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你的記憶

葉笙醒了,但是我答應過葉瀾,不告訴他醒來的真相。

我們都說,是阮寧遠的咒語將他喚醒了。在我們麵前,葉笙沒有任何懷疑,隻是勾著嘴角,用很奇怪的表情說了句“原來是這樣啊”,然後便沒有了下文。而葉瀾自從葉笙醒來之後,就又變回了從前那副癡呆的樣子,仿佛那個思維清晰的葉瀾隻是我在夢中看見的一個假象罷了。

因為我和葉笙的身份都被大家誤解了,現在就算去學校也隻會覺得更加難受,所以我們最後都選擇了休學。不管怎麽樣,都得熬過這個理應更加混亂的二月。一開始我就跑去找阮寧遠,希望他可以跟我們一起玩,但是被他拒絕了。

“近期你不要來學校了,我有很多事要做,所以別來找我——找我我也不會理你的。”

阮寧遠在很多時候都不喜歡說明理由,即使追問也是無果,我也隻好答應了。

於是,我幾乎每天都會帶著媽媽燒的菜還有玩的東西往葉笙家跑,儼然把他的家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

“嗯……胡濼茉你媽媽燒的菜真好吃。”葉笙吃著飯盒裏的東西,“你有沒有學會你媽媽的手藝啊?”

“很抱歉,一點都沒有學會。所謂廚房重地,一碰就亂,一點就著,我還不想讓我家變成重災區。”

我回想起以前試著去做菜,結果差點讓廚房燒起來,忽然覺得自己有時候還真是丟人。

“哈哈……那你喜歡的人就糟糕了。”

“為什麽?”

“萬一他哪根神經突然搭錯,讓你做東西給他吃,是不是會被你毒死啊?”葉笙誇張地講著,甚至還演示了這個場景——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看到極其恐怖東西的表情,故意張大嘴巴驚叫了一聲,然後哈哈大笑地捂住了肚子,“哈哈……這招看來對討厭至極的人也同樣有用。”

“葉笙!”

我氣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指著麵前這個嘲笑我的家夥,一旁看著我們說笑的葉瀾茫然地抬起了頭,輕輕地扯了一下葉笙的袖子,小聲地說:“哥哥……茉茉的表情好可怕。”

“哈哈,是啊,所以葉瀾千萬要小心,躲到哥哥身後去,哥哥會保護你的!”

啊啊啊,這是什麽意思?我是會吃小孩的老巫婆嗎?

渾蛋!

“哼,你等著,如果有能夠毒死人的飯菜,我一定第一個拿來讓你試吃!”

我氣呼呼地搶過葉笙手中的飯盒,蓋上蓋子就丟進了背包,轉身就往門外走。

“啊……胡濼茉……茉茉,茉老大,我跟你開玩笑呢!我還沒吃完呢……”

“你就餓肚子吧!我回家了!”

我朝他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他,打開門就跑了出去。

“那個,老大啊……氣完了記得明天也要給我們送飯啊!你做的毒食也行啊,我的胃是很強悍的!”

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很想回頭瞪他一眼,但是還沒來得及皺起眉頭,我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鼻子卻感到有些酸澀,這讓我更加不敢回頭,不敢停下腳步了。

就算是吵嘴也好啊。

就是這樣……也會感動得想要掉眼淚啊。

我一口氣跑到了一樓,整個人緊緊地貼著牆壁,然後用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如果,能夠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

能夠一直這樣,大家生活在一起。

這算不算是很奢侈的想法呢?

我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用袖子擦掉了眼角的眼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樓道,站在樓房外,我忍不住抬起了頭。

葉笙正趴在窗口,他的臉上滿是笑容,雙眼都笑得眯成了縫。

冬日難得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好溫暖、好燦爛。

“媽……教我做飯吧!”

我剛推開家門,就急匆匆地對著在客廳打掃衛生的媽媽大聲喊道。

媽媽一怔,有些為難地看向了我:“茉茉你要學做飯?這個……似乎有些難啊,媽媽擔心你又會弄傷呢。”

“那我就做助手。放心啦,我會很小心的!”

雖然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著,但媽媽仍舊很不放心地看著我,不過她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做的是咖喱牛肉,不需要有太好的刀工,我個人的理解就是將一堆東西切成塊,然後丟到一個大鍋裏燉一燉就好了。

即使是這樣,媽媽還是不讓我接近火,隻是小心地指導著我削土豆皮,切菜。

平時看媽媽隻要幾分鍾就做好的事,我在廚房裏忙出了一身汗,花了半個小時才搞定,最後切出來的土豆塊還有大有小,讓人羞愧得忍不住想要把這些土豆幹脆全部弄成泥得了。

雖然過程是讓人糾結的,但是最後的結果是美好的。

“嗯,把這些牛肉燉著,晚點再把土豆塊加進去就好了。”

聽到媽媽的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懶散地倚靠在牆上。

“燒菜好煩啊……媽媽燒了那麽多年菜不膩嗎?”

“嗬嗬……如果可以,媽媽真的很想一輩子都燒菜給茉茉吃。”

她的手溫柔地落在了我的頭上,和阮寧遠的手不同,媽媽的手總是溫暖的、柔軟的。

“嗯,我也想一輩子吃媽媽燒的菜。”

我微笑著抬起了頭,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不帶任何情緒,隻是那麽幹淨的、簡單的笑。

然而,我們的一輩子,究竟有多長呢?

第二天在裝飯盒的時候,我特意裝了三盒。

好幾天沒有見到阮寧遠了,今天就到學校去看看他吧,然後把咖喱牛肉送一份給他。

我愉快地想著,然後背著裝有三個飯盒的背包出門了。

我很久沒有來學校了,站在校門口,那破舊的程度仍舊讓我汗顏,所謂“天天見不覺得它破爛”,可是離開幾日再去看,原本該有的感覺又都回來了。

既然現在“吸血鬼”們都被驅逐了,那麽校方為什麽還不把學校換回去呢?

雖然在樹林裏比較隱蔽,但也總比待在這幢隨時都可能倒塌的破樓裏要強得多吧!

我笑眯眯地打算進去,可腳才邁進校門,就被一個穿著製服的門衛給攔下了。

“你是誰?”

啊,糟糕,我來的時候忘記穿校服了!

“那個,我是這裏的學生,現在在休學,今天是來找同學的。”

“你是這裏的學生?休學?”

“嗯,是啊。”

我微笑著點點頭,本以為他會放我進去,誰知對方絲毫沒有要讓我進去的意思,他擋在我的麵前,用十分警惕的口吻問道:“誰可以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

什麽叫“誰可以證明”?

不就是進個學校嗎……為什麽要弄得好像我是恐怖分子似的?

以前除了放學時會加強看守之外,平時都不會這樣啊!

“我真的是來找同學的。什麽危險的東西都沒有帶,我……”

“如果你不能證明你是這裏的學生,我就不能讓你進去。”

“可,可是……”

我要怎麽證明啊!難道還要跑回家換了校服再來?

有沒有搞錯!

“抱歉,她是我的學生。”

就在我打算和門衛理論的時候,一個男人叫住了保安,將我拉到了他的旁邊。

“啊,原來是夏老師的學生啊。”門衛見到那個男人,點點頭,終於同意放我進去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回到門衛室,然後又看向身邊這個古板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那種嚴厲的目光看得我全身都感到拘謹,我下意識地將身體往旁邊挪了一下。

“夏老師你好,我是來找阮寧遠的。”雖然心存畏懼,但我還是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然後拿出了背包,打開給他看,“裏麵沒有危險的東西,我不是來搗亂的。”

“嗯,我知道。”他隻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就幫我拉上了背包,將背包塞到了我的懷中,“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找他。”

“哦?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不麻煩老師!”

“我勸你還是不要這麽做。”

“為什麽?”

他有些為難地皺了一下眉頭,許久才輕歎了一聲,說道:“你跟我來吧。”

說著,他轉身將我帶往一個地方。不是通往教學樓的方向,好像是……去醫務室?

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我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然而當我站在醫務室的門口時,我徹底地震驚了。

這個……這個還是我熟悉的醫務室嗎?

醫務室幾乎被燒成了灰燼,仔細聞還能依稀聞到木頭被燒焦的味道,屋子還剩下一些地基,已經不可能看出原本的樣子了。那個地下室的入口已經被人用鐵板死死地封了起來。

“那個……怎,怎麽回事?”

“是‘吸血鬼’幹的。他們打算徹底滅口,不過反倒給了那個人逃走的機會。當天,一同消失的還有學校裏的其他‘吸血鬼’。我們懷疑他們很有可能會再回學校反擊。”

桬又被同伴襲擊了?可是……他卻逃走了?

不可能……他根本看不見了啊!那天在地下室的時候,他就已經看不見了。

怎麽可能會逃跑呢?

“是不是哪裏搞錯了?不……你們一定弄錯了。”我使勁地搖頭,然後堅定地看向麵前的男人,“他們不是‘吸血鬼’,隻有襲擊同類、不遵守原則胡亂獵時的人才會被這麽稱呼。我們是獵時族的人,是獵時者,但是絕對不是‘吸血鬼’。”

絕對不會是那些把殘害他人當做遊戲的“吸血鬼”。

更不會有所謂的“報複”這一說法……

“是……這樣嗎?”

“是的!”

“好吧。”他無奈地說著,僅僅是扯了扯嘴角,但對於從前那個不苟言笑、異常嚴肅的夏老師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笑,卻讓我有種被他相信的感覺。

我看向夏老師的身後,看到了急匆匆跑來的阮寧遠。他看到我的時候,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冰冷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聲地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嗬嗬……其實是想送東西給你吃呢,你這些天一個人待在學校裏有沒有寂寞呢?”

我裝作沒聽到他的話,笑眯眯地將背包遞到他麵前,還未來得及打開,他的手就猛地將我手中的背包打翻了。

背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盛滿咖喱牛肉的飯盒摔落在地,裏麵的東西灑了出來,慢慢地滲入白色的布背包,染上了很難洗掉的黃色。

“你不該來這裏,走!”

“為什麽?”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因為,其他的獵時者都走了……所以,我不能來了嗎?”

話不經思考地說了出來,話音落下,我才覺察到這是多麽奇怪的一句話啊。

好奇怪……這麽多天都不出現,我沒有來找他,阮寧遠就一直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

即使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他也沒有任何要告訴我的意思。

看到了我,卻隻是讓我快點走,好像見到我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似的……

好奇怪……

為什麽會這樣呢?

我隻是,隻是想帶飯給阮寧遠吃啊。

我隻是……

隻是聽到葉笙的話,第一個想到了他罷了。

我走到他的身旁,撿起地上的背包,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越來越不明白了……

越來越不明白他在想什麽了……

一會兒可以接近,一會兒又不能……說著討厭,後來又說不知道。

給了我希望,現在卻又變成了這樣。

一堆問號擠在我的腦袋裏,我根本找不到答案。

我隻能一個人拎著髒兮兮的背包往前走,往前走。

視線慢慢地變得模糊起來,酸澀的感覺在胸口蔓延,沿著神經傳達到身體的每個角落,那種不像真的被利器切割開的傷口,無法讓人痛苦地叫出來,隻能壓抑在心裏,讓人快要不能呼吸。

很討厭這樣的感覺。

腳步越發沉重,腿好像灌了鉛一般,每走一步,都覺得很疲憊,讓我忍不住停下腳步,蹲在這人來人往的路邊,將頭深深地埋在雙臂間。

視線陷入了黑暗,宛如要沉睡一般。

耳邊嘈雜的馬達聲仿佛被引向了另一個空間,那些聲音漸漸地在我的腦海裏被格式化。

我突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耳邊竟然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我慌張地抬起頭,睜開眼睛,可是眼前卻是和剛才一樣的黑暗,一如置身於無盡的黑夜之中……

怎麽回事?街呢?

街上的人呢?

那些聲音呢?

都到哪裏去了?

為什麽,為什麽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

我慌張地站了起來,努力拖動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一步、兩步……

我伸出雙臂想要在黑暗中抓回不見了的東西,但是什麽都沒有!

“胡濼茉!你在幹什麽!”

虛無的世界裏闖入了一個吼聲,就如同鋒利的刀,割破了黑色的幕布,刺眼的光從幕布之後傾灑而出,我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抓住了我的衣領,將我整個人向後拖去,然後……

嘟嘟——

嘟嘟嘟嘟——

亂紛紛的喇叭聲響在耳邊,其中夾雜著司機的責罵聲。

我倒在馬路邊上,在我的前麵,僅僅離我一步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大型的卡車。

“你沒有看到是紅燈嗎?”

阮寧遠瞪大了眼睛在我耳邊喊著,那麽生氣,卻慌張地抓著我的肩膀,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

他也被嚇到了……

“我……不是的……剛才我突然,突然……看不見了,聽不見了……”

所有的感官能力都奇怪地消失了……

世界,是黑色的。

就好像……好像,在地下室裏見到的桬一樣……

即使手已經被磨破了,上麵有很多傷口,但它也沒有因為疼痛而停止掙紮。

仿佛,不曾感到任何疼痛一般。

阮寧遠拉著失措的我回到了路邊,然後說:“你說,你剛才,忽然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我老實地點頭。

阮寧遠抓著我肩膀的手抓得更緊了,我盯著那隻烏黑的眸子,一瞬間,我竟覺得他的那隻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異常明亮。

但是我再靠近一點,他就把頭轉到了一邊,鬆開了手。

“你去找葉笙,然後一起到舊校來找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是到了嘴邊的問話最終還是沒能問出來,我隻能老實地點頭,然後轉身往葉笙家的方向走。

在去的路上,我看到了飛翔在空中的阿諾,就像守護我的使者一般,一直跟隨著我……

阿諾是阮寧遠派來保護我的吧。

“胡濼茉你今天來得好晚啊!”葉笙就像往常一樣,我才敲了一下門,他就興衝衝地跑來開門了,隻是看到我手上沾染了咖喱的髒兮兮的背包時,他也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去見了阮寧遠,他讓我叫你們一起到舊校去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我說到“阮寧遠”的時候,葉笙的臉上有一絲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後他勾了一下嘴角,試圖掩飾這奇怪的表情,說:“好,你等一會兒。我去叫葉瀾起來。”

等我們到了舊校門口的時候,阮寧遠已經等在了那裏,阿諾搶先一步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它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和他說了些什麽。阮寧遠原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臉色這下變得更加陰沉了。

“喲,阮寧遠你什麽時候養了隻鳥,學起古代那些紈絝子弟啦。”葉笙就像從前一樣調侃著,故意用挑釁的眼神想要激怒阮寧遠,而對方隻是輕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他。

“你到外麵看著,有什麽動靜通知我。”阮寧遠抬起了手臂,阿諾立刻就張開雙翅飛向了上空,停在了舊校高高的旗杆上。

“你們跟我來。”

舊校要比現在所謂的新校大得多,繞過教學樓往樹林的方向走一段路就是一排樓房,金色的“住宿樓”三個字寫在最前麵的一幢樓房上,遠遠地看過去,雖然字已經沒有了光澤,顯得灰蒙蒙的,四周也是一樣的荒蕪寂寥,但是比起葉笙的家也好太多了。

至少不會讓人懷疑這樣的樓會不會被風吹倒。

“喂,你叫我們特地跑到這裏幹什麽?”葉笙顯然對重遊舊校沒有興趣,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反感地踹了一腳地上被人丟棄的易拉罐,“如果隻是想飯後散步的話,我可不奉陪!本少爺可是連杯水都沒喝呢。”

葉笙有些酸溜溜地說道,他的臉上有一種充滿怨念的表情。

啊……他不會認為我隻送吃的給阮寧遠,不管他和葉瀾了吧?

阮寧遠瞥了一眼那個被踢得變形的易拉罐:“桬在這裏。”

“桬?”

“渾蛋!那個家夥在這裏,你帶我們來幹什麽!”葉笙驚呼了一聲,兩手一邊一個抓住了我和葉瀾,掉頭就要往外走。

“等等,葉笙,你先別急著走,我們去看一下桬,看到他之後我們再走,好不好?”我急忙抓住他,雙腳死死地站在原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想葉笙應該是很討厭桬的,他從前做過太多讓葉笙無法容忍的事情,但在我的請求下他最後還是答應了我,跟著我們進入了住宿樓。

還沒有走進房間,在走廊裏我們就聽到了桬的嘶吼聲,就像發狂的野獸,他拚命地喊著,即使喉嚨已經沙啞了,即使喊出的每個字都像利器刮過地麵所發出的刺耳的聲音。

躲在葉笙身後的葉瀾畏懼地顫抖著,緊緊地貼著哥哥的背。

“死老太婆,有種你就放開我!把我變成這樣你算什麽本事!放開我……死老太婆!”他一直喊著,仿佛不會感到口幹舌燥,也不會覺得喉嚨痛。

“這個家夥到底在喊什麽啊!”

“哥,好可怕……”

“不怕不怕,哥這就讓他閉嘴!”

葉笙握緊拳頭給自己鼓勁,然後大步走到了發出聲音的房間的門口,學著動漫中“暴力男”的出場方式,一腳就踹開了木製的大門,一手叉腰特有氣勢地對著屋子裏的人喊道:“喂,渾蛋,有種你別叫,跟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葉笙整個人都像石化了一般,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動了。

“你怎麽了?”

困惑地走上前,然後下一秒,我也驚呆了。

比之前在地下室所見到的還要可怕,房間裏全部的東西都被砸得根本看不出原來是些什麽東西了。桬依舊被蒙著雙眼,手腳都被繩子綁著,衣服和繩子上都沾滿了血跡,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變得相當嚴重了,皮肉都翻了出來,如果再深一點,應該就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了。

他的頭發粘在慘白的臉上。

已經有那麽多傷痕了,普通的人一定會痛得沒辦法忍受,會滿地打滾、喊痛。

可是桬絲毫沒有這種感覺,那張被黑色長布條遮住眼睛的臉上,全是癲狂的表情,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瘋子……

葉笙最先反應了過來,他猛地跑出了房間,將葉瀾緊緊地抱在了懷裏,讓葉瀾的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不去看房間裏的景象。

“他……他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也很想移開視線,可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我無法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

仿佛有種看著他就能看到自己的可怕感覺……

“因為莫洛特夫人的病毒。”

“莫洛特夫人的病毒?那是什麽?”

“是她用來報複獵時族而特別研製的病毒。”阮寧遠走到了我的麵前,關上了門,合上的門板擋住了我的視線,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是耳朵還可以聽見。

“她的家人是被‘吸血鬼’害死的,因為憎恨,她研製出一種特別的病毒,這種病毒對普通人不會有影響;但若注射到獵時者的身上,他們的體質便會因為病毒而迅速發生變化,不僅會失去獵時的能力,同時也會隨著病毒的變異,神誌漸漸陷入麻痹,正常的感官能力錯亂,甚至消失。”

失去獵時的能力……正常的感官能力錯亂……

然後……

會在毫無知覺的痛苦中……死去嗎?

“桬是……什麽時候染上的?”

“上次被‘吸血鬼’偷襲後,她給桬注射了病毒。他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使用了能力,想要和莫洛特夫人同歸於盡,但是沒有成功,後來被我帶了出來。”

原來,那麽擔心我們是不是受傷了,那麽著急地要給我們處理傷口……不是真的因為擔心我們……不是真的,把我們當做普通的人一樣……

而是選擇用一種虛假的溫柔方式,來殘害我們……

那麽我……那麽我……

在那天是不是也染上了這樣的病毒?

“虧他那麽多次違抗我,想要救你呢。嗯……你想知道你的命運被他強製性地改變了多少次嗎?”

耳邊有什麽在嗡嗡作響,吵得我沒辦法集中精神,我隻能看著阮寧遠,這麽看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個笨蛋。

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不讓她幫我們處理傷口,不讓她看桬給的名單,一次次地出現在我們身邊……阮寧遠,我真的不明白了……你到底是選擇了幫助我們,還是什麽?我……”

可以為了我們一次次地和莫洛特夫人作對,但又為了抓住吸血鬼而出賣我們,這麽糾結的行為,到底哪一個,才是你的真心?

我緊緊地盯著他,而這次,他卻不再看我了。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和她串通好了吧?讓我們帶桬去那裏,讓我們認識她,其實……這都是你們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吧?”葉笙沉下了臉,朝阮寧遠這邊掃來的目光銳利得仿佛會刺穿他,“你為了抓住‘吸血鬼’,怎麽對我我都可以不介意,因為你沒有出賣胡濼茉。但是現在……我似乎看錯了。”

“是啊,你們都看錯了……我不僅和她串通好了,告訴她未來將在這裏製成病毒的人也是我。所以,可以說……是我帶她來到了這裏。”

他苦笑著,明明嘴上這麽說著,可為什麽還是笑得那麽憂傷呢?

好像,他也在不斷地受傷……好像,他比我們還要痛似的……

我看著他從我們身邊離開,往外走去,漸漸消失不見了,一秒……兩秒……我還是朝他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阮寧遠——”我站在住宿樓門口,對前麵的阮寧遠大喊,我能感覺得到他轉過了頭,然後迅速避開了看我的視線,“其他的呢?其他的,除了桬,除了莫洛特夫人的事……你就沒有其他要告訴我的嗎?你沒有其他……其他要說的了嗎?”

不管是什麽話,說你不是真的想要傷害我們,說你已經把我們當做了同伴,不管是什麽樣的話,我都會相信啊。

為什麽你不說呢?

為什麽要這麽無奈地離開呢?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一抹黑影從遠處的旗杆上飛了過來,阿諾習慣性地立在了阮寧遠的肩膀上,它的翅膀輕輕地拍著他的腦袋,像人一般撫摩著他,在給他安慰。

“知道我為什麽會在意葉笙與葉瀾的事,想要幫他們改變命運嗎?”他伸出了手放在阿諾的腦袋上,將它的頭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因為,我沒有辦法改變我自己的命運。”

“你自己的命運……為什麽,你……”

“已經不恨了嗎?不恨那些害死你父母,害死你弟弟,還有……害你變成現在這樣的人嗎?”

在模糊的意識裏,莫洛特夫人的話又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我一下子覺得手腳發涼……

“你,你的弟弟……”

“阿諾就是我的弟弟。”他的聲音輕得似乎風就可以吹散,卻每個字都傳入了我的耳中,讓我幾乎無法呼吸,“這隻老鷹裏麵住著的靈魂,便是我弟弟的……”

阿諾是阮寧遠的弟弟?

那隻老鷹裏麵,住著一個人類的靈魂?

我錯愕地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那麽你……”

“我也死了。在我弟弟死去的那一刻,我就把自己出賣給了一個怪物,所以我變得和他一樣,擁有了所謂的永恒。所以,不管是哪個時刻,你所看到的我,都不再是從前那個真實的我了。”

臉色蒼白、手指冰涼,但是胸膛有著淡淡的溫度,不怕冷,在冬天隻穿著單薄的衣服,心髒跳動得比常人要慢許多,但是沒有停止……

這樣的阮寧遠,這樣的他,已經死了?

我的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一刹那,那種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感覺,又在意識中一閃而過。待我再恢複正常的時候,阮寧遠和阿諾……都已經不見了。

無論我怎麽尋找,他們已經從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我找不到阮寧遠了,我想他是有意避開了我。之後我又恢複了和之前一樣的生活,隻是從家到葉笙家兩點一線的路線有了些許的改變,其間我也曾帶著吃的東西去看桬,但是因為病毒的關係,他早就沒有了饑餓的感覺。

明明是好幾次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但是看著他的身體那樣一天天地瘦下去,我還是覺得心裏很難受。

尤其是看著他陷入了癲狂躺在那裏亂叫的時候,我更加沒有辦法讓他一個人待在那裏自生自滅。

在葉笙不在的時候,我不斷地想要喚醒葉瀾被封閉起來的意識,我知道,隻有他能幫我解讀有關桬的事。

不管是強製性的剝奪還是如何,要讓他平靜,就必須解開讓他瘋狂的心結。

最後或許是實在受不了我天天在他旁邊嘮嘮叨叨的,葉瀾趁著葉笙熟睡的時候,在晚上跟我偷偷地跑到舊校的住宿樓。

四周黑黢黢的,斑駁的樹影,桬癲狂的叫聲,讓人更加覺得恐怖陰森,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直起雞皮疙瘩。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角色,隻要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做噩夢啊。”葉瀾看了桬一眼,就立刻用手捂住了眼睛,退出了房間,“這樣的人跟死了差不多了,你還想從他身上知道什麽啊。”

“我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做‘吸血鬼’!葉瀾可以看到那份記憶嗎?”

“對於我而言,從來都不存在‘看’,隻有剝奪。”他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而剝奪來的記憶,不能退還,也不能扔掉,你願意讓那份記憶一直存在於你的腦海裏嗎?”

“那份記憶,要留在我的腦海裏?”

“沒錯,剝奪的原則是將拿來的東西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比如自己的身上、他人的身上都可以,但是通常很少有人會這麽做。我對這個家夥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你要自己親眼看見,就必須得放在你的腦海裏。而那份記憶一旦放到你腦海裏後,就會成為你記憶的一部分,不能再取出來了。不過這樣是很危險的行為,如果你自身無法接受那東西的存在,你很有可能會變得記憶混亂。這樣的話,你還想知道嗎?”

我愣住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然後又忍不住看向身後那個瘋狂的少年,蒙在他臉上的黑布已經掉落了,始終混沌得毫無光彩的雙眸充滿了無助和彷徨。

“葉瀾,把哥哥的那份記憶拿來之後,你後悔過嗎?”

“笨蛋!那是我哥哥,我怎麽會後悔!”他想當然地回答,“可是這個人,跟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

“是啊……什麽關係都沒有。”

隻是,同樣都染上了莫洛特夫人的病毒,所以,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這樣。

如果我現在解救了他,那麽到那個時候,是不是也會有人來解救我呢?

我忍不住鑽了牛角尖,然後嘴角不禁微微地揚起了。

“知道嗎,葉瀾,不管怎樣,這都是我的命運。若我後悔了,我的命運就沒有了意義。”我靜靜地說著,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桬的身邊,“請你開始吧。”

“隨便你吧!”葉瀾胡亂地抓了一下頭發,然後走到了我的身旁,他伸出了手,對我說,“現在,你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就跟那兩次忽然失去感覺時的樣子很相似。

然後漸漸地,我感覺腦海裏多出了一些畫麵,一些不屬於我記憶裏的畫麵,已經不完整的畫麵,隻能零零碎碎地聽到一些聲音,看到一些模糊的場景和人影。

“滾開啦,怪物,媽媽說你很危險,不要靠近我們啦!”

“是啊,有能力的獵時者都不是好東西,哼,快點走開……”

陽光明媚的地方,有孩子的聲音,他們天真地說出自己心裏的話,卻往往比刀子更加傷人、更加殘忍。

“可是……我沒有用能力傷害大家啊,我也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啊……”

“還說沒有,你爸爸媽媽就是被你害死的!哼!”

“就是,我們不要跟怪物在一起,快點走啦!”

原本熱鬧的人群一哄而散,隻剩下一個人站著,寂寞地站著,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們不是我害死的啊……他們是因為時間終結了,才死去的啊……不是我的錯……不是我……”

很久很久,很多次的畫麵,都是這麽寂寞。直到某個深夜,終於有人發現了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他。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嗬嗬,孩子……我是帶你走的人啊。來,跟我走吧,我們來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那人冷冷地笑著,讓人害怕。但是他無法拒絕,即使是冰冷的,也總比空虛來得有存在感。

然後那個人帶走了他,教會了他如何在同類中獵時,從這種背叛中感受到所謂的快感。然而也正因如此,情感麻木了,記憶模糊了,或許連他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渾蛋,放開我弟弟,有什麽衝我來,別傷害我弟弟!”

一如那些重複多遍的咒罵,隱約間我聽到了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

“求你們,放開他……放開!”

“怎麽還不下手?嗯……對了,別殺了他們……既然他那麽想保護自己的弟弟,那就滿足他,嗬嗬,讓他們在麵臨死亡之前陷入崩潰不是更好嗎?”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是控製他行動的指令,無法躲開、無法抗拒。

然後,一切都開始變了樣……

那些記憶越來越模糊,漸漸的一切都變得無意識,一切都無法存在於記憶之中,世界開始從眼中、心中,剝離了。

然後,記憶在空白中,戛然而止。

也許,進入另一種麻痹的狀態,什麽樣的記憶都會變得不重要了。

隻有那些,深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才會真正讓人癲狂,如同惡魔一般,讓人無法擺脫,無法逃離。

就算擁有了再多的時間,就算可以憑此不死,但是他的心已經死了,自從跟著男人離開之後,他的潛意識裏就沒有了從前那種繼續生存的信念,隻是一直記得那些傷害他的聲音,一遍遍地說著,“他是怪物”“他是不受歡迎的”這樣的話,然後開始憎恨他們……一次次,一次次,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他是那麽寂寞。以前,卻從來沒有人知道。

也許之前阻止莫洛特夫人向我注射病毒,並不是想要救我吧?隻不過是認準了獵物,不希望別人插手的緣故吧?

他的生活,變得就像執行程序一般。

他活著,卻和死了一樣。

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身旁關注著我的葉瀾。

“葉瀾,你擁有能力,有沒有被其他的獵時者欺負過?”

“這個啊,你忘了嗎,我可是有個哥哥!誰敢欺負我啊。”他一提到葉笙,就得意得直哼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哥哥有多愛護他,“哼,誰敢欺負我,我就報複回去,大家互不相欠。憑什麽就該我受罪啊。”

“哈哈……你果然很聰明呢。”

所以,會有怎樣的結果,還是跟本性很有關啊。

如果桬當初和葉瀾一樣,有會變通的頭腦,或許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變得快樂嗎?

變得幸福嗎?

我走到桬的麵前,沒有了那段折磨他的記憶,他總算停止了掙紮,他就像一個斷了線、變得毫無精神和生命力的傀儡。

可是……不管結果如何,現在確實無法改變了。

命運啊,也不過如此……

我將嘴湊到了他的耳邊,用隻有他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桬不是怪物。你是有心的、和大家一樣的普通人。”

所以……阮寧遠也不是怪物。

有心跳,有呼吸,有情感,又怎麽會是已經死去的人,又怎麽會是無心的怪物呢?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想當著阮寧遠的麵告訴他。

我喜歡你。

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晚上回到家後我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媽媽拉開被子拖了起來。

“茉茉起來,今天有事要做,快點起來!”

“媽……有什麽事嘛。”

我迷迷糊糊地對她說著,身體一點都不想動,雙手根本使不上勁,隻能任媽媽拉我起來,坐在**。

嘩啦!

窗簾被猛地拉開了,光線刺得我趕緊用手捂住了眼睛。

我最近早上起床時越來越感覺累了,好像快要醒不過來了。

是不是情況變得更糟糕了,那麽很快我也會變得跟桬一樣沒有知覺了吧?

每次這麽想著,就很想快點睜開眼睛,快點看到光明,這樣才會感到安心。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適應了光線,才終於能夠看清楚站在我麵前的媽媽。她換了一身出門才穿的衣服,還細細地打扮過,比起平時在家裏穿著圍裙隨意的樣子顯得正式得多。

自從我回來,媽媽就辭職專門在家裏照顧我,好久沒有見她這麽穿了。

“媽媽,你要出門嗎?”

“是我們一家要出門。”爸爸站在門口強調道。爸爸穿得還算隨意,跟平時沒有什麽兩樣,這讓我更加不明白他們要去幹什麽了。

“你還真是的,不就是去打個疫苗,用得著穿得這麽正式嗎?”

“可是人家聽說這次的醫生是外國人哦。”

醫生是外國人和穿什麽衣服有關係嗎?

我在心裏嘟囔了一句,隨即睡意消失了。

“醫生?外國人?打疫苗?什麽疫苗!”我跳了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拉住媽媽的雙手,沒有辦法再保持平靜了,“是莫洛特夫人嗎?她要給鎮子裏的人打疫苗?”

“是啊,聽說是什麽很有效的防流感疫苗啊,通知全鎮的人都去打,哦,對了,地址是在茉茉讀書的那所學校。反正不要花錢,所以……”

“不可以!”我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然後顧不上換衣服就跑出了房間,“不可以去!這裏麵有陰謀。”

“你這孩子,動畫片看多了嗎?哪來的那麽多陰謀啊。難道還要騙我們付這個錢那個錢嗎?”

“8點吧,嗯,現在7點45分了。再不去就要遲到了……茉茉,你要到哪裏去!今天很冷啊,不要穿睡衣出去!”

我站在家門口,認真地看著追過來想要拉住我的爸爸媽媽,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相信我,答應我,不要去打疫苗,好不好?”

阮寧遠說過,莫洛特夫人的病毒對普通人是無害的,她一定是想借此讓居住在鎮子裏那些不知情的獵時者通通上當!如果不阻止她的話……不阻止她,大家就都會受傷的!

“茉茉……”

“答應我,別去打疫苗,拜托。”

“好吧,可是你……”眼見爸爸媽媽要來拉我,我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跟過來,拜托了!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去做!你們在家等著,別擔心,我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

我朝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就往樓下跑。

去學校的那條路,那一段日子我曾經天天走,從白天到黑夜,就算不看路不睜眼,我都可以憑著感覺找到那裏。今天早上,走在那條路上的人很多,有穿著製服的,有穿著便衣的,他們往前走著,而我是多麽希望時間可以停止,讓他們全部停在這條路上,不要再前進了!

這裏……這裏到底有多少獵時者呢?

這裏到底有多少人會是我的同伴呢?

大家都像陌生人一般,從身邊走過了,離開了,然後時間久一點了,或許就不再記得了,而我……

而我卻不想這樣啊……

不想當某一天回想起一個人的時候,才發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徹底地不在了。

我用盡我身上所有的力氣一路狂奔,冬天寒冷的風呼呼地吹在身上,仿佛要把我凍僵,手腳越發冰涼,連動作都變得遲緩了。

啪!

腳下的拖鞋本來就不適合奔跑,我又非常著急,顧不上注意腳下的路,結果一個趔趄,整個人便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

手肘、膝蓋被水泥地麵蹭破,疼痛襲來,刺激著神經,每一秒都變得十分難熬。

眼前隱隱地有些發黑,我漸漸地有些看不清了,模模糊糊的世界一下子變得有些可怕,隻有竊竊私語聲。

很快就會徹底陷入黑暗了嗎?很快就會毫無知覺了嗎?

不可以,不可以……我還沒有找到莫洛特夫人,我還沒有阻止她……

強忍著身上的痛,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我能感覺得到我離校門越來越近了,好多排在門口的人在等待著。

8點……8點還沒有到。

要阻止莫洛特夫人,阻止她……

“同學,請你在外麵等候,不要插隊。”有老師上前扶住了我,他想要把我往後麵拉,要帶我離開……

“放開我,讓我進去!莫洛特夫人是個壞蛋,她要害死我們,放我進去!”我大聲地喊著,隨後我隱約地聽到了大家的議論聲,他們一定會說這個女孩兒不正常,或者是神經病之類的話吧?

“莫洛特夫人是壞人,她是要害獵時族的人,放開我,我不能讓她這麽做!”

“什麽獵時族?同學你是不是漫畫看多了?”

“不是!不是的!你們聽我說啊,這裏真的有獵時族的人,不要進去,求你們不要進去……”我想要掙脫開拉著我的手,我看不清,世界仿佛從白天一下子到了黃昏,模糊得每個人都隻剩下影子,張牙舞爪地站在我的身旁,黑壓壓的一片。

“你再這樣鬧我們就要趕你走了!”

“我沒有說謊,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我呢?為什麽沒有獵時族的人聽到我說的話呢?

別進去啊……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手腳越來越涼,感覺開始變得麻木,卻沒有完全消失。伴隨著恐懼,我越發地站不住了,雖然努力地讓自己保持著站立,但雙腿還是一點點地彎曲,最後……

撲通!

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這次無論我怎麽伸手去撐,都沒有辦法再站起來了……

不要,我不要……

快點,快點恢複過來!

當當當——

8點的鍾聲在學校響徹,一遍一遍地回**、擴散……

為什麽,為什麽其他的聲音都很模糊,唯獨鍾聲那麽清晰。

為什麽……

放開我,讓我進去啊……

阮寧遠……阮寧遠,你在哪裏?不是每次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都會出現嗎?

不管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你都會出現。出來啊……你快點出來啊……

我下意識地將手往褲子口袋裏摸去,可是什麽都沒有摸到。

對啊……哨子被我放在了家裏,我穿著睡衣,怎麽會帶出來呢……

笨蛋……我真的是笨蛋……

冒冒失失地跑出來,都沒考慮過後果……

笨蛋……

我還對爸爸媽媽說,我會好好地回去的……

我……

“胡濼茉……你們給我放開她!都滾開!”

越來越混沌的意識裏,終於……終於聽到了,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我艱難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啊……看見了,看見他了……

模模糊糊地,我看見他的身影了,那漂亮的黑發,還有那雙異色的瞳孔,風吹開了他的劉海兒,我能感覺得到他的眼睛在看著我,是真實的對視……

“兩次,兩次為什麽你最後都要回來呢?不是選擇要逃走了嗎?已經不恨了嗎?不恨那些害死你父母,害死你弟弟,還有……害你變成現在這樣的人嗎?”

莫洛特夫人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一瞬間,我想我可以明白了。

兩次的逃走,雖然很掙紮,雖然最後選擇放下狠話然後消失不見,讓我找不到,但是他一定就在我們身邊關注著我們吧?他一定都用他那隻可以看到未來的眼睛,注意著我們會遇到的一切吧?

其實,你說討厭我們,你說恨不得我們都死掉,都是假話吧?

其實,那都是為了讓我們疏遠你,所以故意說的話吧?

其實,你也在掙紮,然後在掙紮中選擇了我們。

其實……你早就把我們當成了重要的人,所以……

不管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不管你用著怎樣的口吻,怎樣的態度……你都會感知到我們是否遇到了危險,不管多少次,你都能及時地出現,來救我們……無論是在我被桬襲擊的時候,還是大家被困起來的那天晚上……這絕對不是巧合!

我能感覺得到有人抱住了我,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裏,我能聽到他的心跳,不再像以前那麽緩慢了。

怦怦……

一如我現在的心跳,加速加速……是真實的,全部是真實的。

“全部給我滾開!”

他大聲地吼著,我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重的殺氣,強烈得仿佛要把身邊的人都給淹沒,但是他的手牢牢地抱住我,我和他那麽接近。

“怪物……他是怪物……”

“幽靈!他旁邊有幽靈……”

“啊啊啊……”

……

四周已經一片混亂,盡管那些維護秩序的老師努力想讓他們鎮定下來,都無法再讓一切恢複正常了。

模糊的視線裏,我大致看到了一個有著金色大波浪長發的女人穿著白大褂從樓房裏走出來,她的表情異常冷漠,目光冷冷地落在我們身上,和冬天肆虐的寒風一般。

“阮寧遠,你打算出賣我,去幫助你憎恨的獵時族?”

是莫洛特夫人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想要抓緊阮寧遠的衣服,但是手實在無力,手指才觸碰到他的衣服就無法控製地鬆開了,然後我的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

從前一直覺得阮寧遠的手很冷,但是現在我發覺,他的手其實是很溫暖的。

“我放棄了……”

“全部的仇恨都放棄了?”

“是的。”

阮寧遠的身體在顫抖,每個字都說得那麽艱難,好像每說一個字,他的心都會隱隱作痛。

“好吧,隨便你吧……反正,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那麽……我會與你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