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緩緩轉身,抬頭對上一束目光。
窗外的陽光燦爛而耀眼,一瞬間的失神過後,我才反應過來,果然是他。
陳子逸怔了一下,那張迷人的臉上,笑容顯得有些飄忽。他慢慢地向我們走近,突然,他停下來看著我出神,一雙黑亮的眼眸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迷離的光彩。他說:“菜菜,很久不見了。”
有幾秒鍾我還沉迷在那雙璀璨的眼眸當中,整個身體都像失去重力一樣輕飄飄的。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我以為再次看見他我一定會克製不住地哭出聲,可是,再次相見我居然能微笑著對他說:“陳子逸,好久不見。”
紀嚴皺眉看著陳子逸,語氣卻是淡淡的:“怎麽?原來你們早就認識?”
陳子逸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在我身上掠過,溫和的笑容稍有些苦澀:“是認識,隻是後來失去了聯係。”
紀嚴怔住,也笑了:“這樣啊,那今天確實是很巧。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也就不需要介紹了。”
是不需要介紹了,看著顏卿卿挽著陳子逸的手,一切就都很明白了。舊愛重逢,我前男朋友身邊早已換成了別人。以前看不見,我可以當成什麽都不曾發生,可是現在他們就親密地站在麵前,我心裏隻覺得一陣陣地發酸。
可還沒等我有機會去傷感,紀嚴已經拿起勺子開始喝紅豆稀飯。瓷勺落在碗邊發出輕微的碰觸聲,然後他倒吸了一口氣。“田菜菜!”這次紀嚴的聲音冷得讓人發寒,他緊皺著眉頭,冷冷地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這是你自己做的稀飯?”
我點頭,心不在焉地笑:“是啊,很好吃吧?”
紀嚴遲疑了一下,很平靜地回答:“挺好的,就是稍微甜了一點兒。”
紀嚴說完,顏卿卿也跟著端碗淺嚐了一小口,馬上就吐出來了。她問我:“這是你在哪裏買的啊?”
我皺了皺眉:“我自己做的啊。難道還不夠甜?我明明放了一斤冰糖啊。”
顏卿卿又一陣幹嘔。她臉色發白地看著我:“你有沒有搞錯啊?這點兒稀飯你放那麽多糖,想把人害死啊?”她轉頭又用異樣的眼神看著紀嚴,“就這種能把人膩死的味道,你居然隻是說稍微甜了一點兒?”
紀嚴看我一眼,不動聲色地說:“很好,就這樣已經很好了。”
除了紀嚴之外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顏卿卿一臉煞白地說不出話,我則突然不寒而栗,在心裏垂著淚琢磨他到底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
陳子逸歎了一口氣,上前解圍說:“卿卿,你不是喊著要吃米線嗎?米線我幫你買來了。”說著就把手裏端著的盒子遞給她。
顏卿卿愣了愣才接過陳子逸手裏的米線。
我的視線停在他們輕輕碰到一起的手上麵。我看著陳子逸,看著前男朋友這麽含情脈脈的親昵的舉動,心裏浮起淡淡的酸意。
窗外依舊驕陽似火,待在冷氣十足的病房裏,紅豆稀飯的熱氣已經漸漸退去,而我的心也跟著一起冷了。
也許是感覺到我在看他們,顏卿卿的視線轉向我,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還有一絲淡淡的悵然。陳子逸也發現了,將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我不是一個會演戲的人,根本掩飾不了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在這種複雜的情況下,我還是盡快逃走為好。
收好保溫桶,我轉身跟紀嚴告別:“會長,早飯已經送過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紀嚴沒有馬上說話,隻是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我被他盯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小聲說:“會長,沒什麽事的話,我明天再來吧。”
在我就要落荒而逃的時候,紀嚴突然叫住我:“田菜菜,不準走。”
與此同時,他的手伸過來搭在我的後背上。
低沉的聲音隨著一陣輕風送進我的耳朵裏:“你欠我的,所以不準走。”
我回眸對上紀嚴那雙深沉幽亮的清眸,心中微微一動。
我問他:“為什麽?”
“我出院以前你都別想逃。”仿佛洞悉到我心底的秘密,紀嚴眼底迸出一抹亮光,順手就把一個橘子塞在我的手裏,“去,掰好了給我吃。”
我知道在紀嚴麵前我就是這樣百分之百的透明,輕易就被他識破了想要逃跑的心思。可是為什麽顏卿卿跟他就能自如地交流,而我就隻能被他呼喝著使喚?
我看了看紀嚴,發現他雖然穿著病號服,可是氣勢依舊逼人。我收回視線,開始心不在焉地剝橘子。
紀嚴突然開口問:“你們這麽看重這次的比賽,那麽,這次顏部長住院會不會影響排演呢?”
這時,陳子逸插話進來:“卿卿已經決定明天就出院了。”
紀嚴默然:“這麽快?”
顏卿卿笑道:“比賽日期近在眼前,所以我隻能盡快了。但是紀嚴你病得不輕,恐怕還得休養一陣吧?”
紀嚴很大度地笑了笑,瞟了我一眼說:“沒事,我身邊不是還有人嘛!”
顏卿卿微愣,視線也落在我身上,眼神中透著難以置信。
陳子逸也看著我。
這樣**裸地被人盯著,我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但我不搭腔,隻是低著頭沉默地剝著橘子皮,然後一瓣一瓣將橘子瓤分開。
忽然,陳子逸像是不經意地低聲說:“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麵……”
陽光肆意地灑在醫院玻璃窗上麵,留下一整片金黃。
英俊帥氣的男生,微帶磁性的嗓音,熟悉的語調,空氣裏彌漫著甜而不膩的薄荷清香……
我忽然有種感覺,眼前的陳子逸再也不是那個會叫我“小傻瓜”的人了。
時隔半年再次相見,埋在心底的記憶被輕輕鬆鬆地翻出來,我的心忽然就飛到了那個初秋的午後。
陳子逸之所以會出現在我生命中,是因為初二那年我們學校和附中要進行籃球對抗賽。羅靂麗拉著我去給他哥哥加油,在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中間,羅靂麗指著中間的一個人說:“菜菜,快看,附中初中部的‘校草’也來了!”
“哪裏?哪裏?”我一抬頭就看見陳子逸一個遠投,漂亮地進了一個球,全場女生都尖叫起來。
籃球場上的那個人穿著藍色的球服,身形修長挺拔。從我的角度能看見他大半個側麵。明媚的陽光下,他眉眼狹長,鼻梁挺直,一雙眼睛在微笑的時候迎著太陽光絢爛無比。
比賽結束後,羅靂麗帶著我去跟她的哥哥打招呼。
我聽見那個男生說:“我叫陳子逸。”聲音低低的,卻格外好聽。
我環顧四周,發現大多數女生都朝著這邊看,臉上呈現出癡迷沉醉的表情。
蔚藍的晴空下,我的心情如這天空一般美好,我主動對他說:“你好,我是田菜菜。”望著陳子逸,我笑得像一棵搖曳生姿的向日葵。
他微微一怔,跟著我一起笑起來。後來我們一起喝了飲料。有人叫他:“陳子逸,回家了。”他笑著點點頭,轉身在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朝我拋過來。我下意識地接住,一看是一條軟包裝的綠箭口香糖。沒等我反應過來,陳子逸對我揮手示意:“後會有期,菜菜。”
看著陳子逸的背影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我剝開草綠色的包裝紙,白色的方片夾在指間棱角分明,塞進口裏,一陣微辣的清涼帶著薄荷的香味一起迅速融進我心裏麵。
這個故事有一個美好的開頭,可是故事的發展卻是讓人想象不到的。我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能順利考上附中進入重點班,而陳子逸卻為了顏卿卿轉去了一中。
曾經那麽靠近的兩個人,終究擦肩而過……
從回憶裏再次抬起頭,我還有些失神。紀嚴突然伸手從我手裏拿起一瓣橘瓤送進自己的嘴裏,說:“在想什麽呢?”
我不敢看陳子逸的臉,因為害怕自己會抑製不住地流淚。我湊到紀嚴耳朵邊,輕聲說:“會長,學校的話劇今天還要排演,我能不能先回去?”
紀嚴問:“今天不是星期六嗎?”
我點頭,說:“可是沒多久了,我想抓緊時間多練習。”
他想了想,說:“那好,你去吧。”
我拿起保溫桶就準備往外麵走,顏卿卿跟我說:“陳子逸沒事,讓他送送你吧。”
我轉頭,發現陳子逸也在看我,依舊是記憶裏麵那雙閃亮的眼睛。他衝我笑了笑,說:“走吧。”然後他跟著我一起出了病房。
出門到電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我們一路無話。等到電梯上來,我們一前一後走進電梯裏麵。狹小的空間裏麵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下,我忽然覺得無法呼吸。
陳子逸按下電梯鍵,沒有看我,突然低著頭問:“你們怎麽會在一起?”聲音那麽虛幻,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想起陳子逸看到我剛剛用一副卑微的姿態巴結著學生會會長的樣子,心裏覺得難堪,冷哼一聲說:“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是會長,我是他的跟班。”
陳子逸轉頭看著我:“菜菜,其實……”
胸腔一縮,我整顆心竟莫名地揪疼起來。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不等他繼續說話我就搶先一步跳出去,頭也不回地說:“啊,到了,我先走了。”
我飛也似的逃走了。
我一口氣衝到公交車站,也沒看清到底是幾路車就跳了上去。
一直到公交車門關上,快速向前駛去,我才鬆了一口氣,回頭去看。
整個世界是那麽小,更何況這個城市,所以,我還是和陳子逸遇到了。
他找到他心愛的人,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雖然我過得不如想象中那麽一帆風順,至少也是真實地活著。然而這次,陳子逸再一次走進我的生命,劃下很深的痕跡,再一次讓我狼狽而逃。
公交車上的人寥寥無幾,我獨自坐在靠後的位子上,吹著風,看到車窗外麵大大小小的商店和形形色色的人。我回想起剛剛陳子逸回眸看我的眼神,那麽溫柔,透著期盼,讓我的心忍不住跟著一起顫抖起來。
回憶太清晰了,清晰得讓人無路可逃。可是最痛的並不是傷害,傷害隻是短暫的一瞬間,甜蜜卻更加殘忍。
那段日子,我們確實走得非常近。我常常跟著羅靂麗一起去她哥的學校,然後趁這機會去看陳子逸打球。等球隊散了以後,我就跟他們一起去吃東西。
附中後麵的小吃街非常有名,涼麵、蛋餅、燒烤魷魚、麻辣燙……全部被我們掃**了一遍。
嘻嘻哈哈的一群人走在街上,朝氣十足,臉上洋溢著擋也擋不住的青春活力,連路上的行人也會被吸引,不禁頻頻回頭。
我是典型的無辣不歡,老遠看到街口香氣四溢的羊肉串,當下我就脫離隊伍對羅靂麗說:“我去買羊肉串,等一下就過來。”然後我就一跳一跳地奔向香味的源頭。
陳子逸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微微一愣。他說:“我跟你一起去吧。”陳子逸臉上的笑映著夕陽的光輝,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也隨著他臉上的笑容一起燦爛無比。
羊肉串被小木刷刷上油,在燒紅的木炭上麵來回翻烤,油滴落在炭上麵,“嗞嗞”作響。陳子逸付好錢接過小販手裏的羊肉串拿在手裏,一根一根遞給我吃。我邊走邊吃,時不時吸兩口氣,用手往嘴邊扇風,嘴唇在辣椒的作用下變得通紅——食物的美味讓我連形象也不管了。
兩個人站在馬路邊等綠燈的時候,陳子逸打趣我:“你還是不是女孩子啊?”他看著我笑得十分柔和,“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生,在男生麵前一點兒也不注意形象。”
吃完最後一根羊肉串,我不服氣地說:“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幹嗎要注意形象啊!”像他這樣優秀的男生肯定有過很多女朋友……我扭過頭掩飾了一下自己心裏的失落。
綠燈很是時機地亮起來,我抬腳準備走。陳子逸突然拉住我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他的眼眸黑亮亮地閃,嘴角還浮起一抹好看的笑容。似乎是聽出我話裏麵的酸楚,他笑著問:“你喜歡我是不是?”
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倒是依舊氣定神閑地笑。
我不說話,仰著頭,大口地吸著氣。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對上他的眼睛,我豁出去地說:“是又怎麽樣?”
他收了笑,認真地說:“那不如……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隻要是站在陳子逸的身邊,心底就會冒出止也止不住的愉悅,隻要和他在一起,隨處都是天堂——我想,這大概就是戀人的幸福。
車外的風有些大,吹得眼睛生疼,我慢慢地從回憶裏清醒。想起過去那麽多的委屈,我的眼淚忍不住傾瀉而出,仿佛要把這半年來藏在心裏的**全部都倒出來。
哭到最後我居然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手機鈴聲把我吵醒,我揉了揉腫脹的眼睛,翻開手機一看,是紀嚴發來的短信。他說:“我還有事情,今天晚上就出院,明天你就不用過來了。”
我一愣,轉而鬆了一口氣——剛剛病房裏那種氣氛實在是太讓人透不過氣了。
我躲在家裏獨自舔了一天傷口,星期一剛到學校,紀嚴就通知我去一趟會議室。我無精打采地推開會議室大門,就看見紀嚴正倚在窗口。聽到推門的響動,他幽幽地轉過臉來。
這個男生真是好看得沒有天理啊!我忽然覺得心跳加速、兩頰緋紅、口幹舌燥,於是幹巴巴地問:“會長,有什麽事情嗎?”
紀嚴走到電腦前,敲擊了幾下鍵盤,對我說:“我‘夢幻農場’的密碼和賬號都在這個文檔裏,這段時間我有考試,沒空管,你自己打理吧。”
看著那個日思夜想的超高級賬號,我眼睛突然一亮,之前籠罩在頭頂的陰鬱也隨之一掃而空。我眼睛閃著星芒地對他說:“會長,你就放心準備考試吧,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費神了。”
紀嚴看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語氣中帶著難得的溫柔:“你啊你,要是真能讓我放心就好了。”
我再抬頭看他時,他已經轉身離開了。看著紀嚴那修長而俊挺的背影,我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在心裏**漾著。難不成我跟紀惡魔待在一起久了,已經喜歡上這種被虐待的生活了?
這些疑問在我打開“夢幻農場”的一瞬間,更加膨脹起來。我驚訝地發現,紀嚴的好友欄裏麵居然隻有一個ID叫“猜猜”的人,而那個ID就是我的。
我腦中有個混沌模糊的念頭,卻不敢去想;心裏湧動起一種情感,那似乎是我一直在害怕卻苦苦追尋的感情……
我抬頭望天——晴空萬裏,猶如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反正紀嚴已經把賬號和密碼交給我了,他最近也沒空上網,我索性就將他的農場命名為“菜菜私有農場”,把簽名也順便改為“在我的地盤上,你就得聽我的”。
羅靂麗的短信發過來的時候,就像晴天裏滾過一下霹靂。她說:“菜菜,明天要考800米,你不會忘記了吧?”
瞬間我就僵硬在那裏。
紀嚴轉過頭皺眉問:“怎麽了?”
半晌後,我終於回過神來,臉色大變,嘴唇發抖地哭訴道:“會長,明天下午第二節課考800米。”
“嗯。”
“我800米從來沒有及格過。”
“嗯。”
“要是不及格我就不能畢業。”
“嗯。”
我一臉期待地看著他:“會長,你明天能不能幫我請個假?”
他想了想,說:“應該不難。”
我衝上去一把抱住他,兩眼感動得潮潤:“謝謝會長!”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不用謝,因為我不會幫你。”
不管再怎麽軟磨硬泡他就是不肯鬆口,我隻好放棄,垂頭喪氣地回家了。
星期三下午的體育課絕對稱得上是我的末日——事實上從初中開始我就是每年800米考試的最後一名。
紅色的塑膠跑道上,熱風吹過,隨著口哨聲響起,一群人“嘩”地衝了出去。我咬牙也跟著跑了出去。
我一跑800米肚子就疼,兩眼就發暈,跑了幾圈下來我已經落到了最後麵。體育委員拿著秒表,大喊一聲:“田菜菜,你都落後人家半圈了,跑快一點兒。”體育委員是全省女子50米、800米的紀錄保持者,學校有名的體育特長生,我跟她一比,簡直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我雙手按在肚子上麵,根本沒心思管自己到底跑了多遠,隻覺得終點遙不可及。
跑到最後一圈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衝過終點線,而我實在是扛不住了。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與其說是在跑還不如說是在走。對及格,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快要衝刺的時候,籃球場上傳來一聲:“菜菜小朋友加油!”我抬頭看了一眼,是校籃球隊的那些人。我拚了命朝他們擠出一個笑容,然後隱約聽到他們在說:“揚揚的那個小學妹幹嗎笑得那麽猙獰啊?”
我真想昏倒!
眼看就快跑到終點了,我幹脆把心一橫,索性一口氣跑到底。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高二一班的紀嚴朝這邊過來了。”體育委員也跟著站在一邊的女生一起開始發花癡了。
我眯著眼睛衝到拐角的時候,就看見紀嚴穿著白色的校服T恤,雙手插在藍色校褲口袋裏麵,正和體育委員聊得火熱。
我氣喘籲籲地跑過終點,倒在欄杆上說:“跑完了,終於跑完了。”
體育委員沒有理我,還在和紀嚴聊天。
我實在是沒有一點兒力氣了,蹲在一邊的台階上等他們講完。
沒有多久,就聽見紀嚴說:“我還要去一下教務處,那麽,下次市運會記得加油啊。”臨走前,紀嚴若有似無地看了我一眼。
這次還真是丟人丟大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把頭扭到一邊裝成什麽都沒有看見,心裏把他狠狠地罵了一頓。
體育委員目送紀嚴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注意到蹲在一邊的我,說:“田菜菜,你跑完了?怎麽不吭聲啊?”
我嘴角抽了抽,慢慢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委屈地說:“我說了,可是你剛剛在講話……”
體育委員微微一愣,隨即尷尬地在記分冊上畫了一個鉤,說:“聽到了,行了,行了,過了。”
我一下子就樂翻了。沒想到體育委員也這麽花癡,看見紀嚴就隻顧著聊天忘了計時,這麽順利就讓我通過考試了!想不到紀嚴居然隨便在這裏一站就幫了大忙,我頓時也不罵他了,抱著欄杆一個勁地笑。
羅靂麗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傻笑什麽啊?”
我激動地說:“我這次800米考試通過了。”這可是頭一回啊!
她懶得理我,八卦地問:“聽說剛剛學生會會長紀嚴到操場來了,你看看把我們班這群女生花癡的。你說他又沒有體育課,上我們這邊來招搖什麽啊?”
我也不解:“不知道啊,他說是去教務處的。”
羅靂麗搖頭說:“不對啊,教務處在教學樓前麵,跟操場完全不是一個方向啊!”
聽羅靂麗這麽一講,我也不禁好奇地看向紀嚴離開的方向。我心裏莫名地一跳。奇怪,像他那麽清高的人,怎麽突然跑過來跟我們體育委員說話?難不成他是專程為了救我才來的?這個想法才剛冒出來,就被我趕緊搖頭否決了——紀嚴怎麽可能會為了我做這種事情!
羅靂麗用手托著下巴似乎在回憶什麽,忽然開口問:“為什麽我老覺得這個紀嚴很麵熟呢?”
我說:“你哥就是附中的,你以前常往這邊跑,見過他也不奇怪啊。”
羅靂麗突然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地拉著我說:“菜菜,我知道為什麽覺得他這麽麵熟了。上次在KTV,你喝醉後拽著的人好像就是他!”
我差點兒從台階上掉下來,連忙說:“別開玩笑了!那次喝醉之後沒幾天,紀嚴就來給我當家教了,他從來沒有提過那件事……不可能是他的。”
羅靂麗一下子就不說話了,看了我半天以後她才露出一副詭異的笑臉,說:“得了,當我什麽都沒有說,你以後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啊。”
心情大好的我轉眼就把剛剛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得意地說:“沒有提醒我什麽啊?我可是剛考過了800米呢,怎麽也要慶祝一下吧!走走走,去小賣部,我請你吃冰激淩。”
低沉的轟鳴聲從我們頭頂傳來,我微微仰頭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此時一架飛機從北至南在天空飛過,留下一道白色的弧線。想到此刻紀嚴應該也站在校園的某處,靜靜地仰頭和我看著一片同樣的天空,我嘴角就沒來由地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很順利,我還是學生會、教室兩頭跑,偶爾跟展思揚混個飯,守著紀嚴給我的“夢幻農場”高級賬號每天雷打不動地按時偷菜,生活越過越順暢了。
紀嚴這段日子一直在準備考試,話劇的男一號一直都沒有出現。藝術節就在下個星期,我找了個借口說:“在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候,話劇應該交給更專業的人來指導。”於是,排演被我成功地推給文藝部長,自己則抱著手機坐在一邊等著偷菜。
排演休息的時候,我盯著一個賬號的菜寶寶算著時間,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在議論著。
一個人說:“聽說一中的文藝部長要轉到我們學校來。”
另一個人驚道:“你說顏卿卿?她可是風雲人物啊,一中肯在這個節骨眼上放人?”
剛剛說話的人繼續:“想不放也不行啊,顏卿卿的姑父就是咱們學校校長,這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居然有這層關係?那她幹嗎又要去讀一中啊?”
那人越說越八卦:“你不知道,她初中其實就是在附中讀的。聽我朋友說,顏卿卿當時一直喜歡高她一個年級的紀嚴,可是告白被直接拒絕了,所以後來就去了一中讀高中。”
“會長的魅力還真是非同一般啊,爸爸是名牌大學教授,次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最難得的是長得還那麽帥……我每次一見到他就有種發暈的感覺。”
兩個人感歎了一陣後,突然有人問:“可是顏卿卿既然走了,現在又回來幹什麽?”
“那還用說,還不就是餘情未了!”
又一聲長長的歎息聲傳來:“唉,其實他們倆挺般配的……不過我還真沒有見過會長跟哪個女生走得比較近。”
“誰說沒有,田菜菜不就是一個!”
我手一抖,耳朵一下子高高地豎起來。
“田菜菜不是會長的學生嗎?誰不知道她是走後門進學生會的!憑她的樣子,你覺得會長能跟她發展戀情嗎?”
從她們的話語中,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算把我和紀嚴捆在一起估計也沒有誰會相信我和他能鬧出什麽緋聞。
我心裏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原來陳子逸當時拋棄我回到顏卿卿身邊,就是因為紀嚴甩了顏卿卿……俊男美女,外加上我這個俗套的女配角,原來生活比8點檔電視劇更俗套。
光顧著豎著耳朵聽她們講話,我連手裏的菜寶寶都忘記偷了,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地裏的菜寶寶早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收掉了。
我大聲哀號了一聲:“啊!”
剛剛說話的那些人,一下子注意到一邊鬼哭狼嚎的我,趕緊轉移話題,滿臉詫異地問:“菜菜,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呀?”
我看著她們,搖頭說:“沒有……”
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麽展思揚會說有紀嚴在的地方總是有女生暈倒,現在看來這幾乎成了所有花癡女每天的必修課。
憑著遠超常人的智商和才華,紀嚴才能站在如此高的位置,取得國外名牌大學的留學資格。更難得的是他除了能力之外還有相貌,所以,背地裏有不少女生都在他要經過的地方偷偷等待,假裝不經意偶遇。
有才華已經很不簡單,有相貌就更加不容易,然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學生會會長居然對身邊各類美女完全不動心。這讓我很好奇,到底什麽樣的女生才配得上附中的這位頭號大才子呢?就在我疑惑於這個問題的時候,班主任領著新轉來的插班生進了教室。
雖然之前聽說了她要轉來的消息,但我看著此刻站在教室裏的顏卿卿,還是震驚了:陽光籠罩著白衣藍裙的女生,黑柔長發映襯著她凝脂如玉的小臉,眉目清秀,眸光清亮,眼神淡然。
那張精致得令人歎息的臉忽然轉向我,停頓了一秒,嘴邊綻開一絲迷人的微笑。顏卿卿的視線很快又投向整個教室,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顏卿卿,希望能盡快融入這個優秀的集體當中,跟大家一起學習一起進步。”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嬌媚,一席話說得十分好聽。在座的每一個人都熱烈鼓掌歡迎,當然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我。
說起來我還算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有的人我惹不起,躲開總可以吧?可是看著此刻嫵媚嬌笑的顏卿卿,忽然間我明白了,有些人你明明無意去招惹她,偏偏她就是要出現在你麵前,與你糾纏不清。
想到之前在禮堂聽到的那些女生的議論,我心裏就極不是滋味。你再漂亮再有氣質又能怎麽樣?表麵上放不開紀嚴,最後還不是跟陳子逸纏在一起了?讓你遇到紀惡魔,然後被他拒絕,這就是月亮給你的懲罰!
我走在去禮堂的路上,幻想著紀嚴殘忍拒絕顏卿卿的樣子,嘴邊忍不住露出奸詐的笑。正笑著,小禮堂的門就從裏麵打開了,我笑得扭曲在一起的臉瞬間定格。
舞台上,銀色的光柱籠罩著兩個同樣優秀的人。顏卿卿無限深情、滿是依戀地看了一眼紀嚴,然後咬著唇轉身離去。她長腿纖細,走起路來步履輕盈,校服的裙擺隨之輕輕搖曳,身材窈窕得讓人怦然心動。紀嚴望著顏卿卿的背影,表情嚴肅而認真。
閃亮的燈光下,我怔怔地看著這兩個人,心中如同打翻了調味瓶。有一句話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裏——他們其實真的很般配呢。顏卿卿每次出現都給我帶來強烈的衝擊,隻是,這一次的心酸與陳子逸無關。然而此刻我才真正感覺到了隱藏在心底的微微的疼痛。
“是不是覺得挺心酸的啊?”一個聲音從後麵突然傳來。
我猛地回頭,發現展思揚雙手交叉在胸前,也看著台上的兩個人。他淺笑道:“顏卿卿還真是入戲挺深的,你心酸也不奇怪。”
我驚訝地問:“入戲?入什麽戲?”
展思揚低聲笑道:“剛剛會長叫顏卿卿過來,給她看了劇本,好像還邀請她出演。你看,這就是在試戲了。哦,對了,這劇本還是你寫的呢。她現在試演的角色就是那個惡毒王後,現在排演到最後一幕——分離的苦情戲。”
我還陷在展思揚的話裏麵反應不過來。窗戶外麵吹過一陣風,我的發絲在頸間拂過,淩亂地搖擺。隔著幾排座位,我迎上了紀嚴的視線,微微怔了一下,但並沒有回避。他的整個身子都側過來望著我,全身透著一股散漫而慵懶的氣息,一雙黑瞳卻清亮得如夜空中閃光的星。
“你看什麽呢?”顏卿卿走過去柔聲問,並順著紀嚴的視線望過來。
紀嚴的目光柔和下來,他朝我招手:“菜菜,過來。”
顏卿卿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不大自然,但她轉眼就恢複了那種平淡無波的氣度,嬌笑著對我打招呼:“菜菜,你來了啊。”儼然一副女主角的架勢。
我走過去咧嘴一笑,口是心非地讚揚她:“這麽巧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沒想到我寫的劇本,你能演得如此淋漓盡致,真是佩服!”
“這劇本是你寫的?”顏卿卿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我得意地說:“沒錯,有什麽問題嗎?”
她認真想了一下,說:“創意很新穎,隻是結局太悲傷了。如果能加入一點兒喜劇的元素,被認可的程度應該會更高。”
不等我反駁,紀嚴就忽視我的存在,插進來問顏卿卿:“你的意見是……”
顏卿卿眼睛一亮:“最好改成後媽雖然把白雪公主趕出城堡,但是看到國王憂心忡忡的樣子,她不忍心讓自己的愛人擔心,最終還是找回了白雪公主,贏得了國王的愛。我想這個結局大家都會很滿意的。”
周圍的人聽了這個意見,都覺得不錯。
紀嚴也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我問:“菜菜,你覺得呢?”
若不是在紀惡魔的威懾下,我絕對不會再給自己機會和這個女生麵對麵站著。此刻,我站在原地,目光微閃,雙手在身側握成了拳,慢慢地說:“我不同意。這種心裏裝著其他女人的男人,根本不可信,後媽就算找回白雪公主也不會幸福的。”
顏卿卿仿佛是被我的話逗笑了,她克製著隻發出一絲極輕的笑聲,然後說:“菜菜你太單純了。現在已經不流行悲劇了,尤其是比賽,評委追求的是積極向上的精神呢。”目光一閃,她轉頭看向紀嚴,微仰著頭淺淡地說,“紀嚴,你認為這樣的悲劇能勝過一中男生反串韓國女生組合Wonder Girls的歌舞表演‘Nobody’嗎?”
“男生反串的‘Nobody’?”展思揚先是狐疑地看了一眼紀嚴,轉而嘴角咧開,恍然大悟般笑起來,“還真是驚人的消息啊。”
我頓時也忘了生氣,腦子裏開始幻想那時候的場景:一群絕色美男在舞台上隨著火熱的音樂肆意扭動著。想到那麽**的畫麵我就忍不住臉紅,心也跟著沸騰起來——居然連我都開始期待看一中的節目了。
“田菜菜,我警告你,馬上把你腦子裏麵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起來。”紀嚴冷眼看著我。
他也不管我什麽反應,就和顏悅色地對顏卿卿說:“我覺得你的建議不錯,時間也沒剩幾天了,不如就由卿卿你來排演吧。”
我微微一愣,那一聲曖昧的“卿卿”讓我全身都顫了一下。
我瞪著眼睛看紀嚴,他卻完全當我是空氣。
顏卿卿也不客氣:“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紀嚴眉毛微挑。
顏卿卿視線在我身上掃了一下,說:“女主角由我來演。”
我站在紀嚴和顏卿卿的中間,看著這兩個人,神情恍惚地想:不明不白就待在紀嚴身邊,這麽糊裏糊塗、傻裏傻氣地過著自己也不喜歡的生活,我到底在這裏幹什麽呢?
我忍不住問自己,在紀嚴的心目中,我到底算什麽?
“沒問題。”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紀嚴就答應了顏卿卿。
雖然在最開始就預知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真的聽到這句話,我仍然感覺到了痛苦。
有股熱氣在不停地往眼眶外麵冒,眼淚卻硬是掉不下來。在他們相視而笑的瞬間,我忽然抬起了頭,插了一句非常煞風景的話:“顏卿卿,你這樣子無緣無故地轉到附中,陳子逸怎麽辦?”
在紀嚴麵前我從來沒有這樣不知死活地說過話,可是這次話一出口,我有種說不出的快感,把其餘的事情都拋於腦後了。我不顧紀嚴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繼續說:“陳子逸還真是蠢,蠢透了!什麽兩小無猜的執著,什麽默默無聞的守候,全都是犯賤!”
全場一片靜寂,顏卿卿臉都白了,紀嚴的呼吸聲逐漸加重。
展思揚看情形不對,馬上過來拉住我,打圓場地笑著說:“菜菜,你別在這裏鬧著玩了。乖,外麵玩去。”
我笑著對展思揚說:“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
說實話,我現在表麵特別平靜,心裏也特別平靜。
紀嚴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他一把推開展思揚,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把我拖出了禮堂。
我被他一路拽出了很遠,手被勒得生疼。
喘著粗氣,我掙紮著喊:“紀嚴,你放開我,疼死我了,你快放開我。”
他猛地轉過身,把我逼到角落裏,凶狠地瞪著我:“田菜菜,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被嚇傻了,呆呆地搖頭。
我想些什麽對他來說很重要嗎?他從來就不會顧及我的感受,又怎麽會在意我的想法!
想到這些我就覺得既難過又煩躁。我抓著他的衣領,整個身體都靠過去,迎著他熾熱的目光,我很認真地問:“紀嚴,你這麽處心積慮地把我放在你的身邊,真的就隻是想折磨我那麽簡單,還是……”我頓了一下,才幽幽地開口,“還是,還是你喜歡我呢?”
紀嚴看著我,沒有說話。
熱風吹動了林蔭道上鬱鬱蔥蔥的一排樹,激起了一片波濤。翠綠的葉子不停地翻動,葉縫裏閃耀著無數晃眼的銀白色精靈。
等了好久,在我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他終於慢慢地開口:“我一直在等你自己開口問,可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我,嘴邊浮起一絲讓人渾身打冷戰的笑。
我不止一次地將他激怒,可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我覺得心痛得快要碎裂。
他把頭壓過來,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你先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跟被人拋棄的怨婦有什麽區別?你憑什麽問我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