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不見的世界

之前隔得遠沒看出來,阮寧遠其實走得一點兒都不快,慢悠悠的,就好像是在等誰,而且還不斷地往人少的方向走。

難道他已經知道有人在跟蹤他了?

這種情況不是應該往人更多的地方走,伺機甩掉跟蹤者嗎?

在我走到街盡頭的時候他轉彎了,對麵有個不怎麽引人注意的小胡同,應該是什麽小區的後門之類的。

“木潛木潛快點嘛,他都要走遠了!”

“可是現在是紅燈,你那麽想被車子撞嗎?”

我無奈地看著交通指示燈上紅彤彤的人形,林攸南急得兩條腿一上一下地蹦著,剛等指示燈轉為綠色就馬上衝了過去。

這丫頭估計突然來了玩的興致吧,所以那麽起勁……

紅燈的時間並不是特別長,但是等我過到馬路對麵的時候,已經落在了那個跟蹤阮寧遠的人身後。他走得很快,像是要追上阮寧遠。

看著他的背影我總覺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誰。

不一會兒,阮寧遠和那個跟蹤者都不見了蹤影。我迷失了方向,傻愣愣地站在空曠的街道上。

“唉……跟丟了。”

林攸南沮喪地說著,那口氣就像錯失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我們再隨便走走吧,說不定就能看見呢?”

雖然嘴上這麽說,其實我的心裏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可是話音還未落,一個聲音隱隱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而那聲音我並不陌生。

不會吧……那麽巧,竟然還是給我找到了?

往聲源的方向靠近了幾步,我蹲在低矮的灌木叢之間豎起了耳朵。

待我把這一係列的動作全做好才意識到,我什麽時候起了偷窺的心情?這個應該是林攸南才會做的事情吧?

林攸南一聽到我這麽想,立刻安分不下來了,不停地在心裏喊著:“我不是偷窺狂我不是偷窺狂!”我連噓了她好幾次,她才終於放棄了爭辯。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所指的誣陷是什麽。我們應該不認識吧?”

阮寧遠的臉正好朝著我的方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笑眯眯的,即使一隻眼睛藏在眼罩之下也無法掩蓋從眸子裏透出的笑意。

好張狂的笑……

我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形容。

背對著我的那個人拳頭緊握著,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還是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憤怒。

好熟悉……是誰,到底是誰……他的名字似乎就卡在喉嚨裏,可是喊不出來。

“林攸南,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啊?木潛沒看出來嗎?是奇亞啊……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都跟其他人不一樣。”

林攸南很驚訝我沒有看出是奇亞,而我同樣也愣住了。

穿著便裝的奇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明明隻是戴了個帽子看不見臉我就認不出來了……

“阮寧遠,你不要跟我裝傻!來奧斯嵐德學院是你處心積慮計劃了很久的事吧?”

“嗬嗬,既然你要懷疑我,那我也沒有什麽好說了。反正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而且就算你告訴別人,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阮寧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用手挪開了他擋在他麵前的手臂,作勢要離開。

天哪,為什麽我覺得剛才他有一瞬間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好像還對我笑了?

雖然隻有一秒的時間,但我的心也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恐懼。

“林攸南……”

“木潛也感覺到了是不是?好強的氣息……好可怕。”

是連我這個普通人都能感覺得到的強烈氣息啊……

奇亞的拳頭緊握著,全身都在顫抖。

“你還是很在意,很恨我吧?”

奇亞的聲音空靈了不少,臉幾乎都藏進了黑色的陰影之中。阮寧遠停住了離開的腳步,怔在了原地,一絲陰鬱從他的臉上閃過。

“因為我當初沒有答應救你弟弟,所以你才想報複我對不對?”

“不要跟我提他!”

阮寧遠怒吼著,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加快了腳步,隨即周圍陷入了死寂。

奇亞靜靜地站在原地,頭低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一個聲音從他嘴裏響起,不大,卻能讓人聽得很清楚:“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就繼續憎恨我好了。不管重複多少次,我都不會救他。”

怎麽回事……

阮寧遠似乎和奇亞早就認識?

可是學生會的檔案裏同樣沒有記錄……

“你不要再藏在那裏了。技術真差,一開始就暴露了。”

奇亞的聲音突兀地響在了我的頭頂,我一愣,僵硬地抬起了頭,對著麵無表情的奇亞說:“哈哈……你們都發現啦。”

“連我都能發現,阮寧遠這隻狐狸怎麽會不知道?”他冷冷地說著,一隻手伸了過來。

我一愣條件反射般地用手擋在了麵前。

痛覺沒有如期而來,奇亞隻是把手放在我的麵前,用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看著我。

啊?他是要拉我起來?

“呃,果然是大魔王,就連要扶人起來的動作都做得跟要揍人一樣。”

林攸南這話如果說出口,一定會被奇亞用眼光殺死。

我悻悻地笑著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來:“奇亞和阮寧遠認識啊。”

“不算認識。”

“啊?那……”

“沒必要告訴你這些吧?”奇亞想都沒想一點兒也不委婉地打斷了我的話。他避嫌似的往旁邊退了一步,挑著眉一副很冷漠的樣子,頓時讓我啞然。

“呃……木潛,大魔王看上去好奇怪,他會不會很生氣我們偷聽他們講話啊?”

我也不知道,看到這樣看著自己的奇亞,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後悔不該聽林攸南的話跟過來。

這樣表現出疏離感的奇亞讓我感到一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苦澀。

“抱歉,我……”

“我的事不用你摻和,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他側過了頭,但我能感覺得到他的餘光還看著我。和以往看我的眼神不一樣,那是一種厭惡嫌棄的目光。

“木潛,奇亞是不是討厭我們了?”

林攸南說出了我心裏不敢想的話。我怔怔地看著他,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口,就像剛才說不出他名字一樣。

“打攪了,我先走了。”

垂下了頭,我轉過了身,在心裏默默讓林攸南占用了我的身體。

我到底在難過什麽……

為什麽被奇亞這麽看著,我會感到難過……

好奇怪,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的!

我……

“對了。”忽然,他叫住了我。但是林攸南沒有停,從冰涼的指尖我能感到她此時也肯定害怕得發抖,她原本就害怕奇亞……

“我不能去找梁姒堇了,你有空去看看吧。如果可以,幫我轉告她一句,離開阮寧遠,他很危險。”

什麽嘛!為什麽是梁姒堇?

為什麽他叫我不要多管閑事,可梁姒堇的閑事他卻要管?

他……不會喜歡梁姒堇吧?

“他不會喜歡梁姒堇吧?”

腦海裏所想的和林攸南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我不由的一顫。

當初我答應幫梁姒堇的忙,他明明跟我說不幫忙了,但是最後還是選擇做她的男伴;舞會上梁姒堇不在的時候,他緊張地敲門的樣子……

為什麽我就沒察覺到呢?

為什麽我會有那麽點兒嫉妒……

雖然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答案。

煙花最終還是沒有買到。我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一路上都是林攸南在用身體,等我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從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我這一覺睡的時間還真長。

明明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但我仍舊還覺得有些累,一路上不停地喘氣。就連林攸南都忍不住問我要不要緊,如果實在很累就換她來。

唉……鬼不會疲倦的體質有時還是很讓人羨慕的。

待我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了醫務室的門口。自從舞會上梁姒堇受驚之後,她就一直在醫務室裏休養。原以為她現在會在睡覺,但沒想到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整整齊齊地疊放了一堆漂亮的衣服,她的手中也正舞著針線,認真地縫紉著。

聽到了腳步聲,她連忙回過神,可看到我的時候還是不免一愣。

“你好,林攸南學妹。你來得正好,戲服馬上就弄好了,你等會兒幫我送到戲劇社好嗎?”

原來這些衣服都是戲劇社要縫補的衣服啊。

我還以為舞會的混亂讓她很生氣,她不想幫忙了呢……

“那個,學姐……”

她很認真地縫補著衣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但是白皙的臉頰更顯得有些蒼白。

“怎麽了?”

“那個,奇亞讓我帶句話給你……”

梁姒堇一聽我說到奇亞,臉色大變,臉色更加泛白,手中的針線也掉了下來。我慌張地撿了起來,趕緊遞還給了她。

“他……要說什麽?”

我正想著該怎麽說,林攸南替我開口了:“奇亞說讓你遠離阮寧遠,他很危險。”

“是這樣啊……”她悠悠地呢喃著,像是在考慮他所說的事。

看著她,我還是忍不住問道:“舞會上,害梁學姐的人真的是奇亞?”

“抱歉,我……”

明明應該會有後文的,她的話卻隻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之後的內容,卻見她低著頭,滿是為難的樣子。

“學姐擔心我是奇亞派來套你口風的?那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現在在學校裏被禁止活動了,我想見他也見不到,而且他也不怎麽相信我了。”一想到奇亞之前冷漠的眼神,我胸口不由得一陣難受,林攸南沒吭聲,但我感到右手不受控製地落在了胸口,輕輕地按著。

“其實木潛很在意奇亞的事吧。”

“奇亞是個好人……”

林攸南和學姐的聲音同時響起。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奇亞是個好人。

第一次聽到有人解釋說,胸口難受的原因是因為在意奇亞。

我會在意奇亞?一個大家都認為是壞人的大魔王?就算在一起,他也隻知道瞪我。一時不知道該回應誰的話,我愣在了原地。

梁姒堇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響起:“林攸南也肯定認同我的話吧,我聽其他來的學生說過,你之前有很大聲地說過這樣的話。”

的確是有這樣的事,就在幾天前,舞會之後的那一天。我點了點頭,她回應了我一個輕鬆的笑容。

“從前聽其他同學都說,羲的奇亞是個暴虐的魔王,而且又有讓人害怕的通靈能力,誰都不敢和他接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也這麽認為,我隻是想為難你們,可沒想到他竟然會離開後還特地送驅走惡靈的符給我,那時我真的很意外呢。”

不光梁姒堇,我和林攸南聽到了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雖然嘴上對我說是騙我的,但是那時侯奇亞確實說梁姒堇那有不好的東西?所以他才氣走了我,又特地轉了回去把東西給梁姒堇?

可是當著我的麵也能送啊……

“果然是喜歡梁姒堇,所以不希望我們做電燈泡吧。”

林攸南悶悶地說著,找不到駁斥的理由,我也隻有認同。

“那之後呢?”

我和林攸南同時都很好奇地問。

“就像你知道的,我有點感動就和他說了一些從前的事,然後他就答應幫我了。”

又是一筆帶過。所謂以前的事到底指什麽?

梁姒堇見我不出聲地看著她,立刻就明白我在困惑什麽,尷尬地笑了笑,將頭撇到了一邊。

“啊,看來她是不想說呢,木潛我們還要不要問啊?”

笨蛋,別人不願意說的事就算問了也不會有結果的。

我站了起來,俯身抱起放在椅子邊一疊已經補好的戲服:“學姐,我先把這些送過去,剩下的你慢慢來,我讓他們晚點兒派人來拿。”

說完,我轉身就準備離開。

“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可我的媽媽在我雙腿殘廢的一年後死於心髒病。”

啪——

梁姒堇的話讓我心跳忽然少了一拍,亂了節奏。驚訝的不僅是我,還有同樣被這個病折磨過的林攸南。

我詫異地回過頭,卻看到了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臂中的梁姒堇。

“我的媽媽是個女強人,雖然我沒有爸爸,但是她靠自己,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在外麵工作,很少回來。有一次我想要給她個驚喜偷偷去見她,結果在去的路上出了車禍,雙腿殘廢了。本來我很絕望,覺得這樣子活著很沒意思,但是媽媽回來了,她辭掉了工作,用全部的時間陪著我。我以為……她會一直陪著我,一直這樣……可是在一年後,我重拾了活下去的信念後,她就突然死了。”

我很難想象那時候梁姒堇的心情。好不容易得到了希望,有了信心,可是……

林攸南也沉默了,雖然她是個大小姐,可是在經曆了生死之後,有些東西她比我更有體會。

胸口壓抑得難受,仿佛要喘不過氣來,不知道那份哀傷是來自於我自己還是林攸南。

“當初,我以為真的是這樣,但是後來整理媽媽的遺物,看到了她抽屜裏的遺書之後,我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媽媽才不是突然死的,其實她在一年前就因為心髒病突發死掉了。”

“怎,怎麽會?”

“開始我也不相信,但是媽媽是不會說謊的。她的遺書上說,在她以前住的那個地方,有一個男孩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他的父母意外死亡後他就一直住在親戚家,但因為他和常人不一樣,所以大家都覺得他是怪物,總是排斥他,所以他也經常是孤單的一個人。有一次為了變得和常人一樣,他用刀片刺傷了自己能看到鬼的左眼,雖然媽媽及時把他送去了醫院,但是他的左眼還是失明了。那時候媽媽就把他當成我一樣用心地照顧,所以男孩也很依賴她。在我出事之前,她已經因為心髒的緣故住進了醫院,聽到我出事的消息後情緒失控所以……”

“所以,她就死了?”

梁姒堇埋在雙臂中的頭輕微地動了動,接著說:“媽媽說,她很確信自己是死了,但是她卻又再次醒過來了。在昏睡的時候,她意識裏總能聽到男孩在哭的聲音,還說著他隻能這樣報答她之類的話。她醒來之後男孩就搬家了,因為著急我的事,媽媽出院後就急忙趕了回來照顧我。她一直都認為是老天放過了她這一次,但是沒過幾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上麵說,她還是會死,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可能是一天後,一個月後,或者更久一些,希望她可以在這些時間裏,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雖然是匿名,但是媽媽說,肯定就是那個男孩,她會由死複生也肯定是因為那個男孩的緣故。所以她希望她死後,如果哪天我能遇到這個男孩,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他。”

“所以……你就找到了阮寧遠?所以,阮寧遠讓你去陷害奇亞,你也去做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抱歉,我也有私欲。”

梁姒堇死去的媽媽說,以後如果能遇到他,記得要說謝謝。但是……梁姒堇卻說,她也有私欲?難道她和阮寧遠之間還有著其他的協約之類的東西?

“不對啊,木潛。”我考慮著梁姒堇所說的話,同時林攸南也出聲了,“還記得昨天我們偷聽到的話麽?”

啊?昨天的事?

尋思著林攸南的話,我的腦袋裏浮現出了熟悉的聲音。

“你還是很在意,很恨我吧?”

“因為我當初沒有答應救你弟弟,所以你才想報複我對不對?”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就繼續憎恨我好了。不管重複多少次,我都不會救他。”

這是什麽意思?

雖然那時候奇亞沒有多說什麽,但是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他明確地說過,阮寧遠有個死去的弟弟,而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奇亞沒有救他所以才死的。

但是……

“梁學姐,你媽媽認識的那個男孩還有其他的親人嗎?比如,弟弟?”

“嗯……我記得她說過,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什麽親人。”

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什麽親人啊……

轉換一下思路,如果阮寧遠並不是救學姐媽媽的人,那會不會……

“好,好……是我的錯,是我做的,全部都是我做的。現在三個人根本守不住我,我看你們還是把整個學生會都出動或者把我關在什麽地方看守我吧。誰讓我是跟你們不一樣的怪物呢!”

“因為他和常人不一樣,所以大家都覺得他是怪物,總是排斥他,所以他也經常是孤單的一個人。”

兩個聲音無端地交織在了一起,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也冒上了心頭,宛如心髒被懸**在了半空,搖晃得不知下麵是否有安全的地麵。

“林攸南……”

“木潛……”

不知何時有的默契,我和林攸南同時不自覺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同時冒出的想法就是——要找到奇亞,隻要證明一件事,就知道我的猜測對不對了!

我跑了好長一段路,直到手臂傳來酸疼的感覺我才意識到我竟抱著一堆戲服在學校的路上狂奔!怪不得一路上總覺得有很多雙眼睛正盯著我看。

急急忙忙將戲服托付給一個同學送去戲劇社,我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奇亞經常休息的地方。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叢,雖然站著遮擋不了什麽,但是如果躺在其中也就會被淹沒了。

布茲遠遠地看見了我就興奮地往我這邊跑,可沒跑幾步,它冒著光的眼神忽然一轉,又跟抽風似的狂叫著跑開了。

“啊啊啊,吵死了,瘋狗不要鬼叫了!再煩我就把你紅燒了吃掉!”

樹叢之間傳來了我所熟悉的聲音。布茲一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就安靜了,嗚咽著跑到了我的腳邊,討好地用頭蹭了蹭,看來它的意識又穩定了。

“哼,就知道往別人那兒跑,幹脆就別再滾回來了。”

我確信奇亞沒有看我。他一直都躺在那兒沒動,隻是嚷嚷著發出責罵的聲音,讓闖入的外人覺得他現在的心情一點兒都不好。

“那個……奇亞……”我想到之前奇亞冷漠的樣子,不免又有些畏縮了,原本邁出的腳縮了回來,隻能站在原地叫他的名字。

在我聲音落下之後,一開始我聽到了很響的樹叢搖晃的聲音,然後奇亞的頭從裏麵冒了出來,他先是一驚,然後又換成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你來幹什麽?找布茲玩就閃一邊去,別影響我睡覺。”

“哼,你明明是睡不著吧。”林攸南想都沒想地反駁道。

奇亞原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表情這下更陰沉了。

“木潛怕你,可是我不怕,所以不要擺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很難看。”她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心裏我還是能感到林攸南害怕得手指都發涼了。奇亞不回答,皺著眉頭看著我們,又看了一眼無人的四周,聲音也沉了不少,悶悶地聽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但比起之前冰冷的腔調還是容易接受一些。

“我好不容易甩掉那些家夥,你有什麽話就快點說吧。被他們看到了又要說我在策劃著什麽壞事了。”

雖然問題隻有一個,可是開口的瞬間我卻又啞然了。

我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不管林攸南在我腦袋裏如何地叫囂著,安靜地跨過了擋在了我和他之間的灌木叢。我站在了他的麵前,第一次那麽認真地,抬頭打量著他的臉。

同樣有著跟別人一樣帥氣的臉頰,但是有些卻偏偏不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麽?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

奇亞抱怨地嘀咕著,剛想轉過頭就被我用手使勁地拉住了,我踮著腳尖麵對他,左手迅速而嚴實地貼在了他右眼之上。

“你,你幹什麽?”

奇亞沒想到我會那麽做,聲音立刻驚慌了起來,想要掙開我的手。可我的手指抓得意外地緊,林攸南肯定也借了一份力量給我吧?

“能看得見我現在的臉嗎?”

“木潛你在發什麽神經?放開!”

咚……咚……

又來了,心跳又變得不正常了。隻是叫我的名字而已,隻是這樣……

“才不是發神經!我隻是想弄明白一件事罷了!”我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對他喊道。

突兀的聲音驚到了藏匿在樹葉枝杈之間的鳥兒,它們慌亂地拍動翅膀往天空逃竄,異樣的沙沙聲卻給人另一種安靜的感覺。

“救梁姒堇的媽媽,讓她複活的人是奇亞,才不是什麽阮寧遠,會答應幫助梁姒堇也是因為她媽媽的緣故,對不對?奇亞根本不是什麽壞人,而是很感激地對待每個曾經對自己好的人,奇亞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

第一次,我親口說出,他是個好人,他不是壞人。

“你到底是……哪裏不正常了?”

被用力抓著的那個人安靜了下來,原本充滿慌亂神色的臉也化作了無力。雖然沒有了掙紮,但是隻是輕輕地一推,我便失去了平衡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

我抬頭,隻見他整個人背著光,即使沒有戴帽子,臉也完全陷入了黑色之中。

“我才不是什麽好人。你和我靠得越近,就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攸南!”白戍武突然大叫了一聲。

為什麽白戍武現在要來,為什麽他要來?

我想問的都沒有問,想說的都沒有說完,還有好多好多想說的,他為什麽現在來了!

“啊,都說了找到布茲就快點兒滾,人話聽不懂嗎?那麽想找罵就直接說嘛。”奇亞又恢複了之前鄙夷厭惡的表情,他直直地俯視著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我,明明陰影還那麽濃重,嘴角的笑容卻變得清晰了。

彎著嘴角,真正地笑著。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攸南,你沒事吧?”

白戍武緊張地跑到了我的跟前,蹲了下來。幸好林攸南動作夠快,及時控製了身體,趕緊抱住白戍武解釋:“沒事沒事,我隻是突然想找布茲玩,可是突然又不小心跌倒了,然後無意間就看到了奇亞。哈哈,不過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我就被他說了兩句,接著戍武哥就又突然來了。”

亂七八糟的解釋,我猜此刻林攸南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還好白戍武現在腦子裏裝的全是林攸南的安危,沒有注意這些,扶著我就準備離開。

用餘光偷偷看了奇亞一眼,隻有布茲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地回頭打量著我,可能在困惑,我為什麽不跟它一起走。

“都說了不要靠近奇亞了,你怎麽不聽話?是不是木潛擅做主張?”

啊……被猜到了,的確有我一部分原因,可是隻有一半呢!

林攸南也跟著一起來了啊。

聽到我的嘀咕,林攸南趕忙幫我說話:“真的不是啦,隻是恰巧碰到的。再說之前我們也曾經和奇亞在一起,他沒有你們說得那麽危險啦。”

“那是因為你什麽都不知道。”

“啊?難道還有幕後花絮?”林攸南一聽這個立刻來了興致,原本還自己走著,現在幹脆整個人都掛在了白戍武的身上。這個像樹袋熊一樣的動作讓我羞愧不已。

有人說,每個人身上都有著多多少少的問號,隻有相識了才會一點點地揭開問號之後的秘密。而奇亞身上的秘密,雖然才剛剛了解,但是我確信,不管哪個,都會讓我感到驚訝!

“說嘛說嘛!為什麽大家那麽害怕奇亞?因為他有通靈的能力?這樣也沒有什麽很可怕的吧……”

白戍武看著我,我能明顯感到他在遲疑,但是林攸南炙熱的眼光他又是不可能無視的。隻見他長歎了一口氣,終於開口了:“詳細的事我也不太了解,是學校裏已經退休的老師告訴我的。老師說,奇亞的媽媽和爸爸原來都是學校裏的學生,他的媽媽是通靈者,爸爸則是普通人。據說奇亞媽媽所在的家族從很早以前就具有強大的通靈能力,但是使用能力就會消耗生命力,所以他們家族的人通常都活得很短暫。延長壽命唯一的方法就是剝奪他人的生命和時間。可惜奇亞的爸爸命中注定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在奇亞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雙雙死去了。因為奇亞也可能擁有剝奪別人時間為己用的能力,所以老師建議大家都疏遠他,久而久之,這也就變成了條件反射。總之,他是個很危險的人,這是不會錯的。所以,木潛……雖然你總是無視我的話,但是這次我希望你能放在心上。”

我一愣,沒想到白戍武會叫我的名字,林攸南也傻了。

他之前不讓我接近奇亞,也是在擔心,我和奇亞在一起,會在無意識間被他剝奪了自己的生命?

我錯愕地看著他,在沉默之間我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不是討厭……不是因為他有通靈能力而討厭他,而是另一個原因……

是我從來都沒想到的方麵……

可是……,如果奇亞真的是這樣,有能夠剝奪別人的時間為己用的能力,那他又怎麽能救梁姒堇的媽媽,救一個已經沒有時間的人?

難道是把另一個人的時間剝奪下來,再給她?

這樣……能算真的救人嗎?

那麽,被救的人是幸運的;被剝奪的人,又該怎麽形容他們呢?

沒有被白戍武的話所影響是不可能的,有些時候知道得越多,心裏越容易出現一些疙瘩,反倒是林攸南的一句話才終於提醒了我。

“無論是剝奪別人的時間給自己,還是去救人,這些都還隻是猜測。既然現在我們都知道舞會上的事,奇亞是被陷害的,就應該先把真正的作惡者阮寧遠揪出來,還奇亞一個清白再說。”

是啊,我到底在躊躇什麽啊?先解決眼前的事才是當務之急吧!

如果這次的事情能解決,大家對於奇亞的印象也一定會有所改變!

隻是,我什麽時候對“要改變大家對奇亞的印象”這件事那麽認真了?

似乎當初答應要幫他,也隻是鬧著玩而已……

第二天結束了上午所有的課之後,我揣著微型錄音筆興衝衝地跑到醫務室時,才發覺梁姒堇已經不在那兒了,空****的醫務室隻有阮寧遠在。他雖然手裏拿著筆但是沒有絲毫在做事的樣子,隻是盯著門口的我,似笑非笑。

“你總算來了啊。”

他喃喃著走到了我的麵前。雖然阮寧遠的個子並不高,但被他盯著我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已經預料到我會來了?

“既然你知道我一定會來,那麽我也就直說了。為什麽要讓梁姒堇陷害奇亞?難道就是之前奇亞所說的,關於你弟弟的……”我努力地直視他的眼睛,雖然心裏已經慌得不知所措。在我提到他弟弟之後,阮寧遠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了起來,嚇得我急忙閉了嘴。

“他告訴了你什麽?”

“什麽都沒有,都是我自己聽到的,就是上次。”我急忙搖頭解釋。

阮寧遠凝視著我好幾秒才輕笑了幾聲,充滿了輕蔑。

“看來你知道得還不少嘛。”

完全是陳述句的語氣卻隱藏著一份嘲諷的意味。

阮寧遠彎著嘴角笑著,笑容看上去是那麽猙獰,好像在壓抑著即將發狂的情緒,讓人不敢說話。

林攸南從進醫務室之後就一直沒有吭聲,看來從阮寧遠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已經完全地嚇到了她。

“林攸南你還好嗎?”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但她沒有回答我。

“不用叫了,她在進來之前就被我催眠了。這裏沒有她的事。”

沒有林攸南的事?這是什麽意思?

“既然你已經了解了很多,那就讓我說一些你沒聽到過的吧。”阮寧遠幽幽地說著,用餘光瞥了一眼我的口袋,“不過要先把你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我一愣,忽然放在口袋裏的錄音筆自動地漂浮了出來,落在了阮寧遠的手中。

“怎麽會……”

“對於通靈者來說,這是很平常的能力吧。”

他果然也是個通靈者,怪不得林攸南會那麽害怕,我忽然有些慶幸阮寧遠在之前就把她催眠了,否則她一定會嚇得大叫的。

“你大概還沒有見過這樣的能力吧?對於混有一半普通人血液的奇亞來說,是根本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能力的。”阮寧遠不屑地笑著,扯去了戴在左眼上的眼罩。

原以為眼罩隻是阮寧遠為了欺騙學姐才戴的。可實質上,眼罩下隱藏的並不是一隻普通人的眼睛,瞳孔的顏色比奇亞用來掩蓋瞳孔的無神所帶的隱型眼鏡更妖豔,是仿佛在滴血一般的紅色。

再靠近一點兒就會發現,那縮小的瞳孔的形狀卻似一個骷髏,我的心髒猛地加快了跳動。

終於明白他身上散發著的強大的駭人氣息來自哪裏了。原來就是這隻眼睛……這隻被詛咒的眼睛!

“知道嗎?這隻眼睛原本是奇亞的。多好的眼睛……他卻舍棄了。”

“奇,奇亞的?”

這麽一隻可怕的眼睛是奇亞的?

奇亞用刀片想要毀掉的,能看到鬼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我原本怕這隻眼睛怕得不敢直視,可現在我卻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想在這隻眼睛中找出一絲和奇亞有關的痕跡。但是……什麽都看不到,除了阮寧遠眸子中的張狂。

“嗬嗬,多巧的事啊。他絕對想不到,被自己弄傷的眼睛的能力,居然會轉移到了別人身上。也許,是因為我也住進了那家醫院,而且,恰好和他鄰床,所以才得到了他這隻通靈的眼睛。這隻眼睛對於他來說也許很可怕,但對我來說,它比什麽都厲害,不但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而且在移植到我身上之後,它竟然還可以預知未來了。”

預知未來?這一雙眼睛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而且還是在離開奇亞的身體之後?

阮寧遠說得玄乎,但是我卻完全無法質疑。

因為眼睛能預知未來,所以阮寧遠才能在奇亞找到梁姒堇以前先找到她,然後早早地就開始預謀陷害奇亞的事?

我被這突然冒出的想法給驚嚇到了,抬頭看向阮寧遠。

他似乎也明白了,笑容中帶著無聲的認同。

“通過這隻可以預知未來的眼睛,我預見了我的弟弟將會死去的情景。不得不承認,奇亞他總能給我驚訝,即使沒有了通靈的左眼,但是他通靈者本身剝離時間的能力依舊沒有改變。那女人的事更加讓我確定,他可以救我弟弟。隻是……”說到這兒,他的臉忽然陰沉了下來,透著笑意的眸子裏瞬間充滿了憎恨之意,“隻是這個不識相的家夥,無論我答應給他多少錢,他都不願意答應!嗬嗬,為什麽那個女人就可以?她全部的家產加在一起都不會有我答應給他的更多!”

“那是當然的,隨便剝奪別人的時間本來就是不對的!如果對方不是對奇亞很重要的人,他又怎麽會去做這種傷害其他人的事?”

“傷害其他人的事?哦……看來你還是不清楚啊。”

他垂下了眼睛,拖長了話音,笑得更詭異了。

還不清楚?

他指的是什麽?為什麽要笑得那麽奇怪……好像在一刹那就被他算計了。

醫務室裏安靜得可怕,仿佛外界的聲音都與裏麵隔絕,隻能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怦怦地無規則跳動著。

“奇亞可跟他的媽媽不一樣,雖然不能剝奪別人的,但他卻能轉移自己的時間。”

“轉移自己的時間?”

“沒錯,他能夠拿自己所能存活的一半時間作為籌碼,強製給予另一個人。雖然轉移給別人的時間是未知的,但是即使是死去的人,也會因為得到了多餘的時間而複活,光是這點就要比其他通靈者厲害得多……”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奇亞給予梁姒堇媽媽的時間,就是他從自己的生命裏剝奪下來的!他根本沒有傷害任何人!也就是說,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兌換別人生存的時間!

“她還是會死,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可能是一天後,一個月後,或者更久一些,希望她可以在這些時間裏,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

雖然救活了本應該死的人,雖然用了自己一半的時間做籌碼,但是究竟能活多久仍舊是未知的。即使違反了人類的生死規則,但這還是一個不公平的交換!所有的兌換應該都是等值的,如果他付出的是生命,那他得到的是什麽?

雖然那個將要死去的人對於阮寧遠非常重要,可是這也不代表隻要花錢就能讓奇亞再次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已經為了一個人,付出很大的代價了!

我想,我可以明白奇亞為什麽說,即使再重複多少次,他也不會同意救他弟弟了。如果是我,我也一定會自私地不同意的。

但是,阮寧遠一定無法明白吧。

因為對方是他重要的人,是他努力想要保護拯救的人。

因為他預見了未來,因為他想改變……

可是,什麽都不曾改變,什麽都不會因為他知道了結果,而改變……

這才不是什麽很棒的眼睛!而是讓看到哀傷未來的他感到更加無法自拔的恐怖的東西!

一瞬間,我竟覺得麵前這個笑著的人是那麽可憐和悲哀。

但是如果這麽說出來,他一定會發狂的吧……

“覺得我很可悲?”

阮寧遠的聲音忽然響在了我的耳邊,我一驚,這才發現他的臉已經無限地放大在我的麵前,那隻血紅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似乎可以把我看穿。

“我可以看得到。”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眸子裏映出了我的輪廓,像鏡子一樣,我能在其中找到慌張的神色。

他的那隻眼睛看到了什麽未來?為什麽他要笑得那麽開心?

就好像有什麽詭計得逞了一般。

為什麽我那麽不安?

“真的是一隻很好的眼睛啊……”

他放慢了語速,緩緩地就像在念著咒語。聲音縈繞在我的耳邊,怎麽都散不去,我隻能怔怔地看著他,忘記了眨眼,所以越發覺得疲憊,越發地想要合眼。

他究竟看到了什麽?他究竟看到了什麽樣的未來?

不要笑得那麽開心,不要這樣……

眼皮越來越重,腦海之中唯一清晰的東西一點點地被黑色覆蓋,一點點地,變得找不到邊際。麵前的那個人,輕輕地從我身邊走過,一點點地模糊,看不真切。

這次,我找不到那個,喊著我名字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