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多殘忍

故事之所以被稱為故事,是指已經發生過或者公布出來的事情。

對我而言,我沒有故事。

如果非要說一個故事,那就是喜歡你。

喜歡你,其實早已發生。

隻是無人知道而已。

(1)

有時候,我們身不由己,更心不由己。

鬱寒在醫院裏沒住幾天就出院了,燕小七想跟他一起出院,但是被燕琛拒絕了。

醫生說燕小七的身體情況很不穩定,所以最好還是住院觀察。醫生私下告知燕琛的情況是,燕小七的病情已經進入了惡性循環期,留在醫院會對控製病情有許多幫助。燕琛怕妹妹亂想,就沒有告訴她實情。

可是留在醫院要花許多許多的錢,燕琛打電話回去的時候,媽媽在電話裏支支吾吾,爸爸搶過電話說:“琛兒,你隻管照顧好妹妹,醫院的費用我們馬上就匯給你。”

燕琛心細,母親的欲說還休讓他心存疑慮,公司是不是真的渡過危險期步入正軌了?燕琛將燕小七拜托給餘音繞和鬱寒照顧,自己回了趟公司。可是,昔日的旅遊公司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快遞公司。

燕琛覺得奇怪,在門口看了好幾眼才走進去問前台:“你好,這裏不是飛燕旅遊所嗎?”

“你是說之前在這兒的旅遊所?”前台看了他一眼,說,“那個旅遊所垮了啊,這個地方已經被我們買下來了。”

“垮了?垮了是什麽意思?”燕琛不解地問。

前台解釋道:“你不知道嗎?聽說飛燕旅遊所的賬務有問題,也沒有按時交稅,後來還被遊客投訴服務差、亂收費,稅務局和檢察院調查後,證實了這些情況,飛燕旅遊所的相關證照被撤銷,還要賠償很多錢呢。”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燕琛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道了聲謝,就往家裏奔去。

燕家,燕爸爸和燕媽媽正坐在沙發上麵對著賠償單,頻頻歎氣。燕琛忽然開門回來,他們看著跑得氣喘籲籲的燕琛,心裏大概明白了些什麽。

燕琛走過去坐下,看著爸爸手中的賠償單和稅務局下發的稅務單,問:“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羅經理吞了這些錢,你爸什麽都不知道。”燕媽媽歎氣道。

羅經理在旅遊所是除了燕爸爸之外職位最高的人,掌管著旅遊所裏大大小小的事務。財務室賬務的進出和旅遊所新規則的調整都需要他過目審批。

“他獨身一人,被警察逮捕了,留下的空子就隻能由我們去彌補了。唉,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燕爸爸無力極了。羅經理當年是他親自挑選進來的員工,他看著他一路努力做到經理這個職位,原以為是個踏實肯幹的人,沒想到是條白眼狼。

“對了,你妹妹怎麽樣了?”燕爸爸問。

燕琛實話實說:“情況不好,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因為如果回來的話,病情隨時會發作,有生命危險。”

“這孩子命苦。”燕爸爸眉頭緊鎖,說,“我在朋友那兒借了些錢,你先拿去給妹妹用,其他的,咱們再說。”

燕琛沒有接話。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他卻幫不上任何忙,到最後還要父母瞞著自己在背後偷偷想主意,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那天,燕琛還是帶著錢去了醫院。

燕小七看著一直忙著照顧自己的燕琛,有些愧疚,說:“哥哥,對不起,讓你和爸媽擔心了。”

“你說什麽呢。”燕琛揉了揉燕小七的頭發,說,“你是我們家的小公主,我們擔心你是應該的。”

燕小七聽著燕琛的話,點點頭,又問:“那爸爸媽媽什麽時候來看我呢?”

“爸媽要忙公司的事情,不過我昨天回家,他們告訴我這個周末過來看你,你安心養病好嗎?”燕琛哄著燕小七,聲音格外溫柔。

燕小七聽話地點點頭,蜷進被子裏休息了。

這時,餘音繞推門進來,手裏提著保溫瓶。

燕琛見狀,起身將保溫瓶接過來放在一邊,將她拉到了過道裏。

“怎麽了?”餘音繞有些弄不清狀況。

“小繞,我……”燕琛抓著她的臂膀,欲言又止。

“什麽事你說。”餘音繞微笑著說道。

燕琛的目光躲閃著,抓著餘音繞臂膀的手也有些不安,他說:“以後……以後可能需要你多花點時間在醫院幫忙照顧我妹妹。”

“可以啊。”餘音繞一口答應下來,又問,“你呢?怎麽會突然需要我來照顧小七?”

燕琛抿了抿唇,鬆開手走到一邊,說:“我去找兼職做。”

“找兼職?”餘音繞感到疑惑,她走上去,跟燕琛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問,“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去做兼職?發生什麽事了嗎?”

燕琛搓著手掌,臉上的表情十分糾結,他說:“對不起,小繞,剛和你在一起,不僅給不了你什麽,還要這麽麻煩你。”

“你說麻煩就是見外了。”餘音繞站在他旁邊,輕聲說道。

燕琛的心情很複雜,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燕家負債累累,燕小七躺在醫院裏還需要各種費用,就算他去做兼職也不能給家裏減輕多少負擔,燃眉之急根本就解決不了,可是他又不想因為這件事連累餘音繞。

“你如果什麽都不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麽幫你了。”餘音繞捏著燕琛的衣角,輕輕往下拉了拉,說道。

燕琛扭過頭看著她,心裏五味陳雜。他忽然伸出手將餘音繞擁入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她軟軟的頭發讓他感覺十分舒服,也讓他愜意了不少。

燕琛緊緊抱著餘音繞,說:“你什麽都不用做,你隻要陪在我身邊,就已經算是幫我了。小繞,有你我很安心。”

餘音繞心底被暖流覆蓋,她兩隻胳膊緊緊地環著燕琛的腰,埋在他胸前沒有再說話。

既然有我你很安心,那麽就讓我永遠陪著你吧。

(2)

寒假到來,大部分學生都回家了,隻有餘音繞和燕琛還在學校附近忙碌。燕琛找了個快遞員的工作,每天拚命地趕著送快遞,隻有送的快遞多,他拿的錢才多。他現在隻能用這樣的方法為家裏減輕一些負擔。

燕琛每天晚上都是十點才回醫院,那個時候燕小七已經睡了,隻有餘音繞在一邊等著他。

“菜又涼了。”餘音繞看著保溫瓶說。

“沒關係,涼了我也吃。”燕琛一邊脫工作服,一邊打開保溫瓶,將飯菜端了出來。

餘音繞起身,說:“我去給你倒杯開水吧。”

燕琛嚼著已經冰冷的飯菜,卻如同吃著世間最美味的食物一樣。餘音繞給燕琛的飯裏摻了些開水,她怕燕琛吃冷的會拉肚子。

“下次我先做小七的,然後等你快回來時再做我們兩個的,這樣就不會涼了。”餘音繞看著燕琛狼吞虎咽,笑著說。

燕琛一邊吃一邊喝水,顧不上回答餘音繞的話。

吃完飯後,餘音繞將飯盒拿去洗手間洗了,回來的時候卻沒有看見燕琛。

已經熟睡的燕小七忽然睜開眼睛,喊道:“小繞姐。”

“小七?你醒了,不舒服嗎?”餘音繞走過去關切地詢問。

燕小七搖了搖頭,說:“沒有,小繞姐,你在找哥哥嗎?他去天台了。”

“沒事,我不找他,我陪著你。”餘音繞在燕小七身邊坐下,伸手撫著燕小七的臉龐。她臉龐蒼白,沒有正常人該有的血色。

燕小七微弱地笑著,輕聲說:“我沒事,你去陪陪哥哥吧,哥哥看起來好累……”

餘音繞的手停住了,燕小七笑著的時候,眼角帶著亮晶晶的淚光。她低著頭,柔聲說道:“好,有什麽事你記得按鈴,護士會過來的。”

“嗯。”燕小七點點頭。

餘音繞起身,一步三回頭,出去時將門帶上了。

門剛關上,燕小七眼角的淚就滑落下來。她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牙齒輕輕咬著被單,泣不成聲。

她剛剛聽見了,餘音繞出去洗碗的空當,她聽見燕琛接了個電話。

燕琛說:“爸,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妹妹這件事情的。你們安心處理旅遊所的事,妹妹的醫藥費有我想辦法呢。要是家裏需要幫忙,記得告訴我。”

燕爸爸的聲音清晰地從話筒裏傳出來:“唉,好吧,孩子,有什麽事別強撐著,旅遊所雖然沒了,但是我們都還在,知道嗎?”

“知道了,爸。”燕琛掛了電話,轉過身來望著病**的燕小七發呆。許久後,他才歎了口氣往外麵走去。

燕小七無比難過,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卻什麽都不知道,並且一點忙都幫不上。你瞧,她果然隻是個累贅。

餘音繞找到燕琛的時候,他正躺在一塊板子上,兩隻手臂枕在腦袋後麵,望著夜空裏的星星發呆。

餘音繞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睡不著啊,出來吹風?”餘音繞故意問。

燕琛笑笑,說:“吹吹風對身體有好處,能把不好的東西全部吹走。”

“那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瞞著我,沒有告訴我啊?”餘音繞歪著頭看著燕琛。

燕琛的眼睛裏滿是笑意,他說:“人都會有不好的遭遇啊。”

“我可沒有。”餘音繞反駁道,嘴唇微微嘟起,有些介意燕琛對她隱瞞了事情。

燕琛坐起來,跟餘音繞肩並著肩。今天晚上的雲層很薄,看不見月亮,但是有一整片明亮的星星。

每當燕琛覺得自己筋疲力盡的時候,他就會盯著星星發呆。浩瀚宇宙,這片星空就足以震撼很多人。我們都說,世界那麽大,可是在麵對星空的時候,世界又那麽小。世界很渺小,人更渺小。正是因為人渺小,所以你的悲喜哀樂和所有的遭遇都不值一提。這樣,你還有什麽理由怨天尤人,不好好努力?

“小繞。”燕琛輕輕喊著餘音繞的名字。

餘音繞望著星空,懶懶地應了一聲。

燕琛將額頭抵在餘音繞的肩膀上,輕輕蹭著,甕聲甕氣地說:“我不會責備自己一無所有,我也不想因為這種一無所有而讓你為我擔心,所以,很多事情我不願讓你卷進來。你很單純、很美好,擁有自己的小世界。但是我答應你,無論遇到什麽事情,我都會好好地挺過去,必要的時候,借你的肩膀靠一靠,我就會重新充滿力量……你負責給我力量就好,真的。”

餘音繞不敢動,連扭頭都不敢。她挺直身子,想讓燕琛靠得更舒服一些。她說:“隻要有微笑和一往無前的勇氣,那麽,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難得住你。肩膀嘛,想靠就靠吧。”

我人都是你的了,有什麽不能借?

餘音繞將這句話藏在心裏,然後,慢慢地將自己的腦袋靠在燕琛的腦袋上。

燕琛伸手擁著她,像擁住了整個世界。

那天晚上,風很冷很冷,他很暖很暖。

(3)

過年的前一天,鬱寒來醫院探望燕小七。他一來,燕小七整個人都散發著光彩,十分有活力。

燕琛照樣是晚上十點下班,在路上遇見了帶著飯菜的餘音繞,於是跟她一起回醫院。鬱寒看著餘音繞一手提著保溫瓶,一手挽著燕琛的胳膊,有說有笑地走進來,覺得他們很像被生活衝淡熱情卻十分恬靜安然的夫妻。

“鬱寒來啦。”餘音繞抽回手,打開保溫瓶說,“一起吃飯吧,正好今晚做得有點多。”

“不了。”鬱寒說,然後轉頭看著燕琛,“燕琛,我們出去說說話。”

燕琛脫下工作服,說:“好。”

燕琛跟著鬱寒去了樓梯口,鬱寒遞給他一個厚厚的信封。

“這是什麽意思?”燕琛明知故問。

鬱寒拉著燕琛的手,想把手裏的錢塞過去,他說:“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是我從我爸爸那裏借的錢,你先拿著吧。”

燕琛沒有接,他掙開鬱寒的手,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看著他,問:“你從你爸那兒借的?”

“是啊。”鬱寒回答,他不明白燕琛為什麽會反感自己的幫忙。

“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燕琛說完轉身就要走。

鬱寒連忙叫住他,說:“燕琛,你現在這麽急著為小七準備醫藥費,你爸爸媽媽年紀又大了還要承擔家裏的債務,我真的是想幫你,你幹嗎這樣?”

燕琛扭頭,眉間帶著怒氣,說:“鬱寒,若真是你想幫我,我不會矯情不收這筆錢,可這錢是你父親的,隻要是你父親的,我走投無路都不會要。”

“這難道不一樣嗎?我們現在都隻是學生,我若是有錢,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借給你,但是我也沒辦法,隻能向我父親借。再說了,為什麽是我的,你就能接受,我父親的,你就不能接受?你在別扭什麽?”鬱寒不解。

燕琛氣得身體發抖,他緊緊攥著拳頭,看著眼前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大少爺,眼睛很快紅了。他咬牙說道:“回去問啊!”說完,他轉身就走。

“燕琛!”鬱寒攔下燕琛,好心勸解道,“燕琛,你不要生氣,要就實際情況而定。我真的很想幫你,我沒有其他辦法,你懂嗎?”

“我不懂!”燕琛怒斥著鬱寒。

聽見聲音的餘音繞走了出來,站在不遠處看見了這一幕。

“鬱寒,你真的不知道你爸做了什麽嗎?你們鬱家的人怎麽都覺得什麽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呢?你是這樣,你爸也是這樣!”燕琛指著鬱寒,溫潤的模樣不複存在。

鬱寒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確什麽都不知道,更不明白為什麽燕琛會這樣發火,對他父親的意見會那麽大。

燕琛努力克製住脾氣,嘲諷地笑了笑,說:“你知道嗎,鬱寒,我腿受傷的時候,你爸爸偷偷地來看我,拿了一大筆錢給我,希望我別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怕影響你在學校的名聲。可是,鬱寒,你是我最好的兄弟,翻圍牆摔傷腿那件事,我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就算我那天被車撞得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我也沒有想過要責怪你。但是你爸爸的處理方式真的讓我很心寒,我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才是受害者啊,他要做的不是應該關心我的傷勢嗎?可他首先想到的卻是拿錢封住我的口。鬱寒,你們家處理事情都是這麽不負責任的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最後一句話,燕琛是咬牙說出來的。

被車撞?翻圍牆?難道燕琛腿受傷的事跟鬱寒有關?

餘音繞躲在一邊,不由得捂住了嘴。

“對不起……”鬱寒有些無措,他開口道歉,“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爸爸居然……居然那樣做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錢你拿回去,我不需要。”燕琛麵無表情地說。

鬱寒往前走了一步,說:“可是你們家現在……”

“我說了我不需要你幫忙!”燕琛怒吼,“你沒聽懂嗎?我讓你拿著錢走!”

燕琛的情緒有些失控。餘音繞連忙跑上去站在燕琛和鬱寒中間。她對鬱寒說:“鬱寒,你就先回去吧,你沒看見燕琛現在情緒不對勁嗎?”

鬱寒被突然闖進來的餘音繞弄得有些迷茫,他手裏緊緊抓著那遝錢,那是他在父親那裏求了很久才求來的。

“燕琛……”鬱寒喊道。

餘音繞打斷他的話,說:“鬱寒,你的好意我替燕琛心領了,你先回去吧,好不好?”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麽刺了一下。她替燕琛心領了?果然是男女朋友了,是這樣嗎?

鬱寒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水汽,他咬著嘴唇點點頭,說:“好,我走。”

鬱寒極力保持鎮靜,對他們微微一笑,轉身從樓梯口走了下去,轉彎。

餘音繞的心被紮了一下,她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看看鬱寒的身影。

可是他已經走遠了。

餘音繞歎了口氣,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裏,居然會發生這麽多事情。她轉過身拉著燕琛的手,說:“我們回去吧。”

兩個人往病房走的時候,卻看見燕小七穿著病號服站在過道裏。

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單薄了,大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更襯得她瘦弱不堪。她看著燕琛,鼻子抽了幾下,哭道:“哥……你們不要吵架……我求求你了。”

燕琛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4)

餘音繞好不容易將燕小七哄睡著了,燕琛卻撐著額頭毫無睡意。他也不想和鬱寒吵架,他介意的隻是鬱寒的父親,那些過去的傷害都不關鬱寒的事。可是,剛剛他真真切切地對鬱寒動怒了。鬱寒因為間接使自己的腿受傷,他曾說他這一輩子都會生活在自責、愧疚裏無法走出來,所以他才會想盡各種辦法在自己遇到困難的時候來幫助自己。自己怎麽能對他動怒呢?

可是燕琛不知道,餘音繞也不知道,無論燕琛做什麽,鬱寒都不會對他心存芥蒂,他連餘音繞都讓給燕琛了啊。他介意的、生氣的、難過的隻是餘音繞。

要把一個深愛的人讓給另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

餘音繞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牽動他情緒的人,不分時間、場合。

第二天是除夕夜,餘音繞和燕琛還是待在醫院。餘錚和薛晴都知道了餘音繞和燕琛在交往的事情,也沒有反對,相反,餘錚還讓薛晴帶了些錢和好吃的過來看望燕小七。

燕小七胃口大開,精神十足地吃了好多薛晴做的食物。

鬱寒也來了,他待在門外,默默地看著病房裏的一幕:薛晴坐在床頭,餘音繞坐在另一邊,燕琛手搭著餘音繞的肩膀,和大家談笑風生。

多融洽的場景。

燕小七是麵向病房門口的,她目光一轉,就看見了門外的鬱寒,但她剛喊了聲鬱寒哥,鬱寒就逃也似的跑開了。

餘音繞和燕琛見狀,追了出去。

“鬱寒!”燕琛喊住鬱寒,鬱寒停住腳步,卻沒有轉身。

燕琛和餘音繞相視一眼,誠懇地說道:“對不起,鬱寒。”

“你沒有對不起我。”鬱寒說。

“你進去看看小七吧。”燕琛說。

“鬱寒哥……”燕小七赤著腳跑了出來,身後跟著一臉慌張的薛晴,手裏還舉著點滴瓶。

“鬱寒哥,你已經很久沒有來看小七了。”燕小七在後麵眼巴巴地喊著鬱寒。鬱寒心一軟,扭頭看她。

燕小七笑著說:“鬱寒哥,你進來和我們一起跨年吧。薛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我跟哥哥還有小繞姐都吃不完,你來了正好,我們又能像以前一樣玩了。”

“鬱寒……”餘音繞走上去,站在鬱寒的身側,鬱寒扭過頭不去看她。

燕琛也走上去,伸手推搡了一下鬱寒,道:“你這小子,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這麽小氣,跟個姑娘家似的。”

“我明明是老爺們兒。”鬱寒白了燕琛一眼,雖然臉上還是沒有半分表情,但是好在肯開口搭他們的話了。

餘音繞碰了碰鬱寒的胳膊,笑道:“老爺們兒,跟我們進去吧。”

“哼!”鬱寒嗆了餘音繞一聲,走過去接過薛晴手裏的點滴瓶,摟著燕小七的肩膀,柔聲說道,“進去吧,外麵冷。”

薛晴看著幾個孩子和好了,臉上不由得揚起了微笑,連眼角的皺紋都帶著隱隱的喜悅。

薛晴拉住餘音繞,說:“丫頭,你們幾個玩,我這個多餘的人就回去陪你爸爸了。”

餘音繞反手握著薛晴的手,說:“薛阿姨,不……”她思索了一會兒,神秘地說,“薛媽媽,謝謝你。”

薛晴臉上的幸福更濃,她拍了拍餘音繞的手背,說:“快進去吧。”

“嗯,路上小心。”餘音繞點點頭,然後揮手跟薛晴告別。

鬱寒和他們一起度過了一個沒有煙花的除夕夜。四個人就待在病房裏,鬱寒給燕小七講著故事,燕琛和餘音繞坐在一邊偶爾說幾句話,偶爾看著鬱寒和燕小七。

病房裏的電視機同步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屋外的禮花渲染著屋外人的快樂。這年的除夕夜是餘音繞在後來的日子裏回想起來最美好的一個除夕夜。

第二天,鬱寒回去了。燕小七趁他們都不在,拉著餘音繞的手跟她說著心裏的秘密。

“小繞姐,你能不能幫我追鬱寒呀?”燕小七期待地看著餘音繞,想等她點頭應允。

餘音繞很為難。跟感情有關的事最好不要幫忙,如果兩個人互相喜歡,她可以從中推動一把,但是鬱寒不喜歡燕小七,他對燕小七的感情是出於朋友的關係,絕無其他。

“小繞姐,你也看到了鬱寒昨晚對我那麽好對不對?我覺得鬱寒會不會想明白了,願意接受我了?”燕小七回想著昨晚鬱寒的溫柔,覺得曆曆在目。

餘音繞在發呆,腦海裏盤旋的全都是上次去為燕小七打抱不平時鬱寒說的話。

“小繞姐?小繞姐,你在聽我講話嗎?”燕小七推了推思緒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的餘音繞,問道。

餘音繞回過神來,魂不守舍地應道:“我,我聽見了。”

“那你能幫我嗎?”燕小七仰著頭問道。

餘音繞不忍心拒絕她。再說燕小七身體不適,如果拒絕她指不定又會影響她的病情。燕小七是燕琛的妹妹,她會無條件地答應燕小七的請求,哪怕這件事情可能會違背自己的心意,或者會傷害到自己和鬱寒之間的關係。

“好,我幫你。”餘音繞說。

餘音繞將自己推進了一個巨坑,她已經做好了鬱寒將她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

趁著天氣放晴,溫度回升了好幾度,餘音繞把鬱寒約了出來。她今天刻意打扮得很漂亮,把鬱寒約在了咖啡廳。

鬱寒到咖啡廳的時候,看見妝容精致的餘音繞,心底一動,但又很快知道了餘音繞的用意。他不拆穿她,陪著她一起演戲。

餘音繞請鬱寒喝了咖啡,然後去遊樂場玩,最後去了電影院。

直到晚上九點,他們才準備告別。

餘音繞醞釀了一下午的話始終堵在喉嚨口,不知道該怎麽說出來。

鬱寒說:“我先回去了。”

餘音繞抿著嘴唇,沒有答話,兩隻手背在身後,腳下的高跟鞋在地麵輕輕地點著。

鬱寒知道她有求於自己,她每次想求他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動作。

鬱寒不戳穿她,說:“我真的回去了……”

話還沒說完,餘音繞就伸手拽住了鬱寒的袖口,她抬起頭,可憐兮兮地說:“你先答應我,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鬱寒說。

餘音繞點點頭,剛準備開口,話到嘴邊又立馬咽了回去。她說:“不行,你發誓,你要是生氣了怎麽辦?”

“你愛說不說。”鬱寒懶得跟餘音繞繞圈子,轉身就走。

餘音繞急忙拉住鬱寒的衣服,請求道:“好了好了,我說,好吧。”

鬱寒沒有再走,背對著餘音繞停了下來。

餘音繞垂著頭,說:“我也是幫小七問的。”

鬱寒沒有回答。

餘音繞又繼續說:“她喜歡你,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鬱寒輕聲說。

餘音繞緊緊抓住鬱寒的衣角,生怕他一下子跑掉。見鬱寒反應正常,餘音繞又急忙說:“所以,我幫她問一下,看看你對她是什麽感覺。鬱寒,如果你對她也有意思,不如你們交往吧?如果沒意思也沒關係!我隻是說說,我不確定,所以才來問的。我尊重你,沒關係的。”餘音繞說著說著,邏輯就混亂了起來,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懊惱地說,“所以我的意思是,想看看你的想法,然後轉告小七。”

“小繞。”鬱寒忽然叫她的名字,問,“你幫她來問我這個問題,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

“心理?沒有啊。”餘音繞說,“我隻是想幫幫小七。”

鬱寒的眸子暗淡了下去,他說:“燕小七需要幫忙了,你就去幫她;我需要幫忙了,你會來幫我嗎?”

“當然會!”餘音繞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嗎?可是你心裏明明知道答案,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別人、為了所謂的幫忙來問我這樣的問題。你是覺得,她是病人,是燕琛的妹妹,所以你會無條件地答應下來;而我是你的青梅竹馬,是在你眼裏什麽都會讓著你的鬱寒,所以你就從來不用考慮我的心情,不用征求我的意見,對嗎?”鬱寒的話說得十分犀利,像是一把把利刃刺在餘音繞的心上。

抓著他衣角的手一鬆,餘音繞將手握成拳放在胸前,低聲說:“我沒有不考慮你的心情……我也在征求你的意見啊,我不是在問你嗎?”

鬱寒轉過身,看著餘音繞,眉眼含情。

“小繞,我不求你能懂我的心情,這些沒關係。你想在我這裏得到一個答案,我也告訴你,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我都不會因為燕小七是一個病人要照顧她的情緒,或者因為我曾經有愧於燕琛,我就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去接受一個我根本不喜歡的人。餘音繞,我不喜歡燕小七,我不會跟她在一起,你明白嗎?”

話音落下,兩個人陷入沉默。

餘音繞後退了幾步,鬱寒的話正中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鬱寒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她沒有絲毫勇氣去揣測。

以往的鬱寒,總是跟她打打鬧鬧,有說有笑,他從來沒有這麽內斂過,他現在內斂到讓她有些害怕。

他們兩個站在路口,一邊是去往醫院、有燕琛的方向,一邊是回家、有他們回憶的方向。

餘音繞佯裝輕鬆地笑道:“你早說嘛,我也不至於這麽緊張了!不喜歡小七是吧,沒關係。嘿嘿,你要是有什麽喜歡的人就告訴我,作為這麽多年的兄弟,我還是會支持你的。”

餘音繞笑著一拳捶在鬱寒的肩上,可她笑著笑著,笑容就僵住了。鬱寒一直死死地盯著她,目光裏是讓人猜不透的情愫。

餘音繞心慌起來,有些不知道怎麽去麵對眼前這個明明很熟悉的人。

“我……我先回去了。”說完,餘音繞轉身選擇了通往醫院的路。

鬱寒一把拉住餘音繞的手腕,餘音繞被迫轉過身來,和鬱寒麵對麵,距離特別近。

鬱寒的神色有些感傷,他盯著餘音繞的眼睛,輕聲問:“小繞,你過得快樂嗎?和燕琛在一起。”

餘音繞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麽回答。鬱寒的目光就像火一樣灼燒著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我親眼看見你們抱在一起,親眼看見他吻了你,親眼看見你在他懷裏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你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快樂很快樂嗎?”鬱寒的聲音低沉沙啞。

餘音繞想躲開,可手被鬱寒鉗住,她動彈不得。

鬱寒覺得在她麵前,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鬱寒……你放開我吧。”餘音繞沒有辦法,開口請求。

“你是在怕我嗎?”鬱寒問,目光灼灼,他說,“餘音繞,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也許有人比燕琛更……”

“我很快樂!”餘音繞出口打斷鬱寒,她怕他的話一說出來,她會不知所措。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為了自己能夠舒坦地和燕琛好好生活下去,她剝奪了鬱寒自由表白的權利。

餘音繞說:“鬱寒,我跟燕琛在一起很快樂。即使未來要麵對很多困難,我也不怕。”

鬱寒的臉上揚起一抹苦澀的微笑,他輕輕鬆開抓著餘音繞的手,身子往前微傾,在她耳邊呢喃:“餘音繞,你……好殘忍啊。”

你好殘忍,“喜歡”這兩個字,我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你硬生生地截斷。

餘音繞的心髒被狠狠擊中,她往後退了一步,慌忙別過頭去。

鬱寒笑看著餘音繞,一步一步往後挪,嘴角帶著微笑,眼角溢著悲傷,最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隱入黑夜之中。

他好像再也不能說喜歡她了。

餘音繞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再也看不清楚,心底忽然湧上如潮水般的苦澀。

你好殘忍啊……

鬱寒的話不停地回**在餘音繞的耳邊,她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心裏升起莫名的難過,是錐心般的難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回過神來的時候,餘音繞伸手往臉上一抹,竟濕漉漉的一片。

燕琛找到她的時候,她還像丟了魂似的遊走在大街上。燕琛將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圍在餘音繞的脖子上,摟著她的肩膀,將她帶到了醫院。

燕小七問餘音繞情況,餘音繞隻是怔怔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後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5)

鬱寒一個人站在街頭,等了好幾輪紅綠燈,都沒有走過去。

他腦海裏全是今天和餘音繞在一起的種種情形,他們一起喝咖啡、看電影,他內心輕鬆地看著餘音繞在一旁天花亂墜地說著話。他知道她的心事,卻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傻傻地出演自己的戲份。

他記得自己和餘音繞去坐過旋轉木馬、登過摩天輪……蹦極的時候,他直接將哇哇叫著不肯跳的餘音繞踹了下去。然後,餘音繞上來的時候掐著他的脖子令他快要窒息。

餘音繞還買來兩朵顏色不一樣的棉花糖,逼著他拍自拍發朋友圈,他簡直是被她勒令完成了所有在男生眼中看來像是白癡的行為。

今天發生這麽多本來應該值得高興的事,可是鬱寒高興不起來。

這些事回憶起來,其實都是餘音繞的別有用心。可就算是別有用心,鬱寒也不介意。她能和他站在一起,她能在他麵前像一個沒有負擔、解放天性的孩子一樣,他怎麽會介意呢?

她說她和燕琛在一起很快樂,她真的快樂嗎?

鬱寒不明白,到底是甘願為一個人隻呈現溫柔才算是快樂,還是勇敢為一個人做最真實的自己才能稱得上快樂?

他不明白,餘音繞也是傻子。在這場感情裏,他們都是傻子。而餘音繞那個傻子,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有個人愛了她很久很久。也或許,她不是不知道,她是裝作不知道。

這場鬧劇,什麽時候才會落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