”

草果的腦海中浮現出鉤藤焱孤獨沉默的樣子,心裏像被什麽微微牽動,帶著刺痛的感覺。

他們明明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啊……

盡管她低著頭,依然能感覺到媽媽正以一副含鐵不成鋼的表情厭惡地瞪著她,似乎恨不得她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草果沒有說話。

她明明是有些想哭的,可是咬了咬嘴唇,卻露出一絲笑容。

於是,她抬起頭,咧開嘴巴對著媽媽笑。

明亮的眼睛清澈幹淨得令人不敢直視,可是眼底的那抹水光,卻憂傷得宛若即將在太陽底下融化的白雪,揪得人心狠狠一痛。

媽媽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

媽媽有些慌亂地避開草果的目光,似乎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厲聲警告道:“草果,以後你就放機靈點兒。看得出來鉤藤夫婦對馨果的印象很好,有意讓你妹妹當鉤藤家的兒媳婦。這件事要是因為你而發生什麽變化,後果由你自負,聽見沒有?”

不等草果回答,韓夫人已經腳步匆忙地走進了臥房。

剛才對草果的責罵中,草果那一直微笑的臉,讓她的心感到有些自責。

她能怪這孩子什麽呢?草果天性就是這樣,她能指望她懂事到哪呢?

她隻是太氣憤,怕草果的魯莽再次傷害到馨果,她一時忘了,當年的那場慘劇,也是草果內心的痛。

如果她不在乎的話,怎麽會……

韓夫人不敢想思考下去。

過去的回憶太可怕,太痛苦,她一點兒都不想憶起。

草果揚揚嘴角,笑得更加燦爛。

她看著媽媽憤憤離開的身影,隻覺得心髒一陣麻木的痛楚,而且這種痛楚不斷地加深,加重,那樣的疼痛讓她有種無力承受的恐懼!

草果小小的身體猛地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她拉開門,飛奔進漆黑的夜色裏,用力閉上眼睛,讓即將湧出的淚水淹沒在沉沉的黑暗中。可是,媽媽剛剛那種憤恨的眼神,依舊和記憶中那一年,那一幕,慢慢重合……

她記得,那年落水之後,她和馨果同時被送進醫院,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一直在黑暗中徘徊,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一般。

腦海中滿是交錯紛亂的片段——

她似乎從水底看到小小的馨果向她撲了過來,馨果那張精致可愛的小臉被水光映得晶瑩剔透,裹著銀色的水霧和晶芒。天空的陽光那麽透明,波光粼粼的水麵像鋪了一層晶瑩的水銀,靈動閃耀!

那一刻,她暗暗驚歎,馨果真的比自己漂亮,漂亮得像拍著一對翅膀的小天使一樣,怪不得爸爸媽媽那麽喜歡她,連自己都那麽喜歡她……可是,她沒有辦法想得更多,冰冷剔透的水不斷地湧進她的口裏、鼻子中、耳朵中,一陣陣冰冷的刺痛傳到身上,黑暗和白光**漾著交替。她感覺到有一股小小的力量將她的身體往上推,可是那張天使般的小臉卻在粼粼的水光中模糊了。

然後,她一直徘徊在沉沉的黑暗裏。

“馨果……馨果……”

小小的馨果在水光中看不見了,好像周圍的溫度不那麽冷了,好像耳畔有很多嘈雜的人聲,可是她的頭好痛,隻覺得無數馨果的影子不斷竄進自己的腦海,又不斷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似乎知道自己已經被救上岸了,可是又仿佛依舊掙紮在那個黑暗冰冷的人工湖,不斷地下沉……

她聽到馨果微微的哭泣聲:“姐姐……姐姐……”

馨果小小的嬌嫩哽咽的聲音回**在腦海深處,她的頭好疼,可是她醒不來,馨果的聲音就像走入了她的靈魂一般,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腦海中驅離。她感覺到馨果在黑暗深處向她高高地舉起手,拚命地想要抓住她,感覺到馨果那雙充滿渴望的眼神。

“馨果……”

她想要喊馨果的名字,可是像被什麽禁錮了一樣,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馨果含淚的眼眸清晰地湧進草果的眼眸中,不斷地沉入草果的意識。她聽到自己和馨果的聲音似乎交融在一起,她感覺到馨果強烈的求生欲望。

盡管沒有聲音,可是她感覺馨果那麽渴望留在這個世界。

“馨果,不要怕,你不會死的,馨果……”她似乎在馨果的聲音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漆黑中仿佛迸射出無數朦朧晶瑩的光芒,將她跟馨果小小的身體卷到了黑暗的半空。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和馨果被無數星芒包圍,無數血脈筋絡般的線條穿梭在兩人的身體中……

然後就是沉沉的黑暗……

她渾身猛地一顫,強烈的亮光湧入瞳孔,周圍是雪白的牆壁和潔白的被單,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撲入鼻中。她睜開眼睛,發現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

她的腦海裏首先浮現出小小的馨果撲入湖中救她的一幕,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從病**爬下來,推開病房門就看到媽媽憤恨的目光。她扭頭向旁邊的急救室看去,手術室的燈已經滅了。

“媽媽,馨果呢?馨果呢?”

可是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隻是憤恨地瞪著她,那樣的眼神讓她覺得被最恐怖的東西包裹了心髒,小小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可是還沒站穩,狠狠地一耳光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

“啪!”

草果的腦海中似乎響起當時那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震得她耳膜轟轟作響,她奔跑的身體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臉。

那樣的疼痛似乎過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減輕過。

夜那麽沉,那麽靜。

靜得就像在那一刻死去的靈魂。

她知道,從那次之後,媽媽就開始厭惡她了,有時候,看到她穿著和馨果一樣的衣服,或者偶爾裝出馨果的樣子,媽媽就會很開心。

可是草果能看到媽媽笑容背後對她越來越深的厭惡。

甚至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