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鬱寒,漫長如你

呐,你看,時間繞了一個圈,

我們走過了很多個夏天、很多個冬天,最後卻還是沒能走到一起。

我很自私地希望——

你睜眼看到的不是那場寒冷的雪,而是我——站在你麵前的我。

(1)

鬱寒在“風景電台”試唱的時候,林渭站在評委的身後,打開了自己的iPad,iPad裏麵是眼睛裹著紗布的餘音繞,她朝著鏡頭的方向揮揮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默出現在她的旁邊,示意她對著鏡頭微笑。林默輕輕地扳正餘音繞的腦袋,餘音繞找準方向,故意俏皮地齜牙咧嘴比了個V手勢。鬱寒“撲哧”一笑,這丫頭,要是能永遠這麽樂觀就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iPad裏的餘音繞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即使她看不見。

他唱的是東來東往的《這裏的冬天不下雪》——

離開的那晚

記得是個星期天

……

這裏的冬天不下雪

就像愛美得有殘缺

就像你永遠不能兌現的誓言

這裏的冬天不下雪

眼淚都等不到凍結

就連模糊的回憶都看不見……

鬱寒的聲音透過電子屏幕傳過來,餘音繞呆呆地坐在病**,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她的心事是一汪深泉。

現場很安靜,所有排隊的人都很安靜。鬱寒的聲音就像冬日裏的雪一樣幹淨透明,讓人思緒飛揚。

他在唱這首歌的時候,餘音繞的思緒在回憶裏穿梭。回憶裏,有燕琛,有燕小七,有鬱寒,有自己的父母。

鬱寒的歌聲仿佛能穿過萬水千山,十一月的紐約,下了一場異常大的雪。燕琛坐在公交車上靠窗的位子,對著玻璃窗哈了一口氣,在上麵寫下了餘音繞的名字。

餘音繞,你那裏的冬天不下雪,我這裏的冬天下雪了。

燕琛下了公交車,對身邊打鬧著的、像極了餘音繞的女孩兒,都會多看幾眼。仿佛多看幾眼,他就能在她們身上看見餘音繞的影子。

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這樣的滋味,他以前都不知道。

病**的餘音繞一直安靜地聽完,沒有說一句話。鬱寒唱完了,她也沒有說一句話,她滿腹心事打成了結。

鬱寒離開“風景電台”的時候,外麵已經夜幕降臨。

林渭說:“你唱得很好。”

“已經不重要了。”鬱寒說。他剛才在唱歌的時候想了很多事情,想著餘音繞從簡單快樂變成現在的模樣,想她在十五歲那年的雪地裏快樂地招呼他的樣子,想她的一切。

她能聽見就好了。

鬱寒繼續回去照顧餘音繞。五天後,鬱寒在手機裏聽到了“風景電台”裏自己唱的歌。鬱寒安靜地陪著餘音繞聽完,默不作聲。

餘音繞打破沉默,溫柔地問:“鬱寒,你想要我幫你實現什麽願望?”

鬱寒詫異地看著她,最後驚覺她看不見自己。鬱寒說:“沒關係,隻要你好好的,就是我最大的願望。”

餘音繞笑了,說:“你這麽努力去參加這個節目,最後的願望隻是要我好好的?我不信。你說吧,隻要是我能辦到的,我就一定會幫你。”

鬱寒靠近餘音繞坐下,問:“你真的想幫我實現?”

鬱寒的聲音從餘音繞頭頂傳下來,餘音繞仰著頭,說:“你說。”

鬱寒微微勾唇,卻笑得有些苦澀。他俯下身去,在餘音繞的唇上印了一記吻。餘音繞愣愣的,沒有反抗。

“這是其一。”鬱寒說,“其二,其二……”

鬱寒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他變得有些膽怯。因為過多的故事堆積起來讓餘音繞麵對,他怕她承受不來。

他不敢說出愛,即使她知道。

鬱寒歎了口氣,雙手擁住餘音繞,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他說:“我欲與卿相知。”然後,他將臉埋進餘音繞的頭發裏,“長命無絕衰。”

他感覺自己身處醋壇,幾乎要被自己酸醉,內心卻是欣喜的。

餘音繞躲在鬱寒的懷裏,渾身像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心裏格外安寧。

太陽出來的時候,薛晴帶餘音繞出去曬太陽。餘音繞在醫院裏待了將近一年,身體都快要發黴了。今天恰好鬱寒去學校處理一些事情,他要忙著找實習的地方了,薛晴就過來陪餘音繞散散心。

陽光暖暖的,餘音繞坐在輪椅上,懶洋洋地撐著自己的臉頰。

“怎麽樣,好些了嗎?還有沒有癢癢的感覺?”薛晴蹲在餘音繞身邊,關切地問。

“沒有,我能感覺到恢複得很好。”餘音繞寬慰著薛晴。

薛晴笑了笑,掏出手機,打開了一段視頻,將音量開到最大,嬰兒的啼哭聲傳了出來。

餘音繞一愣,問:“這……是孟苒的孩子嗎?”

“嗯,是個男孩子。”薛晴說。

餘音繞的心底湧出一股暖流。她將手機拿過來,放在耳邊聽。僅幾個月大的小嬰兒躺在沙發上的哭鬧聲讓餘音繞的心情大為好轉,她笑著說:“我這是當姐姐了嗎?薛媽媽,你們和孟苒一直有聯係嗎?”

“是的。”薛晴摸了摸餘音繞的頭發,說,“自從上次她來照顧你之後,我勸你爸爸原諒了她。畢竟她是你的親生母親,我想著,為了你,他們不能一直有隔閡,畢竟現在你爸爸和你媽媽都各自有了家庭,往事該隨風而散的就要隨風而散。”

餘音繞感動地摟著薛晴的脖子說:“謝謝你,薛媽媽,我以後會好好孝敬你的,我……”

“傻孩子。”薛晴將她摟在懷裏,說,“我怎麽會跟你的母親爭風吃醋呢?以後呀,你能健健康康的就好了。你都不知道,孟苒跟我成了朋友,她還跟我說,隻要你願意讓她來,她就馬上抱著你弟弟過來看你。”

“我當然願意,你們都來,你們都來!”餘音繞抬起頭,像個小孩子一樣感動得哭了,“太好了,你和爸爸幸福了,孟苒也幸福了,默默和林渭也在一起了,我感覺我自己也很幸福。”

“我們都有人陪,你自己是不是也該找個人陪你一起呢?”薛晴戳戳餘音繞的鼻子,餘音繞有些躲閃這個話題。

薛晴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小繞,鬱寒真的是個好孩子,他很愛很愛你。”

“我知道。”餘音繞靠在輪椅上,說,“我跟他一起長大,出車禍後他又這麽悉心地照料我,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薛晴在餘音繞對麵的長凳上坐下,問:“那你是怎麽想的呢?小繞,你是不是還記掛著燕琛?”

餘音繞搖了搖頭,說:“薛媽媽,就我現在的狀態,我誰都不該記掛。我承認我對燕琛還有餘情,但這種餘情隻是對我跟他未完成戀情的遺憾,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可是對於鬱寒,我卻有著說不清的感覺。鬱寒喜歡我,我知道的,但是我配不上他,你明白嗎?我自己的性格我自己明白,我自己夠不夠成熟我也知道,而且我現在什麽都看不見。鬱寒馬上就要實習了,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階段,我不能拖累他。薛媽媽,他是我最不想傷害的人,所以在沒有足夠的勇氣承擔這個世界給予我的苦難時,我不能去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薛晴都懂,可她覺得上天不該這樣對待這兩個孩子。她看著站在餘音繞身後不遠處的鬱寒,臉上一片惋惜之情。

餘音繞說的話,鬱寒都聽見了。

(2)

餘音繞的顧慮,鬱寒都懂,可他說過“我欲與卿相知,長命無絕衰”,就一定會做到。

現在不行,他可以等,等到餘音繞點頭的那一天,等到餘音繞撲向他懷裏的那一天。

鬱寒對著薛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轉身離開了。

天空那麽藍那麽明淨,餘音繞總會和他一起看見的。

許久後,餘音繞輕聲說道:“薛媽媽,推我進去吧,我想休息了。”

薛晴站起來,無奈極了。她將輪椅轉了個方向,往醫院裏推去。

被紗布裹住眼睛的餘音繞內心澄明,她連孟苒的氣息都能嗅得出來,又怎麽會不知道鬱寒就在自己身後呢?

可是,親愛的鬱寒,我現在是你的負累。若有一日我能清晰地看到你的雙眼,到那時你仍需要我的話,我再不顧一切地撲進你的懷裏吧。

雖然自私,可我別無他法。

雖然我也知道,你甘願讓我做你的負累。

故事畫上半個句號,現在,隻需要補上最後一筆,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第三個冬至。

餘音繞的病房裏一片熱鬧景象,孟苒帶著顧玖和寶寶來看餘音繞了,餘崢、薛晴、林默都在,就是沒有鬱寒。

餘音繞捏著弟弟肉乎乎的小手,心裏泛開一陣陣幸福。

孟苒坐在餘音繞的床頭,說:“小繞,我們給弟弟取了個名字,叫顧梁,這下,咱們家這個‘餘音繞梁’可就齊全了。”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連躺在餘音繞懷裏的寶寶都笑了起來。

“小名叫什麽?”餘音繞好奇地問。

孟苒大大咧咧地說:“小名就叫娘娘呀!”

“哎呀,這是個女孩兒的名字!”餘音繞叫道。

“騙你呢。”孟苒大笑道,“小名叫九九,諧音他爸爸的名字。”

“九九。”餘音繞輕輕喊著懷裏寶寶的名字。九九伸出小手捏著餘音繞的食指,他看起來很喜歡這個姐姐。

房間裏的人談天說地,大家都回歸到了最好的位置,除了餘音繞的一顆心。

晚上八點,其他人散去了,隻剩林默還在房間裏陪著餘音繞。

餘音繞問起鬱寒的近況,林默說鬱寒最近在實習,比較忙,學校裏還有畢業手續需要辦理。

餘音繞點點頭,說:“忙沒事,好就行。”

林默坐在餘音繞身邊,想說些什麽,卻最終住了口。感情的事,別人說得再多,也無濟於事吧?

想到這裏,林默的iPad突然響了起來。她打開看,是美國紐約發過來的視頻邀請。

林默嚇了一跳,問餘音繞:“小繞,紐約發來的視頻,接不接?”

餘音繞愣了一下,忙說:“默默,幫我把紗布揭開,再給我找濕毛巾擦擦粘在眼皮上的藥物。”

林默連忙去取了塊幹毛巾沾了點水,給餘音繞取下紗布,將眼睛周圍粘上的黃色藥物擦去。

餘音繞睜開眼睛,仍舊什麽都看不見,她端正地拿著iPad,讓林默接通視頻。

“小繞姐姐!”視頻裏麵的是燕小七,她一看見餘音繞就興奮地叫了起來。

“小七。”餘音繞喊著燕小七的名字,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一個正常人。

燕小七埋怨道:“小繞姐啊,我一直聯係你都聯係不到,於是就試了下林默的QQ,沒想到是你接的,你們倆都在嗎?咦?小繞姐姐,你怎麽在醫院啊?”

林默趕緊湊過來,說:“啊,小繞前幾天不小心崴了腳。小七,你的病好些了嗎?”

燕小七有點興奮,說:“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有活力?我兩個月前做的手術,現在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醫生說我度過了危險期,現在好得不得了。”

餘音繞忽然有些哽咽,能再聽到燕小七充滿活力的聲音,真的比什麽都好。

“小繞姐,你怎麽了?”燕小七發現了餘音繞的不同尋常。

餘音繞笑著說:“沒什麽,我是在為你高興。”

燕小七在iPad另一端湊近了鏡頭看,然後眉頭一蹙,瞪著旁邊的地方,怒道:“哥哥,你不想看看小繞姐嗎?你過來!”

一聽到燕小七喊燕琛過來,餘音繞急忙將iPad反過來蓋在被子上。

鏡頭忽然變黑,燕小七不明就裏:“小繞姐姐,你在做什麽?”

燕琛往iPad上麵瞟了一眼,看見漆黑一片。

林默擔心地看著餘音繞,本想替她將視頻關了,餘音繞卻又重新拿起了iPad。

燕琛看著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雖然隔著一塊電子屏幕,但他還是感覺到了自己逐漸劇烈起來的心跳。

餘音繞已經鼓足了勇氣去麵對燕琛,但她看不見他,她以為對方也看不出自己的異常。

燕琛緊緊盯著餘音繞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臉上的激動漸漸變淡,留下了濃濃的疑慮。

餘音繞還是輸給了自己,她不等燕琛說話,就開口道:“小七,現在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啊?你還沒跟哥哥說話呢。”燕小七頗為遺憾。

餘音繞笑而不語。

燕琛將iPad關掉,也沒有說話。

燕小七不解地說:“哥哥,你還沒跟小繞姐姐說話呢!”

“你別胡鬧了,休息去。”燕琛說完就開門走了出去。

他腦海裏一片混亂。來到紐約那天莫名其妙收到餘音繞的分手短信,後來如何打電話都打不通,再後來卻等來鬱寒的電話說餘音繞和他在一起了。

這一切,真的是這樣的嗎?為什麽剛才看見餘音繞的時候,她兩眼無神,就像失明一樣?為什麽林默偏偏說是因為餘音繞摔傷了腿才住的院?

燕琛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靠在牆上,感覺一片茫然。

他的心裏越來越不安。沒多久,燕琛打電話給以前班上的同學叫他幫忙打聽一下餘音繞的情況,結果卻得到了餘音繞已經休學的消息。

燕琛猛地一怔,心裏慌張了起來。

他總覺得,他錯過了什麽。

另一邊的林默看著餘音繞掛斷視頻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也不敢打擾她。

“默默,讓醫生過來給我換藥吧。”良久後,餘音繞才開口。

“好。”林默點點頭,出去叫來了醫生。

燕琛看見她了嗎?隻有那麽一下,應該沒有看出她眼睛失明了吧?就算看出來了,又能怎樣呢?

這天晚上,餘音繞翻來覆去,沒有睡著。

(3)

兩天後,餘音繞在午睡,病房裏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過道裏走來一個人,他輕輕地推開病房門,似是不忍心打擾熟睡的餘音繞。

來人是燕琛,他從紐約趕了回來。

他擔心餘音繞。

從視頻裏看到她比以前消瘦,見到她雙目無神的時候,他就想回來看看她。

燕琛在見到餘音繞的那天晚上,喝了好幾罐啤酒。

現在,安安靜靜地躺在病**的餘音繞,讓他無所適從。

在千方百計打聽到餘音繞所在的醫院趕到這裏後,燕琛就事先詢問了護士關於餘音繞的情況。

護士說,她是在2012年冬至那天被送進醫院的,她是在趕往機場的路上,被一輛大卡車卷入車底幸而生還的。

當時,燕琛當著護士的麵哭了出來。

病**的餘音繞很安靜,嘴角有微微勾起的弧度,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燕琛走過去給她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額頭。

餘音繞自從失明之後就變得特別敏感,燕琛一撫摸她,她就立馬驚醒了。燕琛嚇了一跳,連忙縮回了手。

餘音繞試探地問:“鬱寒,是你嗎?”

燕琛苦笑著,沒有出聲。

餘音繞歪了一下頭,問:“你實習不是很忙嗎?怎麽這個時候過來看我?沒出什麽事吧?”

燕琛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餘音繞,想要透過那層厚厚的紗布,去找尋曾經那雙明亮的眸子。

“你怎麽不說話?”餘音繞感到奇怪,撐著床鋪想要坐起來。燕琛連忙給她將枕頭墊在背後。餘音繞被燕琛環在臂彎裏,忽然就覺得奇怪起來。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表情有些難以置信。這不是鬱寒的氣息,不是鬱寒的溫度,也不是鬱寒的懷抱。

“你是誰?”餘音繞連忙抵住燕琛的肩膀,一瞬間,她心底最深的疼痛湧了出來。

這個肩膀,她很熟悉啊……

眼淚透過紗布滑下臉龐,餘音繞咬著下嘴唇,不敢啜泣出聲。

燕琛張口,嗓音喑啞:“小繞……”

一個激靈,餘音繞連忙躲開。

燕琛抓著她的手臂,聲音澀澀的:“別躲我,我求你。”

“你回來做什麽?你不該回來的……”餘音繞原以為自己再見他的時候不會哭得如此卑微,可是她錯了,她愛過燕琛,很愛很愛。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天你追過來發生了車禍,我前幾天才知道。小繞,如果我知道你來找我了,我一定不會走,一定不會走的。”燕琛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如果?事情已經發生了,更改不了,那段回憶就像是烙下的傷口,永遠結疤了。

餘音繞被燕琛抓著手臂,掙脫不開。她害怕地縮成一團,哭著搖頭:“燕琛……一整年都過去了,我沒有辦法,我不敢告訴你,我不敢打擾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怪任何人。你選擇去美國,我理解你,我承認當時我特別難過、特別生氣,可我現在已經挺過來了……可是你為什麽非要回來?為什麽非要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燕琛知道於事無補,可他心裏很後悔,他恨不得代替餘音繞來承受這些苦痛。

他抱著她,她的眼淚全部掉在他的胸口。過往一一被揭開,像一把利刃一樣剖開那些被深埋的回憶,讓他看清楚他將她害到了什麽地步!

記憶翻到燕琛初次見她的那一幕,她還是個活力四射的姑娘,笑得沒心沒肺,沒有煩惱,永遠積極地生活著。那才是她應有的生活,她不該墜入黑暗中,連麵對未來都充滿著恐懼。

燕琛的回來,讓處於黑暗中的餘音繞感到了窒息般的恐慌。

“喂,你嚇到她了。”門口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餘音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聲音裏充滿難過與委屈:“鬱寒……”

聽到餘音繞顫顫巍巍的聲音,鬱寒心疼了。他走過去,將燕琛拉開。餘音繞抱著鬱寒的手臂瑟瑟發抖。

鬱寒安慰著餘音繞,說:“你別怕,燕琛隻是回來看看你而已。”

餘音繞低著頭,不肯說話。

燕琛看看鬱寒,又看看餘音繞,不知道該怎麽辦。

鬱寒揉揉餘音繞的頭發,柔聲說道:“你先在這裏等我一小會兒,我出去跟燕琛說說話,好嗎?”

餘音繞緊緊抓著鬱寒的手臂,搖著頭不肯答應。

“那我陪著你,你睡覺好不好?”

餘音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鬱寒扶著餘音繞躺下,輕輕地拍著被子給她哼著歌。餘音繞睡著了仍舊抓著鬱寒的手,直到力氣漸漸變小,她再次沉沉墜入夢鄉。

鬱寒將手從餘音繞的手裏抽出來,站起來對燕琛說:“我們出去吧。”

燕琛回頭望了餘音繞一眼,跟著鬱寒走了出去。

夜色下,燈火昏暗。

昔日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此刻走上了一座長長的天橋,二人都沉默著,沉默著緬懷往事。

“她現在很依賴你。”燕琛開口。

鬱寒兩隻胳膊交叉放在欄杆上,糾正道:“她一直依賴我。”

“你們在一起了嗎?”燕琛問。

鬱寒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這個對你有意義嗎?”

“沒有意義,隻是想問。”燕琛學著鬱寒的樣子,將手放在欄杆上,說,“我放不下小繞,但是我認得清現實。我不是那個可以給他幸福的人,但是我希望她幸福。這種希望,不比你少。”

鬱寒扭頭看他,不由一笑:“人在有放手的念頭時,就已經抓不住未來任何一種可能了。你當初瞞著小繞打算去美國,就已經有了要放手的念頭,所以,現在你和她之間,沒有一點點可能了。”

“嗬……”燕琛無奈地說道,“聽到這種話,我本該揍你一拳的,但我卻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嗬。”說著,他冷笑一聲,笑這物是人非。

“那要不我們打一架?”鬱寒忽然提議。

燕琛麵無表情地回答:“為什麽不?”

燕琛真的跟鬱寒打了一架,在拳擊館。

兩個人完全無視裁判的規則,都將對方一通狠揍,大冬天兩個鼻青臉腫的男人雙雙倒在擂台上。他們望著頭頂上方高高的天花板,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我輸給你了。”燕琛敞開心扉,笑著說。

鬱寒笑道:“人生本就有輸有贏。”他用拳套打了一下燕琛的胸口,說,“接受現實吧。”

燕琛推搡了一下鬱寒,說:“扶我起來。”

鬱寒從地上爬起來,將燕琛拉了起來,然後返回醫院。

在醫院門口,燕琛駐足,說:“我就不上去了,萬一小繞再次情緒失控,對她的病情不好。”

“不告個別嗎?”鬱寒問。

燕琛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揭穿道:“你別裝了,你恨不得我快點走。”

鬱寒認真地問:“燕琛,你還會回來嗎?”

燕琛說:“我妹妹的病情已經好轉了,她如果想回來,我們就一起回來。不過,你放心,即使我回來了,也不會跟你搶餘音繞的。”

“那你還是別回來了,就算你不跟我搶,我看著你也礙眼。”鬱寒半真半假地說。

燕琛卻笑了,他拍拍鬱寒的肩膀,說道:“行了,上去吧。打完架,咱們還是好兄弟。”

鬱寒轉身,跟燕琛擁抱告別:“保重。”

“保重。”燕琛說。

目送著鬱寒進了醫院,燕琛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隨後轉身離開。路過住院部的時候,他抬起頭看著餘音繞的病房,眼底藏著的不舍慢慢隱去。

終究會分手,終究會別離。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餘音繞,我走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燕琛的身影隱在路燈光之下,隻餘空****的街頭,悲喜無人問起。

鬱寒回到餘音繞的病房,在熟睡的她旁邊坐下來,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呢喃道:“小繞,我們一起加油。”

那時,窗外星辰明滅,有流星掠過天際,從這一頭,落向另一頭。

(4)

春暖花開的季節,王醫生第三次給餘音繞拆紗布觀察。

麵對著開滿櫻花的窗口,王醫生伸出手在餘音繞的麵前揮了揮,問:“怎麽樣,有感覺嗎?”

餘音繞的心裏微微動了一下,她兩隻手緊緊抓著輪椅的把手,說:“王醫生,雖然我還是看不見,但是我能感覺到我的眼前不再像曾經那樣黑暗,我仿佛能感受到陽光了,可是,醫生,我的眼睛還是有點疼。”

“疼是正常的,你的眼睛在恢複期,要一點點從黑暗裏走出來,遇見亮光會受到刺激,這是好現象。”王醫生笑著說。

陪護著餘音繞的眾人像是看見了希望一樣。隻要努力,總會再見光明的。

因為餘音繞的病情好轉,鬱寒更加不敢鬆懈。他每天晚上都會來陪餘音繞,有時候手裏捧著一本詩集,有時候手裏拿著自己寫的曲譜。他給她講故事、唱歌,給她講今天發生的、最近發生的事,還有窗外鳥雀銜花、細雨滴答的景象。

鬱寒講的時候,餘音繞安靜地聽,聽他講完了,就會問他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久而久之,餘音繞習慣了他在身邊呢喃細語的感覺。

“鬱寒,你的工作內容是什麽?”鬱寒一直來醫院陪伴她,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他的工作是什麽,“你給我講講你的工作吧。等我的眼睛好起來,我不去念書了,我一邊工作一邊自學。”

“我……”鬱寒誠實地說道,“我辭去了以前的工作,幾天前剛剛把個人簡介遞給一家旅行社。”

餘音繞從**爬了起來,問:“旅行社?你去旅行社……做什麽?”

鬱寒安撫她緊張的情緒,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走的,前段日子有那麽多時間來陪你,是因為我早就辭去了工作,去報了導遊培訓班,現在我已經拿到導遊證了。我想去一些比較近的地方,然後每次回來給你講路上遇到的事,隻要你天天心情好好的,病就會很快好起來的。”

餘音繞聽完,鼻子一酸,想要哭。

鬱寒立馬製止她,說:“不許哭啊,你哭我會哄不住的。”

餘音繞嗔怪道:“為了我你值得嗎?你本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要是去一家好的公司,福利會很好。”

“傻瓜。”他撫摸著她的臉說,“我不優秀,隻要你一天不好,我就感覺不到自己的優秀。如果我優秀,我早就想辦法將你的眼睛治好了。小繞,等我去了很多地方之後,我就知道哪裏好玩,哪裏適合你,到時候等你的眼睛好起來,我就帶你一起去,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餘音繞還是沒能忍住,抽泣了起來,她罵著鬱寒,撲進了他的懷裏。

鬱寒心疼地抱緊她,不停地安撫著她:“沒事的,沒事的,千萬不要掉淚,你的眼睛剛有點盼頭。”

“你這樣我能不掉淚嗎?”餘音繞趴在他懷裏說,聲音悶悶的。

鬱寒寵溺地笑了,說:“好好好,我不說話了,你趕緊把眼淚擦幹。”

餘音繞在鬱寒的胸口蹭了蹭,說:“擦幹了。”

“真乖。”鬱寒如哄小孩般溫柔。

餘音繞從鬱寒的懷裏鑽出來,仰著頭,問:“鬱寒,你覺得我的眼睛會好嗎?”

“會的。”他說。

“我會拖累你嗎?我會成為你的負累嗎?”餘音繞睜著沒有焦距的眼睛,滿是期待地問。

“我願意你成為我的負累。”鬱寒捧著她的臉,如是說。

餘音繞微微皺著眉頭,睫毛低垂,又問:“你會嫌棄我嗎?”

“這可一點都不像你啊,餘音繞。”鬱寒笑道。他認識的餘音繞怎麽會這麽畏首畏尾,她應該想說什麽就大聲地說出來。

餘音繞還是有些無措,失明是她內心過不去的難關,她就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她抓住鬱寒的袖口,說:“我們……我們……”說到一半,餘音繞沮喪極了,“唉……”

“我們在一起吧。”鬱寒脫口而出,將餘音繞未說完的話說完。

餘音繞的腦海像是被一道光橫穿,大腦一片空白,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餘音繞愣愣地坐在那裏,鬱寒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可是現在餘音繞什麽都聽不見,她隻聽得見自己胸腔裏不安分的因子在躁動。

麻雀在窗台上嘰嘰喳喳地叫著,仿佛在給餘音繞加油打氣。

餘音繞的臉色漸漸變得潮紅,她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最終,她以微弱的點頭,答應了鬱寒。

鬱寒忽然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滿足,他等了那麽多年,終於等到了她點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鬱寒猛地將餘音繞擁入懷中,將她摟得緊緊的。他俯下身去,以柔軟的雙唇堵住了餘音繞的雙唇,眼淚順著臉龐滑入了唇間。

鹹鹹的。

“我愛你。”他說。

(5)

他們在一起了,他將用自己的生命去嗬護她。

時間漫不經心地溜走,餘音繞曾經以為和燕琛在一起能走到永遠,現在,她和鬱寒在一起,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也想將他牢牢地看住。

鬱寒每去到一個地方,都會拍很多照片,他想,餘音繞總有一天會看見的。他每次回來,都會守在餘音繞的床邊,給她講旅遊途中發生的有趣的事、遇見的有趣的人。餘音繞每次都會被他逗得開懷大笑,然後羨慕地說:“我也好想去。”

“我陪你去。”鬱寒在她耳邊說,“我當你的眼睛,我陪你看山看水。”

餘音繞幸福地靠在鬱寒的懷裏,他就是她的世界和山水。

“小繞。”鬱寒喚著她的名字。

“嗯?”餘音繞懶洋洋地回答。

“你有什麽願望嗎?很快就是你的生日了。”鬱寒說。

餘音繞從鬱寒的懷裏離開,她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沒有。”

“別瞞我。”鬱寒盯著餘音繞的眼睛說。她就算看不見,說謊話的時候眼神都還會躲閃。

餘音繞說:“不是瞞你,是實現不了。”

“你跟我說。”鬱寒套著她的話。

餘音繞問:“你知道乞力馬紮羅山嗎?”

“嗯,我知道,坦桑尼亞的乞力馬紮羅山。”鬱寒點點頭,說,“我們旅行社下個月就要開啟到非洲的旅遊線,這裏我們了解過。”

餘音繞微笑,滿臉憧憬地說:“我想去那裏爬山滑雪,聽說那兒雖然是熱帶,但是山頂的積雪常年不化,風景很漂亮。”

“你想去那兒?”鬱寒不確定地問。

餘音繞臉上的憧憬之色漸漸消失,露出一絲愁雲:“不可能了,我的眼睛看不見,那兒太遠了,我不去了……”

鬱寒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說:“我會想辦法幫你實現的,別說是乞力馬紮羅山了,就算是珠穆朗瑪峰我也給你爬上去。”

餘音繞沒有說話,鬱寒幫她做的實在是太多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咽下無法言說的感動後,她隻說了“謝謝”兩個字。

鬱寒握著她的手,說:“不用跟我說謝謝,隻要你想要,我就會努力去做。小繞,你生日那天,我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的。”

被握著的手暖暖的,餘音繞點點頭,心裏**漾開濃濃的幸福。

鬱寒說到做到,旅行社開發非洲旅遊路線的時候,他自告奮勇全程參與,還將乞力馬紮羅的線路優勢做成策劃遞交給了主管。

他努力爭取到了乞力馬紮羅的旅遊路線,將要在九月的時候帶領一群遊客去往非洲。

餘音繞生日的前幾天,鬱寒在機場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餘音繞在一片嘈雜裏準確地分辨出了鬱寒的聲音,鬱寒在手機裏說:“小繞,我要去非洲了,我會替你爬上乞力馬紮羅山,去看你想看的風景。等我回來了,我把我的所見講給你聽。我給你帶一罐最高峰的雪回來,你要等我。”

餘音繞握著手機,擔憂地說:“你要小心,不要太逞強,我等你回來。”

“嗯。”鬱寒的聲音無比溫柔,他說,“對不起,小繞,你的生日我不能陪你過。”

“沒關係,我等你回來。”餘音繞輕聲說道。

鬱寒在那邊笑了起來,他說:“好,再見!”

“再見。”餘音繞說。

掛斷電話,餘音繞的眉頭久久沒有舒展開來。她孤身待在空****的病房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再次給鬱寒打去電話,鬱寒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機場裏,鬱寒已經帶領遊客上了飛機,加上轉機的時間,他們一共花了十五個小時。一到達坦桑尼亞,鬱寒就給餘音繞打了電話報平安。

他說坦桑尼亞很熱,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黑人。

他說他在那裏認識了一個當地的朋友,名字叫尼桑,他會帶大家去乞力馬紮羅山。

他還說,那裏有很多茂密的叢林和說不上名字的動物。

餘音繞聽著鬱寒在電話裏調侃著,心裏的擔憂絲毫未減:“你要保護好自己,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不要擔心我,我會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的。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手機不要關機,知道嗎?”鬱寒為了讓餘音繞心安,不再繼續調侃。

再後來,就發生了鬱寒無法預料到的一係列事情。

句點仍舊沒有畫完。鬱寒烤著魚,扭頭笑著對尼桑說:“故事進行到這裏,我就遇見你了,我們製定了計劃,準備在她生日那天登上乞力馬紮羅山……”

“然後,就不幸地發生了事故。”尼桑看著鬱寒,接下了他未說完的話。

“嗯,是這樣。”鬱寒點頭。

距離事故發生已經三個月了,鬱寒完全不知道餘音繞好不好,會不會有新聞曝出這次事故,她會不會以為自己在事故中去世了而難過不已,她的眼睛是不是已經好起來了,她不能掉淚的……

有太多鬱寒想知道的事,可如今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尼桑安慰著鬱寒,說:“你們會再見的。”

是嗎?真的會再見嗎?

三個半月的時候,尼桑忽然在海邊看見了輪船的身影,它在海平麵那邊,渺小得像一葉扁舟,但僅是這一葉扁舟,就足以讓尼桑激動起來了。

鬱寒急忙跑過來,兩個人為了避免輪船駛遠沒有發現他們,將方才煮食用的火堆倒入林中。片刻後,樹木被點燃,繚繞的煙霧直衝雲霄。

尼桑和鬱寒在海邊扯著嗓子呼喚著,淚水落在地麵,濺開了一朵朵花。

隻有曾距離死亡那麽近的人,才會知道生命多麽可貴,求生的欲望才會那麽強烈。

空中青煙嫋嫋,那艘本逐漸遠去的輪船忽然在海麵劃開一道長長的水紋,掉頭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