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林子崢送我到清風湖,徐誌剛和他的朋友早早地就到了。見到林子崢的車,徐誌剛看過來。我坐在車內,開車門想要下去,他突然開口道:“星期六我去接你。”
我停下來,不甘心地掙紮著,固執地說:“星期六我有事。”
他挑眉,問:“什麽事?”
我心虛地扭頭開門,急匆匆地說:“就是有事。”
我拉著門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開,他把門鎖住了。
我皺眉扭頭看他,正色道:“林先生,請你開門。”
他近似無賴地說:“那你告訴我,星期六你有什麽事?”
我咬牙瞪他,他這樣耍無賴真的好嗎?
星期六我的確沒有什麽事可做,可是我不想跟他再有糾葛。感情的遊戲從來都如履薄冰,一腳踏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睡覺。”我瞪著他豁出去地說,“林先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是不是想泡我?”
他如實地說:“不是。”
不是你還纏著我!
我氣得噎住,張嘴正要說話,他打開車門,說:“星期六我去接你。”
我氣呼呼地下車,不甘心地說:“我不去。”
他坐在車內看著我,淡淡地說:“乖,別鬧了。”
那口吻就像敷衍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我瞪著他,一口氣噎住,還沒有喘過氣來,他開車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的我。
“可惡,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去!”我衝著他絕塵而去的車影咬牙大叫,湖邊徐誌剛和他的朋友看熱鬧一樣望著我。
我這才想起湖邊的圍觀者,慌忙收聲,扭頭尷尬地衝他們笑,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貓著腰跑到徐誌剛身邊。
徐誌剛把我打量一眼,轉身拿了一根魚竿遞給我,說:“用我的吧!今天野炊,釣上來的魚就是一會兒的晚餐。”
“好,謝謝。”我慌忙接過魚竿,學著他上魚餌,然後蹲在湖邊開始釣魚。
【2】
徐誌剛的朋友之一圍攏過來,笑望著我問:“老徐,你還沒給介紹介紹,這位小美女是誰啊?”
徐誌剛笑了笑,低頭弄著魚鉤,沒有回答。
我心有所動,抬頭乖巧地笑著說:“徐老師是我師父。”
說完,我謹慎地查看徐誌剛的表情,卻見他神色不變,依舊微笑著,他不否認就是默認了。
“老徐不是不收徒弟的嗎?小姑娘,運氣不錯啊,能找個這麽好的師父,好好努力。”那些人笑著,回頭各自去弄各自的魚鉤。
徐誌剛穿好魚餌,拿著漁竿轉身,我慌忙跟上他。
湖麵上吹來的風很是清涼,我和徐誌剛坐在湖邊的柳樹下安靜地垂釣,身後他的朋友們陸續找了地方坐下來。起先大家都還談笑著,後來慢慢地就靜下來了,安靜地釣魚,輕聲閑聊著。
我坐在徐誌剛身旁,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他凝望著湖麵,直到浮標動了動,他扯起魚竿,魚未上鉤,他再次將魚餌甩進湖裏。
“你跟林子崢在交往嗎?”他突然開口問。
我愣了愣,旋即回神,急忙說:“沒有。”
他笑一聲,說:“你知道我跟林子崢是什麽關係嗎?”
我不解地看他,我知道他跟林子崢有過節,這是林子崢說的,可是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大清楚。
“我大他三歲,論輩分他要喊我一聲叔叔,我們是表親,但是關係一直不太好,後來因為葉琳我們徹底鬧翻了,再沒有往來。他這個人感情寡淡得很,話不多,好勝心強,尤其是自尊心特別強。據我所知,他從來沒有向人低頭過,不過他肯為你牽線搭橋,撘的還是我,說明他這個人真的很在乎你,你要是真跟他在交往也是挺好的。”徐誌剛說。
他跟林子崢鬧翻是因為葉琳?林子崢也喜歡過葉琳?難以想象林子崢會因為一個女人跟別人鬧翻,不過像葉琳那樣漂亮的明星,為了她也是值得的。可是即使這樣想著,我還是想確定,林子崢喜歡過葉琳嗎?
“他也喜歡葉琳?”我好奇地問。
徐誌剛笑起來,說:“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我們大學那會兒玩得很開,有同學是表演係的,經常在一起聚會,一來二去大家就混熟了,也是那個時候我跟他一起結識了葉琳。”
可是那天葉琳在林子崢家中,他們的關係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交往過,他們之間更像是朋友。
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放下,甚至變成朋友嗎?
徐誌剛歎一口氣說:“是葉琳喜歡他。”
大學那個時候,徐誌剛喜歡葉琳,可是葉琳喜歡林子崢。如果林子崢喜歡她也就罷了,可是偏偏他對她根本毫不在意。有的人求而不得,有的人不屑一顧,你在乎的別人未必在乎,比如徐誌剛對葉琳,葉琳對林子崢,也正是因為這樣,徐誌剛跟林子崢鬧翻了。
徐誌剛覺得林子崢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葉琳那樣好的女孩他居然不要。
“那都是年輕時候的想法了,那時候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感情的世界裏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更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強求不得。”他望著湖麵微笑著說。
我好奇地望著他,很想知道他現在跟葉琳是什麽關係,是在交往嗎?要知道現在葉琳可是當紅明星,娛樂雜誌上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周邊緋聞。如果他跟葉琳真的在交往,那將是多震撼的一個爆炸新聞。
可是徐誌剛說他跟葉琳隻是朋友,好朋友而已。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微笑著,平靜的眼眸裏充滿溫暖。不是每一個喜歡的人最後都能在一起,不是喜歡了就能如願以償。其實像他這樣,在漫長的歲月裏,將喜歡的人最後沉澱為朋友,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喜歡著葉琳,也許是,也許那份感情早已超越了愛情。
望著湖麵,我陷入沉默中。我想,如果收斂心中的那份感情,隱忍著,會不會總有一天,我能夠像徐誌剛這樣,對林子崢的那份感情最終變成朋友。
不管有多喜歡,有多依戀,隻要隱忍著,慢慢地也就沒有那麽渴望了。
我和白靜苒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如果這場爭奪賽我選擇棄權,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最終,在林子崢和白靜苒之間,我選擇了白靜苒。我開始逃避林子崢,避免與他相遇,沒有什麽能夠長得過時間,所以我想,慢慢地,也許我會忘了他。
到傍晚的時候,大家陸續收拾工具。因為收獲都寥寥無幾,所以原定的野炊取消了。大家開車去附近的飯莊吃飯。
飯桌上觥籌交錯,徐誌剛以師父的身份為我擋下了酒,喝得有些高了。
飯畢,助理開車送他回去,我也一起坐在了車上。
微醉的徐誌剛躺在車子的後排座位上,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助理開著車,感慨地說:“蘇了了,你運氣挺好的,遇上徐大哥這樣好的師父。”
“嗯。”我笑著回頭看後麵的他。
車窗外光彩琉璃,夜晚的城市被燈光點亮,漂亮璀璨,夜幕下顯得格外繁華。
【3】
那天之後我就經常和徐誌剛聯係。他說,他看了我給他發過去的改過的稿子,覺得很不錯,我很有靈氣,一點就通,他喜歡這樣的徒弟。
接下來,我們加了對方為QQ好友,他有空的時候,就在網上批閱我的作品,對我寫的東西指導一二。我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全新的創作當中,仿佛這樣就能忘了林子崢,忘了我和白靜苒之間的爭吵。
星期六的時候,林子崢果然來找我了。他站在我家樓下,站在車旁,仰頭望著我的房間,給我打電話。
我躲在窗簾後望著他,手機放在茶幾上。他打了一遍又一遍,我拽緊了窗簾,一動不敢動。我告訴自己,隻要避開了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半晌,他才收起手機,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裏。
陽光下,他白色的襯衣格外耀眼。我看到他抬頭望著我的房間,久久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心虛地後退,不敢看他,最後小心地退到沙發上,直到他離開。
後來,他再沒有找過我。
我想,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星期六之後,我的情緒又開始異常低落了。仿佛沒日沒夜地寫稿也無法慰藉我那顆空洞的心了,我變得很不開心。
唐曉言終於被她老爸放出來了,她抱著新出的遊戲窩在我的沙發上玩著。我坐在旁邊心煩意亂地開著文檔,卻怎麽也寫不出一個字。
唐曉言打遊戲的聲音吵得我頭疼,心裏像有一股火越來越大,我用力地一關電腦,扭頭衝她怒吼:“你能不能小聲點兒?吵得我很煩你知不知道?”
唐曉言愣住,旋即“嘀咕”一聲把遊戲聲音關了,然後繼續玩著。可是,她按遊戲鍵的聲音在我聽來也是煩人的。
我心裏不痛快,煩躁地起身,打開冰箱,隨意地拿出一瓶水來,然後用力地把冰箱門摔上。
其實我不想喝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隻是感覺不快樂,我隻是心裏很煩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看什麽也不順眼。
看著沙發上的唐曉言,我有一種想跟她吵一架的衝動。
我感覺我快要壞掉了,這不是我,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
即使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我還是走過去惡聲對唐曉言說:“你能不能別玩了?能不能回你自己家去?我已經夠煩了,你能不能不要也來煩我?”
唐曉言放下手裏的東西,抬頭問:“蘇了了,你到底是怎麽了?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脾氣也變得這麽壞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壞掉了,比如現在,我很冷靜,可是也許下一秒我就會像個瘋子一樣想要跟她打一架。
我痛苦地扶住額頭,理智告訴我不該這樣對唐曉言。
我語氣稍微好點兒地說道:“唉,你還是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現在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唐曉言狐疑地盯著我,半晌後說道:“了了,你這狀態有些讓人擔心啊!這樣吧,你跟我去見一個朋友。”
“我現在哪裏也不想去,我就想待在家裏。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但是,我想,也許過段時間就好了。等我調節好自己的情緒後,我再去找你。你先走吧!”我近似哀求地說道。
我心裏有一股奇怪的情緒,它在我身體裏亂撞,凶狠地帶著惡氣,蠻不講理地在我體內橫衝直撞,卻怎麽也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我怕這股惡氣會誤傷到唐曉言,所以想她盡快離開。
唐曉言坐在沙發上,望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很久,她說:“了了,你是不是抑鬱了?”
“什麽?”我從混亂中回神,茫然地抬頭。
唐曉言抿唇,起身走過來,不容分說地拽著我就往外走:“跟我去見一個朋友吧,你這個樣子可能是抑鬱症。”
我被唐曉言拽出了家門,她帶著我直奔朋友家。
“抑鬱症”這三個字對我們而言並不陌生,可是我不覺得自己得了抑鬱症。我以為我隻是剛好不開心而已,也許是因為要換季了,天氣轉涼了,所以情緒受到波動,或者,是我最近寫稿子用腦過度了。
我不承認自己患了抑鬱症,因為沒有道理。
【4】
唐曉言拽著我來到了華醫生的診所。
她在門外等,我半躺在一張椅子上,那個三十幾歲的心理醫生華醫生坐在一張辦公桌後,微笑著看著我,起身走過來,坐在我身旁,然後開始發問。
“你是做什麽的?”她問。
我說:“寫劇本的。”說到這裏,我停下來,跟她說明情況,“我沒有抑鬱症,這一點我很清楚。因為我知道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我隻是感覺不開心而已。雖然我不是學心理學的,但是我知道抑鬱症是什麽概念,而且就目前而言,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順利。我有一個非常關照我的師父,有一群非常關心我的朋友,經濟上也沒有什麽很大的壓力,我覺得我一切都很好。”
她笑起來,說:“你不用這麽緊張,跟我說說吧,最近過得怎麽樣?”
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停下來,陷入沉默中,我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好吧,和以前一樣。不,最近我過得一點兒都不好。星期六之後,我好像已經連續四天沒有睡覺了。我睡不著,心像被什麽按住了一樣,始終處於焦躁不安的狀態。
可是,我明明很渴望睡覺,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睡不著。
我有太多的心事,全是關於白靜苒和林子崢,我覺得我已經處理好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可是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我聽曉言說,你最近跟朋友吵架了,那個朋友叫白靜苒,是嗎?”她突然問。
我回神,抬頭看她,我沒想到唐曉言把我和白靜苒之間的事情已經告訴了她。她微笑著看著我,神情從容淡然,讓人覺得安寧。
她輕聲說:“你現在討厭她嗎?”
“沒有,我們是朋友,我已經從他們中間退出來了,我不會介入她和林子崢之間,我已經處理好了我們之間的關係,這沒什麽。”我這樣說著,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她聽。
她問我:“你是怎麽處理的?”
我怔怔地想了想,說:“我退出來了,我已經很努力地不去找林子崢了,慢慢地我也會忘記他的。”
說到這裏,我停下來,一直迷迷糊糊的腦袋突然變得格外清明,那些想不通的過不去一下子突然就想通了。我突然明白為什麽我不開心了,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了。
我喜歡林子崢,即使理智告訴我遠離他,可是心越發悲傷,所以我會不開心,真正地不開心。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林子崢,白靜苒,我該怎麽處理?
一瞬間,那些壓抑在心中的感情如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我崩潰地掩麵大哭。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為什麽偏偏是林子崢?為什麽偏偏是白靜苒?
一個是我喜歡的,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徐誌剛,我做不到相忘於江湖,我那顆跳動的心總是不受控製地、無法抑製地思念著林子崢。
是的,是他,是他林子崢。
我想見他。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何夕,可是我還是這樣地想要見到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的身體被掰成了兩半,一半是感情,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林子崢,一半是白靜苒。我讀了那麽多年的書,受過那麽多年的教育,學過很多的知識,可是沒有一個可以告訴我,這種情況我該怎麽處理。
安靜的房間裏,我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地哭著。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我是那麽無助,又那麽彷徨。
房間裏,華醫生握著我的手,輕聲安慰我。
她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可以解決的。
那些藏在心裏的不痛快化成眼淚傾瀉而出,我抱著她哭了很久,哭完了,心裏像是卸下了一個重重的擔子。
華醫生告訴我,什麽也不要做,什麽也不要管。愛情來了,就滿心歡喜地迎接;愛情走了,也要坦然放下往前走。友情也是一樣,順其自然,慢慢地等,時間會給我答案。
【5】
從診所裏出來後,唐曉言帶我去吃火鍋。
火鍋店裏,我們麵對麵坐著,像以前一樣,吃著滾燙的火鍋,嘰嘰喳喳地聊著八卦。
唐曉言感慨地說道:“你看看你現在,這才是正常的你嘛!自從白靜苒那件事之後你就一直不對勁,其實抑鬱症這種東西又不是什麽恥辱,人一生裏至少有十次抑鬱,有的是輕度的,可以自己調節,有的比較嚴重,就需要找人開導開導了。現在啊,社會壓力太大了,什麽樣的情況都能導致一個人變得抑鬱。”
我奇怪地問:“可是,你怎麽會認識華醫生的?”
唐曉言挑眉看我,說:“我沒有跟你說過嗎?她一直是我的私人醫生啊!”
“什麽?”我錯愕地問。
唐曉言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可是她看起來這麽開朗,怎麽會要長期看心理醫生?
看我一臉錯愕的神情,唐曉言笑起來。她告訴我,從她13歲開始,她就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因為,在她13歲那年,她差點兒就自殺了。
我驚呆了,一直以來我們四個中間唐曉言都扮演著老好人的角色,她就像一個紐扣,把我們四個緊緊地維係在一起。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那樣開朗活潑,敢做敢當。她是我們四個中間膽子最大的一個,也是最沒心沒肺的一個,她永遠活得單純,快樂。
可是唐曉言說:“我有告訴過你,我媽是怎麽死的嗎?”
我搖頭,我知道唐曉言的母親在她8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可是誰也沒有問過她的母親是怎麽死的。
唐曉言喝了口水,淡淡地說:“自殺。”
“什麽?”我震驚地問。
唐曉言神情淡然地告訴我,8歲的時候她母親就自殺了,因為抑鬱症。那時候她父親忙著公司的事情,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母親的變化。她從最初的孤單演變成了抑鬱,直到死於抑鬱,那個時候她的父親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不可挽回的錯。
那時候,她的父親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新開辟的事業上,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和唐曉言母親溝通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沒有時間關心她,直到她終於離開這個世界。
唐曉言說,當她從醫生嘴裏得知母親死亡的真相時,她就對抑鬱症有了深刻的認識。她痛恨這種病,也痛恨她的父親。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對她母親多點兒關心,多點兒耐心,也許她母親就不會走到那一步。
唐曉言的母親去世了,什麽也沒有留給唐曉言,除了抑鬱症。
十歲的時候,唐曉言就跟她媽媽一樣,被診斷出患上了抑鬱症。也許是因為她母親的過世,也許是因為她的父親失去妻子後更加不著家,也許是因為這個家冰冷空洞,讓她找不到絲毫的溫暖和人氣。
她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情緒變幻莫測。
那時候她感覺自己像是瘋了一樣,她覺得活著太累了。
可是和母親相比,唐曉言是幸運的,至少她的父親開始關注她。13歲那年,她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父親帶著她找到了華醫生。華醫生說,她的抑鬱症可能跟她母親有關。
所以唐曉言說,她沒有想到母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就是抑鬱症。其實這也不錯,至少讓她感覺到,自己和去世的媽媽還是有聯係的。
“了了,你知道嗎?當我知道自己居然患上了和我媽一樣的病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是不可能,我覺得我不可能像她那麽懦弱,所以我活得很開心,很快樂。”她往火鍋裏涮羊肉,笑嘻嘻地衝我說。
燈光下,她笑得那樣開心,仿佛那些故事都是關於別人的,看著她我感到心疼。
吃完火鍋,唐曉言送我回去。
那天晚上,她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和我躺在一個**。我們像當年在宿舍時候一樣,關了燈,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聊天。
唐曉言說,藍圖現在是如日中天,職場上混得風生水起,越來越好了,真是讓人羨慕。
我說:“有什麽可羨慕的,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去上班。”
唐曉言說:“我爸不讓,他讓我接他的班,現在他不許我再混日子了,有什麽項目和簽約的事情都讓人帶上我。他這次是來真的,他是真的打算結婚後啥也不幹了,然後把我往那個火坑裏推。”
唐曉言老爸身價上億,我搞不懂唐曉言為什麽不願意接盤,多少人求之不得,拚了性命也難以達到那樣的境界,而她唐曉言什麽也不用做,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擁有全世界。
我說:“唐曉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唐曉言說:“人這一輩子其實挺短的,怎麽樣才算是幸福呢?日子過得幸福不幸福,沒有一杆尺能夠衡量。人跟人沒得比較,我覺得隻要心裏舒坦了,踏實了,那就是幸福。我不喜歡我爸那樣的生活,太忙了,太累了。他每天像個機器一樣不停地在旋轉,可是他已經忘記旋轉的初衷是為了讓自己快樂了。”
“人總是羨慕別人沒有的,你羨慕別人的自由,別人羨慕你的富有。”我說。
唐曉言說:“所以人啊,總是無窮無盡地煩惱,無窮無盡地追逐。了了,你這樣挺好的,幹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追逐著自己的夢想,也挺好的。”她說著翻身抱住我,像個孩子一樣嘀咕道,“這樣挺好的,永遠不要變。”
我笑一聲,閉上眼睛,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6】
第二天,我在敲門聲中被唐曉言一腳踹下了床。她趴在**用枕頭捂住耳朵,我迷迷糊糊地從地上爬起來,去開門,卻見門口站著兩個穿著職業裝的人。
來人是一男一女,那個女的走上前來,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說:“蘇小姐,您好,我是唐小姐的私人助理,一個小時後在江南庭院有一個會議需要唐小姐親自到場,我們是來接唐小姐的。”
我愣了愣,唐曉言老爸這次是來真的啊,都追到這裏來了。
我正在發呆,那個女助理就直接把目光飄向裏麵,然後問:“唐小姐在裏麵嗎?那麽,請恕我無禮。”
說著,她徑直往裏麵走去。
我急忙跟上去,想要攔住她:“這裏是我的臥室,請你出去,我去叫唐曉言起來。”
可是,很顯然,這女助理根本就不吃這套。她徑直走到床前,看著在**睡得跟狗一樣的唐曉言,不動聲色地說:“唐小姐,您好!現在是早上七點半,還有一個小時會議就要開始了,唐董讓我接您過去。”
唐曉言這才迷迷糊糊地從睡夢裏掙紮著醒過來,睜開眼睛看了一下來人,瞬間就清醒過來,炸毛了一樣地蹦起來,抓緊枕頭擋住胸口大叫:“你神經病啊,這裏是我朋友家,你怎麽追到這裏來了?我還沒穿衣服,你給我出去。”
女助理神色不變地抬手看手腕上的手表,說:“好的,我給您十分鍾,十分鍾後我們出發。”說完,她轉身退了出去,留下手裏的一個袋子,袋子裏裝著一套精致優雅的OL裙和一雙高跟鞋。
唐曉言氣得大叫起來:“十分鍾還不夠我刷牙,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回去告訴你們老板,我不幹了,我要辭職。”
門外傳來女助理的聲音:“還有九分鍾二十秒。”
“變態!”唐曉言怒罵一聲,跳起來急匆匆地開始打開袋子穿衣服和鞋子,一邊很不習慣地扯著衣服往外走,一邊對我說,“了了,我走了,回頭再找你。”
說完,她罵罵咧咧地跟著女助理出門。
唐曉言走了,我再也睡不著了,下床收拾了一下,打開電腦準備工作。
剛登上QQ,就收到了徐誌剛的留言。他把我上次改好的稿子推薦給一家文化公司了,如果可能,我就要準備簽約了。
準備了這麽久,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這一次,終於不是靠蔣臣的關係,還是靠我自己的實力,當然,這實力要歸功於我的好老師、名編劇徐誌剛指導有方。
我給徐誌剛留了言,表達了自己的欣喜和謝意,然後轉身去煮白水蛋。
吃完早餐,我背上包包去畫室,才出了小區,遠遠地就看見林子崢開車過來。
我停下來,他的車停在我麵前。
車內,他望著我鎖著眉沉吟一聲,問:“蘇小姐,有時間嗎?”
蘇小姐?他平時不都是叫我“了了”的嗎?
我說:“有。”
他眼中是一閃而過的驚喜,很快又恢複沉靜,抬眸看著我,問:“那麽可否賞臉吃頓午飯?”
“好啊。”我說著,自然地往他車內鑽去,主動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扣好安全帶。
他開著車,如一條魚一樣敏捷地匯入車流中。
隨著車速漸漸提高,我才發現,我們已經遠離了市區。我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再扭頭看他,不知道他打算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
“這是要去哪裏?”我好奇地問。
他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於是不再問了,扭頭看窗外。
是的,我依然那麽無條件地信任他。
他打開天窗,車子穿行在盤山公路上,四周是紅色的楓葉,新鮮的空氣灌進來。我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吹著風,慢慢地閉上眼睛,陷入沉睡中。
睡夢裏,窗外斑駁的光影從我臉上掃過,我恍惚有一種一日十年的感覺,仿佛曆經滄海桑田,心裏有一種寧靜淡然的感覺。
林子崢就坐在我身旁,車內是淡淡的洗衣劑的味道,混合著陽光,帶著陽剛的氣息,那是屬於他的味道,明明是陌生的,卻感覺很熟悉。
我仿佛被那氣味包圍,在混合了陽光的洗衣劑味道中穿梭時光,回到高中時候。
烈日下,我仰頭望著眼前高聳的學校大門,迎著陽光,太陽照得我眯起眼睛。我抬手擋住眼睛,遠遠地有人朝我走來,他穿著白色的襯衣,陽光太大,在他身上留下燦爛的光影。
我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聽見他的聲音,他喊:“了了。”
是誰?是誰站在那裏?是何夕嗎?
我朝他走去,越走越近,陽光在他身上漸漸淡去,那不太分明的呼喚聲變得清晰,那模糊不清的輪廓變得明顯,我的心越跳越快,緊張地望著他,有些畏懼,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我不知道那條路的盡頭站著的是誰,是何夕嗎?
“了了。”他喊著我的名字,停下來,我終於看清楚他,是林子崢。
他穿著白色襯衣,卷著袖子,英俊的臉一如從前的沉穩,幽深的眼睛凝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麽,我鬆了一口氣,望著他笑起來。
是他來了,林子崢。
“了了。”現實裏,我在他的叫聲中醒來,睜開眼睛,他見我醒來眼裏露出一抹笑意,說,“到了。”
“啊?”我茫然地回神,扭頭看車外,眼前是一個大型的別墅。
林子崢下車,我茫然地跟著他下車,門口立即有下人迎了出來,一個人幫林子崢開走了車,一個阿姨領著我們往別墅花園走去。
“林先生他們都在花園,等兩位很久了。”阿姨笑著說著,打量的目光在我身上掃過。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禮貌地衝她笑了笑。她衝我一笑,收回目光,領著我們去花園。
【7】
穿過長長的走廊,我們跟著阿姨來到一扇門前。推開門,門後是一個小型的燒烤派對,迎麵兩個舉著燒烤叉的小男孩叫嚷著跑過來,追逐著又跑開。
我驚訝地望著眼前,不知所措地扭頭看林子崢,不是說帶我去吃飯嗎?怎麽帶我來別人家了?
這時,遊泳池邊烤肉的中年男人抬頭,看見我們招手叫起來:“子崢,快點兒過來幫忙,我烤了這麽久還一根香腸都沒有吃著。”
“好的,二叔。”林子崢說著低頭對我說,“那是我二叔。”說著他看向遊泳池邊聚在一起的幾個女人說,“那個穿紅衣服的是二嬸,打扮得最時髦的那位是我姨媽,抱著狗的那個是秦媽媽,我媽的故交。那邊躺著睡覺的是我姐,你見過。那兩個鬧得正歡的一個叫張晉,一個叫林子圖。”
我條件反射地記下他的那些親戚,他抬腳朝二叔走去,我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後,默默地記著人物關係。可是,很快地,我就回過神來,問自己,等等,我為什麽要記這些東西?
還有,這不就等於是他的家庭聚會嗎?
他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這樣想著,我驚訝地扭頭看他。
來到燒烤攤前,二叔抬頭看我,笑著說:“你不用跟著烤,讓他烤就好了,走,過去陪二叔喝兩杯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窘得臉立刻通紅。
旁邊林子崢拿起烤腸去烤,說:“她不會喝酒。”
二叔哈哈笑起來,說:“那就陪二叔去吃點東西,走。”
他說著往前走去。
“林子崢。”我望著二叔離去的背影跺腳,咬牙低聲喊他。
這是怎麽回事?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嘛?
“嗯?”他一臉淡定,故作不解地看我。
我正要開口問他這是怎麽回事,遠遠地二叔朝我招手喊:“過來呀,了了。”
“好,好的。”我紅著臉窘迫地答應,來不及問林子崢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隻得乖乖地溜過去。
回頭看林子崢,卻見他一臉狡黠地笑著。
他是故意的吧?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一頭霧水地跑到二叔身邊,這時遊泳池邊那群女人被驚動,立馬圍攏過來,高興地圍著我坐下來。二嬸把烤好的蘑菇擺在我麵前,熱情地說:“多吃點兒,多吃點兒,千萬不要感到拘束啊。”
“謝謝。”我不好意思地說著,接過蘑菇,完全搞不清現在是什麽狀況,隻能埋頭吃著蘑菇。
姨媽笑吟吟地打量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打量完我,她滿意地說:“長得挺好看的,子崢的眼光向來不差。”
呃?
我咬著蘑菇腦袋一滯,茫然地抬頭看姨媽。
二叔在旁邊坐下來,拎著一瓶啤酒笑哈哈地說:“這麽好的姑娘,子崢那小子算是走大運了。了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啊?”我呆呆地望著二叔,旋即回神,急忙吞下蘑菇,禮貌地回答,“我跟林先生是因為一篇報道認識的。”
“還叫林先生,叫子崢。”二嬸熱情地說著,笑眯眯地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啊?”這下子我算是徹底地傻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扭頭看不遠處的林子崢,大腦裏隻有四個字:怎麽回事?
遠遠的,林子崢專注地烤肉,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
秦媽媽溫柔地笑著,說:“了了靦腆,這種事情等時候到了自然會通知你們。是吧,了了?”
“呃,是,是的。”我暗暗地抹汗,此時此刻坐在這裏如坐針氈,我恨不得立刻拔腿衝到林子崢麵前,揪住他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了了,喝這個,核桃汁,補腦。”二叔遞給我一杯核桃汁,笑哈哈地說,“你們做編劇的都是腦力工作者,平時要多喝這個。”
啥?他們連我是做什麽的都一清二楚?
我暈暈乎乎地接過核桃汁,禮貌地說:“謝謝。”
二叔說:“叫二叔。”
“啊?”我徹底暈了。
他認真地看著我,再次強調:“叫二叔。”
我……
我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老老實實地喊一聲:“二叔。”
二叔哈哈笑起來,興高采烈地說:“還想吃什麽?二叔去給你拿。”
“還有我,叫二嬸。”二嬸跟著湊過來,興奮地說。
“叫我姨媽。”姨媽也跟著湊熱鬧了。
“叫我秦媽媽就好了。”秦媽媽溫柔地笑著說。
我一個頭兩個大,求救地扭頭望林子崢,無聲地呼喊,希望他能聽見我內心深處的求救聲,或者能感受到我眼睛裏射出的求救光波。可是很明顯,心有靈犀這種事情在我們之間是不存在的。
就這樣,我被三個女人圍在中間,從飲食愛好到文化喜好,麵對這幫長輩的狂轟濫炸,我有一種醜媳婦見公婆的錯覺。
肯定是錯覺吧!
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他們說清楚,我跟林子崢隻是朋友。
“二嬸,其實我跟林子崢隻是朋友。”我的臉頰滾燙滾燙的,不好意思地說道。
二嬸和姨媽哈哈笑起來,說:“哎呀,別害羞啦,二嬸什麽都知道的。”她說著扭頭對秦媽媽說,“瞧瞧,這小姑娘多靦腆啊,還不好意思。”
我有些著急,急忙解釋說:“二嬸,我跟林子崢真的隻是朋友。”
二嬸笑得更加厲害了,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藏著掖著,不好意思嘛,二嬸懂得的。”
可是二嬸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懂啊。
我有些著急,抬頭看林子崢,這時,他終於察覺到我求救的目光,走了過來,微笑著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說:“炭用得差不多了,陪我去拿一下。”
“好。”二叔笑著飛快地爬起來,跑去端吃的。
我跟著林子崢離開,他在前麵,我在後麵,穿過遊泳池,穿過花園,穿過打開的門,走進別墅內。我跟在他身後抿緊了唇望著他,他突然停下來,問:“你是不是有話要問我?”
我停下來,不安地低頭,猶豫著終於開口:“他們好像誤會了,他們以為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靜靜地看著我,問:“了了,你喜歡我嗎?”
我愣了愣,抬頭看他,卻見他冷靜沉穩地看著我,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我心裏有些慌,避開他的眼睛低下頭,抿緊了唇不說話。
他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感覺最輕鬆自在的時候。還記得我們在北戴河的第一次見麵嗎?當時,你莫名其妙地跑過來,抱著我哭得一塌糊塗,最討厭麻煩的我,竟然任由你抱了那麽久。後來,蔣臣的新聞出來,我在照片裏看到了你,就讓馬小婉想辦法跟你聯係。隻是,我沒想到,你會自己殺來公司,看到我後,竟然落荒而逃,所以,你是記得我的吧!我當時很欣喜,於是找馬小婉要了你的QQ。後來,我總是有意無意地指使你幹這幹那,其實隻是因為想見你。我沒有想到,那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你。”
我低著頭,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耳邊突然變得一片寂靜,隻聽得見他的聲音。
他說,他喜歡我。
“可是,我不確定你的心。很多時候,我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因為我可以感受到,隻是最近你總是刻意逃避我,我幾乎都找不到你的人。我找不出原因,隻好去見了唐曉言,於是知道了何夕的存在。我知道他在你心裏的位置很重要,無可替代,我也知道那一天在北戴河你把我當成了他。也許直到現在,你也想從我身上找到何夕的身影吧!”他平靜地說著,我的心跳得格外厲害,我沒想到他會去找唐曉言,更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何夕的存在。
是的,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在他身上尋找何夕的身影。直到現在,我也在問自己,他到底是何夕還是林子崢?
我總是在比較,他的溫柔,他說話的語氣,是不是跟何夕一樣?
我感到很難過,也很害怕,我知道這對林子崢是不公平的,我不該在他的身上找別人的影子。
“對不起。”我難過地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輕聲說:“可是,我很感激何夕。如果不是他,你不會來到我身邊。了了,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也不在意你始終記掛著他。時光悠悠,我可以等。”
我望著他,張大了嘴巴,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樣,一股陌生的情緒在胸膛裏翻江倒海。我發聲,想要說點什麽,可是才張嘴,眼淚就掉了下來。
心裏僵硬封閉的黑暗一瞬間被推開了門窗,清風拂去塵埃,觸動心底最柔軟最原始的感動。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哭著,像遍體鱗傷、受盡委屈的孩子終於找到歸宿一般,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裏。
是他了,跨越時光,穿過人海,這一生,我所等待的人就是他了——林子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