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過去,再見

你是不是曾幻想能攜一人手,跟他白頭到老?

我幻想過。

可是我不知道生命會給予你什麽,

也不知道生命會給予我什麽。

但凡我能知道一點點,我都甘願替你去承受接下來的苦痛。

(1)

給鬱寒過完生日,又到了冬天。

時間流逝得很快很快,快到還來不及回想這一年發生了什麽,就已經走到了尾聲。

冬至的時候,鬱寒要代表學校去參加籃球聯誼賽,他讓餘音繞說服燕琛也一起去加油助威,以前,燕琛特別喜歡和鬱寒一起看籃球比賽。

話雖這樣說,可是這些天燕琛一直待在宿舍,餘音繞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每次打電話過去總是匆匆聊幾句,他就以忙為由掛斷了。

為了說服燕琛,餘音繞偷偷地鑽進了他們的宿舍。

燕琛的室友全都認識餘音繞,很知趣地避開了。餘音繞看見燕琛坐在書桌前,手裏翻著一本全英文的書籍,還不停地在上麵寫寫畫畫。

“你這是幹什麽?”餘音繞好奇地走上去問道。

燕琛抬起頭,疲憊地看著餘音繞,問:“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餘音繞說完,在椅子上坐下。

燕琛點點頭,繼續讀著手裏的書。餘音繞閑得無聊,抓起燕琛書桌上的一個玩偶把玩著。燕琛瞧見了,從她手裏拿回來放在原位,說:“小繞,我現在沒時間陪你玩,你去找林默吧。等忙完了我就聯係你。”

“我不是來找你玩的。”餘音繞說,“燕琛,鬱寒要我來問你去看聯誼賽嗎?”

“不去,沒空。”燕琛頭也不抬地回答。

餘音繞皺著眉頭,小心地問:“最近你似乎看起來很忙很累,你到底在忙什麽?”

燕琛遲疑了一下,淡淡地說:“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

燕琛不願說,餘音繞也不想再問。她站起身來,有些失望地說:“那好吧,我就跟他說你不去。”

燕琛看書看得入迷,沒有再回答餘音繞的話。

餘音繞輕歎了口氣,走到門口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趴在書桌上的身影,然後離開了宿舍。

聯誼賽的時候,燕琛沒有來。餘音繞拉著林默在觀眾席上誇張地給鬱寒他們加油助陣,她們拉了條橫幅,在上麵塗鴉了許多Q版人物和Q版字體。餘音繞要站在觀眾席上邊喊加油邊扭腰,林默嫌棄得很,但還是被餘音繞逼迫著完成動作。

台下參加比賽的鬱寒看著餘音繞別具一格的加油方式,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餘音繞能來為他加油,這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鼓勵了,所以,打起比賽來格外賣力。

“哎!默默你看,對方的9號是不是林渭啊?”餘音繞眼尖地發現藍色隊伍裏的一個人長得很像林渭。

林默仔細一看,還真是林渭,那個D大的大三學生,和她在聯誼會上聊得特別投機,最後還彼此留了電話號碼。

“天啊,真的是他!那怎麽辦?咱們還要給鬱寒加油嗎,默默?”餘音繞壞笑地盯著林默。

林默臉一紅,搶過一半的橫幅,說:“當然要加油了!必須加油!你不加油我跟你急!”說完,她比剛才更加賣力地喊起了餘音繞編的濫俗口號。

球場上的林渭聽見林默的聲音,抬頭看了她一眼。隻這一眼,林默就立馬緘口不喊了。餘音繞在旁邊笑得捂住了肚子差點滾到地上去,林默惱怒地推了她一下。

餘音繞拍拍林默的肩膀,說:“默默,沒關係,我允許你給林渭加油,而我給鬱寒加油。我們也賭一賭,看看哪個隊會贏,怎麽樣?”

“我才不要跟你賭!”林默知道餘音繞鬼主意多,她才不會上當。

“好呀。”見林默這麽不老實,餘音繞幹脆扯開嗓子喊道,“哎,藍隊的林渭,林默要給你加油啦!”

“餘音繞!”林默將餘音繞一把拉過來,低斥道,“好了好了,我是希望林渭贏啦!但我總不能說出來吧,我跟鬱寒好歹是同一個學校的。”

餘音繞對林默比了一個OK的手勢,眨眨眼說道:“要的就是你說實話,其他的無所謂。”說完,她又站在觀眾席的邊緣,為鬱寒加油打氣。

那一場比賽,最終A大贏了。

鬱寒作為主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大夥兒慫恿他請客,鬱寒也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叫上了林默和餘音繞。

餘音繞提議道:“那個……能不能也叫上對方的林渭?我們和那個男生在上次的聯誼會上認識的。”

然後,餘音繞擠進對方球員隊伍裏,指指林渭,小聲說道:“他和我朋友有發展‘革命情誼’的意思,咱們撮合撮合。”

這樣的忙,男生們最樂意幫了,自然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鬱寒請大家吃了海底撈,餘音繞在門口迎接林渭,將他安排在林默的旁邊坐下。整個聚會上的氣氛特別熱鬧,林渭對林默更是細心體貼,盡顯紳士風度。

快結束時,餘音繞覺得身體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間。

在隔間裏,餘音繞發現自己來了例假。她懊惱地坐在馬桶上捂著額頭,一臉痛苦。提前了好幾天,並且一點前兆都沒有,現在手機也在外麵的包裏,她都不知道該怎樣通知林默幫她買衛生巾。

在隔間裏等了十幾分鍾,餘音繞紅著臉敲了敲隔牆,兩邊都沒有人。

餘音繞正想將就著出去再說的時候,鬱寒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洗手間裏響起。

“小繞?你還在嗎?”

鬱寒環顧四周輕輕開口,擔心洗手間裏還有別的人,把他當成流氓對待。

“鬱寒!”餘音繞壓低聲音喊道。

鬱寒分辨出位置,走了過去,問:“怎麽了?遇到鬼了?”

“你別調侃我了。”隔著一扇薄薄的門,餘音繞貼在門邊,心裏有些羞澀,說,“你能幫我把默默叫來嗎?”

“她已經和林渭走了。”鬱寒說完,轉而又問,“你的聲音這麽慌慌張張的……你不會來例假了吧?”

鬱寒說得淡定輕鬆,餘音繞卻在隔間裏憋紅了臉,說:“是提前來了。”

鬱寒走近一點,說:“你等等我。”

然後,他跑去了樓下超市,想給餘音繞買衛生巾。到了超市,鬱寒才開始後悔為什麽沒有事先問一下餘音繞該買哪一種。

(2)

鬱寒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用的衛生巾還有那麽多牌子、那麽多款式。他憋紅著臉站在衛生巾區,像是陷進了無限循環的尷尬裏。

營業員走過來,好心地問:“先生,您是在給女朋友選衛生用品嗎?”

“啊……”鬱寒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是這樣。”

營業員掩麵微笑,說:“先生對女朋友真好。您女朋友例假是第幾天了?有沒有對某品牌衛生巾過敏的現象?”

鬱寒臉色漲紅,連忙擺手道:“應該沒有吧,她,她……呃,剛來,然後……嗯,對,剛來……”

營業員笑而不語,默默地給鬱寒挑選了兩包日用、一包夜用,然後說:“用棉質的,對皮膚好。”

鬱寒接過來不停地道謝,然後付完錢飛快地離開了。

直到鬱寒離開好一會兒,營業員還在跟同事議論這個對女朋友細心嗬護的可愛男人。

鬱寒一路深呼吸,回到海底撈店裏溜進女洗手間,敲了敲餘音繞所在的隔間門。

“從上麵扔下來。”餘音繞在裏麵說。

鬱寒把衛生巾從隔板上麵扔進去,然後聽著裏麵的動靜。

洗手間裏很安靜,餘音繞每個動作發出的聲音都清晰地傳進了鬱寒的耳朵,鬱寒背過身去,尷尬不已。

“鬱寒,你還真會買,不是第一次買吧?”餘音繞在裏麵碎碎念。

“第一次,第一次啦!”鬱寒在外麵糾正道,“要不是營業員幫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餘音繞聽見了,在隔間裏麵笑了起來。半晌後,她走出來,不自在地扯了扯上衣。

鬱寒抓著餘音繞的肩膀,扭過她的身體,說:“我看看。”

餘音繞背對著他,兩隻手捂住屁股。鬱寒拉開餘音繞的手,見褲子上麵有一塊紅色印記,他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細心地係在餘音繞的腰上。

餘音繞微微張開手臂,任由鬱寒給她係著衣服。

在鬱寒身邊,她總能隨時隨地張牙舞爪像個瘋子,也總能隨時隨地乖巧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有他在,她仿佛什麽都不用擔心,甚至連生死也無畏。

“謝謝你,鬱寒。”餘音繞的聲音細小得像蚊子叫。

“謝我做什麽,走吧。”鬱寒怕餘音繞會胡思亂想,特意摟著她的肩膀往外麵走。剛走出女洗手間,他們就碰到了打掃衛生的大媽。

鬱寒和餘音繞一愣,然後齊齊低著頭加快腳步離開。

大媽疑惑地望著他們,又看了看頭頂“女”的小牌匾,不住地歎氣搖頭:“唉,現在的孩子啊,真不知道腦袋裏想的什麽……”

鬱寒和餘音繞一口氣逃出了海底撈,在馬路邊笑得前俯後仰。餘音繞捂著小腹,憋笑說:“我不能笑,不能笑。”

鬱寒看著她的樣子,打趣道:“你們女人真麻煩。”

餘音繞不計較這些,她踮起腳湊近鬱寒,神秘地問:“小夥子,第一次買衛生巾是什麽感受呀?”

鬱寒想了想,認真地說:“像做賊被別人抓住脫光衣服遊大街一樣。”

“哈哈哈!”餘音繞笑得拍起了大腿,她朝鬱寒豎起大拇指,說道,“有前途!”

“去死。”鬱寒沒好氣地拍了一下餘音繞的腦袋,跟她一起肩並肩走著。

好久沒有這麽暢快地笑過了。

鬱寒看著走在左前方的餘音繞,覺得繁華喧囂的城市突然之間特別吸引人。有她在,果然什麽都是好的。

第二個冬至到來時,燕琛把餘音繞約了出來。

他們看了一場喜劇電影,電影結尾的時候,放映廳一大半的人都哭了出來。明明是喜劇電影,卻從喜劇走向了悲劇。

電影散場後,餘音繞還坐在放映廳裏。偌大的放映廳隻剩下餘音繞和燕琛。餘音繞的眼睛紅紅的,她說:“早知道就不看這部電影了,宣傳片盡騙人。”

燕琛將餘音繞一把抱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她。

餘音繞被燕琛的動作嚇住了,她抓著燕琛的手臂,說:“這是放映廳,會有工作人員進來的。”

“下一場電影我已經包場了,沒人過來,隻有我們兩個。”說著,燕琛將腦袋靠在餘音繞的肩上,“陪陪我就好。”

“你怎麽了?”餘音繞歪著腦袋看著燕琛,用兩隻胳膊將他摟住,親昵地問,“你是不是忙完啦?最近累著了嗎?”

“嗯。”燕琛點點頭,說,“什麽都忙完了……”

“那就好。”餘音繞笑道,“這樣咱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在一起了。”

燕琛聽見餘音繞的話,將頭抬起來,看著她的雙眸,問:“小繞,如果我們以後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在一起,你……你會難過嗎?”

餘音繞呆呆地看著燕琛,問:“你在說什麽呀?”

“你就不想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忙什麽嗎?”

餘音繞低下頭,說:“我想呀,可是你不願告訴我。”

“對不起,我隻是沒想好要怎麽跟你說。”燕琛輕輕撫摸著餘音繞的後背,說,“我一直在爭取去美國留學的機會,現在爭取到了。”

餘音繞摟住燕琛的手臂一鬆,瞳孔漸漸放大。燕琛輕撫她後背的手也停了下來,眼神複雜地看著餘音繞。

“你要去美國嗎?”餘音繞低聲問。

燕琛不知道怎麽解釋,怕猶豫太久會說不清,幹脆全部說了出來:“對,我要過去。我是男子漢,去美國會有更好的發展前途。再說我家裏的狀況你也知道,我不變得優秀便扛不起肩上的重擔。再說……我很想去陪陪小七。”

“那我呢?”餘音繞脫口而出,語氣冰冷得不像詢問。

“我……我會回來的。”燕琛忙說,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餘音繞怔怔地看著他,說:“如果需要錢,可以直接寄過去,你妹妹不是有你爸媽陪著嗎?而且,你要去美國,為什麽不提前跟我說,要到爭取到了留學機會的時候才告訴我?”

“我……”燕琛目光躲閃,鬆開了手,說,“我怕你不同意。”

“所以你先斬後奏,爭取到了再告訴我?因為你知道,我最後也會毫無辦法答應讓你去是嗎?”餘音繞一語戳穿燕琛的用意。

燕琛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麽呢,餘音繞說的全都是對的。

餘音繞微微一笑,站起來平靜地說:“電影我不想看了,我們回去吧。”說完,她轉身就走。

燕琛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餘音繞心裏很氣憤,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一樣走得飛快。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餘音繞用力地抹去。

(3)

“小繞,你等等我。”燕琛小跑著追上去,餘音繞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

旁邊的小道裏衝出一輛載著建築模板的三輪車,餘音繞看也不看就衝了過去。燕琛在身後驚呼了一聲,三輪車小哥開車過去,阻斷了燕琛的視線。伸出來的建築模板刮傷了剛剛走過去的餘音繞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襲來。

“痛……”餘音繞不自覺地抓著自己的手臂,隔著那麽厚的衣服,都感覺到了疼痛。

“小繞!”燕琛跑上來,仔細查看著餘音繞的身體,問,“沒事吧?有沒有蹭到哪裏?”

餘音繞拿開燕琛的手,說:“沒事。”

“對不起。”燕琛沒有其他辦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道歉,不停地道歉,“我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你明白嗎?我甚至不敢跟你說讓你等我。”

餘音繞失神的雙眼裏慢慢又泛起淚光,她盯著燕琛,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燕琛歎了口氣,說:“我怎麽能這麽要求你呢。你這麽美好、這麽年輕,不應該等我。”

“你能說明白點嗎?”餘音繞覺得燕琛很可笑,幹嗎像個可憐人一樣在這裏解釋?想走就明說,想分手就坦白,非要在這裏做出很無奈的樣子,想讓她看笑話嗎?

“你是想分手嗎?”餘音繞盯著他的雙眸,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口。

燕琛垂下眼簾,說:“我隻是不想耽誤你。”

餘音繞咬著牙,最後假裝釋然地笑笑,說:“有什麽關係嘛,你去就是了,沒關係。”

“小繞……”燕琛看著她努力擠出笑容的樣子,心生不忍。

“好冷啊。”餘音繞忽然轉變聲音,低下頭,沒有半點感情色彩地說,“我……能先回家嗎?”

一個人心傷,一個人無奈,到底是誰造成的,餘音繞已經不想去追究了。她現在隻想回家,將自己蒙在被子裏好好地睡一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不管燕琛還在不在,她都能說服自己,一切隻是一場夢,等夢醒過來的時候,燕琛說不定就回來了呢。

不等燕琛回答,餘音繞就抱著胳膊離開了。她的心和此刻的天氣一樣,很冷。她真的不怨燕琛需要為了妹妹去美國,為了家人和前途去美國,她隻怨燕琛什麽都不告訴她,最後還跟她說他不想耽誤她。

不想耽誤,多可笑。

她可以等他的,可以的,可燕琛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手段呢?

第一個冬至,他們在一起,那天下起了小雪;第二個冬至,他們即將分開,這天下起了大雪。

餘音繞沒有回家,她心裏的難過不能跟燕琛說,她怕燕琛會擔心,會因此猶豫不決,雖然她不知道燕琛到底會不會因此猶豫不決。

餘音繞在轉身之後,去了一家酒吧。她今天出來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要燕琛多看她一眼,結果卻等來燕琛跟她說,他要走了。

餘音繞要了一打啤酒,習慣性地拿出手機給鬱寒打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鬱寒的號碼,餘音繞猶豫了一下,退了出去,給林默打了一個電話。

林默接到電話趕來的時候,餘音繞已經喝醉了。餘音繞舉著酒瓶問林默,自己是不是不夠善解人意。

林默很想說,在感情中,人與人都是平等的,應該要互相尊重。但是此時此刻的餘音繞已經聽不進去了。

林默說:“你一點都不需要善解人意,這件事情是燕琛做得不對!”

“對,他就是一個渾蛋!”餘音繞將酒瓶狠狠地放下,瓶底砸在吧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恨他,恨他不信任他們之間的感情,恨他欺騙她,瞞她這麽久。可是就算如此,就算這麽恨他,餘音繞也還是好愛好愛他。

餘音繞心裏難受,隻能一瓶又一瓶地往嘴裏灌酒,醉了就不會想那麽多了。

餘音繞最後喝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開始在酒吧大聲唱歌,大聲喊著燕琛的名字。林默想要將她帶走,可是她太鬧騰了,喝完酒後身子就像是一攤爛泥,林默根本扶不動。

沒有辦法,林默隻好搬來了救兵——鬱寒。

鬱寒趕到酒吧的時候,餘音繞正拉著陌生人跳舞,那人一臉“我遇到什麽鬼了”的表情。鬱寒趕緊將餘音繞拉到一邊,林默則給那人道著歉。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喝起酒來了?”鬱寒一邊抱著不安分的餘音繞,一邊問林默。

林默說:“燕琛瞞著小繞申請了去美國留學,他怕耽誤小繞,想跟小繞分手。”

“這個渾蛋!”鬱寒一邊罵著燕琛,一邊將餘音繞往外麵拖去。喝醉的餘音繞很重,還不停地耍賴,鬱寒將餘音繞拖到酒吧外麵,兩個人滾成了一團。

“燕琛,燕琛你什麽時候走啊?”餘音繞抓著鬱寒的胳膊不肯鬆手,帶著哭腔喊道。

“餘音繞,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鬱寒,不是燕琛!”鬱寒想甩開餘音繞的手,可餘音繞用了很大力氣,像八爪魚一樣纏著他,拉都拉不動。

“想個辦法把她扶起來,這樣太吸人目光了。”林默看著坐在地上的兩個人,覺得好笑。

“我拿她有辦法嗎?”鬱寒無奈地對林默說。餘音繞喝醉了就是一個無賴,他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

林默掩嘴笑道:“你哄她。”

“我才不哄。”鬱寒瞪了一眼餘音繞。餘音繞貼著他的手臂往他懷裏鑽,鬱寒心又一軟,在餘音繞耳邊輕聲說:“好了,小繞,騎馬嗎?我帶你騎馬。”

“騎!”餘音繞猛地一抬頭,腦袋直直撞上鬱寒的下巴。鬱寒捂住下巴,一臉痛苦的樣子。

林默看著都覺得疼,擔心地問:“沒事吧?”

鬱寒丟下餘音繞跑到一邊說不出話來,剛剛這麽一撞,他咬到自己的舌頭了,太疼了!

餘音繞就是一個怪物,他從小到大都會被她以各種“天真無邪”的方式欺負,莫名其妙地負傷,她或許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緩了一會兒,鬱寒又走過來拉起餘音繞,哄著她說:“好了好了,哥哥帶你騎馬啊,你乖。”說著,他將餘音繞往背上扛。林默協助他將餘音繞扶到了他背上。

鬱寒吃力地背起餘音繞,忍不住埋怨:“餘音繞,你長胖了啊!”

一聽到有人說自己胖,餘音繞就開始胡亂地拍打鬱寒的腦袋,嚷道:“二狗子,你敢說小爺胖,小爺揍死你!”

“我的天啊……”林默趕緊抓住餘音繞的手。

林默一抓住餘音繞的手,餘音繞的委屈勁就上來了,她一下子趴在鬱寒的肩膀上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喊著燕琛的名字。

鬱寒聽得心裏有氣,跟林默說:“去前麵酒店開一間房。”

林默不知道鬱寒要做什麽,但還是乖乖地去開了一間房。

(4)

鬱寒將餘音繞扛到房間裏,直接將她放在地上,然後進洗手間接了一盆涼水,毫不客氣地潑在餘音繞的身上。

“鬱寒!”林默驚叫道。這可是冬天啊!

這盆冷水很有效,餘音繞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一清醒過來,她就抱著身子瑟瑟發抖。林默想抱棉被過來給她裹上,被鬱寒攔住了。

“她生病了我來負責。”鬱寒說完,又對地上的餘音繞喊道,“餘音繞,我太了解你了,你想麻痹自己是吧?燕琛要去美國了,這不是夢,這是事實!你得接受,你逃避不了!”

餘音繞緊緊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委屈地喊道:“我討厭你!”

“你討厭我我也得說。”鬱寒教訓她,“你是不是覺得很痛苦啊?那你還堅持嗎?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打架都能幹過我,你有本事去跟燕琛說叫他別走啊,看看到底是你重要,還是前途重要。”

“他會回來的!”餘音繞嚷道。

鬱寒冷笑一聲,說:“他會回來你還這麽難過?餘音繞,喜歡一個人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你會精心打扮一番給他看你最美的時候,第二種是你敢素麵朝天把自己的缺點展現在他麵前。你承認吧,你是第一種,你對你們之間的感情從來就沒有打心眼裏感到踏實過。他騙了你要走了,你就是在害怕他不會再回來了,你就是害怕他這麽一走你們的距離拉開了,你們的感情其實已經岌岌可危,你為什麽要欺騙自己?”

鬱寒的話太過犀利,餘音繞聽著,心裏的難受一下子翻湧上來,她趴在地上泣不成聲。

你看啊,她太在乎他,在乎到變得那麽膽怯,他欺騙她,她嘴上不說,心裏一下子就慌了。

可是他們曾經那麽要好。

林默心疼地用被子裹著餘音繞,將她抱在懷裏:“小繞,很多事情我們不要強求,既然發生了就順其自然吧,咱們勇敢地接受,勇敢地麵對好嗎?不管遇到什麽事,我們都陪著你呢。”

餘音繞靠在林默的懷裏,沒有作聲。

自己現在的這個樣子,自己也很討厭。她隻想睡一覺,睡一覺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你照顧她吧。”鬱寒將手揣進兜裏,歎氣道。

林默緊緊抱著餘音繞,點了點頭。

鬱寒離開了酒店,打了個電話把燕琛叫了出來。

燕琛心裏明白他要說什麽,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廣場上,鬱寒背對著燕琛。燕琛走來,鬱寒問:“你什麽時候離開?”

“後天中午。”

“這麽快?”鬱寒轉身,問,“你打算怎麽跟小繞說清楚這件事情?你知道她今天為了你的事情有多難過嗎?”

燕琛皺眉,話不對題地說:“鬱寒,我給不了她幸福的。我們,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鬱寒往前挪了一步,捏緊的拳頭差一點就按捺不住揮了出去。

“所以,如果她願意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她。可是如果她不願意等我,我一點怨言都沒有。”燕琛說。

“你給過她承諾嗎?你知道把這種結果留給她承受,她會有多無助嗎……”

“你知道我也很無助嗎?”燕琛打斷鬱寒,說,“拜托,鬱寒,我不能那麽自私,我不能說,餘音繞,你等我吧,我一定會回來的。你知道嗎,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會不會回來,我不敢輕易對她許諾,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鬱寒搖了搖頭,說,“她難過的是你瞞了她這麽久,她害怕的是你走了,你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你們的感情也會漸漸變淡。燕琛,讓她安心其實很簡單,但你選擇了最不靠譜的做法。”說罷,鬱寒往回走,走出幾步後,他又說,“如果你不能給她幸福,你早說,那麽我一開始就不會把她讓給你。”

他喜歡她喜歡了那麽久,最後卻看著她在別人那裏那麽不快樂。

把餘音繞讓給燕琛,是鬱寒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回去之後,鬱寒還是把燕琛離開的時間告訴了餘音繞。

燕琛走的那一天,餘音繞作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最後,她還是往機場趕去了。她怕如果在燕琛走之前不見見他,她會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她也想去跟他說清楚,告訴他: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的。

餘音繞攔了輛出租車。從學校去機場的路特別堵,餘音繞心急如焚,半道從出租車上下去,攔了輛摩的過去。

冷冽的寒風刮得餘音繞的耳朵生疼,她怕趕不上,就掏出手機想給燕琛發條短信。

那天的風很大,餘音繞發短信都是眯著眼睛發的。

是啊,那天的風很大,掀起漫天灰塵,讓人幾乎看不清前麵的路,可是餘音繞的心裏很清楚,她不希望自己後悔,她想告訴燕琛她的選擇。

紅綠燈在塵霧裏一閃一閃,朦朦朧朧的。摩的師傅沒有等綠燈,直接開了過去,沒想到右邊拐角處突然衝出來一輛紅色大卡車。

餘音繞親眼看著它衝出來。她抓著師傅的衣服,大聲喊著快躲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卡車的車頭撞上了摩托車車尾,將摩托車撞飛了。餘音繞隻感覺天旋地轉,她的身子重重地撞上卡車車身,然後被卷進了車底。

卡車開過,餘音繞趴在地上,臉上蹭出了一大片血跡,手中的手機卻攥得緊緊的,絲毫未損。

在餘音繞的身側,有大卡車緊急刹車時留下的兩條清晰可見的痕跡。

空中飄起了細細的小雨,餘音繞在雨中微微啟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一開口,嘴角便溢出了一股殷紅的鮮血。

“燕……”餘音繞費力地吐出一個字,想要掙紮著爬起來,卻怎麽都使不上力氣。

從周圍汽車上下來了好多好多的人,他們圍著餘音繞指指點點。

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看不清他們的臉龐。她隻覺得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很想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覺,睡著了就好了。

每次都這樣想,睡著了就好了,這一次,她會不會真的睡著了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好累。餘音繞輕輕吐著氣,意識變得模糊起來。已經堅持不住了。餘音繞的手一鬆,手機跌在地麵,她的意識陷進了一片黑暗。

亮著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未發送的三個字:我等你。

雨滴落在手機上,模糊掉了以生命換來的等待。

世界,驟然安靜。

同一時間,燕琛站在候機室裏,直到廣播最後一次播放飛機即將起飛的通知,他才將目光從門口收回,轉身走向登機口。

他覺得,餘音繞不會再來了,他真真切切傷了餘音繞的心。

他不知道,被傷了心的餘音繞,為了來見他一麵,為了告訴他“對不起,你別有負擔,我可以等你啊,沒關係的”,差一點賠上了性命。

(5)

餘音繞最終被送進了醫院。林默最先接到電話,她滿臉淚痕地出現在鬱寒的教室門口。

鬱寒走出去,林默哭得都發不出聲音了。

半晌,她顫抖著說:“小繞出車禍了,被卷進了車底,很大的卡車……”

鬱寒和林默趕到醫院,餘音繞已經被送進了手術室,餘錚和薛晴兩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外,眼巴巴地等著自己的女兒。

手術進行了好幾個小時,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薛晴哭得聲音都啞了,餘錚抱著她,兩個人的身體明顯在發抖。

林默一直咬著嘴唇,死死地抱著自己的胳膊。

鬱寒坐在一邊,眼神裏滿是恐懼。

護士打開手術室的門,喊道:“病人是貧血體質,血袋,快準備血袋!”

不一會兒,另一個護士跑過來,說:“血庫配型的血不夠啊!”

“那家屬呢?”手術室裏的護士看著餘錚,“你是病人的父親嗎?你的血型符合嗎?”

“我的符合!”鬱寒站起來,幾個踉蹌跑到護士麵前,說,“我的符合!小繞貧血一直都是輸的我的血,用我的吧!”

“跟這位護士去。”她指指旁邊另一個護士。

鬱寒點點頭,魂不守舍地跟了過去。

鬱寒一次性超量輸血,本來身體健康的他在獻完血後,嘴唇發白。

薛晴看著心疼,她拜托林默照顧好餘錚和鬱寒,便回去做補身子的食物了。

手術還在繼續。

鬱寒坐在過道的椅子上,問旁邊的林默:“默默,小繞能醒過來嗎?”

“能!”林默抽噎著,卻很堅定。

鬱寒虛弱一笑,又問:“那你覺得……欺騙能不能得到原諒?”

林默啞然,淚水猛然湧上來。她搖著頭,憤恨地說道:“不能!不可以得到原諒!他不配!燕琛不配!”

鬱寒虛弱地笑了笑,目光一直停留在緊閉的手術室門上。

“默默,她的手機呢?”

林默從兜裏掏出餘音繞的手機遞給鬱寒。鬱寒接過來打開看,上麵還是發送短信的界麵。“我等你”三個字很刺眼,紮得鬱寒生疼。

鬱寒一言不發地盯著頁麵看了很久,然後緊緊攥著手機像是在做什麽重要的決定。半晌,他拿起手機一下一下地刪除掉“我等你”三個字,重新發送了另一條短信給燕琛。

短信內容也是三個字,很簡單的三個字:分手吧。

發完短信後,鬱寒將手機關機了。

他笑道:“她不會怪我吧?”

“重要嗎?”林默坐在他旁邊,譏笑道。

鬱寒笑笑,感覺很疲倦,他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滑下了椅子。

“鬱寒?鬱寒!”林默嚇得尖叫了起來,“醫生!醫生快來啊!”

餘錚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扶起鬱寒。醫生趕來將鬱寒送進了病房,打上了點滴。

他們一個在手術室,一個在病房,林默看著心疼,餘錚也心疼。林默和餘錚交談的時候,餘錚說:“當時,丫頭告訴我她戀愛了,我和小薛都以為是鬱寒這孩子,誰知她說我們是燕琛。我們雖然遺憾,但是覺得沒關係,隻要丫頭喜歡就好。現在啊……這到底是不是就是個錯誤呢?”

“總要經曆一些錯誤,才知道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林默輕歎了口氣。

人啊,都是有些固執的。

燕琛下了飛機後,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了鬱寒發過來的短信,他以為是餘音繞發來的,第一時間打了電話回去。

語音提示對方的手機已關機。

他仰頭看著異國灰蒙蒙的天空,自嘲地笑了笑。這樣已經很好了吧?他期望餘音繞放手,如今他得償所願,是不是也不應該再打擾她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燕琛歎了口氣,將手機揣回口袋,打車去了燕小七所在的醫院。

傍晚六點,餘音繞被從手室裏推了出來。

鬱寒醒了過來,執意要去看餘音繞。林默把林渭叫來幫忙。林渭舉著點滴瓶,林默扶著鬱寒,來到了餘音繞所在的病房。

餘音繞的雙眼被纏上了白色繃帶,旁邊的支架上掛著點滴瓶。她沒有醒來,蒼白的臉上,一雙秀眉緊蹙著,像是在夢裏也不安寧。

餘錚和薛晴都在。

醫生看著**的餘音繞,說:“我希望家屬有個心理準備,病人因為大腦受到撞擊,眼睛有可能會失明。”

“失明?會有這麽嚴重嗎?”眾人聽了,心底一震。

醫生說:“眼睛失明了以後會有機會恢複,隻是病人還很年輕,我擔心她心理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你們做家長和朋友的,要多費點心思,知道嗎?還有,病人需要留院長期觀察,先前了解過病人還是個學生,為了方便治療,她可能需要暫時休學,你們記得跟學校協調好這件事情。”

醫生見慣生死,交代得有條不紊。可是這個結果,無論是對餘錚、薛晴,還是對鬱寒、林默,都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而最終要來承受這些的,卻是餘音繞自己。

她隻是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呢?

“沒事沒事,小繞能保住命就好,能保住命就好,眼睛看不見了還有我和她薛阿姨呢,我們養孩子一輩子。”餘錚顫顫巍巍地走到餘音繞的病床前坐下,隻一下午的時間,他的鬢邊就冒出了幾撮白發。

薛晴對鬱寒說:“鬱寒,你這孩子這些天也受苦了,先去休息吧,小繞醒了,我就來叫你。”

鬱寒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不用了,我想陪著小繞。林默、林渭,你們去幫我申請一下,我想跟小繞待在同一間病房。薛阿姨,小繞的性格我了解,她要是醒了不能接受現實,我有辦法安撫她。”

晚上,病房裏隻剩下餘錚陪著餘音繞。鬱寒躺在另一張**,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餘音繞。

餘錚坐在中間,一會兒看看餘音繞,一會兒看看鬱寒,說:“孩子,你先睡吧,丫頭有我看護呢。”

鬱寒搖了搖頭,不肯睡。

餘錚眼睛裏泛起淚水,他笑著說:“我家這丫頭從小就是個頑皮性子,我們說的話她都不聽。她就是喜歡跟你玩、跟你鬧,可她聽你的話。你們還是小娃娃的時候,我就和你媽說,要是這兩個孩子以後能在一起,該多好,那樣的話丫頭會很幸福,你也會很幸福。唉,還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事情會這麽發展……”

鬱寒的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淌下,餘音繞眼角纏著紗布的地方也暈染開了淚水。

餘錚仰著頭,憋住眼淚,說:“餘叔叔時常想起你們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樣子。丫頭跟著你,叔叔放一百個心。要是一直都是跟著你的,就好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鬱寒緊閉著眼睛,將腦袋埋在枕頭下。

他忽然聽見餘音繞銀鈴般的笑聲從遠處傳來,那樣空靈和、遙遠,就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我們都很好。

長大了,什麽都變了。

人生不可能往預期的方向發展,他卻還是像預期的一樣,那樣喜歡她。

餘音繞,我們都會好的吧?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