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經的天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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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與黝黑的棋子對比鮮明，當第一粒子輕輕落在棋盤右上角時，無聲的戰役已然打響。那是不容退卻的交鋒，如刀的魄力傳遞著熟悉的感覺。
越哲甚至懶得試探，攻勢凶猛得叫人措手不及。
這是一局等待得太久的對弈，然而，卻不是花梨期待的。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呼吸越來越急促，一片混亂的腦海裏不斷翻湧著往日的畫麵。那些曾經美好的歲月，如今被從灰燼裏挖出來，竟讓她無法麵對！
別再出現了！別再逼她想起了！
“啪！”黑子咄咄逼人，仿佛猛虎一樣追咬過來，強勢地想要把白子的走勢掐斷，可就是在這樣一次次凶悍的圍逼之下，白子岌岌可危，卻還能固守著自己的陣地。
小孩們忍不住發出似懂非懂的驚呼聲，尤其是小雲搶著大聲說道：“大姐姐你快反擊啊，越哲哥哥一直在進攻呢！”
“嘩啦！”
隨著小孩的脆聲呼喊，花梨的手一抖，棋簍竟然倒了！
花梨也被這意外嚇了一跳，積壓太久的惶恐讓她再也待不下去，慌慌張張地衝了出去。
“花梨！”越哲在身後大喊著，可是花梨就仿佛被鬼追似的，落荒而逃。剛剛跑出大門口，她就撞在別人身上。
結凜悶哼一聲，詫異地看著花梨頭也不抬地跑進電梯裏。而越哲追了出來，眼中是一片深深的失望。
“到底是怎麽回事？”結凜皺著眉問。
越哲低下頭，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說：“她太讓人失望了……她再也不是那個花梨了。”
結凜卻用一種凜冽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道：“你隻是按照自己的需要在尋找你想要的花梨而已。就這樣斷定了她的一切，你算什麽朋友？”
“我怎麽不把她當朋友了？我一直在努力……”
“可你的方法顯然太粗暴了。”結凜打斷了越哲的解釋，“她需要的是時間，你懂嗎？”
說完，也不管越哲的反應，結凜轉身追了出去。
呼嘯的風在耳旁嘶吼而過，花梨奔跑在繁華的街道上，擁擠的人群不時地阻擋著她的腳步，她踉踉蹌蹌的，不知道撞到多少人，狼狽得想哭。
好累啊，雙腿就像快要斷了似的。明明是短短一段距離，卻像馬拉鬆的賽程一樣漫長，她覺得胸腔快要被空氣撕裂，喉嚨裏幹幹的，仿佛快要噴出火來。可即使是這樣，她也害怕停下來，因為身後的那座書城大樓依然巍峨聳立，如同怪獸一樣，她一停下就會被抓回去。
“呼……呼……”
她很狼狽吧？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很難看。以為早就塵封的過去，突然被殘酷地揭穿，衝擊感讓人措手不及，就好像迎麵被打了一個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痛徹心扉。
“喂！”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飛快地衝向前方。
“你跑什麽！”結凜伸手一拉，眨眼就把她抓住了。他有點生氣又有些無奈地說：“為什麽見到我也要跑呢？我讓你難堪了嗎？我惹你了嗎？”
他把她拉住，手臂漸漸圈成一個半圓。冬天的厚衣服早已換下了，透過薄薄的春裝，他輕易地感覺到臂彎裏的人在發顫。
他的眼裏漸漸漫上一層迷茫的水光。這份獨特的觸感，讓他想起小時候曾經喂過的兔子，那麽柔弱膽小的生物，即使他再怎麽愛護，但每次伸手觸摸它時，都能感覺到那溫熱的小身體在急促地顫抖，就好像永遠在戒備著不可知的危險。
“我沒有那麽可怕，對吧？”他忍不住問。
花梨果然僵住了，隨即慢慢地轉過頭來——
“哇，好醜！”
生在美人世家、長在聚光燈下的天才舞蹈家結凜表示，他被嚇壞了！
花梨頂著一張哭得腫腫的臉，原來靈動的大眼睛腫脹得像水蜜桃，再怎麽努力地睜眼也隻能勉強撐開一條細縫，她一邊抽噎一邊說：“你，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啊？”
結凜歎了口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隻是你此刻真的好像豬頭啊！”
“嗞嗞嗞！”
突然間，一道電流從他腳底躥上來，差點把他劈焦了。
二世小心翼翼地從隨身小包裏鑽出來，小聲地說：“就算是結凜也不能這樣說花梨！”
“是你在電我？”結凜摸摸脖子，一臉後怕。
“當然是我，我可是花梨的契約者，就算她再怎麽沒用我也會守護她的！”二世義正詞嚴地道。
“二世……嗚嗚嗚，我好感動……”花梨感動極了，從沒期待過二世會站她這邊，可是今天，就在今天，二世竟然幫她！
她簡直忍不住想要給二世一個大大的親吻！就在她那張滿是鼻涕和淚水的臉快要湊近二世時，結凜兩個指頭一摁，把二世塞了回去。
“給我小心點，現在在街上呢，你想被發現嗎？”說完，結凜拉起花梨大步走開。
大概是花梨腫脹的臉太顯眼，又或是結凜的容貌太過吸引眼球，他們一路上不停地收到路人驚訝的目光。結凜把自己頭上的棒球帽扣到花梨的頭上，雖然擋住了花梨的臉，自己卻也完全暴露了。若是平時，兩人還會在意一下旁人的目光，但現在嘛，就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花梨邊打嗝邊問。
“帶你去個能盡情哭的地方。”結凜頭也不回，隻是邁著大步向前走，走到一半，幹脆邁開長腿跑了起來。
盡管被他拉著，跟上他的腳步也很吃力，可是在奔跑中，花梨卻將剛才那份“世界都要崩潰了”般的哀傷拋下了。
好奇怪，即使跑得再辛苦再累，也不會覺得難過了。難道是因為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嗎？
漸漸地，行人少了，馬路窄了，車輛少了，他們竟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什麽地方？”
曠野？荒地？孤零零的未完工建築佇立在坡度平緩的山坡上，看上去有種可憐的感覺。
結凜聳聳肩，走在前麵，說道：“不知道，大概是修到一半廢棄的工地吧。”
“我們為什麽到這裏來？”花梨回頭看去，一條筆直的路延伸向遠方，公交站牌孤獨地立在路邊，新栽的行道樹瘦瘦的、矮矮的，真是一幕荒涼的景象。
“有時候，掌聲聽多了就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獨自待著……”結凜自顧自地走進這片廢棄的工地。
工程車早已撤走了，凹凸不平的地麵**在外，隻有零星的磚頭和幹涸的水泥堆仿佛還提醒著路人這裏曾經有著多麽熱火朝天的場麵。
“結凜……”看著結凜的背影，花梨突然升起一股難過的情緒，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結凜回頭一笑：“喂，別想歪了，這裏可不是我特意找的，總之我想獨處時，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想逃避呢。”花梨低聲說著，心想如果是那樣就太糟了。
“會哦。”結凜走過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清澈的眸子裏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光芒，“我也會有想逃避的時候，尤其是聽到太多誇獎時，會忍不住害怕要是有一天掌聲沒有了，我該怎麽辦。”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把二世放出來，安置在自己胸前的衣袋裏，然後拉著花梨說：“走吧，我們上去看看。”
說著，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進去，有點像探險的感覺。
慢慢走上山坡，找了塊光滑的石頭坐下來，結凜把雙手撐在身後，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天際：“好了，現在你可以哭了。不過要記得控製音量哦，萬一被人聽到把我當壞人就不妙了。”
“撲哧……”花梨忍不住笑了，轉頭看到結凜一臉正經，不由得訝異地問，“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結凜沉默了十秒鍾，直到花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才來了句：“當然是開玩笑的。”
“真是的，被你這麽一說我完全哭不出來了！”花梨氣悶地扭頭。
“那正好呢，我本來就在想該怎麽才能讓你別再哭了。”
哼，道理都在你那邊。花梨翻了個白眼，心裏卻有股淡淡的快意。
“你為什麽哭？”
就在她的心情逐漸輕鬆起來時，結凜拋出了這個問題，出其不意。
當花梨張開嘴巴，似乎想要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來時，卻突然發覺自己要做出這個表情是多麽困難。
因為她看到了結凜的眼睛，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如同鏡子一樣能映照出她所有的不真實。一瞬間，她仿佛感覺到了什麽，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覺悟，一種“結凜什麽都知道”的覺悟。
其實，結凜知不知道，於她有什麽關係呢？
彌漫在心底深處的哀傷、悔恨、猶豫……種種黑暗的回憶早就把她壓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當一個騙子，哪怕她從不說驚世謊言，隻是講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又怎樣呢？說謊的感覺永遠是沉重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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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結凜，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想聽嗎？”
沒有聽到拒絕的聲音，那便是答應了吧。於是，她也不管這曠野裏的空地有多髒，在大石頭上平躺下來。
陽光和煦，讓人想睡覺。
她閉上眼睛，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那個曾經天才的少女的故事，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天才呢？
答案可能是未知的。有人說有，就一定有人說沒有。在結凜的世界裏，天才在於上蒼是否賜予你一副完美的身軀，一個堅韌勤奮的靈魂，還要擁有看不見摸不著的靈性。
而在花梨的世界裏呢？
她記得，在她小時候，天才就意味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像閃電般快的計算速度，還有縝密得滴水不漏的邏輯思維，以及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運氣。
從沒有聽說過下棋是需要苦練的，所以以上就是花梨需要的全部了。幾歲的時候，當她在爸爸朋友家裏看到一盤下到一半的棋時，命運的大門就此敞開。
沒有任何基礎，甚至不知道規則，就在爸爸的朋友半開玩笑半哄逗的遊戲當中，她隻用了不到二十步棋就把爸爸的朋友驚得瞠目結舌。那個圍棋愛好者看著自己被斷的大龍，激動地抱起小花梨說：“你真是個幸運兒，你比全世界90%的人都聰明啊！”
這算是妄想嗎？或許吧。但就是這份妄想，推動了一個小女孩的命運。新世界的大門敞開後，一個全然不同的領域呈現在小花梨麵前。
這個世界裏，有輸贏，有勝負，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通過比賽來分出高下。你輸了，你贏了，所獲得的都將截然不同。
有人說因為這些，這個世界更殘酷；也有人說因為這些，這個世界更精彩。
對小花梨來說，這個世界既不殘酷也不精彩，她隻覺得有趣。每當爸爸媽媽把她帶到一個新的地方，就會有陌生的叔叔阿姨帶著和藹的微笑摸摸她的臉蛋，再親切地問一句“要不要跟叔叔（阿姨）手談一局啊”。
手談。是的，這個世界裏，決鬥有一個好聽且文雅的名字，可即使有這樣美好的詞匯包裝，也改變不了紋枰論道時金戈鐵馬的殺伐。
當叔叔和阿姨輸棋的時候，那種灰暗的失落感就好像複印機複印出來似的一模一樣，看在小花梨眼裏，就像變臉一樣有意思。
是啊，不然怎麽說孩子是最殘酷的呢？別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根本不需要知道。她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一個又一個大人在自己麵前低頭認輸，然後得到長輩們欣喜若狂的誇獎。
於是，考段、拜師……一切幾乎是順理成章的，小花梨未來的人生之路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天才，而天才的價值不僅僅在於其稀少，更在於其能讓平凡普通的人做一個夢，一個美麗的、不可戰勝的夢。
沒有人注意到小花梨太過於驕傲的問題。因為她從來不曾輸過，所以她怎麽誇耀自己都不是罪過。相反，所有人都捧著她，認為她這樣好可愛，好真性情。
小花梨在一片“好可愛喲”的歡呼聲中，漸漸地喜歡誇海口，也漸漸地喜歡上嘲弄對手。
反正你輸了。
輸給了我，我怎麽踐踏你的尊嚴都不為過。
在小花梨的世界裏，她從不相信自己會敗，尤其是當她以十二歲的年紀達到幾乎很少有小孩能達到的業餘7段時，她的世界隻剩下一片光明了。
好像沒有人意識到，她除了下棋以外什麽都不會；也好像沒人注意到，她除了下棋，連朋友都沒有。
一個沒注意，兩個沒注意，所有人都沒注意，於是當光環褪去的時候，一切都崩塌了。
當花梨不再是小朋友的時候，當她的名號變成“天才少女”的時候，挑戰她的人終於出現了。這就好像是上帝給你挖了個坑似的，為了讓你摔下來的姿勢更加漂亮，上帝一定會為這個坑鍍上一層金色。
於是，花梨就這麽踏進了這個金光閃閃的陷阱。
就這樣輸了？
原來我不是天才？
以前加諸給敗者的嘲笑聲，像潮水一般席卷過來。當終盤數子的時候，花梨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張又一張輸給自己的臉孔。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那些人，可原來那些人一直停在她的腦海裏，就像惡靈一樣，等待她失敗的那一刻，群起而攻之。
她輸了。
不止輸給那個同樣號稱“天才棋手”的美少女，同時也輸給了自己。
總有人說，玉不琢不成器，可是也有些人是必須要一帆風順的。因為天賦的才華就像精雕細琢的器皿，精致得不能容忍半點損傷，一旦碰碎了就再也不能複原。
所以，有的天才能忍受打磨，但更多的天才必須要被捧著。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怪，你越是嬌貴易碎，命運越是想要給你痛擊。
名叫花梨的美玉，就這麽碎了。同她一起碎裂的，還有她不敗的神話。
“一夜之間，圍繞著我的讚美全變成了譏笑的眼神，還有那些自以為善良的同情。他們走過來裝作友善的樣子安慰我，可是一轉身就和別人笑著說，‘總算等到她失敗的時候了’。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一把剪刀就好了，能將不想要的都一刀兩斷。我刪掉所有的電話號碼，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也換了，轉學，搬家，能夠做的都做了，隻要沒人認識我就好，隻要沒人知道那個失敗的人是花梨就好。”
人啊，都有一種本能，那就是遇到想起來難受的事情時就不願再去想，遇到難以完成的困難時就繞過去不理。
花梨覺得，自己是對的。若還一直停在原來的環境裏，她一定會難受得瘋掉的，於是她自然而然地逃避了。她錯了嗎？不，她沒有錯……
可是為什麽心裏有個聲音總在弱弱地呐喊呢？說她錯了，說她的行為是懦弱。那個聲音隻會義正詞嚴地指責她，卻沒有給她指出任何道路，教她怎樣麵對。
結凜安靜地仰躺著，仿佛化為空氣一般守護在她身旁。等到她的聲音漸停，才輕輕哼唱起來，斷斷續續的，居然是在哼歌？
花梨本來沉浸在無限哀傷的回憶中難以自拔，結果好好的氣氛全被這五音不全的哼唱弄得**然無存。
這種無視她傷悲在一旁唱歌的行為絕對不能原諒。
“金大奔，你竟然在我傾吐傷心往事的節骨眼上哼歌，你太沒人性了吧。”不要怪我叫你的本名，因為你先傷了我的心。
努力地把眼睛瞪圓，花梨很想做出有氣勢的姿態。可惜她忘了自己現在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越是努力裝氣勢就越是很沒氣勢，不僅沒氣勢，反而很搞笑。
“喂，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想幫你放鬆一下嘛。”結凜先是毫無誠意地敷衍，隨即又反應過來，凶巴巴地沉聲反問，“你居然敢叫我的名字？”
“叫了又怎麽樣，金大奔，金大奔，金大奔！”
“說謊精，說謊精，說謊精！”
“轟！”
就在兩人毫不留情地互相揭短的時候，突然兩道閃電劈下來，小小的電光穩準狠地打在兩人身上，頓時冒起兩股青煙，空氣中飄散出一點淡淡的焦糊味。
“啪嗒”一聲，二世渾身虛脫地掉下來，軟軟地趴在地上哭著說：“嗚嗚，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都怪你們這兩個笨蛋……嗚嗚，害我用光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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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才少女到說謊精，當然不是一夜之間完成的。當結凜問她為什麽喜歡說謊時，花梨呆住了，她是喜歡說謊嗎？不，一開始並不是呀。
她隻是習慣了被大家崇拜的時光，誤以為身邊圍聚著人，就是人氣高的表現。即使換了學校，即使割斷過去，她還是改不掉這樣的習慣。以往的她，隨便說什麽都會有人相信，可是換了環境後沒人認識她，她說了什麽也不再有人在乎，這種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於是，她漸漸變成了浮誇的說謊精。
爸爸媽媽不是沒有罵過她，可是每當罵完，花梨默默地看著以前獲得的獎杯時，爸爸媽媽就不會再說下去了。他們一直是內疚的，把一切的過錯都放在自己身上。時間長了，花梨就像野生的植物似的，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
“其實你就是被寵壞了而已！”結凜斬釘截鐵地下結論。
“誰被寵壞了啊！我不是很講道理嗎？你難道不覺得長大後的我，性格變得很好了嗎？”
花梨還要嘴硬，可二世搶先吐槽了：“算了吧，小時候的你就算驕傲點，但總算還有閃光點，現在的你就跟鼻涕蟲一樣黏糊糊的，哪裏算性格好啊？”
鼻涕蟲？
這是用來形容美少女的詞匯嗎？這簡直是汙蔑！
“氣死我啦，二世你到底是哪邊的啊？”
“我當然是正義這邊的！早就說過，我要糾正你愛說謊的惡習，所以對你說謊的原因一概不論！”
“真是簡單粗暴……”花梨咕噥著，簡直不敢相信，“你太沒同情心了，我現在才看清你的真麵目，你這個殘忍的二世。”
結凜清爽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可二世並沒有說錯啊。要正視自己的錯誤總是很痛苦的，但是你想過沒有，逃避才是最難受的。就像今天，你覺得用浮誇的謊言就能粉飾過去嗎？你再次拿起棋子時，有沒有罪惡感呢？這幾年你荒廢了光陰，難道真的沒一丁點悔恨嗎？你有沒有想起，那些曾經幫助過你的人，那些曾經對你寄予厚望的人，看著現在的你，是怎樣一種難過的心情？”
就好像一隻看不見的大手，隨著結凜的聲音，狠狠地抓住了她的心。那抽痛讓她發不出聲音來，隻能低下頭默默喘息。
花梨想要說點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了，她想，她的確辜負了很多人。
“有些人就算不曾抱怨指責過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你。”結凜緊盯著花梨，似乎被她沉默不語的態度激怒了，聲音越發嚴厲起來，“有的人甚至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還對你牽掛不已……”
“你說什麽？”花梨猛地抬起頭來，結凜的話就像一道驚雷從天而降，把她的心劈成了兩半。
結凜卻神色一變，立刻緊閉雙唇，甚至把臉撇向一邊。
“喂，你躲閃得太明顯了啦！”幾乎是把身子貼了上去，花梨伸長手臂硬是把結凜扳過來，“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
“對啊，結凜他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逼他嘛。”二世也在幫腔。
可是他的話卻引起了花梨的懷疑，她眯縫著的眼睛立刻轉向三頭身王子。
“二世，該不會你也知道什麽吧？”花梨的聲音不自覺地冷了下來，殺氣值爆表。
“她用眼神威脅我！”二世這家夥立刻縮到結凜的懷裏躲著。
“好啦，你不要逼他啦。”結凜輕輕把二世藏進衣服口袋裏，有點哭笑不得地說，“不管怎麽樣，我們隻是想幫你。”
“是哦，說得好偉大呢。”花梨見始終問不出來，隻好悶悶地轉過身去，她是有點生氣，卻又有一絲慶幸。冥冥之中，她感覺到結凜和二世之間有著特殊的聯係，甚至他們和自己之間，也有一絲莫名的牽連。隻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紗阻隔在中間，若是要捅破這層阻隔，她又有點害怕。
若是一切真相大白，就必須麵對殘酷的現實吧？她暗自搖搖頭，又一次膽小地選擇了逃避。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結凜清冽的聲音：“其實我也一樣害怕失敗害怕丟臉，所以我隻能拚命努力地練習。嘴上說我是為了圓姐姐的夢才練舞的，其實我知道，是我自己舍不得台上的榮光。我喜歡站在高處俯瞰別人，我喜歡被誇獎被崇拜，我不想失敗的時候被人瞧不起……這不是錯。花梨，你沒有錯，你隻是在路上拐了個大彎而已，一定可以走回原來的道路上的。”
花梨渾身一震，下意識地轉過身來，卻隻看到結凜飛快地轉過頭去，那躲閃的樣子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害羞，因為一層羞澀的紅暈正從他的脖子逐漸蔓延到整張臉呢。
太笨拙了吧，這家夥！
難道他是想開解她、安慰她嗎？這麽笨的安慰……也太可愛了吧。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這寂靜並不是沉默，而是甜甜的安寧的等候。花梨長長呼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心情輕鬆了起來。
遠方的天空變了顏色，淡淡的藍逐漸被染成深深的粉紅，雲朵就像一團團軟軟的棉花糖，有種說不出的甜蜜感覺呢。
整個周日，花梨都在一種甜蜜的心情中度過。或許是結凜的安慰真的有用吧，換一種心情看待整個世界，好像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爸爸媽媽並不是一直在用內疚的眼神看她，而是尊重著她的選擇。她始終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即使她不是天才，爸爸媽媽也一樣會繼續愛著她。
這個發現讓人恍然大悟嗎？不，是讓她後悔不已啊！她竟然誤會了好幾年，以為自己不再是天才，爸爸媽媽就一定不會那麽愛她了。可事實上呢，根本是她自己在胡思亂想而已！她說轉學就轉學，她要搬家就搬家，爸爸媽媽已經盡可能地尊重她了啊。
道歉的話語說不出口，花梨隻能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多跟爸媽一起，許下一百個以後要孝順的心願，才總算有點心安的感覺。
“花梨，下來吃早餐了，上學要遲到了哦。”
“來了！”樓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披散著亂發的花梨飛奔下樓，一邊朝嘴巴裏塞著吐司，一邊對媽媽爸爸說早安，把他們嚇得互相看了一眼。
天啊，他們家女兒竟然對他們說早安，而且好久沒見到她這麽元氣滿滿的樣子了！以前，這孩子在家裏總是死氣沉沉的，然後一出門就掛著一臉假笑討好別人，那些日子別提多讓人操心了。
“花梨，你沒什麽心事吧？說出來，爸爸媽媽可以幫你出出主意啊。”媽媽小心地問。
“沒什麽啦，我吃飽了，上學去了！”嘴裏塞得滿滿的，花梨含糊不清地說著，然後朝爸媽揮揮手，露出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吉兆呢，爸爸媽媽看到院子外那株好幾年不開花的櫻花樹，竟然打上花骨朵了。那是搬來這個新家的第一天，帶著花梨種下的許願樹啊。還記得幾年前那個一臉陰鬱的孩子站在光禿禿的樹苗下的樣子……
一切都快過去了嗎？
或許，烏雲快散去了吧。
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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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圍棋俱樂部的廣告，仿佛一夜之間，這門古老得快被潮流遺棄的技藝，突然死灰複燃了似的。
就好像大家突然約好了似的，開始對圍棋積極關注起來。原本嚴重精英化的小圈子，突然被大眾強勢圍觀，這火熱的程度甚至超過了時下收視最高的電視節目。於是有人要問，為什麽會突然備受關注呢？絕大多數人都會說，是因為一部人物傳記紀錄片。
或者再直白點，是一部紀錄片的片頭片尾MV！
這段時間，幾乎人人都在談論晚上八點鍾科教頻道的一部長篇紀錄片。
一到八點鍾，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仿若古畫飛白的寥寥數筆，勾勒出山水天地。悠遠的笛音從天際飛來，接著高山流水的琴音古樂如水流瀉。
悠揚的笛聲中，水墨畫卷緩緩展開。隨著畫卷的展開，一條條涇渭分明的細線逐漸清晰起來。天元、九星……逐漸呈現出來。
半透明的棋盤上，矯健的黑袍少年飛揚起舞，他的每個起落，就是一顆黑子的落下，而另一個白色的身影飄逸地穿插其中。
隨著畫卷的展開，隨著少年的身姿飛舞，這盤棋就像一個故事，一個永遠也說不到結局的神話，深深地震撼了每個觀者的心靈。
或許一開始，大家是被這唯美的3D動畫所震懾，但很快目光就被少年的身影吸引過去了。一人分飾兩角，高超得近乎神一般的美麗姿態，清逸、瀟灑、剛健、恬靜……少年仿佛有無數姿態，就好像同樣的黑白棋子，卻能幻化出萬千棋局。
他的美叫人心生向往，叫人沉醉其中。短短兩分三十秒的MV，雖然並不算長，但是以紀錄片片頭來說，絕對算很長的了。
直到大家守在電視機前看完第一期，才有內行人突然發現：“這個少年表現的是清源大師當年棋聖戰一戰成名的棋局啊，分毫不差！”
製作精良的紀錄片當然很多，但是光片頭就精致到這種地步的紀錄片卻是罕見的。尤其是當電視台透露少年就是傳說中從未上過電視媒體，一直深居簡出的天才舞蹈家結凜時，紀錄片的收視率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這樣就很好了呢，老師，您的願望也算實現了吧。”短短一段上學的路程，花梨手裏被派發了好幾份“歡迎來××圍棋教室”的廣告，她笑了笑，心情就像烏雲散去的天空一樣，變得晴朗多了。
可是這份好心情卻在走進學校後瞬間煙消雲散，因為她忘了——學校裏還有一大群死忠的結凜擁護者！
“這回你再也躲不掉了！花梨，你給我們說清楚，你到底用了什麽方法欺騙了結凜！”為首的周芝氣急敗壞。
不等花梨回過神來，杜娜娜就直接打開平板電腦。
“這是什麽啊？”花梨正要反駁，卻見幾十個女生每人都拿出手機、平板電腦來，一個個無聲的舉動蘊含了無比強大的壓迫力，所有的屏幕上都是同一個網頁、同一張圖片。
《天才之間的秘密情誼，傳奇MV的棋聖局來自於她？》
新聞內容姑且不說，那附上的圖片實在是太刺眼了，沒戴口罩、一身便裝的結凜單手環抱著嬌小的少女。
可是，這麽唯美的圖片，卻讓花梨大聲尖叫起來：“為什麽把我拍得這麽醜！”最重要的是，這是在車來車往人流密集的路邊，也就是說她哭得腫脹的臉被很多人看到啦！
周芝憤怒地眯起眼，厲聲道：“果然這個豬頭就是你！”
豬頭？
花梨差點跳起來：“喂，你這算人身攻擊了啊！誰是豬頭啦，我隻是悲痛欲絕而已，我就不能被安慰一下嗎？”
“悲痛欲絕這種詞是給女主角用的，你才不配，你隻是個豬頭而已！”周芝一指頭戳過來，差點戳到花梨的鼻子上！
要是平時，花梨早逃跑了，可現在她前後左右地被包圍著，根本是無路可逃嘛。
“小芝，你別跟她吵了！”杜娜娜臉色鐵青，一臉被騙的表情說，“這上麵說你是什麽圍棋天才少女，說這個MV是在你的指導下完成的……是，是真的嗎？”校花大人的聲音在顫抖，看起來有些可憐。
花梨吞了吞口水，突然有種無法麵對的感覺。
杜娜娜的表情就好像被她狠狠傷害了一樣，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假裝？明明是很了不起的天才，為什麽裝得像個小人物一樣？你是不是在暗地裏嘲笑我們有眼無珠？是不是啊！”杜娜娜憤怒地吼叫起來。
“我沒有……”
“你早就認識結凜，可是你躲在一邊看我們喜歡結凜的樣子，是不是心裏在笑我們？我們根本無法碰觸的偶像，對你來說近在咫尺，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們嘲笑了一通？你說呀！”杜娜娜控訴著，卻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驕傲如她，是那麽在意自己的形象和地位，從來都不屑與花梨爭執，因為在她看來，花梨就是個靠吹噓作假忽悠眾人的小醜而已。
但是沒想到有一天，這個小醜突然把搞笑的麵具一掀，然後笑著大聲說“我其實是騙你們的，我是比你們都厲害很多倍的人喲”。那畫麵很有趣嗎？不，一點也不有趣，不僅不搞笑，反倒氣死人了！
杜娜娜的控訴，何嚐不是大家的心聲呢？不僅是喜歡結凜的女生們覺得被騙，就連班上的男生也紛紛圍了上來，一張張嚴肅的臉孔都帶著同樣的表情——
他們討厭她！
討厭她這個裝低調扮豬吃老虎的騙子！
“為，為什麽，我隻是……我沒有惡意啊……”為什麽大家這麽在意？她真的不是為了騙人而騙人啊！
可是不會有人願意聽她的解釋。
當花梨意識到這一點時，幾乎沒有思考，她下意識地推開杜娜娜，推開周芝，向前走去。
“喂，你都不解釋啊？”一個男生率先問。
花梨無法回答他。她腦海裏隻想起了老師曾經說過的話：人心是最複雜的，要戰勝人心唯有真誠與實力。隻要兼備兩者，你就戰無不勝了。
可惜這句話，我懂得實在太晚了，老師。
一個學校裏，總能找到躲藏的地方的。花梨縮在天台上，頭發被吹得亂糟糟的，她的心情也像頭發一樣，亂七八糟，猶如野地裏的荒草。
“你為什麽要躲起來，這種時候要理直氣壯地跟她們爭呀，這條新聞又不是亂編的！”二世叉著腰不停地數落她。
“你不明白。人類的心情很複雜，你不懂他們為什麽生氣。”
是嫉妒她和結凜走得近嗎？或許是有一點吧。但她明白，肯定不止這些。大家更氣的，是她隱藏了真實的自己。這種隱瞞，被大家看成了輕蔑，他們覺得她輕視他們，他們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原來我錯得這麽厲害嗎？”花梨閉上眼睛，蜷縮著身體，她覺得好累好難過，難道自己這幾年來錯得這樣離譜嗎？
二世迷惘地睜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擔憂地看著她。
“我就這樣躲起來嗎？二世，我還能像過去一樣，躲起來了事嗎？”她呢喃著，腦海裏卻回想起許多人來。越哲、老師、結凜……我還能繼續躲起來嗎？
就好像一道電流貫穿了她的身體，把封印在靈魂深處的鬥誌激發了出來，花梨突然站起來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知道……啊啊啊！”突然被塞進口袋裏的二世，完全搞不清狀況就被主人帶著跑下樓去。
而在花梨的身影消失之後，天台另一側的牆後，一個高挑的身影激動得雙手握拳道：“我看清楚了，那個真的是活的！那果然就是我的東西，我一定要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