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心事

我害怕,我用盡一生,都隻能在背後偷偷望著你想念他的臉龐。

我隻想讓你知道,縱然你心裏從未有過我,我也會陪在你身邊。

你讓我來,我隨叫隨到;你讓我走,我絕不留戀。

你看吧,我就是這麽沒出息,在你麵前,甘願一生俯首稱臣。

(1)

故事講到這裏,鬱寒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他靠在石頭上,眉心帶著疲憊。

他一邊給尼桑講述故事,一邊寫著日記。他身旁的一冊本子已經快寫完了,隻剩最後一頁。

這個故事還沒有結局,他也不想寫到結局。

尼桑從帳篷外麵跑進來,手裏抓著幾條活蹦亂跳的魚。他將魚扔進塑料袋裏,用蹩腳的英語對鬱寒說:“海水退潮,撿了很多魚,夠吃上好幾天了,咱們餓不死。”

鬱寒看著地上因為缺氧張大嘴巴不住喘氣的魚,笑著說:“謝謝你,尼桑。”

尼桑是坦桑尼亞人,也是鬱寒帶領旅遊團來到坦桑尼亞遇到的同生共死的朋友。

尼桑是個帥氣的黑人小夥兒,人十分豪爽。他盤腿坐在地上,看著鬱寒手裏僅剩一頁的冊子,問:“寫完了嗎?”

鬱寒笑了笑,說:“冊子寫完了,故事還沒有。”

尼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那你把後麵的講給我聽,我記性好,幫你記著。”

“後麵的……”鬱寒喃喃自語,思緒一點點越過印度洋,到達他想去的彼岸。

自從發生意外之後,他就一直和尼桑在海上漂流,已經三個月了,他們還沒有等到路過的輪船。

鬱寒把自己和餘音繞的故事講給尼桑聽,尼桑聽得很認真,說:“我一定會平安把你送回中國,讓你見到你心裏的那個女孩兒。”

鬱寒合上冊子,給尼桑講接下來的故事。

餘音繞做完手術後的那段日子,情緒特別平靜。醫生和餘崢都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

可是鬱寒不這麽認為,鬱寒覺得平靜的餘音繞像是有滿腹心事,不肯讓他們知道她真實的心理。他很擔心這樣的她。

一個周末的下午,餘音繞想吃粥,鬱寒出去給她買。在鬱寒離開醫院之後,餘音繞許久沒有動過的手機響了。她爬起來摸索到手機,下意識地接聽了。

電話接通後,對方沒有說話。

餘音繞禮貌地說道:“喂?你好。”

對方是燕琛,他站在紅色的公用電話亭裏,靜靜地聽著那邊的呼吸聲。好久後,他才開口,說:“餘音繞……”

燕琛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餘音繞平靜的心瞬間顫動了起來。她努力克製自己激動的心情,顫抖著雙手將手機湊到耳邊。

“你還好嗎?”燕琛問,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溫柔。

餘音繞忽然泣不成聲,她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燕琛感覺得到了餘音繞的情緒,他心裏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樣。自從離開中國後,他每天都在想著餘音繞,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一旦睡著了,總會夢見她。她在他腦海裏和心底紮了根,揮之不去。

“你還好嗎,小繞?”燕琛又問,他提高了聲音,餘音繞足以聽清他聲音裏的沙啞。

餘音繞將悲苦咽下喉嚨,就像燕琛還在她麵前一樣,扯著臉上的肌肉,笑著說:“我很好啊……你呢?燕琛。”

燕琛長長地舒了口氣,說:“你好,我就好。”

餘音繞無力地靠在床邊,眼淚泛濫。

“你們……都很好吧?”燕琛試探性地問,他想問她和鬱寒的事,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除了問好,其他的,好像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都挺好的,你什麽都不用擔心。”餘音繞緊緊抱著自己。

“那就好。”燕琛一邊點頭一邊說,手指上纏著的電話線越纏越緊,骨節分明的手指因為用力呈現青白色,“我可能……我可能短時間裏都不會回去了,我是說,最近幾年,都不會。你很好的話,我就不用擔心了。”

“你不回來了嗎?”餘音繞一不留神,聲音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燕琛聽得難受,他很想說,我好想回來看看你。可是他不能再去打擾她了。她現在身邊有鬱寒,他給過她傷害,那傷害是無法彌補的,除非是另外一個人來代替他償還。

而鬱寒很適合。

燕琛吸了口氣,說:“是啊,在這裏畢業,在這裏工作,等小七病好,等時光變老吧。我會想念你的,你要照顧好自己,願你過得好。”

空氣仿佛凝固了。

餘音繞在電話這頭努力克製著心酸和苦澀。很久後,她才慢慢開口。

“謝謝。”餘音繞淡淡地說道,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龐。

“那麽,再見了。”燕琛說。

餘音繞的手指輕輕一顫,她說:“嗯,再見了。”說完,手機從她手上滑下來,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燕琛舍不得掛斷電話,他很想再聽聽餘音繞的聲音,聽聽她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可是,他們已經回不去了,他們之間不能再強求了。

餘音繞和他在一起,怎麽會幸福呢?既然不會幸福,就放手讓她去追求她本該擁有的幸福吧。

燕琛自嘲地笑了笑,終於將話筒放下了。

街道喧囂依舊。

你看這世間繁華萬千,熱鬧卻與你無關。

這個世界上最悲傷的事情,不外乎如此了。

餘音繞的手機掉落在地上,她歪著頭靠在**,空氣中冰涼的溫度傳到了她的身體裏麵,心裏也好冷,像是被困在冰窖裏一樣。

燕琛不會回來了,他們之間最後還是隔著千山萬水,互不相幹。

餘音繞現在什麽都看不見,這樣也好,她不想拖累他。可是,她心裏很疼很疼,就像有很多隻手在撕扯她的心髒一樣。

新纏上的紗布瞬間被淚水染濕,劇烈的疼痛從眼睛蔓延至心髒,最後全身都被包裹在酸痛和無助中不能自拔,餘音繞痛苦地捂著眼睛,撕心裂肺地叫了出來。

“啊——”餘音繞抱著自己的頭,不停地在**滾動。

買好粥回來的鬱寒看到這一幕,手裏的粥掉落在地,他急忙撲上去,擋住床沿,然後一把將餘音繞摟進懷裏,心疼地說:“你在幹什麽?幹什麽?啊!”

“我難受!我難受!”餘音繞瘋狂地拽著鬱寒的衣服,神誌瀕臨崩潰,“我心裏難受,眼睛也難受。好疼啊,鬱寒!我覺得自己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鬱寒!”

“眼睛怎麽了?眼睛怎麽了?”鬱寒焦急地捧著她的臉,看見白色的紗布上暈染了大片眼淚。

鬱寒瞪大了眼睛,回頭幾近咆哮地喊道:“醫生!醫生快來啊!”

醫生趕到後,發現餘音繞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他們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先給餘音繞打了鎮靜劑,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病人家屬最好先給病人找個心理谘詢師,病人的心理很不穩定。”餘音繞的主治醫生姓王,從她被送進醫院起,王醫生就一直在關注她的病情。他很心疼眼前的這個女孩兒。

等餘音繞沉沉地睡去,王醫生將鬱寒叫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在工作室裏,王醫生不住地歎氣,說:“作為一個醫生,我要先跟你們道個歉。”

“什麽意思?”鬱寒不明白。

王醫生讓鬱寒坐下,慢慢道來:“上次餘音繞的手術,我們沒有做。”

“你們沒做?”鬱寒驚訝地說道。

王醫生示意鬱寒先冷靜下來,他將當時在手術室裏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鬱寒。

(2)

那天,剛被推進手術室,餘音繞就出聲了。

餘音繞當時很認真、很清醒,她問:“醫生,如果我不做手術,我配合您好好治療,我的眼睛複明的可能性有多高?”

王醫生如實回答:“隻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如果你控製不好情緒,這百分之十就會變成沒有可能。”

餘音繞微微一笑,說:“那還是有可能的嘛。醫生,我不想做手術。”

“那不行,我們必須對你和你家人負責。”王醫生拒絕道。

餘音繞搖了搖頭,說:“不是的,我一定會配合您爭取那百分之十的可能。王醫生,您知道嗎?我媽媽懷孩子了,我要當姐姐了。”

手術室裏的醫生和護士都震驚地站在原地,他們都知道孟苒假扮護士來照顧她的真相,但是他們都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沒有瞞過什麽都看不見的餘音繞。

餘音繞繼續說:“我媽媽來照顧我,其實我都知道。雖然我跟她分開十多年了,但是她的氣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給我講故事的時候還和小時候一樣眉飛色舞,那麽……熟悉。”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地站著聽餘音繞講述。

“你們能允許她來照顧我,說明你們知道了我們家的具體情況。我雖然怨她當初拋棄了我和爸爸,但我還是很愛她。小時候,她是真的對我好。這麽多年來,我固執地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恨她。但是你們都不知道,我心裏多麽渴望見她,我好羨慕別人的媽媽都在身邊。”餘音繞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她的聲音軟綿綿的,特別好聽。

“我現在長大了,什麽事情都看得開。媽媽她有了另一個家庭,我也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我跟她的血緣關係是斬不斷的。上次無意間聽說媽媽懷了孩子了,我知道手術費是她拿的,我們家裏拿不出那麽多錢,爸爸要是真的把房子賣了,他是瞞不過我的。醫生,我不能拿媽媽這麽多錢,她肚子裏的寶寶需要很多的花費,既然我的眼睛有可能複明,我們就不要做手術好不好?至少暫時不做,給我一點自己爭取恢複的時間,我保證不會影響你們的工作。”

王醫生覺得心疼,從來沒有一個病人讓他這麽心疼。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接受餘音繞的提議,他是她的醫生,他要對她負責。

王醫生拒絕了餘音繞。

餘音繞急了,眼淚說下來就下來,她說:“算我求求您,好不好啊,王醫生?”

“你別哭,眼睛會感染的。”王醫生連忙哄著餘音繞。

餘音繞哭著說:“您也知道我掉淚會感染眼睛,您就答應我吧,王醫生,我求您了,我保證會好好配合治療的。您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手術室裏的醫生被餘音繞的無賴逗笑,是泛著眼淚的那種笑。

王醫生拗不過餘音繞,怕她的眼睛再受傷害,隻好答應下來,說:“我答應你現在不做手術,但是你必須聽我的話,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你做得到嗎?”

“我做得到。”餘音繞連忙伸出小指,說,“咱們拉鉤,一言為定。”

王醫生歎了口氣,勾上餘音繞的小指。他行醫這麽多年來,這是第一次在手術台上放棄做手術。

餘音繞見王醫生答應了自己,開心得像個孩子,她說:“我剛剛掉眼淚了,眼睛有點疼,請您給我換一下藥。”

王醫生點點頭,開始給餘音繞換藥,動作是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

“我最後把那筆錢還給了孟苒,並且把餘音繞說的話全部轉達給了她,她很難過。”王醫生頻頻歎氣。

鬱寒的心像是被**後還撒了把鹽一樣,痛得無以複加。他原以為自己很了解餘音繞,可以將她照顧得很好,他原以為會是這樣。

“她現在這種情況,必須要動手術,如果她不願意,我隻能先給她打鎮靜劑,然後做手術。”王醫生說。

“做!”鬱寒麵無表情地說,“咱們做!”

隻要能讓餘音繞的眼睛好起來,就算她本人不願意,他們也得做!

鬱寒把這件事告訴了餘崢和薛晴,餘崢和薛晴聽完後,都陷入了沉思。鬱寒給爸媽打電話,希望爸爸媽媽能幫自己一把。林默和林渭分別在A大、D大設立了募捐點,也在微博發出了募捐消息。

孟苒通過銀行轉賬,往募捐賬號上匯了十萬元。她這樣做,既幫助了餘音繞,又不會讓餘音繞覺得愧疚。

手術費很快籌集好了,大家都瞞著餘音繞。醫生以正常檢查病情為由,給餘音繞注射了鎮靜劑。

餘音繞熟睡之後,被推入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站著鬱寒、餘崢、薛晴、林默、林渭,還有顧玖,以及肚子微微隆起的孟苒。

他們都在陪著她,她一定會平安無事。

時間過去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手術室那扇緊閉的門上,過道裏很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3)

一個小時後,王醫生走了出來。所有人都期盼地看著他。王醫生摘下口罩,冷峻的臉上慢慢地綻開了微笑,他說:“手術很順利。”

大家都鬆了口氣。鬱寒寵溺地看著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餘音繞,心頭的陰霾終於漸漸消散開來。

餘音繞昏迷了一天後才醒,剛好輪到林默在床邊守護她。餘音繞想吃水果,林默把蘋果削好,一點一點往她嘴裏送。

“默默,我怎麽覺得眼睛涼涼的?”餘音繞不明所以地問。

林默說:“王醫生給你重新換了藥,好像是從國外引進的,據說很有效,你很快就能看得見了。”

“真的嗎?”餘音繞有些欣喜,說,“真好。對了,大家呢?”

“你爸媽在上班,鬱寒在上課,我沒課就過來陪你了。”

餘音繞點點頭,說:“鬱寒快畢業了吧?”

“嗯,過完暑假,他就要去實習了。”林默邊說邊給她喂蘋果。

餘音繞吃著吃著,就沒胃口了。

林默看著她,關心地問:“怎麽了,怎麽不吃了?”

“鬱寒要畢業了,本來燕琛也該畢業了……”餘音繞喃喃道。

林默低下了頭,隻覺世事弄人。

餘音繞頓了頓又說:“默默,我跟燕琛結束了。”

林默沒有在意,說:“結束了最好,你就是因為他才受的傷,早該結束了。你住院的這段時間,鬱寒陪在你身邊心力交瘁,可是燕琛呢,燕琛在哪兒?”

聽到林默對燕琛的不滿,餘音繞覺得有些好笑,她問:“你們跟燕琛聯係了嗎?”

林默搖搖頭,說:“我跟他聯係什麽呀,我跟他不熟。”

“鬱寒呢?”

“鬱寒早因為你跟他鬧掰了。”林默歎氣道,說完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看著絲毫沒有反應的餘音繞,問,“你……知道他們鬧掰了嗎?”

餘音繞不動聲色,她套著林默的話,說:“我知道,鬱寒跟我說了,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眼睛的情況才會變得嚴重。”

林默拉著餘音繞的手,說:“小繞,你也別難過了,鬱寒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你也別怪他。”

餘音繞的嘴角慢慢勾起,她輕嗤道:“所以啊,鬱寒到底做了什麽,你跟我說說吧。”

林默愣住了。餘音繞的眼睛被紗布蒙著,可是她心裏不傻,那雙被紗布蒙著的眼睛似乎能夠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林默躲閃著,說:“就是……就是打電話,把真實情況跟燕琛說了啊。”

“可是燕琛給我打電話,並沒有提起我受傷失明的事情。”餘音繞冷冷地說道。如果鬱寒真的對燕琛說了她出車禍失明的事情,燕琛一定不會說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從紐約趕過來的。

他們都在騙她,還在騙她!

林默不知道怎麽麵對這件事情,她找借口離開,給鬱寒打了個電話。

鬱寒趕到病房的時候,餘音繞正奮力抓著被子發泄。林默站在病房外,示意他,自己不便進去。

鬱寒知道瞞不過去,幹脆將實話全部說了出來。

“所以,都快半年了,燕琛還不知道我受傷失明的事情?”餘音繞恨恨地問鬱寒。

“是。”他說。

“所以是你一開始跟他說我跟你在一起了,他被迫退出,是嗎?”

“是。”鬱寒全都承認。

餘音繞一點都不難過,她心裏窩著火,哪裏有難過?

她聽著鬱寒的聲音,分辨出他的位置,氣得拿起身邊的雜物朝他砸過去,她吼道:“鬱寒!你毀了我的幸福!”

一堆雜物砸在鬱寒的臉上、身上,他沒有躲閃,臉頰被書頁劃開了一道口子,溢出了紅色的血。

餘音繞因為剛剛的動作,導致手上針管裏的**逆流,本來白淨的針管裏瞬間泛起了血色。

鬱寒走過去,強製性按住餘音繞的手,將吊瓶高高舉起。

“我不需要你來照顧我,你走啊!”餘音繞掙紮著。

鬱寒臉色憔悴,額角青筋暴起。他見針管裏的血退了回去,才重新將吊瓶掛了回去。

“你滾,我不想見到你!”餘音繞坐在**,因為憤怒,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鬱寒麵無血色,他說:“餘音繞,如果你是個男人,我一定揍你。”

餘音繞把頭扭向一邊,不想聽鬱寒講話。

鬱寒伸手一抹臉上的血跡,目光裏沒有半點神采:“林默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在學校醫務室,因為我沒有休息好,在學校暈倒了。”

餘音繞心底一動,卻仍舊不扭頭麵對他。

鬱寒這些天的擔心和焦慮快要迸發,他說:“餘音繞,你多厲害,你多體貼,你為了顧慮你媽媽的生活,拒絕了醫生給你做手術,你多聰慧,你能分辨出照顧你的小孟護士是你媽媽。那你知道我在這裏沒日沒夜犧牲自己的健康來照顧你是為了什麽嗎?真以為咱們就是青梅竹馬的這層關係?”

餘音繞冷冷地說道:“我不想聽你講話。”

“你不想聽我講話,我偏要講。”鬱寒說,“是我給燕琛打電話說我們在一起了讓他死心,因為他間接害得你出了車禍差點失去生命。餘音繞,你智商為負數嗎?到底是誰真的在乎你,你不知道嗎?你爸爸因為你,頭發白了那麽多,你卻為了一個不在你身邊的人,把自己的身體搞得這麽糟糕!大家都在擔心你,你知不知道?餘音繞,你很難受很痛苦是嗎?你會有我一半痛苦難受?你現在真的很討厭,很招人恨,我是發自內心地恨你,你太不值得大家這樣為你付出了!”鬱寒說話的時候,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因為一直沒日沒夜地照顧餘音繞,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會兒又咳嗽了起來。

“你是不是還會覺得死了就一了百了?如果真的想死……”鬱寒抑製住自己身體的不適,口不擇言地說,“我不攔你,你自己想想你值得不值得。幸好你的眼睛看不見,不然你要是睜開眼睛看到我們這副模樣,你一定會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餘音繞,你真的太讓人傷心了……”

說完,鬱寒拖著疲憊的步子往外麵走去。他故意製造出自己已經出去了的響動,然後將病房門關上,人卻沒有離開。

他靠在門邊,慢慢地坐在地上,看著病**的餘音繞,目光深沉,不敢呼吸。

(4)

餘音繞被鬱寒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她在病**沉默了好幾分鍾,直到感覺病房裏的空氣變得冷冽起來。

等到回過神後,她抓著枕頭往前麵一扔,嘴裏罵道:“死鬱寒,臭鬱寒!”

她垂著頭,因為難過,嘴巴微微嘟起:“人家隻是因為你不說實話啊!我都跟燕琛說了再見了,我現在這樣隻能拖累他……我這個樣子,我還能幻想什麽?”

鬱寒憋著沒有出聲,蒼白的麵上隱隱露出了一絲微笑。

餘音繞剛剛還在非常委屈地自言自語,這會兒又罵了起來:“你自己做了這種事情還不讓我生氣?我一生氣你就讓我去死。誰想去死了,這個字能隨便說嗎?你這個渾蛋,你的智商才為負數!你那麽希望我去死嗎?”

罵完之後,她又低頭細語:“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眼睛能不能好起來,我……我……”

我不僅會拖累他,我也會拖累你。

想著想著,餘音繞皺起了眉。剛剛鬱寒說他暈倒了,剛剛他還在咳嗽,那他有沒有去看醫生?有沒有吃藥?

餘音繞在**摸索起來,嘴裏不停地喊著:“手機呢?我的手機呢?”

幾乎是慣性地,鬱寒忘記了餘音繞不知道他還在病房裏,急忙站起來找到手機遞到了餘音繞的手裏:“別急,在這裏呢。”

“謝謝。”餘音繞接過手機,一愣,“鬱寒?”

鬱寒抽回手,沒有回答她。

餘音繞又問:“鬱寒,是你嗎?”

鬱寒像小孩子賭氣一樣,說:“不是我。”

“就是你!”餘音繞往床裏麵挪了挪,拍拍挪出來的空間,說,“你坐過來。”

鬱寒坐過去,不說話。

餘音繞伸出手,停在半空,問:“臉呢?”

“沒臉。”鬱寒說。

餘音繞臉色一黑,她抓著鬱寒的腦袋,將他的臉捧過來。

在手觸到鬱寒的臉龐時,餘音繞的身體就像是被電擊似的一抖。

他的臉,怎麽變得這麽瘦削?是這半年來變成這樣的嗎?餘音繞的右手指腹觸碰到了鬱寒臉上的傷痕,鬱寒疼得“噝”了一聲。

餘音繞心裏難受不已。

鬱寒看著她的模樣,說:“行了,你別哭。”

“我沒哭,我難受。”餘音繞說。

鬱寒說:“這樣吧,你去死,我去看醫生。”

“你……”餘音繞問,“這麽想要我死?”

“那可不。”鬱寒麵無表情地說道。

餘音繞眼神一暗,說:“那好吧。”然後她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忽然,她瞪大眼睛,發出一聲奇怪的“啊”,倒在了鬱寒的肩頭,說,“我死了。”

鬱寒終於被逗笑,餘音繞也笑了。

他們都想起了小時候一起玩的遊戲,鬱寒用雙手做手槍狀對餘音繞說:“我來扮演八路軍,你是漢奸,我現在要槍斃了你,你演死人。”

那個時候他們童言無忌,但是被電視裏的抗日劇影響,誰都不願演漢奸。

餘音繞不服氣地說:“憑什麽我演漢奸?你為什麽不演漢奸?你長得那麽像漢奸。”

鬱寒說:“因為你死得比我好看啊。”

這話讓餘音繞很受用,她用商量的語氣說:“那我演一個英勇就義的八路軍吧,被你這個漢奸打死的?”

“不要!”鬱寒堅決不做漢奸,他舉起手對著餘音繞“嘣嘣嘣”地喊了起來。

餘音繞說:“你耍賴!”但她還是很認真地捂著胸口,誇張地說,“啊——我要死了。”說完她就保持捂著胸口歪著腦袋的姿勢去追鬱寒。

鬱寒一邊跑一邊說:“你演的是死人,死人不能跑的!”

“死人也要選個好地方死啊。”餘音繞追著鬱寒,最後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說,“我死啦!”

鬱寒被氣得滿臉通紅,說:“餘音繞,你每次都耍賴,我下次不跟你玩了。”

可他下次還是會跟她玩。

那個時候,對餘音繞來說,最好的地方就是鬱寒的肩膀。

餘音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在鬱寒麵前索取得多了,所以就變得理所當然了。她回想起和鬱寒之間的回憶,竟然比燕琛要多得多、深得多。

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餘音繞腦子一抽,說:“鬱寒,有你真好。”

鬱寒猛地將餘音繞摟入懷中。

他雖然瘦了,可懷抱還是那麽寬厚。餘音繞有些抵觸,不是因為其他,是因為那一瞬間,她心裏慌張了起來。

“不要動。”鬱寒抱著她,用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我就想抱抱你。”

餘音繞趴在鬱寒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很久很久之後,餘音繞才鼓起勇氣開口,她說:“鬱寒,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說。”他的氣息從頭頂上方拂下來。

餘音繞靠著他,心裏很安穩,她有些留戀地說:“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把身體養好,養成以前的那個鬱寒。這樣,我才會安心地養病,你明白嗎?”

“我明白,一切聽你的就是了。”鬱寒溫柔地說。

門外,站著偷偷觀望的林默和林渭。

看著兩個人和好如初,林默心裏的擔子也放下了。

和林渭離開醫院的路上,林默對林渭說:“一開始小繞跟我說她想追燕琛的時候,我就不太讚成。因為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鬱寒更疼小繞,更依著小繞,鬱寒做什麽都把小繞放在第一位,其實她一直生活在幸福裏麵,隻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渭點點頭,說:“嗯,那年聯誼會上就看出來了,作為一個男生,我很理解鬱寒。”

“你理解鬱寒?”林默疑惑地問。

“對啊。”林渭說。

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邊,兩個人停下腳步,互相看著對方。

“你理解他什麽?”林默問。

林渭想了想,說:“理解他喜歡一個女孩那麽久卻得不到回答的心情吧。”說完,他故意朝林默笑了笑。

林默臉一紅,急忙轉身離開。

林渭不急不忙地跟在林默身後,等她走遠了一些,林渭在後麵喊道:“林默,追了你那麽久,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路人聽見聲音,紛紛看過來,投以善意的微笑。

林默有些不知所措。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腦海裏就像一堆漿糊一樣不知道該想些什麽,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方的話。

林默忽然有點明白餘音繞喜歡燕琛的心情了。

女孩兒動情了,就是傻瓜,無可救藥的傻瓜。她感覺,自己也快要變成無法思考的傻瓜了。

麵對林渭的表白,林默扭頭跑回去,將他拉走了。

林渭說:“你牽我的手,就說明接受我的表白了。”

林默背對他,有些羞澀:“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林渭笑了起來,笑得很肆意:“那你是我女朋友了。”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周圍的空氣裏都充斥著幸福的因子;兩個人離別的時候,周圍的空氣裏都充斥著悲傷和憤怒的味道。這就是現實,大抵也是最表麵又很實際的愛情。

(5)

暑假很快過去,餘音繞每天的心情都很好,王醫生說她早該保持這種樂觀的心情了。

鬱寒的身體也漸漸恢複了過來,隻要餘音繞不讓他操心,他吃什麽都是香的,吃什麽都是長肉的。

十月的一天傍晚,鬱寒和林渭打完籃球想去醫院看看。餘音繞由林默陪著,他們各自去看自己的心上人。

鬱寒大汗淋漓地走在街頭,林渭買了兩瓶冰凍的礦泉水,兩人一口氣將礦泉水喝光了。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出過汗了,也沒有這麽認真看過路邊的風景了。”鬱寒說。

以前他隻顧著照顧餘音繞,那段日子,簡直就是他最黑暗的日子。現在餘音繞走出了陰霾,他感覺自己生命中的陽光都燦爛了起來。

路邊聳立著很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建起來的樓盤,馬路兩邊的樹也長高了些。

對麵樓層上的電子廣告吸引住了鬱寒,是一則招聘電台歌手的廣告,如果能被錄用到電台演唱歌曲,就可以在電台裏跟自己喜歡的人說出一個願望,然後讓對方來實現。

林渭看到鬱寒停住了腳步,笑著打趣:“怎麽,有興趣?”

鬱寒實話實說:“有……有點。不過,算了,我歌唱得不好。”

“哎。”林渭攔住要走的鬱寒,說,“我教你。”

“你會唱歌?”鬱寒驚奇地問。

林渭笑道:“D大的英倫音樂社就是我創建的,兄弟。”說著,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鬱寒的胸膛,“反正默默是我的女朋友了,我沒什麽好求的,我光明正大地去參加招聘,給你作掩護。至於你,抽時間我教教你,保證你能獲得一個跟餘音繞有關的願望,動心不?”

“真的可以嗎?”鬱寒有些心癢癢,他拍著胸口,像小孩子上台演講前一樣緊張。

林渭攬住鬱寒的肩膀,說:“去我家,今晚就不去看餘音繞了,讓默默陪她,反正兩個女人要是聊起天來,十個男人都插不進去嘴。”

鬱寒跟著林渭回到了他家。林渭家有很多音樂設備,還有單獨的錄音間。林渭先給鬱寒演唱了一首歌,再讓他自己唱,找出他的問題。

鬱寒唱完之後,林渭雙手一攤,說:“你唱得不差,隻是缺少一點情感,這個很好辦。”

“怎麽辦?”鬱寒問,他認真地將林渭當成老師一樣看待。

林渭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說:“你就想象你跟餘音繞在一起,然後又被她甩了那種傷痛的感覺,對,就需要這樣悲傷的情感。”

“去你的。”鬱寒被捉弄,抓起錄音間椅子上的U型枕朝林渭砸去。

林渭接住枕頭,哈哈大笑起來。

醫院裏,林默和餘音繞一起聊著娛樂圈的八卦和學校裏的緋聞,整個房間裏都充滿了她們的笑聲。

快樂起來,其實很簡單。

在生命中,有的人注定隻能與你擦肩而過,各有各的命運,但是生命的列車每到一個站,都會結識不同的朋友。

人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

鬱寒因為要練歌,所以由原來每天都去看餘音繞變成了一周去五次,然後一周隻去三次。

在鬱寒好不容易去看了餘音繞一眼要走的時候,餘音繞像個女王一樣坐在**雙手環胸特霸氣地說:“小鬱子,你給我站住。”

鬱寒連忙轉身,弓著腰道:“太後娘娘,有何吩咐?”

“你這些天都去何地了,為何不來給哀家請安?”餘音繞一副高傲的樣子責備著鬱寒。

“太後娘娘,小鬱子對太後娘娘忠心耿耿,這些日子都在吃齋念佛祈求太後娘娘鳳體安康。”鬱寒諂媚地走上去,給餘音繞捶著腿。

餘音繞威嚴不減,道:“敢欺騙哀家,哀家賜你鶴頂紅!”

“是一丈紅。”鬱寒糾正道。

餘音繞嫌惡地拍開鬱寒的手:“去去去,別碰我!”

鬱寒笑嘻嘻地又抬手給餘音繞捏著肩膀,說:“我的確有事瞞著你,但是現在不能跟你講,這樣才有驚喜,對吧?再說,反正沒多久你就知道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呀。”

“驚喜什麽?手伸過來。”餘音繞說。

鬱寒乖乖地把手伸過去,餘音繞摸了摸他的手,又說:“把臉也伸過來。”

鬱寒陰陽怪氣地說:“回稟太後娘娘,奴才沒有臉。”然後,他搖頭晃腦地把腦袋湊了過去。

餘音繞捧著他的臉,捏了捏,說:“很好,肉又長回來了。”

“嗯嗯嗯。”鬱寒點點頭,說,“過年宰了給您吃啊。太後娘娘要是沒什麽事情,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奴才讓林主子來照顧您。”

餘音繞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揮揮手,說:“去吧去吧。”

鬱寒走出病房,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他在醫院門口碰見林默,林默神秘地說道:“加油喲,未來歌手。”

鬱寒回以微笑。他會加油的,為了餘音繞。

第二天,林渭帶著鬱寒來到了“風景電台”。參加招聘試唱的人很多,隊伍也排得很長。

“渭哥,你說我能行嗎?”鬱寒有些緊張。

林渭拍拍他的肩膀,給他加油打氣,說:“沒事,記住我跟你說的那些,一定可以的,想著餘音繞啊。”

鬱寒點點頭,壓抑著內心的緊張,他要給小繞一個驚喜,想對小繞說“我喜歡你”。

他會珍惜任何一個跟她有關的機會。

鬱寒微微抬頭,十一月的夕陽落進他的眸子,像黃昏大海,令人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