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知道一句話的分量有多重，現在我隻知道它能傷人傷到心碎。陳子逸當年用一句話就把我全部的感情否定了，而如今紀嚴的一句“你憑什麽”卻將我整個人都否定了。
在紀惡魔身邊也待了這麽久，我自認為內心已經被鍛煉得非常強悍，就跟個無敵鐵金剛一樣刀槍不入，多麽惡毒的話都對我造成不了影響。可是，就在紀嚴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我的心卻被他的話刺得裂成了幾塊，很疼，鋪天蓋地都是心痛的感覺。
有滾燙的**就要從眼睛裏麵湧出來，可是尊嚴告訴我：你不能哭！
推開了紀嚴，我才發現，不是我太弱了，而是不管我再怎麽強大，都敵不過紀嚴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冰冷的一個眼神。憋到頭頂的怒氣瞬間就全滅了，我連反駁的話都不知道說就丟盔棄甲、敗陣而逃。
灰頭土臉地逃回到教室裏麵，我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麵。
羅靂麗坐到我前麵，取笑我說：“怎麽了，又闖禍了？”
抬起頭，我一臉沮喪地看著她：“羅靂麗，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羅靂麗想了一下，說：“你除了有時候愛闖禍，做事情衝動多過理性，偶爾犯傻以外，總體來說還是個積極向上的人。”見我臉色越來越黑，羅靂麗又狐疑地問，“難不成你跟紀嚴鬧翻了？”
這話徹底刺激了我，我也不隱瞞，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仔細說了一遍，最後問：“你說我該怎麽辦？”
羅靂麗沉默了一下，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她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你不能妥協，你這一次低頭了，以後就別想再有機會抬起頭。”
我站起來，滿腔熱血地按住羅靂麗的肩膀說：“靂麗，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妥協。”
不妥協！憑什麽是我妥協！難道我有錯嗎？我費盡心思寫好劇本，就因為顏卿卿一句話就要改，我排演了那麽久的角色，就因為紀嚴一句話，我就要拱手讓人，我那麽辛苦，結果卻成為顏卿卿的墊腳石，這樣公平嗎？
都把我逼到這一步了，我要是再退讓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踏進學生會一步，下了課我哪裏也不去，就趴在座位上抱著手機偷菜。晚上我就開小賬號刷經驗值，紀嚴交給我的“夢幻農場”的簽名也改成了“此地遭侵占，罷工中”。
眼看著“夢幻農場”賬號的級數一路飆升，我的黑眼圈也越來越嚴重。在我的級數終於超過羅靂麗的時候，她一臉嫉妒地衝我喊：“菜菜，你打算這麽自我放縱到什麽時候啊？”
我一邊按著手機一邊跟她說：“我哪裏自我放縱了？這幾天我偷了不少好東西，都把我高興壞了。你看我現在級數都趕超你了！再說我手裏還握著……”紀嚴的名字卡在我喉嚨裏麵，怎麽也出不來。偷了那麽多菜，看著他遙遙領先的第一名，我卻連點進去看一眼都不敢。
見我一下子變得很安靜，羅靂麗也察覺到異樣，突然開口問：“菜菜，你是不是喜歡上紀嚴了？”
手停在手機的鍵盤上麵僵住了，我緩緩地抬起頭，尷尬地笑：“哈哈，哈哈，我喜歡紀嚴？怎麽可能！我和他差太多了！你看看我平時待在他身邊畏首畏尾的樣子，別說喜歡，就是你剛剛一提到這兩個字，我就開始全身發毛……”
羅靂麗飽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說：“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你幹嗎一個勁兒地跟我解釋？”
我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說：“是嗎？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我正急著想該怎麽解釋，手機鈴聲響起來。
我正好轉移話題，打著哈哈敷衍著說：“我接個電話。”走出教室我鬆了一口氣，接起電話問，“喂，誰啊？”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幽幽地開口：“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我差點兒跌坐到地上去。跟出來的羅靂麗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我捂著話筒咳了一聲，走向遠處，靠在教室過道護欄上，才開口說：“會，會長……”
“嗯。”電話那邊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這幾天都沒有來學生會。”他的聲音讓我微微一哆嗦。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便低低地說：“嗯。”
“為什麽不來？”
我有點兒憤怒了：在禮堂裏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把我的角色讓給別人，又莫名其妙把我拉出去諷刺了一番，現在卻裝成什麽事都沒發生，問我為什麽不去？你就別指望我再回去跟你任勞任怨了！
我手撐著欄杆，說：“呃……那個，我很忙。”
他懷疑地問：“你很忙？”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一邊剝糖紙一邊說：“是啊，月底就要期中考試了，能不忙嗎？再說我又不是會長，也不需要一天到晚圍著學生會打轉吧。”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我隻聽見一聲吸氣的聲音。
不得不承認，我非常在意顏卿卿搶走我女主角的事。雖然我之前排演的時候並沒有認真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可是這也不代表他就能隨隨便便地把我熬夜趕出來的勞動成果給直接送人了！
我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繼續說：“你要是覺得我太過分了，那就把我踢出學生會好了，反正我待在裏麵做什麽事情都沒有人認同，隻會拖你們的後腿。”
報複心理得到滿足的下一秒鍾，我就開始害怕，因為電話另一端，我隻聽得到喘息聲越來越沉重，隔著電話我似乎都能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氣息。
紀嚴那帶著怒意的聲音終於傳了過來：“你是挺忙的，忙到靠在欄杆上舔棒棒糖的時間都沒有了，田菜菜！”他喊我名字的時候幾乎在咬牙切齒。
我嚇得差點兒把手機掉到樓下去——他怎麽知道我手裏拿著棒棒糖？我把走廊前後都看了看，沒有發現紀嚴的身影啊……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電話裏麵紀嚴清冷的聲音說：“往下看。”
我機械地越過欄杆低下頭去看，立刻就傻眼了——紀嚴拿著手機，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眼睛裏麵都在噴火。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裏蹦出話來：“我給你20秒，現在，馬上，立刻，到我麵前來！”隨後他掛斷了電話。
拿著手機，我心虛地跑到了紀嚴的麵前。看著他一張鐵青的臉，我畏畏縮縮地問：“會長，你……你怎麽在這裏啊？”
他冷哼一聲，眉毛挑起：“挺會演啊！你自己寫的劇本怎麽沒看見你這麽會演？”
這一下子就戳到了我的痛處，剛剛高漲的氣焰一對上紀嚴那張千年寒冰一樣的臉，瞬間就被撲滅了。我委屈地低著頭，酸溜溜地說：“當初我說我演不好，你非讓我演王後，現在顏卿卿來了，你就把我一腳踹開。別告訴我你在醫院那會兒就和她勾搭上了，不然，怎麽她一來，我的努力就全被否認了？”
紀嚴微微一愣，沒有吭聲，隻是眯著眼睛盯著我看。
話說開了我也變得很激動，憋在心裏的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傾瀉而出：“你這麽精明又厲害，我完全不是你的對手……既然如此，為什麽那時又答應我，隻要我演王後你就願意演國王呢？難不成你早就算準了，最後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的人是顏卿卿？虧我還傻傻地期待著跟你一起站在舞台上。”
情緒有些不受控製了，所有的話幾乎都是脫口而出，還說得這麽酸，根本就不像為自己打抱不平，分明就是在爭風吃醋……這讓我自己都覺得詫異。
我瞪著眼睛看著紀嚴，心裏仍然覺得難受，難受得要窒息了。盡管如此我還是要把話講完：“紀嚴，我以前就非常納悶，我和你到底算是怎麽一回事？直到顏卿卿出現我才發現，我們之間壓根什麽都不是！”
我也不明白自己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現在我所能想到的就隻有馬上逃離。
明豔的陽光和長長的樹影落在紀嚴的臉上，襯得他白淨清秀的臉更加幹淨。他仿佛又一次洞察到我那點兒小心思，定定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生氣。”
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我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退完了又暗罵自己沒出息。吵架最關鍵的是什麽？當然是氣勢！一直以來我都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難得有骨氣一回，怎麽能退縮！於是，我向前邁了兩步。
紀嚴表情十分平和，他低著頭看我，看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講：“田菜菜，你越來越有本事了啊！我以前還總覺得你笨，想不到你看事情還挺有見地，真夠給我長臉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可是話裏的意思卻讓我覺得冷如寒冰。
好歹我也是在他一張毒嘴下磨煉出來的，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事情都已經定下來了，你們在演話劇還是假戲真做也不關我什麽事了，你和顏卿卿……”
“你跟我來！”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我，拉著我的手腕往禮堂的方向走去。
我有點發懵，問他：“你帶我去幹什麽？”
他頭也不回地說：“帶你去看話劇的排演。”
我咬著嘴唇說：“我不去。”
“你敢！”紀嚴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這次我也毫不示弱：“我就敢，大不了我不幹了！走的權利我總還是有吧！”
他的手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幾乎要把我捏碎一般，從他手上傳過來的力量泄露出他平靜外表下難以掩飾的憤怒。我氣得用另一隻手使勁掐他的胳膊，他幹脆把我兩隻手都收攏在一起抓住，把我連拖帶拉地帶到禮堂裏。
門“啪”的一聲被他推開，我看到禮堂的舞台上有人在聚精會神地排演。那是我自己寫的劇本，一句句熟悉的台詞清晰地落進我耳朵裏麵。正在排的部分是王後因愛生恨，用毒蘋果害死白雪公主後，被國王流放出城堡的一幕。演到**部分，女主角的感情很到位，男主角的表情也很投入，一切看起來都很和諧，可是……我轉過頭看著紀嚴，身為本劇最大的薄情男主角，此刻不正站在我身邊嗎？
為什麽和顏卿卿站在一起對戲的人是展思揚？我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愣了半天，張著嘴驚訝地問：“為什麽男主角變成了展思揚？”
紀嚴瞥了我一眼說：“笨蛋，你不是挺自以為是的嗎？你就沒想過，既然你都不演了，那我還需要兌現之前的承諾嗎？”
我看著他眨了眨眼，半天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既然你不演國王了，怎麽不早跟我講清楚啊？”
紀嚴湊到我耳邊，緩緩呼出一口熱氣：“你心裏不是一早就認定了我跟那顏卿卿有……那什麽嗎？”我的臉立刻就紅成了一個巨型的西紅柿。
紀嚴裝成什麽都沒有看到，開口說：“本來呢，這次話劇的編劇一欄應該報你的名字上去，可是，既然你要走，那隻好……”此刻站在我麵前的紀嚴，仿佛一隻詭計得逞的狐狸，笑得一臉奸詐。
我頓時鬱悶無比，可臉上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咳了一下，說：“關於我要走這件事呢，我覺得完全是一個誤會。會長，你大可以把我之前說過的話當成空氣。”
對麵的人冷哼了一聲：“怎麽？不想走了？”
我立刻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會長，這次的事情是我太衝動了。我是嫉妒顏卿卿能跟會長站在一起大放光彩，我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所以才會不知死活地講出那些話，結果搞得自己這麽難堪。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啊！”我眨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也不知道哪句話讓我說對了，紀嚴好像很高興，笑了一下說：“嗯，我知道了。”
看到氣氛明顯緩和了下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個劇本是我一個字一個字啃出來的辛苦成果，雖然不知道紀嚴為什麽會答應顏卿卿的要求，不過既然不是針對我來的，榮譽當前，隻要紀嚴能讓我收回要走的話，再說幾句自打耳光的話也無所謂。
紀嚴看了一下表，說：“我還有事，你就待在這裏監督排演好了。”
我點頭：“會長，我絕對會認真地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指了指我的手機說：“那個賬號……”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夢幻農場”的高級賬號：“呃，怎麽了？”
他猶豫了一下，擺手說：“沒什麽。你最近又熬夜偷菜了吧？別耽誤了排演。”
我心虛地低頭說：“哦，我明白了。”
“菜菜。”他突然叫住我。
“嗯？”
“回來了就好。”
我再抬起頭的時候紀嚴已經離開了小禮堂。
神情恍惚地看著那扇已經關上的紅色大門，我想：紀嚴帶我來這裏，難不成是想跟我解釋，這次的男主角不是他，而他對我也是信守承諾的？我想不明白。
紀嚴平時一副目中無人、拒人千裏的樣子，今天偶爾反常一下，卻是那麽溫柔，簡直太要人命了……
我想得太專注了，結果連展思揚什麽時候出現在身邊我都不知道。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菜菜，發什麽呆呢？”
我木然地回頭反問：“揚揚，你說會長讓顏卿卿過來到底是幹什麽？”
展思揚突然笑起來：“你真覺得會長是喜歡顏卿卿，才讓她演女主角的？”
我眼珠子轉了一圈，想不出原因，說：“那不然呢？”
展思揚看著我，問：“你知道顏卿卿在初中的時候就喜歡會長嗎？”
我點了點頭，一臉期待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臉上帶著狡黠的笑，不緊不慢地講：“其實，不是會長讓她來的，而是顏卿卿自己一定要過來的。”
我皺眉，心裏一下子又變得極不是滋味：“她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展思揚說：“顏卿卿以前在附中好歹也是個人物，又是校長的侄女，那麽清高的一個人被紀嚴拒絕，肯定是不甘心的，所以……”他笑了一下，“要說會長做了什麽，那就是稍微給了她一點兒暗示。顏卿卿還真是禁不起激，這麽配合就把一中的節目講出來了。”
我愣了半天，把剛剛他講的那些話串在一起想了很久，心念一動，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紀嚴故意讓顏卿卿覺得很曖昧，等她自己追過來，而那個時候被憤怒衝昏頭的我又很配合地演了一出戲，讓她把一中要表演的節目給講出來了？”
展思揚笑眯眯地誇獎我：“行啊，挺聰明的，一點就通了。”
誤會澄清了，天空豁然晴朗，事實證明我那顆純潔的心靈並沒有因此受到任何重大傷害。其實紀嚴根本沒有必要向我解釋什麽，他也不屑於讓誰去理解，可他還是把我帶到這裏來了。雖然沒有親口講出來，可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我還能說什麽？
有那麽一句話，上帝對你關上一扇大門的時候，必然會再給你打開一扇窗戶。我這顆心現在已經化成了一縷清風，似乎有那麽一扇窗戶正在被我慢慢地吹開。
心情大好的我，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都笑得合不攏嘴。
恰巧羅靂麗從教學樓走過來，她一邊朝我招手一邊對我說：“怎麽了，你這麽快就被紀嚴搞定了？”
我瞪著她，怒道：“什麽叫我被他搞定了？”
羅靂麗停下來，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吃驚地問：“難不成你搞定了紀嚴？”
我撲過去捂住羅靂麗的嘴，四處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亂講什麽呢？萬一被紀嚴聽到了，我就死定了。”
揮開我的手，羅靂麗白了我一眼：“沒出息！是誰剛剛還在說絕對不妥協的？”
我歎了一口氣說：“靂麗，不是我意誌不夠堅定，而是敵人火力太強了，我招架不住。”
羅靂麗湊過來曖昧地問：“紀嚴剛剛帶你去幹什麽了？”
我想了想說：“如果我說，他來找我隻是跟我商量學生會的事情，你信不信？”
羅靂麗不屑地看著我，毫不客氣地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你腦子進水了，他又沒有。”
腦子進水？我被徹底激怒了，一時頭腦發熱，把剛剛的事全抖出來了：“我怎麽腦子進水了？我腦子進水，那為什麽紀嚴還要讓我明白他跟顏卿卿之間其實沒什麽？什麽曖昧都沒有！他隻是想知道一中的節目！”
沒等我發完脾氣，羅靂麗就語出驚人：“原來是這樣啊……菜菜，紀嚴他喜歡你。”
耳邊一聲巨響，我像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怒氣也被壓下去了……
紀嚴喜歡我？
紀嚴喜歡我！
我終於明白剛剛那一聲巨響是怎麽回事了——驚天響雷啊！
我整個人都被劈得神誌不清了。
愣了半天，我才驚魂未定地對羅靂麗說：“我還是寧可你說我腦子進水。”
羅靂麗斜著眼睛看我：“你這個樣子，不會是還惦記著陳子逸吧？”
我沉默了。
這個名字似乎怎麽也忘不掉，無論什麽時候提起來，都會牽起我心底的一絲痛。
羅靂麗突然說：“菜菜，你知道你身上有種什麽精神嗎？”
“什麽精神？”
羅靂麗說：“一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精神。我這麽提醒你，也是想告訴你，人要懂得往前看。那些過去的已成為曆史了，如果你太執著於一份過去了的感情，即使前麵的風景再美好你也是看不進去的。”
我否認：“我哪裏不死心了？我的心在陳子逸跟我說分手的時候就死了。”
羅靂麗突然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看著前麵，低呼一聲：“陳子逸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我頓時僵在那裏不動了。
羅靂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行了，你那些話就直接跟他講吧。”說完，她來回掃了我和陳子逸一眼，隨即朝我使了一個眼色，“菜菜，我先去食堂占座位等你。”然後，她就走了。
當視線又一次停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時，我仿佛忘了呼吸，隻是傻站在那裏。
萬裏無雲的藍色天空，縷縷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投射在他挺直修長的身體上，熠熠生輝。
他戴著耳機緩緩走來，依然自信而神采飛揚，那張依然英俊逼人的臉，輪廓似乎更深了。
我曾經躲在他身後，踮著腳偷偷搶走他塞在耳朵裏的耳機。他發現了，在我的鼻子上輕輕一刮。下一瞬間，一個吻落在我的唇邊，空氣裏都是薄荷的清涼香甜。
注意到我的目光，陳子逸摘下耳機抬起頭來，目光炯炯，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朝我微微點了點頭。
“菜菜。”他的語氣和從前一樣溫和，笑起來眸子裏閃動著點點光芒。
可是我聽得出，他的聲音裏帶著微微的歎息……
氣氛有些尷尬。
沉默了一會兒，我笑了笑說：“陳子逸，真巧啊，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陳子逸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菜菜，你的手怎麽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一愣——剛剛被紀嚴拉扯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紅紅的痕跡。其實痕跡並不是很明顯，連羅靂麗都沒有看出來，可是他卻一眼就注意到了，就像我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能發現他的臉略顯消瘦，眉宇間隱隱有些陰鬱。
我低著頭微笑：“沒什麽，跟別人鬧著玩的時候抓紅的。真的沒事，你不說我都沒感覺。”
他蹙眉：“你怎麽總是這麽不注意？”
一抬頭，我就看到陳子逸漆黑的眼眸。
心裏莫名一顫，我慌忙移開視線，掩飾著說：“你怎麽會來這裏？”
其實陳子逸不說我也猜得出——顏卿卿轉學到這裏，他來找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我心裏還是有種刺痛感。
陳子逸沒有馬上說話，視線在我手上遊移了一下，他才猶豫著慢慢地講：“菜菜，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我看著這個曾經跟我約好一起考附中卻又失信於我的人，此刻，我實在是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讓自己相信他是來找我的。
如果非要說有一個理由，那個理由我也不敢去想，也沒有膽子去想——曾經的那些傷痛還曆曆在目，那些傷口都太清晰，讓我不敢去觸碰。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時間似乎一瞬間停止了。
以前我和陳子逸在一起，就像掉進蜜罐裏一樣，隻嚐得到甜，可是現在，他更像一個一觸即爆的危險品。
再也受不了這麽僵的氣氛，我開門見山地說：“如果你是來問顏卿卿的事情，我覺得你還是直接去找她比較好，她現在應該還在學校禮堂裏排演。附中你比我還熟，不用我告訴你怎麽去吧？”既然當初你決定拋棄我去追尋自己心目中的女神，那就不要在我麵前做出一副搖擺不定的樣子。
陳子逸的眼神有點空洞，他低聲說：“是很熟悉，熟悉到忘不了，也放不開……”
我臉上的表情忽然間冷了下來。那個讓我不敢去想的原因又蹦了出來，若隱若現的，仿佛就在麵前。
陳子逸的臉在太陽的照耀下泛著耀眼的光芒，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隻聽到他略顯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我和卿卿住在同一個大院，從小一起長大。從懂事開始她就是我的夢想，所以當我聽到她在電話裏麵哭，我就不顧一切地去了她的身邊……”
陳子逸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紮得我滿身都疼。我不客氣地打斷他：“你跟我講這些幹什麽？”
他看著我，停頓了一下，又緩緩開口說：“可是當我追到卿卿身邊的時候，我才發現，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菜菜，我腦子裏麵經常會想起的人是你。剛開始我以為是內疚……後來卿卿跟我說，其實在我和她之間，有的根本不是愛情，我們太熟悉了，熟悉到錯把友誼當成了愛情。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明白，我是真正喜歡上了你。”
我看著他，半年前的點點滴滴像一部悲劇電影一樣在我腦海裏快速播放。而此刻，正午明晃晃的太陽曬得我幾乎就要暈過去。
陳子逸還在不緊不慢地講：“感情是沒有界線的。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你的感情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隻有你在身邊，我才會覺得滿足，那種發自內心的感情是我以前從沒碰到過的。可是，我卻傻到放開了你的手。”歎了一口氣，陳子逸臉上露出極度憂傷的表情，語氣也不再平靜，“那天，再次在醫院裏麵見到你，看到你皺眉、裝可憐、撒嬌都是為了另一個人，我才終於嚐到了埋在心中的苦澀。以前卿卿說喜歡紀嚴的時候，我也隻是覺得失落，可是看到你和紀嚴在一起，我才知道什麽叫嫉妒……”
我的眼淚滴落，他才猛然一震，停止說話。
我不想哭，在他麵前，我希望能表現得更加堅強，可是我心裏難受得根本支撐不住。
在羅靂麗麵前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可最可悲的是，我到現在還沒辦法對陳子逸真正死心。
陳子逸愣了愣，握住我的手，說：“菜菜，我喜歡你，非常喜歡，這是真的。我們放下過去的一切，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閉上眼又睜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事情怎麽可能像他說的那麽簡單？
我低著頭說：“陳子逸，到現在我還是忘不了我們曾經的那些美好日子，可是我害怕去想，因為隻要一想，我就會想起你追著顏卿卿離開的畫麵。”
陳子逸心疼地抱著我輕聲哄著：“菜菜，對不起，對不起！我答應你不會了，我發誓以後都不會再那樣了。原諒我，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熟悉的味道包圍著我，卻讓我覺得異常陌生。閉了閉眼，我推開他，退後一步。嘴唇被咬得生疼，我才抬起頭說：“抱歉，我做不到。”
沉默了很久，陳子逸的臉上才恢複平靜：“都已經1點了，我也該回學校了，你先去吃飯吧。”轉身離開前，他定定地看著我說，“菜菜，我不逼你，因為我有足夠的耐心去等。”
目送著陳子逸離開，我也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有些人，有些事，仍然會留在我的心裏，不願意忘記，也不願意想起，忘不了的是那份感情帶來的悸動，不願想起的是那個人帶給我的傷痛。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去撩撥那根維係著我的幸福與傷痛的弦。走錯了一段路，哪怕用再長的時間來後悔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傷痕刻在那裏，怎麽彌補都有裂縫，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些人，這些事，注定將成為遺憾。
整個下午我都魂不守舍的，話劇排演結束了，我還拿著劇本坐在舞台邊上發愣。
紀嚴接完一個電話，走過來輕輕按著我的頭說：“心不在焉地想什麽？”
我一笑，說：“我在想，現在我們的話劇萬事俱備就隻欠東風了。”
手在我的頭上來回揉了揉，紀嚴笑著說：“什麽都不欠了。剛剛我接了個電話，說是演出的道具已經送過來了。我過去搬，你等一下再走。”
溫柔而帶著暖意的指尖在我的發間輕輕滑過，紀嚴把背包丟給我就出去了。
我一個人在禮堂裏麵一邊看著顏卿卿改過的劇本，一邊等著紀嚴。
說實話，雖然很不服氣，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她改的結局確實出色，不但流暢，而且更加動人。
我正看得出神，突然聽到一陣響動，抬頭就看見顏卿卿正朝著我走過來。站定在我麵前，她單刀直入地問：“你不是很喜歡子逸嗎？為什麽他來了你卻要拒絕他？”
我一愣，抬頭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顏卿卿輕描淡寫地說：“中午排演完話劇我從禮堂出去，恰好碰見以前一個院子的朋友。他告訴我陳子逸剛剛一臉沮喪地回去了，還問我為什麽要拒絕他。說起來還真是巧，陳子逸前幾天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真正喜歡的人是你……”她想了想，問，“既然現在大家都講清楚了，你為什麽不能接受他？你對他的喜歡是那麽輕易就能被遺忘的嗎？”
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我把話都挑明了，可顏卿卿還是不放棄地追問我：“難不成你喜歡的人是紀嚴？”
悶著頭不吭聲不代表我好欺負，我隻是不屑跟你辯解而已！
羅靂麗曾經說過，最禁不起激的人就是我，隻要一被激我就會跳起來緊咬著不放。現在，我如果再解釋，就說明我是在掩飾。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是屬於兩個人的，就算我和陳子逸分開了，那段感情也是值得我珍惜的回憶，絕對不容許第三個人出來質疑或者指責。
因此，我抬起頭，用銳利的目光盯著顏卿卿，氣勢逼人地對她說：“就算我說是，你又能怎麽樣？你還不是另有所圖？”
顏卿卿嚇了一跳，愣在那裏。
我懶得再理她，扭頭就走，卻看見紀嚴斜靠在禮堂的大門口，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