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崩盤的十番棋
1
“對不起,請大家原諒我。”
教室裏原本鬧哄哄的,可就在這句話響起以後,一瞬間,教室裏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站在講台前的花梨,隻見她彎下腰,深深地低下頭。
一片可怕的寂靜蔓延開來。
此時此刻,哪怕是呼吸聲都顯得異常明顯吧?可是花梨卻很平靜。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沒有慌張,也不曾害怕。她站在這裏,是真心實意地想說聲抱歉。即使無法挽回什麽,她也想告訴大家,她錯了,她知道自己做錯了。
如果不原諒她也不要緊,就當是對她欺騙大家的懲罰吧。她應該承受這些,就像故事《狼來了》裏的孩子一樣,她應該承擔說謊的代價。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出聲了。
“你憑什麽要求我們原諒你?”
是個男生,粗粗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悶聲悶氣地問著,一點也不給情麵。
花梨依舊低著頭,用盡力氣大聲回答道:“不是憑什麽,而是我在請求。我想當個普通人,想和大家一起,想討大家喜歡,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反而用了最差勁的辦法。我惹大家生氣了,所以我道歉;我想得到大家的原諒,所以我道歉;我不想被大家討厭,所以我道歉。對不起!”說著,她的腰再次向下彎曲,形成120度鞠躬。
有人小聲地倒抽一口氣,有人依然不滿地冷哼,可是這些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無論她怎麽道歉,別人都沒有反應。
花梨咬著牙,她覺得腰都快要斷了。可是沒有人出聲,這就意味著她還沒得到回答!
放棄不就意味著她又認輸了嗎?
不,這一次她不能再退縮了。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本來就不是普通人,為什麽想變得普通?你並沒有說出實情,難道以為憑這樣就能得到我們的諒解嗎?”
這個帶著義憤的聲音……
是杜娜娜?
花梨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好看到杜娜娜雙臂環胸站在自己麵前。倒豎的柳眉,噴火的眼眸,一切都在訴說著這位大小姐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花梨立刻露出油滑諂媚的笑容來,雙手抱在一起誠懇地道:“我對天發誓啦,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騙大家的,尤其是娜娜你呀,你這麽英明神武、十全十美……”
“停!快給我停下!你怎麽還這樣啊,到底哪張臉才是你的真麵目!”杜娜娜快氣瘋了。
花梨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心想習慣真的太可怕了,她真的就是自然而然地表現出諂媚啊!於是,她有點委屈地說:“我說的是真的啦,我本來就是這樣啊。我真心這麽想才會這麽說的……”
“才怪!哪有天才棋手是你這種性格啊。”杜娜娜冷著臉吐槽,語氣卻不知不覺軟下來了。
“所以我說我想和大家當朋友嘛。天才棋手有什麽好玩的,一個個都板著臉,那個世界一點都不好玩啦。”
“是嗎?你是說真的?那你怎麽和結凜認識的啊,說來聽聽。”
果然,無論怎麽繞都繞不過“結凜”這座大山呢。暗暗擦了把汗的花梨這下可不敢隨便說謊了,正愁該怎樣解釋才不會暴露二世時,突然有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請問,花梨是在這個班嗎?”
誰呀?花梨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卻瞬間定格住了。身材修長的女孩逆光站在教室門外,雙手自然地背在身後,微微歪著頭微笑著,一雙慧黠的眼眸裏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寧……”
那個名字好像魔咒,在她舌尖轉了一圈後,被咽回肚裏。
躲已經來不及了,就算她能把自己變消失又怎樣,對方已經出現了,不是嗎?
女孩一雙明慧的眼眸骨碌碌地一轉,迅速地瀏覽了一遍班級裏幾十張陌生的臉孔。當她的視線定格在杜娜娜身上時,一向自詡見過大世麵的杜娜娜突然後退一步,仿佛被凶獸盯上了似的,一股恐懼感油然而生。
女孩立刻彎起嘴角,那瞬間的壓迫感頓時消失於無形。
“啊,我找到了。”她淡然自若地走進教室,來到花梨的麵前,仿佛是老朋友見麵似的,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花梨,“總算找到你了!哈哈哈……”
花梨猛地被對方抱住,感覺快窒息了。她沒聽錯嗎,對方在笑呢!說起來,她們之間的關係什麽時候好到這種地步了?
“你是誰啊,不是我們學校的人吧?”突然,周芝跳出來大叫道。
花梨在心裏暗暗地給周芝加油,不愧是周芝呀,幹得好!再加把勁將這人趕走吧!
“我當然不是冠宇學院的學生,我是千樹學院的。”女孩大大方方地回答。
頓時一片驚歎聲響起。
千樹學院,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貴族學校,升學率高得不得了。
一看對方的氣勢壓了自己一頭,周芝的彪悍作風頓時冒出來了,她一挽袖子,大聲吼道:“千樹學院了不起啊!這是我們冠宇學院的教室,你說進就進啊!”
女孩鎮定自若:“我不是說了找人嗎?找到人了我自然就走了呀。”
花梨一頭黑線。
這時杜娜娜總算站出來了。她皺著好看的眉問:“你說你找花梨,可是我看她根本不認識你吧?”
女孩嘴角一彎:“她不認識我?哈哈哈……花梨,你告訴她們我是誰。”
這種根本無法反駁的語言陷阱正是這丫頭擅長的!她的風格一向如此,看上去溫柔可親,可實際上超級奸詐!
攬在肩上的手臂默默地勒緊,花梨嘴角一抽,隻好一臉苦澀地抬起頭來:“好久不見,寧自潔。”
“寧自潔?”杜娜娜疑惑地問,“你是那個進入棋院的天才棋手寧自潔?我還以為寧自潔是個眼鏡男呢!”
寧自潔微微一笑:“哦,你說的是報紙上的照片嗎?那是跟我一起進入棋院的男生。”
自信讓她顯得容光煥發,讓人不自覺地折服。
可就在這時,寧自潔卻說了句叫人大跌眼鏡的話——
“花梨,我找你很久了,沒想到你居然躲在這種地方。既然我們又重逢了,你不覺得我們那未完的十番棋應該繼續下去嗎?”
十番棋!
這三個字就像刀子一樣,狠狠地擊中了花梨心髒最脆弱的地方。她臉色蒼白地後退,卻覺得寧自潔的陰影把她所有的退路都籠罩住了。
杜娜娜突然問:“什麽是十番棋?”
寧自潔聳聳肩:“說了你們也不懂。”
“我們也不需要懂。隻不過,我們現在不歡迎你,請你離開我們的教室!”杜娜娜臉色一冷,竟然下了逐客令。
寧自潔先是一愣,隨即很快露出一抹冷笑:“聽說那次你輸棋之後,過得像喪家之犬,我還以為是真的呢,沒想到你也有幾個幫手嘛。這樣也好,我期待看到你十番棋真正輸給我之後的樣子。”
說完,她驕傲地轉過頭,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一個物體就呼嘯著撞到門框上,周芝氣呼呼地甩著手大怒道:“快走吧,從哪來的回哪兒去!”
花梨目瞪口呆,那落在地上的物體是周芝大小姐的水壺啊!難怪寧自潔撤退得這麽及時,她是預知到自己走慢了會被揍嗎?
“你發什麽呆啊,難道不該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個寧自潔是怎麽回事嗎?”杜娜娜理所當然地道。
“呃……”花梨撓撓頭,“你不是跟她交流得一清二楚了嗎?”
“社交辭令你聽不懂啊?”杜娜娜一手揪著花梨的耳朵大怒道,“就算你再怎麽討人厭,也是我們班上的,一個外人憑什麽跑來耀武揚威啊?棋手了不起嗎?那種優越感簡直叫人不能忍啊。比起你這種愛說點小謊的人,她簡直就是討人厭的終極代表啊!”
“可不是嗎,本姑娘活了十幾年沒見過這麽愛拿鼻孔看人的人,尤其是她笑起來,那叫一個假!”周芝罵罵咧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替花梨出氣呢。
等,等一下,難道她們是在……幫自己嗎?花梨意外地看著兩人,一臉呆相還不自知。
“你傻了啊?你平時不挺機靈的嗎?她到底抓著你什麽把柄啊,你這麽怕她?”周芝氣哼哼地湊過來。
“原因就是十番棋吧。”杜娜娜也逼問道,“還不快把十番棋解釋一遍。”
校花發話了,花梨要是還不快照辦,就太沒眼力見了。吞了吞口水,花梨隻好簡單地交代了她和寧自潔的恩怨。
其實她和寧自潔的關係非常簡單。她們都是同期出現的天才少女,又同樣進入棋壇大放異彩,即使互不相識,也會被好事者拿來比較,恨不得用放大鏡來找她們倆的相同點與不同點。
直到花梨十二歲時,這看上去和平的競爭關係終於被打破,因為她比寧自潔早一步達到業餘7段。
這個距離職業棋手隻有一步之差的最高段位,是很多大人都難以達到的。突然之間,圍繞她和寧自潔的話題瞬間就變得“血雨腥風”起來,“如果她們不認真較量一番是不行的”的言論冒了出來,整座城市的棋壇都為之瘋狂了。
當時所有人都勸花梨和寧自潔比賽,隻有花梨的老師不置可否。那時候花梨也是驕傲的,當然不會想到失敗,於是同意了和寧自潔較量一番。
而那一次的較量,選擇的就是代表圍棋最高水平的對決——十番棋。
即使是職業棋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敢下十番棋的。
那是對精神和身體的極大考驗,連續十盤勝負局,先勝六局者贏,敗者將降一段位,並不再具有和對方同等對局的資格。
傳說中,這是隻有棋王之爭才會用到的最慘烈的對決,可是那時候的她太過於驕傲好勝,竟然輕率地就答應了這種對小孩子來說過於殘酷的方式。
直到比賽開始之後,花梨才逐漸感覺到了壓力,那不僅來自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也來自於十番棋本身。
她原本想得很好,按照自己的步調和習慣,一開始就拉開差距,震懾對方。可是現實不盡人意,六局結束,雙方竟然戰成3:3平。第七局中盤時,花梨突然崩盤,在178手被迫認輸,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先贏六局的才算贏,可是你在對方贏了四局的時候就逃跑了是嗎?”杜娜娜板著臉總結道。
“呃……”這樣說是沒錯啦,可是這樣總結太簡單了點吧?
周芝咬牙切齒地在她傷口上撒鹽:“可恥!”
“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現實……”
“總之就是丟臉丟到家了!”兩人齊心合力地用手指頭戳她,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去贏回來!”杜娜娜冷冰冰地甩出一句。
“什麽?”
“你聾啦?我叫你去贏回來!”杜杜大校花一如既往地擺出女王範兒,“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了,你還躲著算什麽英雄好漢?答應她,接受她的戰書,然後狠狠地贏回來!”
她一說完,周芝就熱血沸騰地道:“娜娜說得太對了,我們冠宇學院的學生不是能讓她小瞧的。”
花梨心裏的小人兒掏出白手帕擦汗:拜托了,兩位大小姐,你們說得好像去星巴克點杯炭燒咖啡似的簡單,有沒有搞清楚十番棋的難度係數啊?
可人家就是不給她爭辯的機會,隻見杜大校花義正詞嚴地說道:“贏了的話,我們就無條件原諒你之前隱瞞撒謊的事;輸了的話,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話音一落,周芝再補充一個冷得掉冰渣的“嗬嗬”,一瞬間花梨覺得,要不還是趁早轉學算了。
這些人到底是幫她呢,還是刁難她呢?
一番掙紮之後,花梨很沒用地嘟囔了一句:“讓我再想想吧。”
理所當然地,她這個回答讓大家失望地齊聲發出一個“嘁”!在這雷鳴般的鄙夷聲裏,花梨默默地低下了頭。
2
“寧自潔來找你了吧,你為什麽不應戰?”一臉正直的柯南,哦,不,是越哲一上來就對著她炮轟。
放學被人擋道,心情已經糟透了的花梨頓時煩悶地翻了個白眼。
越哲也是很頑強的,對於把她拉回棋壇這件事,這家夥真是貫徹了“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見花梨打算溜走,他立刻黏了上去,緊跟在她身後勸道:“我聽說她在你們班耀武揚威,對這種挑釁你都不生氣嗎?”
“拜托,寧自潔本來就是大小姐,她就是長著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啊。就好比我,生來就這樣,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尊心受創。”花梨露出痞痞的笑容來。
“可是我聽你們班的人說,她很過分。”
“那是她跟杜娜娜、周芝她們火星撞地球了嘛。你想,她們三個根本就是同類,互相看不順眼很正常。”
“我看這是你在找借口,你就這麽怕寧自潔?”
花梨一愣,隨即有點羞惱成怒地大聲道:“對呀,我就是怕,我就是在找借口!”
“你,你真的不比?”越哲一臉受傷的神情。
“我……”看到這樣的越哲,花梨的心裏隱隱作痛。大概隻剩下越哲還對她抱有希望吧?她真的不應該傷害越哲,經曆了那樣的低穀,朋友們也因為她的怯懦而退避三舍,恐怕隻剩下越哲了……可她竟還在傷害他。
她也想硬氣一點啊,可是她不敢直說,她不敢把實情告訴這唯一剩下的朋友——
她害怕!她怕輸!她對圍棋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充滿信心了!未戰先怯,這是必輸的呀。
“花梨,我六歲就開始跟你一起下棋,我從來沒有贏過你。當你輕鬆地被老師收為關門弟子時,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可是你現在變了,真的變了……”越哲狼狽地低下頭,一抹淚光消失在鏡片後麵。
花梨握緊拳頭,她很想解釋,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反正結果都是逃避,她再說任何借口都是傷害,又何必再騙越哲呢?
就讓他相信我是個膽小鬼吧,我本來就是。
越哲走了。
當他的身影消失時,花梨突然鼻子一酸,莫名的悲痛就像迎麵揮來的拳頭,狠狠地擊中了她。
“嗚……”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難過,卻知道自己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她想逃,逃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硬撐著走到僻靜的巷子裏,她虛弱地順著牆壁坐下,排山倒海的負麵情緒快要把她壓垮了。
“喂,你真的打算這樣一直哭鼻子嗎?”一個帶著傲氣的聲音突然出現了。
抬起模糊的淚眼,二世的身影在她麵前若隱若現,他生氣地質問著,質問她為什麽不勇敢。
“你不懂,你不懂的……”她搖頭,她想甩開年幼時的恐懼。
“我全都明白!不明白的人是你!”二世的聲音無比清晰,“下棋不是隻有勝負。若是看不透這一點,你就永遠不可能參透那最高的境界!”
這句話好熟悉啊。
花梨猛地擦了擦眼睛,卻沒有看見二世的身影。
“二世,你去哪兒了?”她四處尋找,卻再也看不見二世的身影。
一股恐懼感襲來,她的二世竟然就這樣消失了!怎麽辦?她又把二世弄丟了嗎?還是說……二世生她的氣,所以不要她了?
就在她瘋狂地到處尋找二世時,突然有人一把將她抱住了。
“放開我,我要找二世……”
“你快清醒點!”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讓花梨終於清醒過來,她抬頭看到的是結凜擔憂的眼神。
修長的食指摘下口罩,精致的臉露出大半來。結凜張望了一下,沉聲問:“二世怎麽不見了?你到底怎麽搞的!”
細心一點,就能發現結凜的聲音裏也藏著一絲焦慮,可花梨沒空在意。
“我又把他弄丟了……”她疲憊地捂住臉,突然覺得好累好累。揉了揉臉蛋,她這才冷靜了些,抬頭問結凜怎麽會突然出現。
結凜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我聽說寧自潔去找你了。”
“哦,是啊,她確實來找我了,都是因為那張照片,還有那條新聞……”花梨喃喃自語,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怎麽會知道寧自潔來找我?”
結凜的表情一僵,仿佛躲閃似的,他的目光遊移了一下。他沉默了,這沉默比任何借口都要可怕。
花梨腦海裏一片空白,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一陣叫人窒息的沉默過後,結凜呼出一口氣,緩慢而清晰地道:“她是我鄰居。”
什麽?
一時間,像是失聰了般,花梨幾乎聽不見結凜的聲音,她往後退去。
她退一步,結凜就上前一步,緊緊地抓著她的手,連一絲空隙也不留。
“我沒有故意隱瞞,她的哥哥就是寧自在,她爸爸就在我媽的舞蹈教室附近開了間運動醫學診所。你忘記了,你的肩傷就是寧自在處理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要騙你。”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錯嘍?
花梨混亂極了,她看著結凜道:“那你知道我跟她的關係?你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
其實不需要他回答,這一切根本不用懷疑。她搖了搖頭,突然用力甩開結凜的手道:“你認識清源大師,你的鄰居是寧自潔,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是誰,可是你接近我時一點都不曾說過。現在你告訴我,說你沒有騙我……嗬嗬,你叫我怎麽相信啊!”
憤怒就像漲破的氣球,膨脹到極限終將破裂。由始至終,她最沒有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而偏偏就是這個讓她深深地嚐到了比失敗更難受的滋味。
原來,她已經這樣相信結凜了嗎?就算知道結凜藏著秘密,她也傻傻地相信了。在被他保護、被他安慰、被他開解的同時,她已經習慣了結凜的存在,深深地信賴著對方了嗎?可是,可是結凜早就認識寧自潔……
這個事實就像箭一樣穿透了她的心!
結凜想解釋什麽,可是他說什麽花梨都聽不進去了。因為無論他怎麽解釋,都隻是讓她更加難過而已。
她選擇了逃避,就像以前所有困難關頭一樣,她又選擇了逃避。這一回,她一點也沒有愧疚,一點也沒有自責。
因為她知道,這一次的難關,太難了。如果不逃跑,她還能做什麽呢?
3
離家出走實在是個技術活呀!要是能把時鍾的指針撥回去,二世才不要做這種傻事呢!電視劇、小說都是騙人的,說什麽主人會在最緊要的關頭突然出現,飛身救下可愛的小仆人……才怪呢!他家主人是個笨蛋,他都已經消失這麽久了主人還沒來,都是因為她笨!
結果,某個身高15厘米的三頭身王子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遭遇被野貓追、被狗咬、被垃圾桶旁邊流竄的老鼠恐嚇,還要隨時防備被人類發現……啊啊啊,他要回家,他要趕緊回家去!
“早知道就不玩失蹤了,我高估那家夥的實力了。本以為玩一下失蹤,更能體現本王子的憤怒,逼她答應比賽……”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嘍,離家的小孩想回家,可惜難度係數太大。
縮在巷子的牆角邊,二世煩悶地踢踢腳,甩掉鞋子上沾著的可疑物體。他這身高貴的造型,可不能被玷汙了。
就在他忙著整理衣服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從天而降,穩穩地把他抓在了手中!
“哇!”
一張俊臉在眼前放大,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等到二世反應過來再裝死已經遲了。少年得意地哼笑著,接著是一陣不可遏止的狂喜,高高舉起二世大聲道:“我就說你是活的,果然讓我等到你露出馬腳了!哈哈哈哈……”
救命啊!
二世心裏一陣狂吼,現在隻能自救了,一時發狠想電對方一下,可是使出吃奶的勁,卻隻冒出一絲小火花。
“你剛才想幹什麽?在憋大招嗎?”感覺到似乎被螞蟻叮了一下的真宇笑眯眯地看著二世。
不幸放了個空炮的二世可憐巴巴地睜著大眼睛,他剛才為了玩一手突然消失,把備用電都用光了!嗚嗚嗚……
“你,你為什麽總跟著我?”二世的表情無辜極了。
真宇卻微笑著反問:“你說為什麽呢?”
三頭身王子簡直要炸毛了:“我怎麽知道啊!”
結果對方無比深沉地來了句:“嗬嗬,說起來你長成這個樣子,還是我的要求呢。”
什麽?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話?
還沒反應過來,二世眼前就一片黑暗,真宇把他朝口袋裏一塞,轉身走了。
花梨回到家,熟悉的家中一片寂靜。桌上的字條寫著爸媽有事出門赴約,而唯一能陪伴她的二世,如今仍沒有消息。
頹然地倒在沙發上,花梨不止一次後悔,她不該對結凜發脾氣。結凜不欠她什麽。可是,一想到結凜和寧自潔是朋友,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原來寧自潔家裏是開診所的,爸爸是院長,哥哥是醫生,難怪她那麽自信呢,她和結凜好般配哦……
想到這裏,花梨呼地坐起來,用力拍打自己的臉:快別亂想了!
可是某些想法就像是魔咒似的,越是不該去想,就越想得多。安靜下來後,腦子裏轉來轉去都是結凜和寧自潔,兩個人的身影快把她的腦袋撐爆了!
想來想去也無用,她幹脆回房間打開電腦上網,想以此平複一下心情。
隨意地打開網頁,順便登錄聊天賬號,瀏覽著各種頁麵,她完全沒注意到班級群的頭像在狂閃,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開來,發現好多人在群裏討論今天的事。
大家說得熱火朝天,還都是在鼓勵她去應戰的。她很想擺出一副“你們太天真了”的姿態搖著手指說不行,可是手指碰到鍵盤時卻猶豫了。
那種嘴臉的人,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好厭惡。明明就是不敢,還吹噓說是別人不懂,說來說去不就是膽小嗎?
就在這時,一個平時在班上毫無存在感的女生弱弱地來了句:“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花梨會去應戰。”
如果用存在感舉例子的話,好比花梨和杜娜娜之間隔了一萬個周芝,這個女孩和花梨之間隔了一百個杜娜娜。
別問這是什麽奇怪的邏輯,總之這個女生就是班上的透明人,連照著名單點名都能把她略過的那種人!結果她這麽說了一句,反倒得到杜娜娜的讚同。
花梨默默地看著大家的議論,不知為什麽心裏有股暖流在湧動。這股暖流從心裏蔓延到雙手雙腳,直至她渾身都滾燙起來。她有些顫抖地握住鼠標,想關掉對話窗……
“嗞嗞!”
突然間,電腦屏幕一陣閃爍,就好像白光閃了一下又消失似的,畫麵迅速地恢複正常。
“怎麽回事,電壓不穩還是係統卡住了?”花梨覺得有點不放心。
“喂,看到我了嗎,是我!”
沒頭沒腦地,杜娜娜的賬號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群裏所有人都以為是杜娜娜開錯窗口了。結果,杜娜娜的賬號又冒出來:“如果想要救我,就去應戰!”
花梨背脊一麻,這頤指氣使的口吻不是杜娜娜!
她再也忍不住,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二世,是你嗎?”
可還沒等她按下發送鍵,杜娜娜再次說道:“不要在乎勝敗,你要贏的人不是寧自潔!”
那麽是誰?她需要贏誰?
“我等著你來救我。”
這句話一出現,剛才那古怪的白屏又出現了,就好像電腦或網頁突然卡住,一眨眼後就恢複了。
杜娜娜打出一長串話來:“剛才我的號被盜了嗎?我這邊顯示我掉線了!”
“有人用娜娜的號跑到群裏說了古怪的話。”
“可是我完全看得懂,娜娜,你在鼓勵花梨嗎?可是你為什麽說要她去救你?”
“都說了是盜號啊!”
“賬號這麽快就恢複了?好詭異……”
大家熱烈地討論來討論去,隻有花梨坐在電腦前莫名激動。
是二世,絕對是二世!他曾經用她的手機連線上網,當黑客弄來很多資料。同樣,如果二世遇到什麽危險,他也極有可能找準機會借用別人的手機上網。
對了!二世曾經搜索過杜娜娜和周芝的資料,所以他才能用杜娜娜的賬號發言。而為了讓她看到消息,他選擇了班級群。可是二世到底是借用誰的手機?
嗯,還用說嗎,一定是帶走二世的家夥!他不知道二世有多大能力,所以大意地把二世和手機放在一起……這說明現在二世是在那家夥的衣袋裏?可是二世為什麽不幹脆指出凶手的姓名?
“啊啊啊,完全想不明白!”抓狂地搖著頭,花梨焦急地大吼了一聲,接著飛快地跑到樓下的儲藏室裏。
在一堆塵封許久的舊物裏,她翻出了一個大樟木箱,“吱嘎”一聲打開箱蓋,一股樟木香混合著灰塵味的奇怪氣味撲麵而來。
“喀喀。”用手使勁扇了扇,等灰塵散去,花梨低頭看著箱子裏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本,撿起一本來輕輕吹了吹。那股壓抑了許久的陳腐味道逐漸揮發,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感覺。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們。”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麵對現實了。被迫的也好,自願的也罷,她都不能再逃避下去了。至少,她要把二世救回來,不是嗎?
4
最開始的時候,棋子幾乎能占滿她的手心。比一元硬幣還小的棋子圓圓的、滑滑的、涼涼的,很可愛的樣子,她第一眼看到時就很喜歡。
這是個有趣的玩具。
然後,這個玩具變成一個有規則的遊戲。而這些規則,就是她麵前這一本本棋譜所呈現的。
在棋譜裏,古老的遊戲從未滄桑,任何時候都是那樣的精彩絕倫。她慢慢地坐到沙發上,蹺起腿,擺個最舒適最放鬆的姿勢,開始重溫這些被封印過的秘藏。
如果有人看到,會驚訝於她翻書的速度吧?與其說是快,不如說更像在掃描。
完全集中的注意力,讓她能夠飛快地吸收、記憶。
把手中的書看完後,她隨手在攤開的作業本上畫了個格子,再用驚人的速度把剛才看過的譜按照順序默畫出來。
畫麵粗糙、簡陋,但打譜本來就是加深印象而已。畫完以後,花梨輕輕吐出一口氣,果然當初把棋盤賣掉還是太草率了,棋子也順便送給人家了,因為她不想再看到。
唯獨這些棋譜……
“啊啊啊,我沒時間再想東想西了,我要集中精力!”甩了甩頭,花梨又拿起一本書。
有些泛黃的古本棋譜上書寫著《清源對局全集》,這幾個字猛然跳進她心裏,讓她不自覺地鼻頭泛酸。
“老師,你一定想罵我,對吧?我這個給您丟臉的弟子,根本不配擁有您親手送的棋譜。”
記憶裏那個幹瘦的老人,話很少,聲音卻總是很柔和。她入門時年紀太小了,還沒來得及跟老師多說說話就……
“咚咚!”意外的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花梨一愣:難道是二世回來了?
飛快地跑到玄關拉開門,入眼的卻是高挑俊美的少年。一身優雅飄逸的細麻立領禪衣,改良的線條既有現代實用感又有古典氣息,襯托著少年修長的脖子,簡直美極了!
可是花梨一看到他就不自覺地垮下臉來,低低地說了句:“怎麽是你啊?”
現在她一點也不想見到結凜!
本打算無視的,可是結凜一臉坦**地推開門擠了進來。
“喂,你幹嗎硬闖啊,這是我家!”
“你在街上不聽我說話,那我就到你家說。”結凜一麵朝裏走一麵問,“伯父伯母呢,他們在的話就請他們一起聽好了。”
“他們不在,所以你不用麻煩了,我懶得招待你。”
“那也行,隻有我們照樣可以說清楚。”
結凜皺著眉,伸手越過花梨用力把門關上。
看到他這麽霸道,花梨既生氣又無力,忍不住踢了他一腳:“你是來找我吵架的吧!”
“我要吵架就不會專門跑來了。”結凜抓住她的肩膀搖晃,“你這顆腦袋裏到底塞了些什麽,為什麽突然陰陽怪氣的?”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這樣了!
是,結凜是無辜的,全世界都是無辜的,就她一個人在鬧別扭,對吧!她賠笑臉已經賠夠了,從現在起她要拿出以前的架勢來,不然怎麽麵對寧自潔的咄咄逼人,怎麽救二世回家啊?
“你要是不理解,就回去陪你的好鄰居好朋友寧自潔吧。對不起,我要打譜,沒時間招呼你。”說完,花梨板著臉轉身越過結凜,坐到沙發上拿起棋譜看起來。
“喂,你吃錯藥了?”被晾在一邊的結凜渾身發顫,一直被捧在手心的人怎麽可能忍受這種待遇呀,何況對方還是花梨。
“我和寧自潔不是朋友。”
“我瞞著你根本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說到一半,結凜突然打住。
花梨挑起眉毛,目光越過書本遙遙望著他,竟透出一股冷銳的光。
他從沒想過這個女孩會有這麽可怕的一麵,這種讓人打心底裏臣服的感覺讓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他有種窒息感。
“說不出來了?”花梨淡淡地反問,“你隱藏的秘密大概不屑於告訴我,但確實和我有關吧?我不計較你騙了我,但是請你出去,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了。出去!”
隱藏在骨子裏的驕傲原來並沒隨著幾年時間的流逝而消亡。當掀開了膽怯的封印,還原的就是她骨子裏驕傲的自我。
可是,這個世界上不止她一個人驕傲,同樣地,少年也爆發出有生以來最失控的怒焰:“我偏不!”
沒有理由,沒有解釋,本少爺就是不走,你拿我怎樣?
兩股傲慢的眼神在空中交織著,迸射出火花。下一秒,花梨突然跳起來抓起手機。不用調取電話號碼,直接輸入記憶中從不曾忘記的電話號碼,很快,電話接通了——
“寧自潔,我答應和你對局!就明天,把我們未完的棋局分出輸贏吧,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實力!”
不等對方回答,花梨就掛斷了電話,雙眼噴火地瞪著結凜,看到對方目瞪口呆的樣子,她頓時覺得爽極了。
這陣沉默實在太壓抑了,結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怎的,那呼吸聲聽起來特別沉重渾濁。
花梨噘著嘴死撐,心卻不聽話地亂蹦亂跳起來。這呼吸聲太奇怪了吧?對了,結凜有哮喘!
“你沒事吧,該不會是哮喘……”
“沒事!”結凜搖搖頭,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你下決定太倉促了,我希望這不是因為我,害你做出錯誤的判斷。”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說我?放心吧,我不會後悔的,絕不會算在你頭上。”她不由得尖酸起來。
“這個,你拿著。”結凜匆匆地拿出一個東西塞進她懷裏,就轉身離開了。本來說得那麽硬氣,結果卻落荒而逃。
看著他坐上車絕塵而去,花梨心裏有些空****的。
其實,他若真的堅持不走……
“我不會趕你的。”悶悶地嘀咕了一句,花梨低頭看向手裏的東西。
一個玉豆莢,濃豔而明亮的翠綠色在燈光下是那樣的耀眼。就算再不了解翡翠,花梨也能看出這個掛墜的珍貴,下意識地握在手心,感覺心都被灼燙了。
整整一夜,花梨都在一種迷糊的狀態中度過。起床的時候覺得渾身酸痛,精神卻是亢奮的。媽媽叫她吃早飯,她一口氣喝了三碗粥,把爸爸嚇壞了。
“花梨,你沒事嗎?”
“沒事,我今天要多吃一點!”吃完一抹嘴,花梨帶著決戰前的鎮定,目光炯炯地走出家門。
大姐,你這種篤定我一定會答應的自信從哪裏來的?
“放心吧,她絕對會去的。”杜娜娜依舊一臉嘲諷。
不過如今看著她們倆,花梨覺得其實還蠻可愛的。
周芝的直率,杜娜娜的護短,不都是真性情嗎?難怪她們身邊有這麽多朋友,而一個說謊的人,無論怎麽努力都換不來真友誼。
“杜娜娜。”她走了過去,小聲地問,“如果你突然有一天發現一個對你很好的人對你有所隱瞞,你會生氣嗎?”
杜娜娜眉梢一挑:“那要看他隱瞞的是什麽。如果是他身高虛報、體重超標,我就原諒他吧,反正他肯定是為了討好我才隱瞞的。”
這位校花,你的自信心簡直爆棚了。花梨猶豫了一下才說:“就是……有個人是你的敵人,但是他和那個人偏偏早就是朋友了,他這種隱瞞行為應該是不可原諒的吧?”
杜娜娜白她一眼:“為什麽不能原諒?”
“因為他和你的敵人交好呀!”
杜娜娜揮揮手道:“如果是因為嫉妒,那有可能會生氣。我會嫉妒那個敵人,害怕她搶走這個人唄。”
呃,這一槍命中十環的感覺太讓人鬱悶了!
花梨默默轉身坐回去,滿腦子都是杜娜娜那句“嫉妒”。難道我嫉妒寧自潔?啊啊啊,一想到這個,心裏就憋悶。
時間飛快地溜走,當放學時間逐漸逼近,花梨發現自己的手心不知不覺滿是汗水。當放學鈴響起,她隨著人流走出校門,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今天注定獨自應戰。
寧自潔雙臂環胸悠閑地站在校門對麵的香樟樹下,淡綠的樹蔭將她的身影映襯得十分清涼。看到花梨過來,她一抬下巴:“走吧,我們就在這裏先比比看好了。”
這裏?
花梨啞然,寧自潔指的是她們學校對麵一間圍棋會館。這種基本上是業餘愛好者聊天喝茶的地方,怎麽能入這位大小姐的眼呀?
看出花梨的心思,寧自潔自信地一笑:“你該不會以為一上來我就答應和你下十番棋吧。我可要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水平,若是不合我意,我才不會自降身份跟你比呢。”
你這個自信心爆棚的女人!花梨頭一次明白“氣炸了”的感覺,看著寧自潔的背影,她的眼裏燃起熊熊鬥誌——
寧自潔,我會贏的!
握緊了顫抖的拳頭,花梨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跟著寧自潔進了圍棋會所,然後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當兩人對坐下來的那一刻,戰鬥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