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章：看不見的未來
這次恢複過來，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久到我甚至懷疑，我或許會一直這樣下去，一直毫無感覺地活下去。
在黑暗中奔跑著，終於我感覺到了一絲光亮，僅僅是那一瞬間，我感覺到鼻子一陣酸澀，眼中滿是溫暖的**，我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的人，不想再眨眼了。
天色昏暗，天空是橘紅色的，每一朵雲都被染上了顏色，一層一層，一片一片，隨著緩慢的風遊移，變換著不同的模樣。
阮寧遠比任何時候都更近地坐在我的身邊，我們靠在一棵很大的樹上，任夕陽的餘暉灑落在身上，靜得讓人沉醉。他的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十指交叉，讓掌心的溫度傳達到每一根神經，漸漸地，寒冷都變得不可怕了。
“為什麽要去阻止莫洛特夫人，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阮寧遠的聲音有些沙啞幹澀，響在耳邊卻充滿了磁性，讓人聽著昏昏欲睡。
我抬起頭，忍不住給他一個微笑：“因為我知道你會來啊。”
“如果我不來呢？”
“你會的。”
我很堅定地這麽相信著，就算再笨再遲鈍，這個時候也都該感覺到了，我們彼此的心意應該是一樣的，我堅信著。
阮寧遠那隻烏黑的右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微笑的臉，許久他才垂下眼簾，無力地扯了一下嘴角：“你知道嗎？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不會去看自己的未來。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我害怕看到我的未來，害怕看到什麽不好的東西，這樣我就更加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但是我必須得活著。因為我的生命，是永恒的。”
“阮寧遠……”
我輕輕叫著他的名字，他臉上的哀傷讓我不安，可他將手指輕輕地抵在了我的唇邊，示意我不要說話，聽他講。
“其實我的家庭和葉笙很像。我有個弟弟，他也同樣優秀，有著很好的性格，比我更加受大家喜愛。雖然我經常會嫉妒他，但是作為哥哥看到弟弟快樂，有時候也會想，或許這樣自己也就很幸福了，所以就這樣，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夠了。”阮寧遠看向天空，哀傷少去了幾分，那隻帶著笑意的眸子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但是，後來我們遇到了‘吸血鬼’，我們的父母被他們殺死了。而我和弟弟，他們卻不肯就這麽殺掉我們，他們拿走了我們大部分的時間，告訴我們，我們將在不久之後死掉。他們想要看到我們被死亡的恐懼折磨至死。”
他說到這兒，手微微地收緊了：“但是，我是哥哥，我怎麽可以瘋掉……我必須得讓他活下去，我才可以死掉……然後，我找到了一個獵時者，他和葉笙一樣擁有分割時間的能力，我去懇求他把我的時間分給我弟弟，但是無論我怎麽懇求他都不願意幫我。我想，我那個時候真的快要瘋掉了。不是因為自己要死了，而是不想看到弟弟死去……他是我唯一想要保護的人了。
“沒有人可以救我們，之後的日子，我每天都活在憎恨裏，我發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改變我的命運，我要讓那些人全部下地獄。也正因為我的憎恨，吸引來了一個人。他就是你們所稱的擁有永恒的怪物。他答應給我弟弟一個可以活下去的身軀，條件是要我拿自己的靈魂和他共生，然後，奪取一隻眼睛。傳聞，可以看到過去的眼睛。”
“那隻眼睛，就是……”就是阮寧遠現在的左眼嗎？
“可是‘過去’？他看到的明明就是未來，不是嗎？”
“是啊。說來也巧，擁有那隻眼睛的人正是我之前乞求分割時間給我弟弟的那個人。我和那個永恒的怪物配合，讓他中計，毀了自己的左眼。然而，雖然我們得到了他的左眼，但是在安到我身上的時候，眼球已經變異了，根本不能看到過去，隻能看到未來……
“嗬嗬……你看，多諷刺，兩個瘋子想盡了辦法，隻想要看到過去，找到自己憎恨的根源，但是結果隻能看到未來，我們誰都不敢去看的未來……
“那份對於未來的恐懼，其實在被掠奪時間的那一刻，就已經深深地刻在靈魂之中了吧？
“害怕自己的命運，卻還是這麽活著，卻還是沒有辦法去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害怕自己會因為承受不了，然後在恐懼中陷入瘋狂……
“無法去看自己的未來，隻能那麽走下去。我們到處尋找著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然後我就遇到了莫洛特夫人，她也想要找那些獵時者，或者說是‘吸血鬼’去複仇，然後我就告訴了她她的未來，告訴她在哪裏可以找到契機，找到實驗品來研製病毒。所以可以說，是我帶她來到了這個鎮子，這是她的命運。
“然而她卻不滿足這些，她想知道更多，想要得到更多的實驗品，起初我不願意幫她，但是……為什麽要讓我遇到你啊……我一直想要避開自己的命運，可是為什麽要讓我遇到你……胡濼茉？因為你，我沒辦法拒絕她，因為她隨時可能將這些未完成的病毒弄到你身上，你讓我怎麽做？我逃了那麽多次，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可是……可是……為什麽你的命運會和我的連在一起……你知道嗎？”
阮寧遠咬緊了牙關，可是痛苦的神色再也無法掩飾了，那隻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盈滿了某種**。
“我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未來……你知道嗎胡濼茉？而你的命運卻漸漸和我有關，你讓我怎麽辦？我更加想要逃，卻還是掙紮著回來，你讓我怎麽辦？為什麽還要一次次不怕死地往這邊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如果你下次再遇到危險，我就真的不敢去看了……你知道嗎？”他轉過身，雙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緊得仿佛指甲就快紮入皮膚了。阮寧遠低下頭，將頭抵在我的胸口，我能感覺得到他的每一次顫抖，“會瘋掉的……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瘋掉的。如果你死掉了，如果你死掉了……我……”
我第一次見到阮寧遠哭，他就像個無助的小孩，茫然失措，完全找不到方向。
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看到真實的他，可是現在，當他在我的麵前**心聲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拯救不了他，他的哀痛深得是我完全無法承受的。
“我會死掉嗎？什麽時候？”
“二月末。”
“是嗎……”其實我也該預料到了，哭不出來了，隻能伸手抱住阮寧遠，我想給他一份力量，即使是很微薄的也好，“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假話也好，幻想也好，隻要相信了，也會感到一瞬間虛假的幸福。
阮寧遠緩緩地抬起了頭，隻有一邊在流著眼淚的臉上，那隻黑色的眸子被眼淚點綴得異常明亮，那麽漂亮，讓我想要把這個時刻記在心裏，一直這麽記著。
“我送你回去吧。”他鬆開了手，用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淚痕，“已經不早了，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啊，不行！我不能回去，我這樣回去他們肯定會發現我的異常的，我……”我急忙拉住他慌張地說道，“帶我去桬待的地方吧，然後你就告訴他們，我去旅行了，對！就這樣……不要讓他們知道我變成了這樣。對了，我再寫封信給你幫我帶去，紙和筆，我們去找紙和筆……我寫信給他們！總之我絕對不能回去。”
我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不能回去”的想法幾乎充斥了整個意識。
我和桬，我們最終都會迎來一樣的結局，也許這樣的兩個人待在一起，會更有和同伴在一起的感覺吧。
也許會恐懼到時刻懷疑自己會不會瘋掉，但是……
我不敢去看爸爸媽媽，不敢去看葉笙他們了。
如果他們難過了，傷心了，那樣我會更加心痛，更加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
阮寧遠看著我，握著我的手越來越緊，但最後，他還是無可奈何地點頭了。
他讓阿諾找來了紙和筆，我快速地寫了封信，大意就是說自己打算去旅行之類的話，然後順便叮囑他們，千萬不要去打疫苗，這是有人為了報複獵時者而設下的圈套。
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覺得沒有問題了，我才把信給了阮寧遠。
我們兩個人在逐漸暗淡的天色下並肩走著，都保持著沉默，這樣的氣氛或許比任何的語言都更讓人感到安心。
緊握在一起的手有了溫度，那麽溫暖。
“胡濼茉，你相信我嗎？”
一直走到樓下，踟躕著該怎麽告別，阮寧遠靜靜地看著我，驀地，他的問題讓我一愣，我有些啞然，隻能連連點頭。
我信他，不管什麽時候，都深信著他。
“我必須要去阻止莫洛特夫人，如果我沒有預見錯，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找到解救葉笙他們的辦法，你能等我回來嗎？”
這個……是在說，他要離開嗎？
離開這個鎮子，到其他地方去？
我這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該怎麽說呢？任性地說，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但是這樣，我一定會成為阮寧遠的包袱吧……
而且，葉笙他們的命運……
之前阮寧遠所說的契機，就是指現在嗎？
那麽……
四周一片安靜，朦朧的月光灑落在四周。在我們的身邊，隻有風在走，隻有時間在走。
悄悄地，沒有人能抓得住，也沒有人能留得住。
它轉瞬即逝，讓人知道，它曾經就存在於我們的身邊，和我們那麽接近。
“嗯，我一定會等你回來的！”
我咬緊牙關，忍著心中酸澀的感覺，堅定地說道。然後阮寧遠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裝有和阿諾對話的咒語的小瓶子，放到了我的手中，原本應該冰涼的玻璃瓶有了溫度，他溫柔地說：“等我回來。”
阮寧遠用手將我的頭緊緊地摟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和正常人沒有區別，怦怦地跳著，像是催眠的安魂曲。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放開我，然後感受著他離開，和風一起，和時間一起，和他所看到的未來一起，從我身邊離開……
阮寧遠啊，我信你，一直都信你，即使最後，最後等不到了，也沒有關係。
即使最後，最後隻剩下了寂寞……也沒有關係。
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然後將雙手放在嘴邊，朝著離開的人大喊：“阮寧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喜歡你……
所以……隻要你幸福。
真的，就這樣，便夠了。
失去知覺的桬，在毫無知覺中死去了，然後化為了灰燼消失在了無盡的夜色中。消失的時候，我看到了很漂亮的金色光芒，仿佛再久一點，就可以融化眼前的黑暗。桬一直都活在黑暗之中，也許隻有此刻，才讓我覺得那個更像原本的他。
那麽璀璨奪目。我消失時也會這樣嗎？
在之後的日子，我的知覺越發微弱了。
想起我和阮寧遠的關係，不禁覺得好笑又奇特，終於明白他之前為什麽把那個也能分割時間的人比作羅密歐了——都同樣擁有給予和奉獻的精神吧。嗬嗬，在我看來，阮寧遠，你也一樣，你一定會因我們的未來而變成愛的羅密歐。
漸漸地，我感覺不到饑餓，感覺不到口渴，就像毫無知覺的人偶，一個人坐在宿舍樓的窗台上，看著窗外，靜悄悄的一片，然後有一隻黑色的鳥朝我這邊飛來，穩穩地落在了窗台上。它愉快地在我旁邊來回踱步，獻寶似的將嘴中所叼的看似護身符的東西送到我的麵前。
阮寧遠離開的那天，莫洛特夫人也從這個鎮子上徹底消失了。阿諾說，因為我和阮寧遠的及時阻止，再加上爸爸媽媽收到我的信後通知了很多他們認識的獵時者，那些人才沒有遇到危險。
阮寧遠沒有帶走阿諾，而是讓它陪在我的身邊，有了那個小瓶子，有阿諾給我講它在外麵看到的東西，我也不會覺得那麽無聊了。
“這是什麽？”我將紅色的看似護身符的東西舉到了眼前，可是視線是模糊的，看不真切了。
“這幾天有人在鎮子裏免費發的東西，我能感覺得到上麵有法力，應該是遠哥幹的。”阿諾撲棱著翅膀愉快地說著，“我想這個東西一定會有什麽用，所以帶回來給茉茉。很漂亮吧。”
“嗯。謝謝。”
我微笑著點頭，艱難地抬起手去撫摸它毛茸茸的小腦袋，阿諾愉快地蹭著我。可是這樣輕鬆的時刻沒有持續多久，阿諾忽然尖叫了一聲，張開了翅膀，衝出了窗外。
“你怎麽了阿諾……”
“是他……是他的氣息！”阿諾激動地說著，趕緊又飛進來用翅膀推著我的背，急匆匆地說道，“我感覺到魔法師大人的氣息了！他肯定是來找我們了！快點快點，茉茉，我們到下麵去，魔法師大人或許知道救你的辦法。”
魔法師大人……是誰？
我茫然地往樓下看，明明什麽人都沒有，四周還是一片荒廢的、空****的景象。
茫然地皺了一下眉頭，我還是聽從了阿諾的話，小心翼翼地從窗台上下來，站到了地麵，然後扶著牆，艱難地走出了房間。
今天，我的四肢比平時更僵硬了，或許也是太久沒有運動的緣故。
阿諾在我身後推著我，我幾次很想跟它說不要推了，我快站不穩要摔了，可是感受到它那麽興奮，我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隻能努力地加快步伐，去見它口中所謂的那個魔法師大人。
果然，在住宿樓的一樓，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奇怪的男人。
他全身都被破舊的黑色大鬥篷覆蓋著，濃重得仿佛自身散發著讓人無法靠近的黑暗，他的麵容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就連從帽簷下露出來的都是比夜更黑的發絲，乍一眼看上去，那身影倒和我第一次看到阮寧遠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窗外，剛才還是一片明媚，隻是現在不知道怎麽的，他所站的地方，天空一片陰霾，雲朵厚厚地遮蓋著天空，沒有絲毫陽光透出來。
這個場景……好像漫畫裏大魔王出現的場景……
他真的是魔法師大人？
“那個，你好……我……”
“魔法師大人！你來看我們嗎？你知道救茉茉的辦法嗎？”阿諾對這陰霾的氣氛絲毫不感到恐懼，它愉快地喊著，然後撲到了那個男人身上，男人抬起了手臂，阿諾如同以前跟阮寧遠撒嬌一般，用腦袋蹭著他的手，然後圍繞在他的身邊一圈一圈地飛。
“你好，胡濼茉。我不記得我自己的名字了，不過有人叫我魔法師，也有人叫我永恒的怪物，我想兩個稱呼之間，你應該聽過一個吧？”
“啊……你就是那個和阮寧遠共存的，永恒的……”“怪物”一詞沒有說出口，我趕緊捂住嘴巴，警惕地看著他，生怕他會生氣。可是很意外，我聽到的不是憤怒的聲音，而是輕輕的笑聲。
魔術師的笑聲比想象中的還要幹淨、空靈、清澈，和他身邊陰沉的氣息完全不一樣，仿佛隻是那一塊充滿魔力的黑布，將一個天使籠蓋在黑暗之中似的。
以前當桬和阮寧遠提起那個永恒的怪物時，我一直都以為會是那種長得很可怕，有著長長的獠牙和很難看的黑毛，銳利的目光可以殺人的野獸，或者是神經明顯有問題，就跟桬陷入癲狂狀態時一樣可怕的人物……
但是麵前的他……
一點都不像。
不像阮寧遠所說的，快要瘋掉的那樣。
“不用擔心，我又不會吃掉你。隨意就好。”他淡淡地說著，伸手攔住了一直在他身邊轉悠的阿諾，“別飛了，阿諾，我真的快暈了。”
“嘿嘿……魔法師大人，你來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要帶給我們？”
“嗯，是啊。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
“那麽惡劣！可不可以不要說壞消息啊。”阿諾天真地說著，然後撲棱了幾下翅膀，大聲地說道，“那麽先聽好消息吧！”
“哦？你呢？”他思索了一下，然後問我。
“我都可以，你就先說好的吧。”
“那好吧。好消息就是，我已經和阮寧遠找到了解開獵時族的詛咒的辦法。”
“獵時族的詛咒？”
啊……就是那個被怨靈詛咒，才會導致自身擁有的時間銳減，最後不得不靠獵時賴以生存的說法嗎？
“真的有這樣的事？”
“是啊。”他點頭，然後指了指我手中還握著的紅色的東西，“就是你手中所拿的那個，裏麵寫著給予時間的魔法。”
“給予時間？是指分割時間嗎？那你……那你的時間豈不是……”
“你忘了嗎？我是擁有永恒時間的人。我想要恢複正常人的身體，就必須舍棄永恒；而你們要擺脫詛咒，就必須以得到永恒為代價，嗬嗬……看，多好的巧合。”
我呆住了，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的人，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謊話似的。
獵時族的人可以恢複正常？可以變成普通的人？
這就是阮寧遠所說的，讓葉笙他們活下來的契機嗎？
他們……他們真的……真的已經找到了……
喜悅漸漸地爬上了心頭，我很想笑，很想開心地笑，隻是努力地扯了幾次嘴角，都沒有辦法笑出來，那種無力的感覺越發深刻，好難受。
“我……”
“還有，壞消息就是，我沒有辦法改變你的命運。”
四周陷入了死寂，靜得可怕，我隻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一下……一下……還是活著的，還是有感覺的，並不是沒有知覺的。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男人，黑色鬥篷下，看不見他的麵容，隻有他的聲音在耳邊響徹，那麽清晰，和剛才一樣……
“魔法師大人，你說什麽？不能救茉茉？為什麽啊……你不是連阿諾還有遠哥都救了嗎？為什麽不能救茉茉？魔法師大人，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啦！”
阿諾在他旁邊吵鬧著，但是這次魔法師不回答了。
有時候，沉默便是最讓人無力承受的回答。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心情沒有辦法平靜。
雖然……雖然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結局了，可……可我還是忍不住抱著期待，還是忍不住抱著希望。
我……
“你的命運和阮寧遠是一起的。所以，我本人無法知曉。最後能不能改變，隻有他能告訴你了。”魔法師一字一句地說著，接著他轉過了身，緩步往外走，不再理會阿諾的追問聲，“活下去吧，他很快就會回來。”
活下去吧。
對啊……活下去吧。
無論如何，都得見到阮寧遠，見到他。
我忍不住捂住胸口，緊緊地抓住了衣服，心那麽痛，我卻希望此刻，它快點麻痹吧……
把心痛帶走吧。
我低聲地，一遍一遍地在心裏對自己說著，然後向著門外的人喊道：“魔法師，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
“茉茉，鎮子裏很多人都搬家了哦。”
“搬家了？”
“嗯，對啊，據說這裏要拆遷了，要重新改造，所以大家都搬家了。昨天茉茉的爸爸媽媽已經離開了。”
“是嗎……”
“對啊，不過他們哭得好傷心，我想去安慰他們，可是搬家的大叔一見到我就狂叫，我沒辦法隻好快點飛走。你說他們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呢？”
“嗯……或許吧。”
“不過我收到了魔法師的消息，大家應該都已經解除詛咒了，變成和普通人一樣了。嘿嘿……對了，今天葉笙他們應該也會搬走吧？我聽說葉瀾和葉笙被城裏一所很有名的學校錄取了，唉……這兩個家夥的腦袋真是好到讓人嫉妒啊。不過真可惜啊，為什麽要讓魔法師刪除他們對茉茉的記憶呢？為什麽不讓葉笙他們來找茉茉呢？”
“還是笑著離開比較好吧……”
“可是被遺忘了，會很寂寞啊。不懂你在想什麽……”
我閉著眼睛坐在床邊，眼前一片黑暗，其實睜開了也是一樣的情況。
我每天就這麽坐著，等待著，漸漸地看不見了，感覺不到了，隻有聽覺和喉嚨還是好的，還可以聽清一些聲音，可以交談。
我不敢睡覺，害怕第二天醒來，就徹底地毫無知覺了，所以，每天我隻能讓阿諾一直跟我說話，也許隻有交談著，我的腦袋才是稍微清醒的。
“今天是二月的最後一天了吧。”
看不見天亮天黑，時間的概念也越來越淡薄了。
憑感覺算著，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希望自己可以算錯。
如果現在離魔法師離開，才不過一天，那該多好啊……
“茉茉……嗯，你等等，我到外麵再看看！遠哥一定會遵守諾言回來的。”
“嗯，我知道。”
我信他，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所以，用盡了全部的時間，我都會等待他。
我們早就說好了。
我能聽見阿諾從我身後飛出去的聲音，它從房間裏飛了出去。身邊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我忍不住用手指敲打著窗戶。
啪……啪……啪……
聽，還有聲音，我並不是聽不見了。
並不是沒有感覺了。
每天，每天阿諾不在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坐著，反正無論怎麽敲，手指也不會覺得痛。
反倒會覺得很安心。
啪……啪……啪……啪啪……
手指敲打窗戶的聲音有些亂了，耳邊響起了什麽東西被撞落的聲音，嘩啦啦的，我頓時慌了手腳。
“阿諾，你怎麽了？”
我用盡全力想要轉過身去看身後，可是好不容易頭才偏轉過一點，我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怦怦，怦怦！
心慌亂地跳著，一瞬間，喉嚨仿佛被什麽充斥著，話說不出來了，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眼前還是黑暗的，什麽都沒有，但是我仍舊想要睜大眼睛去看。
有什麽東西從我的臉上滑落了，落到了唇上，流進了嘴裏，沒有味覺，不知酸甜。
我抬不起手，隻能感受到他在緊緊地擁抱我，好像要讓我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阮……阮……”
阮寧遠，阮寧遠……是他……是他……
“我回來了……”
嗯，回來了……
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你的溫度了……
是真的，是真的回來了……
真的……等到了。
“我回來了，胡濼茉……我回來了……不要怕，我就在你旁邊，一切都會過去的。無論是怎樣的命運，我都會去改變的……”
“嗯，我知道。”
“所以……你不會死的，我們會在一起的……我們會很幸福地在一起的。這個，這個是我看到的結局，這個是我們的結局……相信我，胡濼茉，相信我……”
“嗯，我相信，我都相信。”
“所以，別睡了胡濼茉……我喜歡你，喜歡你……留下來陪我……”
“好啊……”
我會陪你……無論多久，我都會陪著你的。
用盡我的全力，我也不會睡的……
不要怕，不要怕阮寧遠。
相信，我不會睡的……
我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喊著，努力地去聽他所說的每個字，將每個字都刻在腦海裏。
就這麽記著，我知道，這樣可以一直到達永遠……
到達永遠，直至世界的終結……
真的，別怕，阮寧遠……
你看……我都聽著，我都聽著……
我都知道了……
“嗯，我也喜歡你。阮寧遠……”
就這樣吧，多麽幸福啊……
我們的未來……
眼淚無聲地滑落，那麽安靜……
我們曾經彼此對立，無法相容。
但我們又彼此吸引，相互偎依。
最終，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時間慢慢地流逝。又是寒冷的冬天，街邊的人越來越少，夜色越來越深，可是燈火通明，整條街一如既往地璀璨著。
在空****的十字路口，沒有行人，隻有來來往往的車輛，匆忙地開著，往前往前，一路向前，寂寞地開著，朝著它們心中的方向。
在路燈的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抱著路燈杆低聲哭泣，她的身體隨著啜泣一顫一顫的，如果沒有路燈杆倚靠，她或許就會蹲到了地上。
“往前走吧……你的幸福，在前麵。”
有一個人停在了她的身後，他的手輕輕地落在了女孩的頭上，然後指著街的前方，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間，紅色的信號燈變綠了。
“前麵？幸福在前麵？那麽……爸爸媽媽也在前麵嗎？”
女孩回頭去看身後的人，那個在冬天隻穿著單薄外衣的少年，此刻明明是黑夜，他卻戴著一副漆黑的墨鏡，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睛。
女孩有些畏懼地往旁邊退了一步。可是他對女孩的畏懼絲毫不在意，他依舊笑著，勾著嘴角，那麽真實地笑著。
“嗯，都在那裏。往前走吧。”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鬆開了抱著路燈杆的手，顫悠悠地往街的另一邊走。
人行道的對麵，不知道何時來了人，他們對朝自己走來的女孩張開了雙臂。
“爸爸，媽媽……”女孩愉快地叫著。
他們一同消失在了夜裏。來來往往的車輛擋住了視線，再也看不清街對麵的人，看不清前麵的路。
少年摘下了臉上的墨鏡，他抬起頭，仰望著漆黑的夜幕。
冬天還是那麽寒冷，那麽單調，空****的，望不到盡頭啊……
少年輕呼著氣，白色的哈氣模糊了他左邊猩紅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看上去就像普通人一樣。
他下意識地勾了一下嘴角，然後轉過身，朝著一家商店的方向緩步走去。
“怎麽，發現了什麽喜歡的嗎？”
一個少女一動不動地站在商店的玻璃櫥窗外，聽到他的聲音後，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沒有回頭，而是將手指貼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對著那個少年的臉的影像，一點一點地勾勒。
“看到了呢……爸爸媽媽，很幸福啊……”
她幽幽地說著，聲音有些虛弱，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她慢慢回過頭，拉住了身後那個少年的手：“之後要去哪裏呢？”
“你想去哪裏呢？”少年溫柔地問著，握緊了她的手，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那就一直往前走吧。”她抬起了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那麽幸福。
“好。”
那就一直往前走吧。
不管是哪裏，不管會遇到什麽，隻要和你在一起，隻要你還在身邊……
那便是我的未來。
你是上天專為我定製的羅密歐，我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