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第二天外麵下起了大雨,一夜間突然降溫了,我盤膝坐在客廳裏寫稿子,抬眼看見電腦右下角的日期,原來已經是九月了,秋天來了。

中午的時候,雨小了下來,我撐傘去畫室。

走到半路,唐曉言的奪命追魂電話又追過來了,電話那端她火急火燎地叫著:“了了,救命啊,我爸讓我去相親。”

我本來心情不佳,但是聽到她這樣的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每個女孩子都長著一顆八卦的心,比如我。我們四個中間唐曉言一直活得跟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天真得不諳世事,很難以想象唐曉言相親會是什麽樣子,那一定不亞於第三次世界大戰吧。

“恭喜啊,把握機會,抓緊推銷自己。”我幸災樂禍地說。

唐曉言氣得咬牙切齒地說:“蘇了了,咱能別幸災樂禍嗎?你在哪裏?”

我說:“去畫室的路上,幹嗎?”

“去什麽畫室?跟我幹活去,在家等著我,我馬上過來。”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

街上,我撐著傘,望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一陣出神,然後轉身,背著包包回家。

我沒有上樓,直接在樓下等了一小會兒,唐曉言就開著車子駛了過來。

車內,她穿著背帶褲,戴著鴨舌帽,伸出頭來對我說道:“了了,上車,跟我去勘查敵情。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知道自己的對手是什麽樣的人,才有勝利的把握。”

我鑽進車裏,問:“你這是要去遠征啊?”

“去打仗。”她說著就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唐曉言的老爸給她安排了一個傑出青年,讓她下個星期去見一麵。唐曉言覺得她爸的腦子一定是被豬油給堵住了,都什麽年代了還相親,真要是奇貨可居的特優品種,又怎麽會淪落到相親?

我說:“你這話有歧義啊,說得好像相親的人都是處理不出去似的。”

唐曉言說:“別人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但是我爸手裏的肯定是處理貨,他這人打小就喜歡貪便宜。”

我頓時哭笑不得,這是什麽邏輯啊?

唐曉言開著車往三環跑去,車到三環又開始堵了。唐曉言拉下車窗來,我們趴在車窗上望著外麵一望無際的長龍感慨,中國GDP每年都在增長,人民都在奔小康,可是在奔小康的這條路上什麽時候能不堵才是真。

唐曉言又打開了音樂,還是那首兒歌《兩隻老虎》。當初買車的時候就是這首歌,買回來後就一直不曉得怎麽換。就這樣,這首歌伴隨我們大半年。

路上堵成一條龍,車裏的歌聲歡快清脆,我趴在車窗上望著外麵。

突然,唐曉言激動地扯了扯我喊:“了了,你快看,白靜苒和林子崢。”

聞言,我猛然扭頭,順著唐曉言手指的方向看去,對麵逆向行駛道上,林子崢開著那輛大黃蜂,白靜苒坐在他身旁,兩人談笑著。

他穿著白色的襯衣,袖子是卷著的,握方向盤的手腕上戴著塊黑色的機械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我們隔著一條寬寬的馬路,他們在那邊,我們在這邊。

唐曉言見狀從車內伸出半個身子來,朝白靜苒拚命地招手,喊:“白靜苒!”

她大叫著,終於引起對麵的注意,車上白靜苒偏頭,看見唐曉言,衝她揮了揮手,笑起來。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扭頭望著白靜苒和林子崢,心裏堵得厲害。

對麵,大黃蜂上,林子崢扭頭看過來,依舊是從前那副淡淡的表情,從容鎮定,沉穩內斂,令人無法看透。

這時,對麵車流開始走動,林子崢開車離開,唐曉言於是鑽了回來,激動地抓住我叫起來:“我說得沒有錯吧,白靜苒果然是喜歡林子崢,都上了林子崢的車了,都發展到這種地步了。她絕對是喜歡林子崢,我說得沒錯。”

我被她抓得手臂有些疼,心裏莫名地覺得難受,一陣一陣地刺痛,臉上卻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抽回被她抓著的手說:“誰都有自由戀愛的權利,管她的。”

這時路已經暢通,唐曉言開車離開,一邊開一邊說:“可是了了,你真的不喜歡林子崢嗎?”

我沉默不語,扭頭看窗外。

唐曉言見狀頓了頓,認真地說:“了了,如果你喜歡林子崢,我就去跟她說,白靜苒這麽做是不道德的。當年何夕是這樣,現在林子崢還是這樣。了了,就算是感情也是需要爭取的。”

我垂頭沉默不語,爭取嗎?

我要去爭取嗎?

唐曉言見我還是不說話,頓時恨鐵不成鋼地說:“蘇了了,你可真是個膽小鬼。”

一如當年,當白靜苒告訴我,她喜歡何夕的時候,我傻了,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麽去爭取,於是懦弱地選擇了逃避。

我覺得我不是白靜苒的對手,當年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不是白靜苒,我做不到去爭去搶去戰鬥,我不知道怎麽去處理這樣的關係,因為我們是朋友。

【2】

唐曉言帶著我跑到了白馬公司樓下,她把車停好後就從包裏取出兩副墨鏡,隨手遞給我一副,自己一邊戴著另一副墨鏡一邊往樓下走,伸手對我說:“來,把你手機給我一下。”

“你要幹嗎?”我不解地把手機遞給她,卻見她飛速地按下一個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對方接了電話後,她臉上掛著假得跟麵具一樣的笑容,細著聲音發出乖巧的聲音來:“孫先生,您好呀,我們這裏是申通快遞,有您一個很重要的快件,需要您下來簽收一下。我在您公司樓下,您能下來嗎?”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唐曉言笑吟吟地說:“好的,我就在樓下等著您。好的,麻煩您了。”說完她掛斷電話,手機遞給我,望著大廈的大門說,“等著看好戲吧,我爸給我介紹的就是這個孫岩,我倒要看看他長得什麽模樣。”

我說:“可是你這樣不是打草驚蛇嗎?要是被他認出來了,你怎麽跟你老爸交代?”

唐曉言低頭從包包裏翻出一個包好的盒子來,遞給我說:“所以我讓你出馬啊!”

接過盒子,我奇怪地問:“裏麵裝的是什麽?該不會是炸藥吧?”

唐曉言一拍我的腦門,說:“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是我爸買給他女朋友的鑽戒。”

“唐曉言,你不是吧?你老爸買的鑽戒你拿來這麽玩?要是被你老爸知道了,他一定會打死我的。”我嚇得立馬把盒子塞回她手裏。

“別磨磨蹭蹭了,跟他的損失相比,我損失的可是一輩子。想要把我處理出去,沒那麽簡單。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不痛快了,他也別想安逸。”唐曉言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她爸是她的革命對象一樣,是敵人,是對手,勢不兩立,不可言和。

我就沒有見過哪對父女關係是這樣的,從我認識唐曉言到現在,不管她做什麽她老爸都看不順眼。同樣的,不管她老爸做什麽,她都看不下去。

這對父女簡直就是一對冤家。

“就不能拿別的東西嗎?這本下得也太大了。”拿著唐曉言的東西我不死心地說道。

沒想到我蘇了了這輩子拿的最有錢的東西居然還是唐曉言偷來的。

正說著,唐曉言望著公司大門,突然推了我一下,說:“快過去,他來了。”

我扭頭看過去,隻見白馬公司樓下一個著商務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環顧四周,然後拿起手機打電話,我的手機於是響了起來。

唐曉言裝模作樣地轉身眺望天邊,隨著手機鈴聲,他扭頭看過來,見到我,掛了電話,走過來。

“過去呀。”我身後,唐曉言壓低聲音催促道,恨不得一腳把我踹過去。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把東西遞給他,問:“孫先生?”

孫岩長得斯文,皮膚小麥色,健康性感,有點像古天樂。

他笑著說:“你是快遞?怎麽看著不像?”

我微笑著說:“因為今天休息,所以做兼職,幫忙送一下了。這是您的東西。”我說著舉起手裏的東西,示意他接住。

他笑著接過我手裏的東西,目光落在唐曉言身上,又回到我身上,問:“我能拆開嗎?”

我慌忙說:“當然可以,這是您的東西。”

說著,我轉身就走。

身後,孫岩已經拆開了包裝,取出裏麵的鑽戒盒,叫住了我。

“等等,你是不是送錯了?我沒有買過這個。”孫岩打開戒指盒,舉著裏麵的鑽戒對我說。

我故作詫異地問:“什麽?不是您的東西嗎?可是這上麵的收件人的確是您啊。”

孫岩笑起來,抓起我的手,把戒指塞回我手裏,道:“不是我的。”

他說著看一眼唐曉言,轉身離開。

我奇怪地望著他,又回頭看看唐曉言,心裏有些發毛,跑到唐曉言身邊說:“喂,他是不是看出來了啊?剛剛一直在看你呢。”

唐曉言聞言立馬摘下墨鏡,叫起來:“不是吧,我都這麽打扮了,他怎麽可能看得出來?”

我說:“肯定是看出什麽來了,不然他為什麽會一直看你?別玩了,唐曉言,大家都是成年人,都不是傻子,你要是實在不喜歡他,就直接跟你爸說清楚吧!他是你爸,父女間沒有什麽是不能解決的。”

唐曉言說:“說得清楚我就犯不著這麽遭罪了,說得清楚的那是別人家的爸,說不清楚的那才是我爸。我跟他簡直就不是一個種族的,語言已經無法交流了。”

我搖了搖手裏的戒指,問:“現在怎麽辦?”

唐曉言把戒指丟回包包裏,拿出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說:“還能怎麽樣?給藍圖打電話,晚上一起吃飯,叫上白靜苒。”

唐曉言打通了藍圖的電話,告訴她,晚上一起吃飯。之後,又給白靜苒打了過去。白靜苒說晚上有課,沒時間。

唐曉言聲音頓時變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就算是請假你也要來,有些話咱們要當麵說清楚。”

電話那端白靜苒沉默很久,最後說:“好。”

我問唐曉言幹嗎一定要白靜苒過來,說不定她真的很忙呢。

唐曉言說:“我知道你不想見到她,但是有些話說穿了比悶在心裏強。白靜苒不能那樣對你,你不能這樣膽小。蘇了了,有些東西你終究是要麵對的。”

我沉默著說不出話來,我不是唐曉言,無法做到沒心沒肺,即使我不想見到白靜苒,可是我們終究是朋友。我們之間,是她搶了我的東西嗎?

不是,感情的世界裏沒有先來後到,隻有該來,或者不該來。

唐曉言拍著我的肩膀,望著我認真地說:“了了,你不敢要的東西,我幫你爭取;你不敢說出口的話,我幫你說。不要害怕傷害別人,而把傷口留給自己。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樣的人才是最殘忍的人。我們應該學著為自己而活,像白靜苒那樣,自私一點兒,凡事多為自己爭取。”

然後,她就拉著我跑去附近的國際貿易廣場,把她爸的戒指給賣了。珠寶店裏櫃台前服務員謹慎地鑒定開價,十五萬的戒指她賣了十萬,然後一口氣買下了整場的電影。

【3】

空****的電影院裏,我們倆坐在最中央,在黑暗中吃著爆米花。熒幕上的光影在我們身上閃爍,“咯吱咯吱”的爆米花聲中,熒幕上的男女主人公演得情深似海,然後唐曉言說:“了了,我爸這次是來真的,他要結婚了。”

我抓爆米花的手停下來,扭頭看她。

她像平常一樣看著電影,吃著爆米花,熒幕上的光打在她的臉上,讓我看清了她的表情,安靜中帶著絕望。

她說:“了了,我想我媽了。我不明白,生活這麽美好,她為什麽要死?那種富婆的生活多少人夢寐以求,就說我爸現在的女朋友吧,才29歲呀,比我隻大四歲,她拚了命地討好我爸,為的還不是這種衣食無憂、大把揮霍的生活嗎?可是你說,為什麽我媽就不願意過下去呢?這麽好的生活,她為什麽要走呢?”

我沉默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唐曉言八歲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那是她最灰暗也最絕望的日子。她跟她爸的矛盾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從八歲那年起,她就沒有了母親,然後以戰士的姿態跟她爸抗爭到現在。

唐曉言說:“是不是因為沒有人疼愛她,所以她覺得累了,於是就躲到另一個世界休息去了?”

“別說了,唐曉言。”我打斷她的話,“過去的都已過去,活著的還要繼續,人要往前看,不要總是活在過去。這是五年前你說給我聽的,我聽進去了,所以唐曉言,你也要往前看。每個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權利,比如你爸,比如我們。”

我明白唐曉言為什麽會以那麽低廉的價格把戒指給賣了,因為戒指的價值幾何她毫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爸要跟別人結婚了。

可是,現實不會因為她孩子氣的任性而改變或者扭轉,她能賣掉一百隻戒指,她爸轉身就可以買回一千隻戒指。別人的生活我們無法改變,這是不可否認的,也是無可奈何的。

唐曉言疲憊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安靜地望著熒幕,說:“了了,我想睡一會兒。”

“睡吧。”我抱住她。

電影院的大廳裏,兩個單薄的身體依偎在一起,在沉默中相互取暖。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外麵又下雨了,溫度變得很冷,我們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商場樓下凍得瑟瑟發抖。唐曉言隻好給藍圖打電話求救。

不一會兒,穿著精致的套裙、踩著高跟鞋的藍圖就拎著兩把傘遠遠地走過來。

看見這樣的她,我跟唐曉言頓時都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唐曉言圍著她團團轉,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說:“不錯呀,藍圖,現在都換行頭了,這身套裙挺貴的吧?”

藍圖不以為意地說:“這年頭,要在職場上打拚,拚的不光是腦子,還要學會包裝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曉言笑起來,說:“走吧,我的車停在停車場呢。”

說著,她接過藍圖手裏的傘,我們三個往停車場走去。

上了車,唐曉言開車帶我們去“春暖夏日”吃私房菜。那裏的老板是個德國人,在“臉書”上結識了一個中國女孩,立馬墜入愛河。但是他們相戀三年,卻從未見過麵。於是,他在北京的胡同巷子裏租了一個小店麵,以她的網名開一個小店,賣一些小玩意兒,做一些私房菜,等一個還未到來的人。

早在讀大學的時候,那裏就成為了我們四個聚會的地點。畢業後,大家就很少再去那裏了。

路上,藍圖告訴我們,她從助理做到設計師了,也搬家了,從幾個人合租的隔斷間搬到市區最好的地段。那裏寬敞繁華,幹淨漂亮,她再也不用活得像老鼠一樣了。

本來是揚眉吐氣的事情,可是說到這些,藍圖的臉上現出疲憊的神情來。

車穿過市區,最終來到學校附近的“春暖夏日”,我們三個推門陸續走進去。

隨著門被推開,門上的風鈴被撥動,發出清脆的聲音。老板從裏麵走出來,看到是我們,便笑著用口音十足的普通話說:“好久不見,你們的朋友已經在裏麵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嗯,老規矩,謝謝啦。”唐曉言笑著往樓上走去。

我們三個陸續上了樓,白靜苒坐在窗邊,看見我們,她招手笑起來,喊:“這裏。”

我們三個走過去,藍圖坐在她身旁,我跟唐曉言坐在對麵。

白靜苒笑著說:“菜已經點了,還是老樣子。”說著,她的目光落在藍圖身上,說,“不錯呀,藍圖,這樣穿挺好看的。”

藍圖笑了笑倒下去,躺在椅子上環顧四周,說:“這裏真是十年如一日,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啊。”

這裏收藏了我們所有的回憶。

【4】

大學四年,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根據地。藍圖失戀,唐曉言過生日,白靜苒複習備考等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這裏承載了太多的過去,所以才格外親切,令人懷念。

唐曉言一臉沒睡好地說:“我困死了,去倒杯咖啡,你們誰要?”

藍圖說:“我。”

唐曉言看我和白靜苒,我搖頭,白靜苒微笑著說:“我也不喝。”

唐曉言起身去倒咖啡,結果,沒一會兒,她就端了四杯咖啡過來。

她說,她太了解我們了,每次說不要,到最後還是讓她再跑一趟。

四個人圍著桌子喝著咖啡,唐曉言開始緬懷過去,從我們高中說到大學。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連自己家保險櫃密碼都懶得記的唐曉言居然會把過去發生的點點滴滴記得那麽清楚。

她正說著,白靜苒突然語氣不太好地打斷她的話,說:“唐曉言,別扯這些了,開門見山吧!你讓我來到底有什麽事?”

氣氛一下子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於是扯了扯唐曉言,示意她不要說。

可是唐曉言甩開我,看著白靜苒,說:“好吧,憶苦思甜的前戲咱們也就省了吧!我就開門見山了!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跟蔣臣胡說八道,讓蔣臣以為了了跟林子崢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關係?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白靜苒看著我,說:“蔣臣回國後第一個見的人是你,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愣了愣,不解地看著她。

白靜苒笑了笑,說:“蘇了了,你一直沒有發現嗎?蔣臣喜歡的人是你。”

我腦中一片空白,怎麽可能,蔣臣喜歡的不是白靜苒嗎?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追求的不是白靜苒嗎?

“怎麽可能?蔣臣喜歡的明明是你。”唐曉言大聲說道。

白靜苒哈哈笑起來,輕蔑地瞟我們一眼,說:“看來你們是真的沒有發現呢,我該說你們單純呢還是愚笨呢?你還記得蔣臣跟何夕打了一架的事情嗎?”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以為何夕他們打架是為了白靜苒。

難道不是嗎?

難道那次打架跟我有什麽關係?

“不是因為你,蔣臣才和何夕打了一架嗎?”我說。

白靜苒說:“那天你生日過後,蔣臣找你要我的電話號碼,你知道他要我的電話號碼做什麽嗎?他想要撮合我和何夕。他知道我喜歡何夕,希望同我聯手,讓何夕離開你。我們都知道你喜歡何夕,他也知道,所以當他看見我對何夕有意思時,他動了心思。是何夕告訴你,他是為了我才跟蔣臣打了一架的嗎?嗬嗬,其實不是,那一架,是因為你。蘇了了,蔣臣喜歡了你這些年,不比你喜歡何夕少,可是,你一點兒都不知道。”

我腦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著她,在震驚中久久不能回神。唐曉言和藍圖也傻掉了,我們誰也沒有想到蔣臣喜歡的人居然是我。

難怪,難怪那個時候他約見的第一個人會是我,難怪那些年來他一次也沒有同白靜苒聯係過。難怪那天他會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可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喜歡我。

唐曉言表情奇怪地看著我,她也沒有想到蔣臣會喜歡我,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白靜苒問:“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我想今天你們叫我來,蔣臣不是重點吧?”

唐曉言回神,扭頭看她,再次問:“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林子崢?”

白靜苒說:“是。”

這樣的答案雖然我早已經知道,可是聽她親口承認時,我心裏堵得更加厲害了,垂著頭大口地喝一口咖啡,陷入沉默中。

唐曉言生氣地說:“可是,你知不知道了了喜歡林子崢?”

白靜苒諷刺笑起來,扭頭看我,說:“蘇了了,為什麽每次這句話都是唐曉言幫你說出口的?你的騎士可真多啊!每次都有人幫你衝鋒陷陣,你喜歡林子崢?怎麽,你喜歡就不允許別人喜歡了嗎?我說過,感情的事誰都有競爭的權利,不要說你跟林子崢沒有什麽,就是有什麽也無所謂。決定權不在你手裏,在林子崢手裏。”

聞言,我手指有些發涼,抬頭看白靜苒。

唐曉言怒聲嗬斥道:“白靜苒,你還有沒有人性?何夕死後,了了一直孤單一個人,好不容易遇見林子崢,她才重新敞開心扉。你說你,明明有那麽多選擇,為什麽非得選林子崢?何夕是這樣,林子崢是這樣,為什麽你總是喜歡搶了了的東西?”

她一言既出,白靜苒臉色頓時變了,說:“因為何夕死了,因為她是受害者,因為她比我可憐,所以我就要犧牲自己成全她嗎?是,她是喜歡何夕,她是失去了何夕,她是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可是我呢?我也喜歡何夕,我的喜歡沒有比她少半分,可是就算到死何夕也不屬於我。你們覺得蘇了了可憐,可是她至少擁有過,可是我呢?我一無所有,我已經失去了何夕,我不想再次失去我所喜歡的,我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麽。”她說著,聲音突然提高,咄咄逼人地看著我們,像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

唐曉言沒想到白靜苒會振振有詞地反駁她,她頓時火了,厲聲說:“就算是這麽多年的朋友,你也不應該這麽對了了。別人怎麽對你我不做評價,可是這些年來,了了對你的感情難道還抵不過一個林子崢嗎?”

白靜苒再次哈哈笑起來,諷刺地看著我們。

她笑得那樣放肆,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一樣,笑得渾身發抖地扶住了額頭。

唐曉言被她笑得眉頭越皺越緊,怒聲打斷她:“你笑什麽?”

白靜苒還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看著我們,譏諷地說道:“朋友嗎?你們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嗎?唐曉言,你敢捫心自問,你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嗎?高中的時候,你們根本就看不起我吧?那個時候我除了長得漂亮,一無所有,你們其實打心底裏瞧不起我,還說什麽朋友?虛偽不虛偽?”

“白靜苒!”唐曉言真的生氣了,憤怒地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她說,“你再說一遍。”

白靜苒猛然抬頭看她,厲聲道:“我為什麽不敢說?說什麽四姐妹,你們什麽時候把我當過朋友?藍圖聰明,你跟蘇了了都喜歡她,而我呢?你們什麽時候喜歡過我?說什麽朋友,可是你們何嚐以朋友之道對過我?就連最起碼的平等也沒有。每一次,我和蘇了了吵架,你們總是幫她說話,維護她,可是我呢?你什麽時候為我說過一句話?當年我也喜歡何夕,憑什麽要退讓的就是我?為什麽你不能讓蘇了了把何夕讓給我?跟現在的蘇了了相比,那個時候我失去的是整個世界,爸媽離婚,我被全世界都拋棄了,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覺得我可憐?為什麽不讓她把何夕讓給我?”

唐曉言氣得渾身發抖,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藍圖閉上眼睛,摸出一根煙來,倒在椅子上抽煙。

我握著杯子的手顫抖,腦中亂哄哄的隻有一個聲音: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想要這樣。

不要吵架,不要吵,我不要林子崢了,我們不要吵架,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耳邊白靜苒的聲音還在傳來,她說:“六年前你讓我把何夕讓給她,六年後你讓我把林子崢讓給她,為什麽你不讓她把林子崢讓給我?為什麽每一次我們四個中間,如果非得有一個人受傷,被踢出來的永遠是我?你們有把我當朋友嗎?你們什麽時候能夠公平地對待我?你們什麽時候能待我如待蘇了了一樣?唐曉言,你們不公平,你們不配跟我說‘朋友’兩個字。”

“白靜苒!”唐曉言怒而一耳光甩去,聲音清脆響亮,我震驚地抬頭,沒想到唐曉言會動手。

“唐曉言!”我急忙站起來拉住她。

唐曉言怒聲說:“我們沒有把你當朋友?高中那年你被人跟蹤,是誰不要命地幫你追蹤?你爸媽離婚,是誰整宿整宿地陪著你?你想要吉他,是誰做了三個月的兼職給你買的吉他?就算全世界都背棄過你,可是她,她蘇了了何曾對不起你?”

她指著我,怒聲質問白靜苒。

白靜苒扭頭看我,眼中是倔強的不認輸。

她譏誚地笑著說:“難道我就沒有付出過嗎?高中的時候,我窮得幾乎輟學,可是我照樣想辦法送你們禮物。你們隻要一個電話,就算病得半死我也會爬過去,就算心裏再不開心,我也會陪著你們笑。不要把自己說得很偉大,我隻是敢於爭取而已,蘇了了,你自己沒有勇氣爭取,憑什麽要全世界對你拱手相讓?躲在別人背後很光彩嗎?”

我的心裏翻江倒海,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胸口沉悶鈍痛得難以呼吸。

我緊緊抓著唐曉言,扭頭看白靜苒,然後就紅了眼睛。

我難過地問她:“你跟林子崢之間的事與我無關,你喜歡誰也與我無關,不管你怎樣去爭取,我尊重你,可是白靜苒,我就想知道,這些年,我在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樣的?你有沒有,哪怕一點點或者一瞬間,你有沒有因為我而顧忌過?”

安靜的小樓裏音樂淡淡地飄揚著,我紅著眼睛望著她,等一個答案。我隻是想知道,她有沒有在乎過我?她有沒有因為我而顧忌過?她有沒有擔心過我?

白靜苒坐在那裏,時間仿佛停止了一樣。

良久,她才抬頭看我,說:“我隻知道,我想要得到的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感情也不外乎如此。既然你喜歡林子崢,我也喜歡他,那好,大家公平競爭。”

“跟林子崢沒有關係,我就想知道,在你心裏,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麽樣的?你有沒有把我們放在心上過?”我鬆開唐曉言,上前一步逼問道。

白靜苒起身,看著我,說:“蘇了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麽關係是純潔的。友誼?朋友?那不過是一個個名詞,是一種假象。你問我在我心裏你們到底是什麽?是朋友,可是在我的心裏最重要的不是朋友,是我自己。你說我自私也好,沒有良心也好,我為自己活著,我沒有錯。”說完,她轉身就走。

我怔怔地望著桌麵,手腳冰涼,顫抖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住。藍圖眯著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來,唐曉言扭頭不安地看著我,張了張嘴,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我。

最後,她輕聲問:“了了,你還好吧?”

“我想回家。”我喑啞著聲音,半天擠出一句話來。

這頓飯到最後還是沒有吃,唐曉言送我回家,藍圖坐在我身旁,從“春暖夏日”出來後她就一直在抽煙,一直沉默不語。

【5】

車入小區裏,我下車回家,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腦中混亂得很。

唐曉言擔心地問:“了了,你還好嗎?”

我恍恍惚惚地走著,對於她的話,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她問了第二遍,我才停下來,茫然地問:“啊?你說什麽?”

藍圖見我這樣,不由得皺眉,打開車門走下來,踩著高跟來到我麵前,問:“蘇了了,自己想要的要自己去爭取,她沒有義務退讓,她有競爭的權利,你明白嗎?”

我心裏一陣酸痛,啞著聲音說:“我明白。”

“她天性自私強勢,這是她生活的技能,就算不是你,換成是別人,隻要是她想要的,她照樣會去搶奪,你明白嗎?”她又問。

我說:“我明白。”

“每個人的世界觀都不同,有人把感情看得很重,有人覺得感情隻是相互取暖、驅趕寂寞的工具。你珍重的人別人未必珍重,在現在這個社會上,沒有什麽是不變質的。就算是罐頭也有保鮮期,何況是朋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她隻是選擇了她認為正確的方式,你明白嗎?”她又問。

可是這一次,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哭出了聲,一邊嗚咽一邊含糊地說:“我不明白。藍圖,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變?為什麽我們的友誼就不能天長地久?我們明明是那麽要好,我們不是朋友嗎?我知道她善於爭取,她喜歡林子崢就讓她喜歡好了,哪怕她喜歡何夕也沒有關係,我可以跟她公平競爭。我隻要她站在我身邊,笑著喊我一聲‘親愛的了了’。我隻要她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事實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從高中到大學,到現在,我們四個人不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嗎?”

“唉!”藍圖歎了一口氣,說,“每個人都會長大,沒有人能永遠活在童話裏,白靜苒她隻是做出了她認為正確的決定。”

“可是我們是朋友啊,我們明明是好朋友。”我哭著問藍圖,我們明明是朋友,為什麽她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無視我們?

是的,沒有人能永遠活在童話裏,每個人都會長大。可是,當你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把心剖開給了她,卻發現在她眼裏,那樣的真心一文不值,那種心情不是屈辱,不是不甘,不是憤怒,是疼。

是純粹徹底的疼啊!

沒有人是完美的,我們也許偶爾會相互計較,相互嫌棄,可是我們同樣也相互幫助,相互取暖,在磕磕碰碰中把彼此放在心上。

因為我們是朋友,這座城市才值得留戀;因為我們是朋友,再艱難的日子都可以熬下去;因為我們是朋友,即使在人群裏走失,我們也不會覺得孤單。

可是沒有什麽長得過天長,所謂朋友隻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名詞嗎?

唐曉言也抱著我哭了起來,她說:“了了,不要哭了,這沒什麽大不了。世界那麽大,總會找到第二個林子崢。”

可是,世界那麽大,我去哪裏找第二個白靜苒?

【6】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和白靜苒撕破臉皮,就算當年為了何夕,我們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吵過。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撕開了寧靜的表麵,下麵會是難以承受的洶湧。

我以為我們的友誼天長地久,可是我從沒想過,在白靜苒的心裏,我們從未真正進入她的世界。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唐曉言和藍圖回去了,客廳裏包包和鞋子都在地上,我倒在冰冷的**睜著眼睛發呆。

腦海中依然一片混亂,許多畫麵在腦中一一閃過,像電影倒帶一樣,都是關於白靜苒,直到最後,畫麵定格在“春暖夏日”裏。

視線終於變得一片模糊,眼淚再次湧了出來,我隻好閉上了眼睛。

從客廳通往臥室的走道裏,包包安靜地躺在地上,隨著手機的震動和叫聲,手機滑出了包包,在走廊裏叫著。我木然地聽著手機鈴聲,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該多好,睡到五年前,睡到我們都還未曾長大的時候。

第二天早上,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醒來的了,醒來的時候外麵陽光璀璨,我頭昏腦漲地光腳走下床,撿起走廊裏的包包和手機。

一共三個未接電話,兩個是唐曉言,還有一個是林子崢,留言箱裏一條是唐曉言,因為戒指的事情她被她爸禁足了,她希望我不要再想白靜苒了,願一切安好。

我放下手機轉身回衛生間洗漱,然後煮雞蛋,打開電腦查看郵箱,卻收到徐誌剛的郵件,約我下午去釣魚。看一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是中午了,我趕緊回了郵件,轉身回房收拾東西和稿子,準備下午出門去見徐誌剛。

沒多久,我就將自己收拾妥當,一邊吃著雞蛋一邊再次整理了一下稿子,將它拷到U盤裏,然後才背著斜挎包,穿著棉布襯衣、麻布裙子,踩著帆布鞋關門,下樓。

我沿著馬路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正走著,身後一輛黃色的跑車跑到我前麵停下來,車窗搖下來,一個熟悉的人正坐在車內看著我。

林子崢。

我停下來。

此時此刻,麵對林子崢,我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受,隻知道怔怔地望著他。良久,我突然皺起眉頭,嘴唇緊緊地抿起來,雙腿緩慢艱難地走過去。

陽光斑駁的馬路邊,我站在樹蔭下看著他,他坐在車內安靜地看著我,問:“星期六有時間嗎?”

我沉默不語,時間過得非常漫長。

望著他,我想要逃避,因為他,也因為白靜苒。

他明顯地皺眉,然後挑眉,問:“哦?你要去做什麽?”

我承認我是個膽小鬼,當年因為白靜苒,我逃避何夕,而現在我又因為白靜苒逃避林子崢。我總是覺得,如果沒有林子崢,也許我和白靜苒不會變成這樣。我甚至自私地把責任推給林子崢,可是他明明什麽也沒有做,我懦弱地想要逃離他的身邊。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避開他的眼睛垂眸說:“有事情要辦。”

我看著他的車輪,不知道那扇車門內他是什麽表情,仿佛過了很久,他才問道:“你現在要去哪裏?”

我老實回答:“跟徐誌剛約好了去釣魚。”

他說:“上車,我送你過去。”

我抬頭看他,皺緊了眉頭,他還是那個樣子,沉穩,冷靜,不動聲色,讓人永遠捉摸不透。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永遠不知道在想什麽,可是他一如從前地用我無法反抗的口吻命令我上車。

可是,蘇了了,不能再被他迷惑,不能再被他控製。

醒一醒吧,他不是何夕,他是林子崢。

我這樣告訴自己,心卻比先前更加難過。

我隱忍著胸膛裏翻騰的情緒,艱難地擠出一抹笑容來,說:“不用,我坐公交車過去就好了。”

說著,我轉身就想逃。

“蘇了了。”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隻是這一次,他看我眼神如狼一樣帶著野性和危險,“上車。”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像泄氣的皮球,委屈又不甘地鑽進他的車內。

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為什麽要服從他?

蘇了了,你這該死的奴性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坐在副駕駛座上,我咬牙暗罵自己,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大耳光,好讓自己醒一醒。他明明就不是何夕,可是麵對他,就像羊麵對狼,老鼠麵對貓,服從幾乎成了天性。

這是病,得治。

去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語。我望著車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車內一股淡淡的香味傳來,是洗衣劑的味道,是屬於他的味道。

我突然悲哀地發現,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那樣的溫暖就越是讓人舍不得。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很安心,很踏實,就算現在是世界末日,我也不覺得可怕,因為他在我身邊。

望著車外,當我意識到自己產生了這樣的念頭後,我就想哭了。

為什麽偏偏是林子崢?

為什麽偏偏是他?

全世界有那麽多的人,我們每一時每一刻都在和某個人擦肩而過,可是為什麽偏偏是林子崢?

為什麽是他?

明明喜歡,可是不能說;明明在乎,可是不能講。

我們隻能保持君子的界限,以朋友的身份相敬如賓,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