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紀嚴那淡漠的神色與平常並無不同,眼眸卻異常清澈,仿佛一眼就可以見底。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完全不加掩飾的微笑,令我全身都為之一震。
展思揚手裏拿著箱子,從紀嚴身後走出來。
他意味深長地笑著說:“會長,你們家菜菜小朋友精力這麽充沛,正好有這麽多東西要搬,不如讓她過來幫忙吧。”
紀嚴也笑起來:“那就讓我家小朋友來幫忙好了。”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已經極為自然地走到我身邊,將很大一袋子東西遞了過來——那裏麵全都是一些泡沫質地的道具,看上去多卻非常輕。
接過紀嚴手裏的袋子,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纖長幹淨的手指。
顏卿卿首先反應過來,伸手過來就要接紀嚴另一隻手裏的袋子。
紀嚴微微挪動了一下手臂,顏卿卿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紀嚴身材修長,外表俊美,氣質溫文而儒雅,但骨子裏透著讓人不敢隨意冒犯的冷漠疏離。
他看著顏卿卿謙和地笑著:“不用了,菜菜拿著就可以了。”
顏卿卿愣了一下,才尷尬地將手收了回去,瞪了我一眼。
女生和女生之間其實總會暗自較勁,特別是在自己中意的男生麵前,總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麵。
其實我和顏卿卿似乎並沒有什麽相比的必要,但是這一會兒我明顯感覺到,在顏卿卿眼裏,她是真把我當成威脅到她的敵人了。
展思揚放下手裏的箱子,說:“怎麽了?都愣在那裏幹什麽?那麽多東西要搬到什麽時候啊?”
禮堂裏麵的氣氛逐漸緩和了。
當顏卿卿扭著纖細的腰肢去提地上的箱子時,紀嚴已經把兩個袋子都塞到了我手裏。
他兩手空空地插在兜裏,高深莫測地看著我,直到我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哆嗦了一下,他才轉身去搬其他東西。
我們幾個人把東西都搬進了禮堂,又整理了一遍,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
顏卿卿翻開手機看了看,說:“呀,都8點多了。”
紀嚴看了一眼窗戶外麵,發現深藍的天幕中有了月亮的影子,他兩手一拍,說:“今天辛苦大家了,都回家吧。”
顏卿卿抓住機會說:“會長,我們是一個方向,正好可以同一段路。”
夜幕下,顏卿卿撲閃著大眼睛,嬌小的臉更加俏麗可人,舉手投足都讓人覺得不忍心拒絕。
我心裏頓時挫敗地想:這樣的人跟我完全不是在一個水平上的……
我識趣地背了包準備走。
展思揚叫住我:“菜菜,要不我送你一段路吧?”
想想一個人走夜路確實有點兒害怕,跟展思揚這個話匣子一起走也不會無聊,於是我笑著跳過去,拍著展思揚的肩說:“行啊,揚揚,還是你夠義氣。”
紀嚴看著展思揚,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不順路,我來送吧。”
我嘴角的笑頓時就僵住了。
展思揚聳聳肩,看了看顏卿卿,又轉頭再看看我,一臉戲謔地說:“我無所謂。”
我一聽就知道沒戲了。
真是的,紀嚴好好兒的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我去當10萬伏特的電燈泡。
三個人走在路上,顏卿卿倒是表現得很隨和:“紀嚴怎麽會變成你的老師啊?”
“哦,是在考附中重點班的時候,他幫我補習。”
顏卿卿問:“菜菜,你為什麽想要考附中?”
我腳步停頓了一下,心一陣抽痛。
原來剛剛的話都是顏卿卿放出的煙霧彈,想要揭我的傷疤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我最受不了被人這樣步步緊逼地問話,尤其逼我的人是顏卿卿。
我犯賤才會在她麵前說我是為了陳子逸才考附中!
即使最後沒有和陳子逸走到一起,我也從沒有後悔過當初的執著,現在也不需要向別人承認或者解釋什麽。
抬起頭,迎上顏卿卿的目光,我認真地說:“我來附中是為了追逐我的夢想。每個人都有自己前進的目標,隻有那些看不清自己目標的人才會和夢想失之交臂。”
顏卿卿愣了一下,看著我堅定的表情,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條路走到了盡頭,也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過了馬路,已經能看見不遠處的小區保安亭,顏卿卿說:“我到了。”
紀嚴點點頭,囑咐了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看了我一眼說:“走吧。”
沒走多遠,顏卿卿突然叫住紀嚴。
顏卿卿眼角有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哀愁縈繞,她抿了抿嘴唇才說:“紀嚴,你家不是那個方向。”
紀嚴看著她,仿佛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送菜菜回去。”
顏卿卿深深看了一眼紀嚴,稍稍揚起了頭,沒有說話。
眼神裏透著一種倔強,她笑著朝我們揮了揮手:“紀嚴,再見。”說完,裙角飛揚起來,她一個轉身,優雅地朝著小區門口走去。
看著顏卿卿遠去的背影,我心酸地想:那眼神太熟悉了,曾幾何時我也這樣眷戀地看著陳子逸的背影。
感情的事情終究讓我們無能為力啊……
微微歎了一口氣,我說:“會長,我還是坐公交車吧。”想想這樣拒絕好像不太好,我又補上一句,“回去晚了,我媽會擔心的。”
“好,我陪你一起。”
我無語地望天,可心裏還是有些竊喜。
隻是我想不通,放著這麽一個大美女不喜歡,紀嚴是不是真的腦子進水了?看來有些事情還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夜晚的城市安靜下來,過了下班、放學的高峰期,車上人並不多。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公交車輕微晃動著,夜風從我的發間穿過,涼涼地吹在臉頰和耳朵上。
從下午到晚上,紀嚴都在用一種詫異的目光凝望著我。
也說不上哪裏讓人覺得奇怪,總覺得他跟之前有所不同。
想問問他在禮堂門口到底聽到了什麽,我輕輕地喊了一聲:“會長……”
紀嚴的側臉隱在黑暗裏,英俊的輪廓上映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燈光,若隱若現,平靜得無波無瀾。
他說:“田菜菜,你拒絕了陳子逸?”
他的語調沒有變,也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平時在學生會裏麵對我說:“田菜菜,你的會議記錄做好了嗎?”
我愣了。
紀嚴問:“既然喜歡,那為什麽又要拒絕?”
我想起之前顏卿卿急匆匆地跑過來問:“你不是很喜歡陳子逸嗎?為什麽他來了你卻要拒絕他?”
原來他全部都聽見了。
我忽然有點兒不知所措,好像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全都暴露在他麵前,整個人都無所遁形。
握緊了扶手,我轉頭看著車窗外閃爍的燈光,低聲說:“一時忘不了,不代表就放不開。我不想一直都困在過去,在原地停滯不前。”
人生中總會有些不能承受的痛,有那麽一個人曾經陪我哭過、笑過,也就夠了。
我已經為他流過太多眼淚,結局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我愛過,痛過,也曾經變得小心翼翼,害怕再次受到傷害,我給自己戴上了防備的麵具,直到遇到另一個人,被他揭開這層麵具……
夏夜的微風穿過車窗在耳朵裏麵呼啦呼啦作響。
紀嚴淡淡地對我說:“那就往前看,永遠都不要回頭。”
我很驚訝地轉頭看他。
紀嚴單手撐著下頜看著窗外,俊逸的臉在光亮和陰影的交錯中,神情安寧得似乎有點兒不真實。
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一種暖意在我內心深處緩緩流過。
風迎麵吹過來,吹得我眼睛酸到發澀,幾縷吹散了的長發不經意間散落在紀嚴的手背上。
紀嚴把窗戶合攏一些,轉過頭來。那雙眼睛亮晶晶地閃,在城市霓虹裏格外清晰暖人。
他伸手按住那幾縷隨風搖擺不定的頭發,輕輕別在我的耳後,指尖溫暖的觸覺在我耳際點燃了一株小火苗。
我把自己燒紅的臉垂得更低:“顏卿卿那麽聰明,跟她比,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
確認了那縷頭發不再亂跑,紀嚴鬆開手,揚起一個自信而漂亮的笑容,說:“是真的笨。”
四目相對間,我能看到他黝黑的眼眸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他說:“女生,還是笨一點兒才更讓人喜歡。”
他那雙漂亮明亮的眼睛裏是掩不住的欣喜,一個不經意間,那一片溫柔悄悄落進我的眼底,讓我的心湖翻起一朵又一朵浪花。
我收了目光,望向窗外,將臉全部隱藏在他看不到的方向。
我摸了摸胸口,原來,這就是久違了的怦然心動。
最近“夢幻農場”繼菜寶寶之後又推出了一種新的特殊作物,名字叫心願果。
此果至今還隻有極少數人擁有,官方網站上麵說明:“心願果,‘夢幻農場’的神秘種子。千年一開花,千年一結果,千年才得一枚種子誕生。凡是種下此果的人都能將願望寫在花裏,果實成熟時願望方能成真。”
聽上去就非常**人,我感興趣地往下看。
下麵有留言說:“官方網站上都是些鬼話,還不是要求花錢充值去參加抽獎才能獲得!根本就是騙人的!”
還有人說:“花錢就算了,居然還設置了需通過50級的要求才能種,簡直變態!”
頓時我就泄氣了。
要50級!我才剛剛衝到35級……放眼望向全“夢幻農場”,能夠得上這個門檻的估計就隻有第一名的紀嚴了。
眼饞地看著官方網站上麵那誘人的心願果,我心裏想:這果子不但長得討人喜歡,最吸引人的是它能滿足你的心願,讓人覺得透著一股神秘感。
星期一午休的時候,沒有午休習慣的紀嚴安靜地坐在會議室裏麵看書,我心安理得地占著電腦收菜,一邊用餘光瞟著紀嚴,盤算著怎麽開口跟他提心願果的事情,一邊習慣性地點開他的賬號。
賬號打開的一瞬間,我驚呆了:那塊肥沃的土地正中間赫然種著一株造型奇異、色彩絢爛的植物,它立刻就吸引了我的眼球。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心願果嗎?
我瞬間兩眼大放光芒,一眨不眨地盯著看,同時還暗自感歎:紀嚴啊紀嚴,你怎麽這麽神通廣大,擁有了這麽珍貴的種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紀嚴彎腰湊過來,隨意說了一句:“你很想要嗎?”
我猛吸一口氣,兩眼立刻變成星星狀,用力地點頭。
紀嚴眯著眼笑道:“那我的賬號送你,咱們倆換換怎麽樣?”
我立刻就覺得一塊巨型餡餅從天而降。
從幾千米的高空垂直墜落的餡餅,如果砸在頭頂上,不死也難保不會變成腦震**啊!可是,這麽大一個餡餅,我不心動才怪。
我張大嘴巴,結巴地問:“為,為什麽要換?”
“不換就算了。”紀嚴站直了,轉身要走。
我搶先一步抱住他的手臂說:“換,換!我換!可是,會長,你告訴我,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事情?”
我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之前的教訓提醒我,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紀嚴摸著我的頭,說:“你想得太多了。我說過,隻要你聽話,賬號就送給你。”
我目瞪口呆,雙眼閃爍地仰視著他。神一般的金色光環籠罩在紀嚴的頭頂……惡魔和神隻有一線之隔,紀惡魔頓時化身成了金光閃閃的紀大神。
我雙手捧臉,滿眼崇拜地對他說:“謝謝,大神。”
紀嚴看著我,眼裏有了局促的光。
他莞爾一笑,直起身看著呆頭呆腦的我,笑得極其撩人。
伸出手在我肉嘟嘟的臉上輕輕一掐,他說:“小笨蛋,你怎麽總是這麽可愛?”那一雙琉璃般的眼眸裏麵卻似有淡淡光華流轉。
紀嚴走後,空****的會議室裏麵隻剩下我一個人。看著造型奇異的心願果植物,我好奇地想:這個心願果裏麵到底埋藏著什麽?
紀嚴總是叫我小笨蛋,可是他也說過笨一點兒才更讓人喜歡……
難不成真如羅靂麗所說,紀嚴是喜歡我的?
我開心得差點兒就要蹦起來,隻覺得今天的紀嚴真是越看越帥。
這麽優秀的人怎麽就被我遇上了?
我曾以為沒有了陳子逸,愛情將離我遠去,原來我還是會動心,還是會憧憬著有人向我伸出一雙溫柔的手……
愛情就是這樣,即使你想去躲,它也會自己找上你的。
在寂靜的空間裏,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樹影在光暈中搖曳,陽光照進來,錯落有致地落在我的臉上。
臉上還留著紀嚴指尖陷下去的餘溫,我輕輕地低語:“大神喜歡小笨蛋,小笨蛋也喜歡大神。”
我的嘴角忍不住**起一抹甜蜜的笑,滿滿的笑意盛都盛不住,全都溢出來了。
午休時間結束,從會議室裏麵出來,我買了一個冰激淩,嘴裏哼著小調,正準備往教室那邊走去,突然被人從後麵突襲了。羅靂麗大喊一聲:“妖怪,哪裏跑,快快交出手裏的冰激淩,否則小命不保。”
我頭也不回,很是配合地說:“師傅,冰激淩你拿去,饒我一命吧。”羅靂麗從後麵閃過來,對著我手裏的冰激淩咬了一口,說:“聽說陳子逸跟顏卿卿分手了,這事情你知道吧?”
我微愣了一下,點點頭,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知道,他那天跟我說了。”
“他是不是還喜歡你?”羅靂麗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
我好像也不需要逃避什麽,於是點頭說:“是。”
羅靂麗勾著我的脖子,搖搖頭說:“菜菜,我告訴你,你給我頭腦清醒一點兒,該立場堅定的時候就不能動搖!就算他陳子逸再好,那也不過是一匹回頭馬,紀嚴才是眾裏難尋的千裏馬,你可不能因小失大,放著大好良駒不要,到頭來卻把自己摔慘了。”
我很是無奈,突然就心煩氣躁起來,低聲說:“我知道,你不說我都知道。”
手裏的冰激淩開始慢慢融化,滴落在手上,黏糊糊的。
忽然,背後有人喊了一聲:“菜菜。”
我回過神來,轉頭,隻見顏卿卿就站在我們後麵。
顏卿卿身材高挑纖細,五官精致,性格開朗,舉止也大方,這樣的女生走到哪裏都是非常吃香的。
羅靂麗湊過來問:“她找你幹什麽?”
我嘴角動了動,輕聲說:“你說呢?”我還是對顏卿卿禮貌地笑了笑——我已經猜到了,她找我八成是為了紀嚴的事情。
顏卿卿也笑了笑,可說出來的話卻不像她臉上的笑那麽客氣,她說:“你根本就不適合紀嚴。”
羅靂麗本來是準備先走的,聽了這話突然轉過身,拉著我大聲說:“菜菜,這下午的太陽夠毒的,還是教室裏麵舒服。走,我們回教室納涼去。”她看也不看顏卿卿,完全把她當成透明的,直接拉住我就往教室裏走。
我心裏一下子就樂了:這個羅靂麗從來都是嘴不饒人地數落我,卻又是最看不得我被別人欺負的。
顏卿卿語氣堅定不變地說:“我隻是告訴你一個事實。紀嚴身邊需要的是一個能跟他並肩站在一起的人,站在同樣高度的人看到的風景才會是相同的。”
心裏麵似乎泛起點點微酸,我忽然有些羨慕顏卿卿,羨慕她總是能如此坦然地麵對自己的感情。
羅靂麗說得對,對有些東西一定要堅定自己的立場,不是做給別人看,是為了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歎了一口氣,我轉頭說:“顏卿卿,在我看來沒有什麽合適不合適,隻有喜歡不喜歡。一個人的喜歡那叫單戀,相互喜歡才是愛情。那個人要是喜歡你,別人就是擋也擋不住,他還是會喜歡你。”我目光清澈而誠懇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個坦然的笑,又說,“我的感情我自己清楚。至於你……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
顏卿卿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或許她根本沒有想過,我能說出這麽深刻的話。她臉上的表情也冷下來:“我們慢慢看吧。人總是會變的,我就不相信,個性、氣質完全不同的人能夠長久地在一起。”
“說夠了沒有?”羅靂麗動了怒。
我知道羅靂麗是要開罵了,趕緊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嗬嗬地說:“算了,算了。不是說很熱嗎?我們快走吧。”沒有再去看顏卿卿,我拉著羅靂麗走開了。既然有些事情必須麵對,何不對自己坦誠一點兒?至少以後想起來,不會再有什麽遺憾縈繞心頭。
轉眼期中考試來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我挑燈苦戰了一個通宵後,居然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撐不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7點半了,我早飯也沒吃,拿著書包就往學校衝去。
附中離家不算遠,但是坐車也要15分鍾。我跳下車往學校大門衝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站在紀檢委員身邊,穿著潔白的校服襯衣,靠近領口的兩粒扣子被解開,露出了光潔白皙的頸部,手插在藍色的校服褲裏,修長的身影站在晨曦中,定格成了一幅雋永的畫。
看到我,他皺了一下眉頭,走過來責怪地問:“怎麽臉色這麽不好?昨晚又熬夜了?”
看著他,我愣了半秒,先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說:“會長,我不是因為偷菜才熬夜,是因為複習看書。”
紀嚴伸手揉了揉我翹起的發梢,說:“我知道,快進去吧。”
什麽話都沒有多說,隻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我焦躁急切的心便迅速安定了下來。
我趕到教室的時候,正好開始發卷子。
我坐下來就覺得有點兒頭暈,前麵的同學把卷子遞給我時,一臉驚訝地問:“菜菜,你的臉怎麽這麽白呀?”
我迷迷糊糊地搖頭:“沒事,可能跑得太急了。”
考試開始,教室裏安靜下來,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頭頂吊扇細微的震動聲以及走廊外輕輕的腳步聲,然而我的頭卻像灌了鉛一樣變得越來越重。我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無奈地想:這才是第一門考試……虧我昨天看了一通宵的書,白看了。
雖然覺得渾身難受,但看著周圍認真做題的同學,我卻不好意思開口,幹脆咬著牙坐在位子上堅持著。
頭越來越熱,我拚命集中精力,希望快點兒考完。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試題裏,全世界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
巡檢老師從窗戶邊上走過,後麵居然跟著紀嚴——高二的會考剛結束,紀嚴不用參加這次期中考試。沒想到他居然會跟著巡檢老師一起巡考,他在這個學校的受重視程度果然非同一般。
紀嚴在教室門口站了一會兒,掃射了教室一圈,我的頭正暈著,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看到我。他轉頭低聲跟巡檢老師交談了幾句,居然走進了教室。見他一步步靠近,我僵直了身子,頭都快貼到卷子上了。紀嚴在我的桌子前麵停了下來。
難不成紀嚴認為我是在作弊,所以才會露出一副做賊心虛、鬼鬼祟祟的樣子?
我膽子這麽小,考試作弊這種事情光是想想都會出一身冷汗。記得一次考地理的時候,有人傳了一張字條給我,可手裏的字條都被捏爛了,我卻始終不敢打開看。成績出來以後,居然有十幾個人答案雷同,都是抄了一個錯到離譜的答案,而那個答案就是別人傳給我的字條上寫的。老師大發雷霆,把所有答案雷同的人都抓出來,集體記零分。我暗自慶幸:果然不能貪圖眼前小利,毀了自己之前全部努力的成果。
我正想著要怎麽開口解釋,紀嚴的一隻手就探上了我的額頭。他用低沉的聲音說:“好燙,果然是發燒了。”他轉過頭,對講台上的老師說,“老師,田菜菜同學在發燒,能不能讓她緩考?”
當堂監考的老師,是個個子小巧、文靜秀氣的女老師,她剛大學畢業,還從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一下子就慌了神。她走過來,也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緊張地說:“這麽燙,要趕緊打針退燒才行。”
聽到聲音,巡檢老師也過來了,馬上說:“趕緊送到醫務室去。”
“我背她去。”紀嚴當即就彎下腰,低聲問我,“還能站起來嗎?”我不敢看教室裏同學們的臉,點了點頭。
紀嚴背著我走出教室,全班引起了一陣小**。
巡檢老師拍了一下桌子,說:“安靜,繼續考試。”
我就想著不能丟人,結果還是出了狀況,這一下好了,我算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糊裏糊塗地趴在紀嚴溫暖的後背上,我一顛一顛地就到了醫務室。
量體溫……天啊,39.8度,就快趕上我生病史裏的最高紀錄了!
打了退燒針,醫務室的醫生問了我幾句話後,說:“晚上受了涼,加上沒有吃早飯,感冒了,還有點兒低血糖。”醫生推了一下眼鏡,又教訓了幾句,“不要以為年輕就不用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去外麵的休息室坐一下,要輸液。”
紀嚴扶著我在休息室裏坐下,說:“我去買點兒東西,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我全身無力地點了點頭,靠在椅背上麵。
針剛紮好沒多久,紀嚴就回來了,他微惱地說:“田菜菜,誰讓你熬夜還不吃早飯的?”他把麵包和牛奶放在我手上。
心虛地抱著麵包和牛奶,我一愣,驚訝地問:“咦,怎麽牛奶是熱的?”
紀嚴在我旁邊坐下來,輕喘了一口氣,沒好氣地說:“我讓小賣部老板幫忙熱了一下。”
低著頭,摸著紙盒裝的牛奶,我的心一下子就被一股暖意包圍了。
我輕輕喊了一聲:“紀嚴。”
他一邊調慢點滴的速度,一邊“嗯”了一聲。
“謝謝你。”
安靜的休息室裏麵,我隻聽得見點滴“滴答”的聲音,便微眯著眼睛悄悄去看他。
手指在藍色的調速器上輕輕撥動,紀嚴也不看我,好像還有些責怪,語氣卻柔和下來:“你這個笨蛋。”
走廊上的風吹了進來,吹起了白色校服的衣擺。
那和煦的微風送進來一陣淡雅的花香,縈繞在鼻尖,漲得心滿滿的,讓人幾乎忘記了呼吸。
我沒有再說話,閉著眼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當柔風掠過他的眉梢、我的發絲,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愛情?
這次期中考試以後,學校裏麵出現了一個新的話題,女生私底下都唧唧喳喳地議論著。
此刻,我站在學校小賣部裏,發現擦肩而過的一個女生指了指我,小聲對身邊的朋友說:“看,那就是高一一班的田菜菜。”
另外那人對我打量一番,頗為不屑地說:“也就那樣吧,挺一般的。”
我一陣莫名其妙。
羅靂麗把奶茶遞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菜菜,這次你算是紅了,人家那是嫉妒你。”
“啥?”我一頭霧水地看著羅靂麗。
“你不知道啊?最近大家都在說紀嚴喜歡上展思揚高一年級的妹妹,這個妹妹可不簡單,初中的時候就和‘校草’陳子逸搞在一起了。”
珍珠果堵在喉嚨口,奶茶被我一口噴了出來。
流言果然就是這樣不脛而走的……
我仰著頭朝天大呼:“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羅靂麗一點兒都不驚訝地吸了一口奶茶,說:“其實也沒說錯啊。”
“哪裏沒錯?我根本不是什麽展思揚的妹妹,陳子逸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說,再說,紀嚴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我垂下頭,聲音也低下來。
微風吹來,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羅靂麗突然沉默下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遠處的操場。纖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她輕輕地講:“有時候,喜歡不一定要說出口,是可以放在心裏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開啟的被封閉的過去,羅靂麗也不例外。隻要誰都不去揭開,那些曾經年少輕狂的青春,就會隨之封存在我們記憶的河流裏,漸行漸遠。
本以為流言傳一傳就會自己停歇,沒想到傳到了教導主任的耳朵裏麵,一場嚴整校紀校風的活動就此展開。
輔導員老師第一時間找我談話,苦口婆心地說:“田菜菜,你現在年紀還小,談戀愛這件事還是等上了大學再去做吧。如果現在因為這些事情耽誤了學習,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我心裏好笑,大人們總是說長大了才會懂什麽叫愛,可是他們不明白,我們已經在日益成熟中,有足夠的心智懂得去愛一個人,去承擔這裏麵的喜悅和傷痛。那些後悔,不過是他們把自己年少時留下的遺憾強加在我們身上罷了。
“老師,那些流言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臉委屈、無辜又虛心接受意見的表情,讓輔導員無功而返。
歎了一口氣,我憤恨地想,這該死的流言蜚語,差點兒讓我成為學校整風運動的犧牲品。
下午,全體學生被要求在教室裏麵聽“批鬥”講座。廣播裏麵校長言辭懇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講著:“同學們,現在不好好兒讀書,每天都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把大好的光陰都浪費了,你們這是把自己的大好前途當兒戲……”
從校長到教導主任,無不視談戀愛為洪水猛獸,一番輪流轟炸,最後,主持人宣布由學生代表進行最後的發言。
紀嚴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傳來:“大家覺得青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教室裏所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有些摸不著頭腦。
紀嚴沉穩的聲音接著說:“我們的青春當然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裏。父母和老師為我們把路鋪好,總希望我們能走得更穩、更好一些,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的青春可以由他們做主。路是我們在走,其中的主角也應該是我們自己。如果不給我們機會曆練,不給我們機會犯錯,我們的人生就變成了木偶戲……”
紀嚴的聲音在教室、走廊、操場回響,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回響。
“所以,同學們,我們必須要學會自己去承擔一切!縱使我們有過迷茫,但因為年輕,我們不怕跌倒,不怕短暫迷失後找不到希望的路。隻有大膽地愛過、勇敢過、瘋狂過,我們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什麽是愛!成長就是一個完整連續的過程,沒有人能夠越過任何一個階段直接長大,我們隻有在曆經一切以後才能破繭成蝶……”
他傲氣逼人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校園。
整個教室甚至整個校園響起了熱烈而激動的掌聲。
有股力量衝上心間,心裏麵被填得滿滿的,我舉起手也用力鼓起掌來。
羅靂麗從後座伸頭過來,對我說:“菜菜,這樣的講話隻怕是創校以來頭一次,你們家男人太牛了,太牛了!”
話筒被教導主任搶了過去,他慌亂地總結了幾句就掐斷了。
我能想象得出此刻紀嚴抬頭時那動人的眼神,不自覺就笑起來。
如此優秀的男生能被我碰到,真是何其有幸!
紀嚴的生日就在明天。
異常忙碌的生活,和紀嚴在一起的回憶,太多的畫麵在我的腦海裏交錯上演。
一開始我什麽都不計較,那是因為我對他隻有敬畏。可日子久了,感情起了變化,我就開始不停地動著小心思,異想天開地想要得到一個結果……
想了好久,我看著手機,心裏空****的,非常難受。我忽然很想聽到紀嚴的聲音,也不管他在幹什麽,下意識地就撥通了他的電話。
“菜菜,有事?”電話那端他的聲音有些凝重。
我手指繞著手機繩,放低聲音說:“會長,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是不是應該好好兒慶祝一下?”
最近一連串的事情都刺激到我了,特別是他昨天在大會上講的話——結果也許並不是那麽重要,可總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混過去吧。
他“嗯”了一聲。
我飽含深意地提議:“那不如明天放學後去學校後街的‘橘子屋’好了。”
外麵陽光明媚,蔚藍的天空看上去仿佛海洋一般,天邊幾朵浮雲懶懶散散地飄著。
我原以為他又要囉唆幾句,可是電話那端隻是沉默了一下,不久就聽到紀嚴淡淡地帶著一絲愉悅地說:“好啊。”
掛了電話後,我這一夜睡得十分安穩。
早上一醒來,我就開始期待下午放學後的約會,心想著一定要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中午我在蛋糕店訂了蛋糕,下午放學後,我親手在白色奶油上用紅色的草莓醬寫上“小笨蛋祝紀嚴大神生日快樂”,還在我們的名字中間畫上了一顆紅色的桃心。
蛋糕散發著特有的甜香,綻放出它獨有的甜蜜、溫馨的氣息。
看著蛋糕上亮晶晶的字,我心裏甜絲絲的。
我提著裝好的蛋糕就興衝衝地往“橘子屋”走,結果在後街遇到了陳子逸。
我在心裏提醒著自己:陳子逸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紀嚴說過要往前看,那就永遠都不要回頭。
這麽想著,我首先打招呼:“陳子逸,怎麽這麽巧啊?”
陳子逸目光微閃,遲疑了一下,猶豫地說:“我來找一個朋友。”
我抬起頭看著他:“哦,是這樣啊。”
陳子逸點頭,臉上掠過一絲惆悵,說:“都是以前的朋友……你也認識的,要不要一起吃飯?”
在心裏微歎了一口氣,我說:“不了,有些人和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我這是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給陳子逸聽。
他沉默地看著我手裏的生日蛋糕,苦笑了一下,隻說了一句:“心中藏之,何以忘之。”文縐縐的一句話,我聽不懂,可他眼中閃過的光芒我明白代表著什麽,我隻能沉默。
幸好這時手機響起來,真是救火的鈴聲呀!
是紀嚴打過來的電話,我看了一眼陳子逸,轉過身接通電話。
我還沒開口,紀嚴的聲音就傳過來了:“菜菜,我今天還有事,就不去了。”
我怔了一下,嘟著嘴不情願地說:“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說好要慶祝的。”
他隻是說:“下次吧。”
“去死吧!”我大叫一聲,就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哪兒有人過生日自己失約的!居然還好意思說下次?我氣得直跺腳。
鈴聲再一次響起來。
我還猶豫著要不要接,一隻手突然伸過來。
陳子逸一把搶過我的手機,從身後用力抱住我,頭低下來,附在我的耳邊說:“菜菜,我愛你。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身上的力氣瞬間都消失了。
羅靂麗說愛是不用說出口的,可是所有的感情就算化成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這三個字……
愛情本來就不複雜,來來去去,反反複複,隻是三個字而已……
我愛你……
心被一團火點著了,很燙。
忽然,陳子逸身體一僵,聲音微微變調地叫了一聲:“紀嚴!”
我回頭,發現顏卿卿雙手纏著紀嚴站在一起,也在看著我們。
我們四個人很好地詮釋了什麽叫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