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獵殺的病毒

我不知道葉瀾心裏在想些什麽,之後的日子,他沒有再來學校。一月漸漸地過去,二月來了。

腿傷在不知不覺中好了,我養成了每天放學後都會去他們家看一眼葉笙的習慣。他還是靜靜地睡著,像童話中等待用親吻來喚醒的人一般,無論身邊的人怎麽守候,他都沒有醒來。

我和葉瀾兩個人對於分割時間的事情閉口不談,我想他也一定意識到了,如果他這麽做,那麽就算哥哥醒來也會很哀傷。

同時,不知道是誰在學校裏,將我去老師那兒承認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傳播了出去,原本對我就不太喜歡的同學們,這下更把我當成了另類、怪物,他們紛紛避開我,即使是待在同一間教室,我也能感受到那種被孤立的感覺,讓我隻能不斷地苦笑。

我和阮寧遠徹底沒有了聯絡。我沒有理由再跑到他所在的教室找他,就算看到了,兩個人也隻是當做沒有看到彼此,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

他說過,他討厭我們獵時者——即使我們不是那些作惡的“吸血鬼”。

然而我沒有理由去責問他為什麽要出賣我們,因為他的確是抓住了那些惡意搗亂的“吸血鬼”。假裝和他們合作,然後把我們這麽多人當做誘餌,讓那些自以為得逞的“吸血鬼”們自投羅網。

多麽極端的辦法啊……

我不明白為什麽葉瀾說阮寧遠選擇了我。

應該說,他是把我徹底地當成了陌生人才對。

我下意識地將手放在了胸口,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醫務室。

“吸血鬼事件”之後,桬還留在醫務室下麵的地下室裏,他沒有選擇離開。隻是他那麽待著,反倒讓人覺得很奇怪。

原本並不是朋友,甚至一度認為是敵人,但是這些事情過後,我卻忍不住很想和他談談。

我站在醫務室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房門。

裏麵空****的,很意外,莫洛特夫人不在。

有事出去了嗎?

我好奇地去推裏屋的門,想要往裏看,可才推開一條縫,我麵前就出現了一隻睜得很大的眼睛,陰沉得就像恐怖片裏突然冒出來的鬼眼!

“啊——嗯!”

我的嘴巴被捂住了,整個人都被拉進了裏屋。

我看清楚了裏麵的人,是桬!

他的樣子看上去比那次被同伴攻擊時好多了,至少看上去有精神了一些,但是他身上還是冰得嚇人。一瞬間,我想到了阮寧遠,心莫名地慌亂了起來,我想要抽回手,可是他抓得實在很緊,一個嫻熟的動作便把我整個人都按在了桌子上。

啊啊啊,怎麽會這樣!我是要來見他,可沒打算要被他殺掉啊!為什麽他沒有被困在地下室裏,身上甚至沒有什麽限製他行動的東西,把這麽危險的人放在醫務室裏,莫洛特夫人難道就不擔心他會逃走嗎?

“好難得啊,竟然會有人來這裏。”

桬勾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將臉湊到了我的麵前,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血紅的舌輕舔著嘴唇,充滿了邪魅的味道。

我使勁地吸了一口氣,向他坦白了來意:“我沒有什麽惡意!我隻是想來跟你說說話!”

他聽到我的話,混沌的眸子裏浮現出了一絲詫異。

“真的!我說的是實話,你先放開我,我不走!”

“我跟你們沒有什麽好談的。哼……要處置我就快點,不要給我那麽多把你們殺掉的機會。”

“為什麽要處置你?雖然你以前做了很多錯事,但是你上交了名單,也算……啊,對了,棄暗投明。對,就是這樣!”

我想用好一點的詞來稱讚桬,希望不會刺激到他,可是他聽到我的話卻哈哈大笑了起來,並非愉快,而是充滿了嘲諷和不屑,按著我的手的力氣還加重了一些。

“你是說那個假名單嗎?”

“假……假名單?不對不對,你開始給的是‘吸血鬼’的名單啊,然後被阮寧遠換掉了嗎?”

狂妄的笑漸漸地消失了,他將嘴巴湊到了我的耳邊:“讓我告訴你真相吧……其實啊,我給他的就是個假名單,不知道他是怎麽起了疑心,不過他的確很聰明,他出賣了你們,然後通過常人感覺不到的意念之音告訴‘吸血鬼’,他願意和他們合作。然後將那些沒腦子的‘吸血鬼’通通引到困著你們的舊校區……”

“你是說……阮寧遠……阮寧遠他沒有出賣我們?這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否則,你認為,你們這些危險的人,憑什麽還能留在學校裏,留在這個鎮子裏?”

我猛地一抖,啞口無言了。

對啊……為什麽呢……

“吸血鬼”們被驅逐了,而我們,卻還留在這裏。

雖然嘴上說我們不會獵時,不會做那些“吸血鬼”做的事,但對於那些普通的人類來說,我們還是一個隱患,一個隨時都可能引爆的炸彈啊……

“現在意識到了嗎?如果不是他答應抓到那些真正的‘吸血鬼’,你們也會一起被驅逐吧?”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你一直都被關在這裏,沒辦法出去,不是嗎?”

“別忘了,我是有能力的‘吸血鬼’。就算我被關在這裏,並不代表我的耳朵也被堵上了。他通知吸血鬼的話我可是聽得很清楚,多虧了他,讓我免費看了場好戲,哈哈……”

是這樣的?竟是這樣的!

得到的答案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我腦袋裏亂得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

“不……不是的!阮寧遠他自己承認的,他討厭我們,在他眼裏,我們就是惡心的蟲子,他恨不得我們都死掉啊!”

那天,雖然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用怎樣的表情說著這樣的話,但是我能感覺得到,這些話,每個字都發自他的內心,都是真心話!以及那種發自肺腑的厭惡。

胸口好痛,有一種酸澀一直蔓延向指尖,隱隱作痛的感覺。

桬看著我,忽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我還來不及推開他,他冰涼的指尖已經摸到了我的脖子,一如之前那般,緊緊地、緊緊地掐住。

我的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了,恐懼感慢慢地伴隨著疼痛侵襲了心髒。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為什麽你們這些人要說著所謂的正義呢……你們這些殘忍的家夥……”

桬他怎麽了?為什麽他的情緒一下子變得這麽奇怪了?

我努力地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他。他的臉部表情很奇怪,眉頭皺得很緊,每一條皺紋都深得仿佛鬆開之後也還會留下永恒的痕跡。他咬緊了牙關,與其說是情緒失控,不如說是有一種鑽心的痛在他身上蔓延。

好難受,快要喘不過氣了……

“你怎……放開,快點放開我……”

“都是你們把我害成了這樣……都是你們……”

“有話……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

“說什麽!有什麽好說的!你們這些邪惡的人,我跟你們有什麽好說的!”

傷害人類,傷害同類的人,不一直都是他們“吸血鬼”嗎?

為什麽……又變成了我們在害他呢?

為什麽……突然就顛倒了呢?

不明白,他所說的我全部不明白……

我隻知道,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掉,會被他活活掐死!

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瘋子!

我想要用腳踹他,隻是缺氧導致手腳動彈不得。

“桬!你在做什麽!”

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恍惚中,我聽到了莫洛特夫人的驚呼,壓在我背後的桬被快速地拉開了,然後莫洛特夫人擔憂地扶起了我。

“你沒事吧?他沒有對你亂說什麽吧?”

她問得異常著急,慌張不安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然後全化為了擔心。

我抓著被桬掐過的脖子,輕咳了幾下,才總算緩過來一口氣,然後我抬頭看向桬。他整個人都躺在地上,表情扭曲地蜷縮著,痛苦得好像快要死掉,但他還是不叫一聲,我看到了他的牙咬破了嘴唇,流出了血。

“他,桬他……”

我看向四周,想要向他們求救,卻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阮寧遠。

他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桬,然後徑直走到了他的麵前蹲下,他將手放在了桬的頭上,嘴裏輕輕念了幾個字,痛苦的表情便一點一點地從桬的臉上消失了。可是,卻沒有完全消失,桬的眉頭還緊皺著。

“他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條件反射地問出了口,阮寧遠這才抬頭看向我,當我看到那隻烏黑的眸子時,我忍不住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他。

怦怦……

不是害怕,隻是,隻是心跳變得很奇怪……

變得很快,變得很慌亂……

最近,最近每次看到他,這種感覺都會越來越明顯……

“你不需要知道。”他扶起了昏睡的桬,冷漠地從我身邊走過,然後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背對著我,冷淡地說道,“你不要再來了。”

我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不想去看那冰冷的目光,那麽可怕。

我希望我可以神經粗一點,這樣就可以什麽都感覺不到,就算是再傷心的事,都可以不再去介意了。但是,越是寂寞,越是一個人的時候,就越是忍不住胡思亂想,於是,不管是阮寧遠的事,還是桬的事,我都非常想知道。

而我也明白,這些事,或許隻有那個恨獵時族、想要掐死我的桬,才會告訴我。

可是,之後不管我什麽時候去醫務室,大門總是被牢牢地鎖著,無論我怎麽推,都沒有辦法打開。他們是真的不打算讓我再進醫務室去見桬了?

可是……連我這個差點被他害死的人都沒有怕,他們到底在怕些什麽?

我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看著身邊空****的位子,又忍不住懷念起葉笙在的時候,如果是之前,不管我聽還是不聽,他都一定會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堆他聽來的消息,那麽燦爛那麽愉快的笑容,不管再怎麽無聊、再怎麽茫然的心情都會一下子被點亮,然後人變得開朗起來。

可是現在呢……

他用著他的方法,解救了當初的我。

而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去解救處在昏迷中的他。

唉……

我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廁所,想要用冷水洗洗臉清醒一下。

“你看到了沒有?那個女的是‘吸血鬼’的同伴啊。”

“為什麽她沒有被趕走?”

“哼,反正她也待不久了,我們……”

“噓……”

女生們神神道道地說著,還特神經地噓了一聲,雖然我想說,你們別“噓”了,我全聽見了。

反正我這些天沒少聽,也應該習慣了吧。

我一手握拳抵在胸口,懶得去和她們辯解,徑自離開了廁所。可當我回到教室的時候,我徹底傻了。

我的桌子被移到了角落裏,書本被胡亂扔在了地上,還有明顯被撕過的痕跡。桌子上到處都被人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快點滾吧”、“吸血鬼”、“壞東西”之類難聽的話。

我不介意他們怎麽說我,我都可以慢慢地習慣,但是當我看到那張屬於葉笙的桌子,也被他們寫滿了“叛徒”之類的字時,那種憤怒就沒有辦法控製了。

“葉笙他才不是叛徒!”

我想都沒有想就脫下外套想要去擦葉笙桌子上的字,可是根本擦不掉,無論我怎麽使勁都擦不掉,那些字仿佛深深地刻在了桌子上。

“他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們,他是無辜的啊!你們要說就說我好了,為什麽要說他!”

他才不是叛徒啊……

他始終都是在為大家著想啊……為了讓弟弟活著,他連死都不怕;為了不讓你們難過,他一個人承受了全部的痛苦;為了不讓我被欺負,他自甘背負“背叛者”的稱呼,葉笙,他是多麽善良的一個人啊……

那個一直笑著的人,他把多少東西都深深地藏在了心裏,才能笑得那麽沒有負擔,才能用笑容來感染我們啊……

“你們究竟懂什麽……你們到底懂什麽!明明什麽都不知道,明明都已經那麽幸福了……”

“你這個‘吸血鬼’在亂說什麽!像你們這樣的惡魔就應該滾出學校去!留在學校幹什麽!”

“哼,老師都被你們害得昏迷不醒,快要死掉了!你們憑什麽活著!滾出去!”

“對!滾出去!”

……

他們推搡著我,我被推到了牆邊,整個人站立不穩,倒在了地上。

他們俯視著我,仿佛自己是多麽高高在上,多麽正義,而我是多麽卑劣、邪惡,嗬嗬……

“如果可以,你們以為我想做獵時者嗎?”

我站起來,使勁地推開了站在我麵前的人,飛快地跑出了教室。耳邊鬧哄哄的,我能聽得出來,在其他班級,有其他無辜的獵時者也受到了大家的排擠。

那麽吵,那麽亂,為什麽老師卻不來呢?

為什麽應該捍衛正義的老師卻不來呢?

他們也討厭我們了嗎?

他們也覺得我們應該滾出去?

因為我們是危險的人物,我們有能力剝奪別人的時間,我們就應該死掉、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不想這樣啊……

我也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像個正常的人一樣活著,活著啊。

這一切又不是我所選擇的……不是我想要的啊!

我跑出了教學樓,條件反射地往醫務室的方向跑,我站在門口,使勁地敲著那扇被鎖上的門,我真想用拳頭把它砸開。

“出來!桬,出來!告訴我,我們到底怎麽害你了!我們到底怎麽殘忍了!我們到底做了什麽啊……你出來!”

溫熱的**漸漸地聚集在眼眶,複雜的情緒湧上來,哀傷的、掙紮的、痛苦的,縈繞在胸口,堵得我快喘不過氣來,好難受……好像要死掉了一樣。

“出來啊,告訴我錯在了哪裏……告訴我……我改掉好嗎?我全部改掉好嗎?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難道想做個普通人就是奢望嗎?

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最近哭得次數越來越多了,以前我從不曾這樣。

好難過,什麽都看不清,喉嚨充血,連呼吸都感覺到痛。

我癱坐在地上,將臉埋進雙手上,指尖濕乎乎的一片,眼淚順著指縫往下,一滴一滴,我停止不了。

“別這樣。”

有人站在了我的麵前,我來不及分辨是誰,腦袋裏那些厭惡的表情一個一個地浮現出來,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別這樣,胡濼茉。”

有一隻手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的頭緊緊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那麽接近,接近於心髒的地方,隔著不厚的衣服,我可以清楚地聽到心跳的聲音。

怦……怦……

那麽慢,慢得根本不像是個正常的人應該有的……

我怔怔地想要抬起頭去看那個人,但是沒有辦法,他抱得太緊了,緊得似乎是故意不讓我去看他的臉。

“不要哭了。”

他輕聲地說著,那麽溫柔。雖然隻是一瞬,但我也想緊緊地抓住。

我抓緊了他胸口的衣服,想要停止哭泣,但是愈是貼近他,眼淚就愈加沒辦法停止了,酸澀的感覺在胸口加劇,我忍不住嗚咽出聲。

為什麽,討厭我們,卻要一次次地出現在我們麵前呢?

為什麽,討厭我們,卻要一次次地在這種時候出現,然後表現得那麽溫柔呢……

這樣,讓我怎麽可以放棄呢……可以死心呢……

阮寧遠啊,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即使這樣,我還是喜歡上了你……

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這個來去像風,如同幻覺一般,怎麽都看不清楚的人。

眼淚再多也有幹涸的時候,我紅腫著眼睛拉著他的衣角,生怕隻是一鬆手,他就不見了。

他走在前麵,隻是走得很慢,讓我能跟上他的腳步。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家門口。

“回去吧。”

說罷,他想要扯開我拉著他衣角的手,我不由得抓得更緊了。

“等等,阮寧遠,我問你兩個問題……回答我。”我匆忙地說著,兩隻手都抓住了他,“你是真的討厭我們嗎?真的希望我們都消失,才會開心嗎?”

麵前的人沉默著,許久之後,我才聽到他幽幽地回答道:“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帶著笑,卻是那麽苦澀的聲音,無力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什麽都不剩。

我鬆開手,抬頭茫然地看向麵前的人,那雙異色的眸子帶著憂傷,那麽濃重,那麽真實。

怦怦……

心跳,在加快。

“那麽,第二個,葉笙……他什麽時候可以醒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

阮寧遠將雙手插進了褲子口袋,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兩個問題,等於完全沒有回答。

我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他漸漸在視野裏模糊。然後,在天空上,有一抹黑色向他這邊飛來,我看到了阿諾的身影,它收起雙翅,停在了阮寧遠伸出的手臂上。

無法不去學校,因為那是我唯一可以找到阮寧遠的地方。我知道他一定可以救葉笙,他一定知道辦法。

所以無論那些同學對我做什麽,我都不能離開,一刻都不能離開。

我現在可以說是在校的那幾個小時都一直纏著阮寧遠,不管他用怎樣的眼神看著我,我都絕對不放棄。

“阮寧遠,你看到未來了嗎?葉笙他什麽時候可以醒來?”

“阮寧遠,你不要無視我啊,到底還有多久?你會讓他醒來的對不對?”

“阮寧遠……”

不管我怎麽問,對方都是用沉默來回答我,有時候我覺得,他或許用嚴厲一點的態度對我,我反而會覺得更真實。

但是……那天之後,阮寧遠沒有再說過討厭我們的話,他任由我待在他的身邊,絲毫不理會其他同學用怎樣的眼神看他。

這種感覺很奇怪,讓我忍不住地去揣測,是不是他真的開始不討厭我們了,甚至對我們有了一點好感呢?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節課,老師還沒離開教室,我就已經一溜煙地跑到了阮寧遠的教室,但是他的位子空****的,人又不見了。

那個樣子,就像那天,學校把獵時者都關押起來的時候一樣,他也不見了。

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

好些天,跟在他身邊時才會減輕的恐懼感又一下子湧上了心頭。

“阮……阮寧遠他去哪裏了?你知道嗎?”

我忍不住拉住他們班的一個同學急急忙忙地問道,對方一副十分害怕的樣子,像被什麽很可怕的東西碰到了一般,拿起一本書猛地拍開了我的手,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誰知道他去了哪裏,被你害死了也說不定啊。”

“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事!”

我瞪了他一眼,掉頭就走出了他們的教室。站在樓道窗口處,我又忍不住往醫務室的方向眺望。

阮寧遠會不會去了那裏?

以前他似乎經常會去那裏。

如果他在那裏,那麽醫務室的大門就一定是敞開著的吧?

這個想法讓我再度忘記了阮寧遠的忠告。

果然,今天醫務室的大門是打開的,我張望了一下四周,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莫洛特夫人不在,裏屋也沒有人……

人呢?阮寧遠呢?桬呢?

我下意識地走到了地下室的入口,發現就連這扇門也是打開的。

好奇怪……有種“料定我會來,所以在歡迎我”的感覺。

不好的預感在胸口蔓延,但我還是抿緊了嘴唇,走進了地下室。

裏麵的燈光還亮著,橘紅色的燈光映照著身體,將影子模糊地印在牆壁上,一點一點地拉長……仿佛身後有什麽人跟著一般。

“誰?是誰?”

下麵傳來了桬的聲音,他大聲地吼著,隻是聲音有些沙啞,在這個幾乎密封的空間裏回**著,顯得有些奇怪。

“那個……我是胡濼茉。”

我快步走到了下麵,而眼前的景象完全把我嚇到了。

桬的身體被繩子緊緊地綁了起來,**在外的手腕被繩子勒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血液還沒有凝固,就又被他掙紮著蹭開了!他的眼睛也被黑布蒙著,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你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他被傷成了這樣,莫洛特夫人卻沒有幫他處理傷口呢?

難道……又是“吸血鬼”?我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快步走到了他的麵前,扯下了他眼睛上的黑布。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依舊混沌的眸子看著四周,像是要尋找我的蹤跡,但是……但是我就站在他的麵前!

“你怎麽了?”我將臉湊到他的麵前,手在他眼前晃一下,沒……沒有反應?

“我怎……滾!快點滾!你給我滾開!”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竟然拿硬得跟石頭一樣的腦袋來撞我,嘴裏還喊著讓我“滾蛋”的話!

“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吸血鬼’來過了?桬你……”

“快點走,她要回來了!”

他?還是她?

到底是什麽啊?

“Mort!Mort!那個女人……”

他的嘴裏一直念著一個單詞,聽起來,和莫洛特夫人的名字很接近。

“Mort是什麽意思?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獵殺,Mort是獵殺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真正要驅逐我們的人是她,莫洛特!”

桬咬牙切齒地說著,更加想要掙開捆綁他的繩子,傷口被磨得更深了,滲出的血液浸濕了棕色的繩子。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

“滾開,不要再來這裏了……”

“可是……哦!”

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巴,那隻手中的棉布上有一種刺激的氣味,熏得我一陣惡心,我頓時感到全身無力,無法掙開束縛。

“喂?你,你怎麽了?Mort……放開她!渾蛋……”

“放開她?你不是每次都想殺死她嗎?怎麽現在又要我放開她了呢?”

是我所熟悉的女人的聲音。隻是那個口吻,充滿了嘲諷、不屑與厭惡,卻是我陌生的。她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有種渾身起雞皮疙瘩、脊梁骨發涼的感覺。

細長的手指就貼在我的臉上,在我的臉頰上來回地滑動著,像是在模仿著用刀將人一刀一刀劃開的動作。

“莫……莫洛特夫人?是你嗎?”

“沒錯啊,就是我。好久不見啊小丫頭。”她的手指停了下來,被磨得尖細的指甲就停在了離我眼睛隻有幾毫米的地方,我的臉隻要稍稍動一下,指甲就會直接戳進我的眼裏!

“好奇害死貓呢。本來想放過你的,可是你怎麽就是不聽勸告呢?虧他那麽多次違抗我,想要救你呢。嗯……你想知道你的命運被他強製性地改變了多少次嗎?”

她幽幽地說著,而我的視線卻無法離開她的指甲,透明的甲片在橘紅色的燈光下看上去如同鋒利的刀片,散發著嚇人的光。

“放開她!渾蛋,死妖婆,你給我放開她!那些人我會一個一個地殺掉,不要插手我要做的事!你放開她!”

“你?殺掉他們?嗬嗬……你認為你還能活多久?”

莫洛特夫人的話音落下,四周一下子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桬睜大了眼睛,目光渙散。

“你到底是誰?”

不是那個溫柔的、隻要別人受一點傷就會擔心得馬上拿繃帶要幫對方處理傷口的莫洛特夫人。

不是那個漂亮的,對我們微笑的女人。

她到底是誰呢……

都是假的嗎?

終於,一直放在我嘴上的手移開了,隨後,我看到她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閃著寒光的針筒,裏麵裝著一種猩紅色的**,就如同血液一般,她慢慢地將細長的針頭對準了我脖子上的靜脈。

“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吧。我是那個比他更想殺掉你們的人。”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胸口,讓我聽不明白,“我要看著你們,一個一個痛苦地死掉。嗬嗬……”

我不敢掙紮,也無力掙紮,耳邊還響著桬的吼聲,那種憤怒的、憎恨的,摻雜著太多情感的聲音。

讓我越來越分不清,到底誰是同伴,誰是敵人了。

我的意識陷入一種無盡的黑暗,無論雙眼怎麽用力都無法睜開,眼前一片漆黑。

而我卻無法在這兒睡著,無法在混亂中睡去。

莫洛特夫人的笑聲就像恐怖片中那種響徹在夜晚的古堡中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回**,漸漸地由癲狂化為了比什麽都酸澀的沙啞的笑聲……

寒冷的氣息一點點地爬上手指、腳趾,從最末端一點一點地向我身上蔓延,我無法動彈,無法去阻止那種寒冷的侵襲,甚至都無法顫抖。

“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答應過我,會放過她的……你答應過我,我才把桬交給你的……她根本什麽錯事都沒有做!害死他們的人不是她啊……”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混亂的冰冷的世界裏,我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讓我安心的聲音,我能感覺自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有著比常人慢許多的心跳,怦……怦……

我說不出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是誰。

光是這麽想著,就不覺得那麽冷了。

“兩次,兩次為什麽你最後都要回來呢?不是選擇要逃走嗎?已經不恨了嗎?不恨那些害死你父母、害死你弟弟,還有……害你變成現在這樣的人嗎?”

“嗬……別擔心,她死不了。你再次改變了她的命運。但是以後呢?”

耳邊安靜了,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有一隻冰冷的手按在了我的臉上,我感覺到了他手指上溫熱的**……

“睡吧。”

我知道,我無法違抗他的話。

更何況,我是真的……累了。

累得無法再思考了。

在睡夢中的時候,我真希望不要醒來。但是最終,我還是醒來了。

我還活著,一如既往。

我躺在**,環境很陌生,除了床之外我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醒了嗎?”

耳邊傳來了一個疲憊的聲音,我猛地轉過頭,就看到了倚靠在牆上、被陰影籠罩著的阮寧遠,他站得不遠,剛好是伸出手去,隻差一點就可以夠到的距離。

“我這是在……”

“葉笙家。”

也是,這麽陳舊、這麽空****的,或許也就隻有葉笙的家了。

“我怎麽在這裏?莫洛特夫人她……”

我撐著床想要坐起來,隻是胳膊軟綿綿的,總是使不上力氣,最後還是阮寧遠將我扶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摸向脖子:“在醫務室,她給我打的那個……是什麽?”

阮寧遠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卻說了和我的問話完全不相關的話:“葉笙很快就會醒了。”

“醒了?葉笙他快醒了?你用了什麽辦法?”

我一愣,頓時明白了阮寧遠是在故意岔開話題。

但是現在說到葉笙,我的注意力就完全落在了讓他醒來的辦法上,無法再繼續追問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了。

“阮寧遠,你找到好的辦法了嗎?不用讓葉瀾分割時間,也可以救葉笙的辦法嗎?”

他隻是看著我,卻沒有回答,應該是默認了我心中那個不好的預感。

這樣,反而更像一盆涼水,將我從頭澆到腳。

“如果一開始,就決定要用這個辦法……為什麽還要拖到現在,等了那麽久,還是隻有這一個辦法嗎?”

葉瀾一直不提起,他們一直不說,我以為他們能夠找到其他的辦法。

為什麽還是這個。

為什麽還是沒有改變呢?

那麽久的等待,是為了什麽?

醞釀情緒,讓人漸漸地去試著抱有希望,然後再陷入失望嗎?

“我是改變他們命運的人嗎?”阮寧遠沒有回答我,而是用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反問我,讓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如果,你認為我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那麽,就相信我所看到的東西。”他伸出手,撩開了左邊的劉海兒,露出了那隻猩紅的眸子,背對著光,深邃的眼眸與他白皙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異常醒目,讓人無法移開目光。我下意識向前傾了一點身體,他卻猛地放開了手,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轉過頭,不再看我:“有很小的概率,如果他們能夠平安地度過二月,奇跡就會出現。但是,如果在二月結束之前,有任何的差池,無論是誰,都救不了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

那麽久……是為了等待這個命運嗎?

在一個最好的時間點,迎來這個命運的契機嗎?

這個想法忽然在腦海裏冒出,我覺得自己一瞬間又想要哭了。

“我沒有力氣,可以扶我去看看葉笙嗎?我想看著他醒過來。”

然後,像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樣,我要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要用這種看上去幸福的表情,去迎接他醒來。

阮寧遠點了點頭,朝我攤開了手掌,我把手放在上麵,然後,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怦怦……怦怦……

就在我腳尖觸碰到地麵,軟弱無力的身體在摔倒前被他圈在溫暖的懷抱中時,我忍不住抬起了頭,那麽近,讓他來不及再躲開我的視線。

“再久一點,告訴我,你的命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