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漸漸覺醒的記憶
暮靄沉沉，夜色幽幽。
茫茫的霧氣中，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墨發少年靜靜地佇立窗前，明晃晃的玻璃映射出一張優雅完美的麵孔，眩紅如血的眸子深邃而詭秘，令人無法捉摸，唯有唇畔那道似笑非笑的淺弧，隱隱昭示著，少年的心情似乎還算不錯。
“吱——”
身後的門被人推開，力道適中，沒有發出大的聲響。
少年緩緩抬眸，從玻璃窗中看清了那抹逐漸靠近他的清秀身影。
“夜，你找我？”
“嗯。”祀夜輕輕轉過身，俊美無瑕的麵孔上流轉著和風般溫潤的笑容，“苑瑾，今晚我們就把所有的事做個了斷吧。”
苑瑾一怔，深灰色的眸子裏閃過淡淡的困惑。的確有些意外呢，一向喜歡旁敲側擊的純血之君祀夜，竟然也會有如此直白的時候。
“夜，你……”
“過來。”祀夜淡然一笑，抓起苑瑾的手腕，拉近兩人的距離，紅玉般的美目筆直地對上了苑瑾那雙灰亮的眸子，“關於佑崎和妃雪被殺的事，我已經問過若縷了，你猜猜看，若縷是怎麽回答的？”
苑瑾的心猛地一緊，月華般美麗的容顏黯淡幾分，凝眸深深注視著祀夜。
眼前的祀夜，可以說，是苑瑾最懼怕、最陌生的祀夜，這是真正在發怒的祀夜，幾乎很少有人見到這樣的他。
苑瑾絕望般地笑了笑，不知道這是她獨有的幸運，還是命中注定的終結，居然能夠讓祀夜展現出長久以來深藏不露的本性。
“夜，你還是在懷疑我嗎？”
祀夜抬眸輕笑，聲音暖暖的，溫柔似水，“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希望自己的懷疑變成現實。”
他笑靨如花，他明眸如鏡，他溫文爾雅，他親切隨和，但這一切看在苑瑾的眼裏，卻變成了最強烈的恐懼，仿佛她隨時都可能會被推入死亡的深淵。
祀夜，真正的祀夜，越是溫柔，越是微笑，越是露出人畜無害的模樣，越會令人心驚膽戰，不寒而栗。
“夜，我以前根本沒有見過若縷，若不是他殺掉佑崎的時候，我和藤蘿剛好出現，從佑崎口中聽到若縷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若縷這個人的存在。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有必要與一個毫不相關的精靈族人糾纏不清嗎？”
“苑瑾，”祀夜輕輕呼喚她，修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紅眸中的笑意逐漸加深，“你很聰明，無論做什麽事，都會計劃周全，循序漸進。沒錯，依你所說，你好像確實與若縷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問題在於，他比你更沒有殺害佑崎和妃雪的動機，不是嗎？”
苑瑾的臉色漸變蒼白，恍若透明，而祀夜那張完美含笑的臉孔，在她的視線中卻越來越清晰。
“夜，你是認為，我殺了佑崎和妃雪嗎？”
祀夜搖頭輕笑，薄唇優雅地上揚，“不，我隻是想說，若縷並不是殺害佑崎和妃雪的凶手。苑瑾，你真的親眼看到若縷動手殺了佑崎和妃雪嗎？又或者，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象和杜撰呢。”
“夜，如果你不肯相信我，我說什麽都無濟於事。”苑瑾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深灰色的眸子綻放出一抹眩亮的流光溢彩，“夜，你是一位公正的血族之王，隻要你有足夠的證據讓我心服口服，我為你去死都會無怨無悔。相反，請你不要隨便懷疑我，詆毀我，更不要因此而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是啊，我似乎有些過分了。”祀夜抬手攬起苑瑾的青色發梢，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把玩著，“我想來想去，也許，是若縷知道了血族火薔薇的秘密，所以殺掉了佑崎，奪走了火薔薇。可是……奇怪，若縷身上並沒有火薔薇，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火薔薇是什麽東西，看來，我想到的唯一一個合理的殺人動機，與若縷也完全不著邊呢。”
火薔薇，是血族的信物，是夜之王一直帶在身邊的珍寶。火薔薇就像記載血族幾千、幾萬年曆史的永恒畫卷，是屬於每一代血族之王的貼身信物。
當初，祀夜在美紗身上見到火薔薇後，錯認為美紗是夜之王的女兒，結果反而害美紗變成了低等血族。事實上，琉璃才是夜之王和精靈女神的女兒，為了隱瞞火薔薇記錄下來的真相，為了封印琉璃在三歲之前的記憶，精靈女神不惜與夜之王交手，搶奪了火薔薇。
後來，火薔薇落入佑崎手中，而佑崎被殺之後，火薔薇也隨之消失，不見了蹤影。知道火薔薇秘密的人，隻有夜之王和血族中的純血種。因為，每一個純血種都有可能成為血族的王，火薔薇則是曆代血族之王的必屬之物。
毫無疑問，關於火薔薇的秘密和重要性，苑瑾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夜，你是想說，火薔薇其實是被我拿走了，對嗎？”苑瑾幽幽地歎氣，月華般美麗的臉孔除了蒼白，還是蒼白，她似乎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將火薔薇帶在身上呢。
“苑瑾，你的耐性一直都很令我欽佩。”祀夜一反常態地收斂了紅眸中的恬淡和冷漠，冰冷的指尖若有若無地撫過苑瑾透明的臉頰，唇畔緩緩揚起一道優雅的淺弧，“我知道，如果我們的談話這樣繼續下去，必定不會得到我想要的結果，所以……”
倏地。
祀夜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苑瑾，埋首在她湖水般青藍的長發裏。
苑瑾驚怔，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深灰色的眸子漸漸氤氳起一層迷離的霧氣，心中也變得愈發忐忑不安了。
可是……
祀夜的懷抱是那樣溫暖，他的大手停留在她的脊背，那熟悉的觸感，那結實的擁抱，讓她不舍得離開，讓她寧願溺死在他的懷中。
“苑瑾，真的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嗎？”
春風般溫潤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她仿佛被蠱惑一般，輕輕地點了點頭，“可以，為了夜，哪怕死掉也沒關係。”
“不必去死，隻是很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苑瑾微怔，眉心緩緩蹙起，在她的眸色加深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冰冷疼痛，在她的頸窩處蔓延開來……
這一刻，她完全清醒了，也徹底明白了：祀夜，最終還是將他的獠牙刺入了她的血管，刺入了她的血液深處！
心，嘩啦啦變成了碎片，疼得足以讓她窒息。
絕望的淚水滑出她的眼眶，苑瑾發現，她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犯錯。也許，是她高估了自己在祀夜心目中的位置，抑或，祀夜從來沒有對她另眼相看過。
頸窩處的疼痛並沒有加深。
苑瑾知道，祀夜根本沒有吸食她的血，而是……正在從血液裏讀取她的記憶！
“夜，你放開我，放開我！”苑瑾開始了掙紮，拚命抗拒著祀夜，她從未覺得自己撒謊有什麽不對，但是，倘若祀夜從她的血液中讀到她殺害佑崎和妃雪那一幕的記憶，她恐怕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祀夜一動不動地桎梏著苑瑾，更加大力地攬緊了她，無數清晰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呈現出來，點點滴滴，一切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血液的記憶中，直到……
……
……
“你真是讓人失望呢，虧我用‘心靈控製’能力幫你，你還是一無所獲。佑崎，不如把你的力量給我吧……”
佑崎猛地睜開雙眼，鮮血立刻從他的胸口噴湧而出。
妃雪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啪啪啪……”
“啊……咳咳咳……啊……”
妃雪也很快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她拚命爬向佑崎，用自己最後僅存的力量，拚命向佑崎爬去。
“佑……佑崎……大人……”
“妃……妃雪……妃雪……”
“我，我以為……我最想要……權利……地位……我現在才……才發現……原來，我最……最想……和你在一起……妃雪，對……對不起……是，是我……辜負了你……”
“佑，佑崎……大人……我，我死而無憾了……”
黎明到來，天色漸漸變得耀眼，佑崎和妃雪緊握著彼此的手，慢慢消失在陽光之下。
……
……
祀夜的紅眸迸射出懾人的血色光芒，那縷縷冰冷的寒光透過苑瑾的青色發絲，筆直地射向窗外無盡的黑暗之中。
“嘩啦啦！”
房間內所有的玻璃物品都變成了碎片，白茫茫的霧氣籠罩在失去了玻璃的窗口，涼薄的夜風肆無忌憚地狂湧進來，吹起了祀夜和苑瑾的衣袂。
果然，是苑瑾殺害了妃雪和佑崎！
為什麽？
佑崎分明已經重傷在身，而妃雪根本就不是苑瑾的對手，為什麽苑瑾還要執意將他們殺掉呢？
想到這裏，祀夜的眸色愈發眩紅，清冷的眸子完全變成了深深的絳紅色。
“你，得到了佑崎的力量？”
苑瑾僵滯地勾起毫無血色的唇，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嗯，你已經讀完了嗎？是不是想立刻殺了我？”
“是呢，想殺了你。不過……”祀夜的獠牙仍然湮沒在苑瑾的血液中，紅眸中流轉著無人能懂的恬淡光芒，“你知道的，我現在不會殺你，因為，火薔薇還在你那裏。苑瑾，乖乖地，不要再去打擾琉璃，或者我會考慮放過你。”
苑瑾不置可否，美麗的臉孔黯然失色，眸底隱隱有淚珠在滾動。
琉璃嗎？
夜，在你的心中，琉璃究竟有多重要？難道，琉璃比你自己的生命、比整個血族還要重要嗎？
她絕望般地想要闔起雙眸，卻在一瞬將愣住了。
琉璃？
琉璃居然，居然站在房間門口，正在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和祀夜！
一秒鍾的遲疑過後，苑瑾的唇角露出一抹彩虹般絢爛的笑，月華般的臉頰慢慢變得紅潤起來，當她的視線不偏不倚地望入琉璃那雙清澈如水的紅眸，她臉上的笑容如盛放的牡丹花一般，更加妖嬈美麗了。
就這樣吧，隨便祀夜怎樣處罰她好了，總之，心痛心碎的人不會是她一個，琉璃注定會陪著她一起進入地獄深淵！
是，琉璃的確驚呆了，被緊緊相擁的祀夜和苑瑾驚呆了。
她本想在入睡前來看看祀夜，對他說一聲“晚安”，可她看到的，竟是……是背對著她的祀夜，正在深深擁抱著苑瑾，而苑瑾的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
琉璃默默地轉過身，走出了祀夜的房間。
靠在冰冷的牆壁，她抬手掩麵，啞然而泣，晶瑩滾燙的淚珠一顆接一顆掉在地麵上。
祀夜的舉動讓琉璃明白了，苑瑾才是祀夜最需要的人，才是祀夜名副其實的未婚妻，是將來會成為血族王妃的人。
琉璃失蹤了！
琉璃突然無緣無故地失蹤了！
祀夜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向優雅含笑的麵孔倏地陰翳冷凝，紅玉般的美目漸漸氤氳起一層冰冷的寒霜，雙手慢慢蜷縮，緊緊握拳。
怎麽回事？
琉璃為什麽會失蹤？
琉璃一直在幻海學園長大，從來沒有獨自離開過這裏，這一次的突然失蹤，難道又是若縷或者苑瑾的陰謀詭計嗎？
“辰影，琉璃什麽時候不見的？”
辰影垂下頭，恭敬地回道：“昨晚宿舍熄燈之前，宿舍管理員說，當時聽到了聲響，但外麵霧氣很重，沒有看清楚琉璃是否走出了宿舍。”
昨晚嗎？
祀夜微微蹙眉，紅眸中的寒意收斂幾分，修長如玉的手指沒入黑發之中，薄唇慢慢緊繃起來。昨晚，苑瑾一直在他的房間，而且，他還將自己的獠牙刺入了苑瑾的血液，從中讀取了苑瑾的記憶，如果琉璃是在那段時間失蹤的，至少，苑瑾掠奪琉璃的嫌疑是可以消除了。
那麽，這次的事又與若縷有關？
“辰影，我要去一趟信洸那裏，你繼續尋找琉璃。”
“是，祀夜大人！”辰影目送著祀夜離開，俊臉上的擔憂若隱若現。
近些天來，血族與精靈族之間的衝突越來越多。兩族的王，祀夜大人和信洸大人，似乎也漸行漸遠了，對此，辰影和格羽都隱隱感到不安。
學生會辦公室。
祀夜徑直推開門，大步走進去，遠遠地，他已經看到了信洸投來的冰紫色眸光。不但如此，旁邊的沙發上，還有一個紫發金瞳的少年在悠然地品茶。
祀夜凝眸而笑，隨意地坐下身，薄唇輕啟，“看來，你們也知道琉璃失蹤的消息了。”
信洸緊擰眉宇，絕美的容顏淡漠如常，銀發迸射出寒冰般的凜凜白光，“在這個幻海學園裏，有什麽事能夠瞞過精靈族和血族呢？”
“既然如此……”祀夜輕輕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那個坐在自己對麵、淡然如風的金瞳少年，“若縷，是不是你又將琉璃交給了暗黑精靈呢？”
若縷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注視著祀夜，俊逸如月的麵孔上露出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夜，我告訴過你，我來幻海學園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掉琉璃。她人在這裏，我何必多費力氣將她交給暗黑精靈呢？決定要殺她的時候，我會自己動手，親自殺了她。”
“若縷！”
信洸厲聲喝斥若縷，紫水晶般的瞳眸，冷冷地盯著若縷那張淡然而無波瀾的臉龐，“若縷，不要再說什麽殺害琉璃的傻話，否則，你的第一個對手就會是我！”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人會讓信洸無可奈何，那麽，這個人一定是若縷。
若縷的性情淡泊如水，沉靜如月，幾乎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夠引起他的在意，很難撥動他的心弦。
當然，每個人都會遇到宿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若縷也不例外。長久的追隨相伴，長久的朝夕相處，若縷的侍從汶汐變成了他最心愛的人。於是，若縷帶著汶汐離開了精靈族，兩個人攜手去過平靜避世的生活，安安穩穩度過屬於精靈族的漫長一生。
可是……
隱居多年的若縷，重新回歸精靈族，而且，還執意要殺掉素未謀麵的琉璃，豈不是太不可思議了？其中的原由，信洸追問過若縷無數次了，但若縷怎麽都不肯告訴他。
“夜，琉璃的失蹤，與若縷無關。”
“呃？”聽到信洸如此篤定的話，祀夜的唇畔漾起一抹嘲諷的笑，“啊，原來這就是彼此信任的同伴啊……洸，你什麽時候與想殺琉璃的人，變成一丘之貉了？”
“夜，你……”
“祀夜，你說錯嘍。”若縷稍稍凝眸，淡然含笑開口說道：“我，不是‘想’殺琉璃的人，而是，一定會付諸行動，非殺琉璃不可的人。”
祀夜緩緩眨動睫毛，一道道清晰的剪影落在他的眸底，令那對眩紅如血的瞳眸愈發妖嬈幾分，“若縷，你聽清楚，任何‘想’殺琉璃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昨晚，宿舍熄燈前那段時間，你在哪裏？”
祀夜儼然將若縷當成了琉璃失蹤的“罪魁禍首”，因為，在幻海學園裏，對琉璃懷有敵意的人隻有若縷和苑瑾，而苑瑾一直在祀夜身邊，不可能帶走琉璃。另外，辰影也查過藤蘿的行蹤，毫無可疑之處。
如此一來，若縷的可疑度顯然是最高的。
“夜，不是若縷做的。”信洸代替若縷給出了回答，眸底躍動著紫亮的光芒，“昨晚，我和若縷下棋到深夜，他根本沒有回宿舍，住在園長的房間裏。而且，若縷身上的精靈之氣一旦開啟，我會立刻察覺到的。我相信，這次琉璃的失蹤一定與若縷無關。”
哦？
祀夜悄然擰起秀眉，紅眸漸漸黯淡下來，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麽說，苑瑾和若縷都沒有對琉璃出手嘍？太奇怪了，難道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誰想要殺害琉璃嗎？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夜，會不會是苑瑾？”信洸走到祀夜身邊，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祀夜揚唇而笑，抬手托起下巴，紅眸中波光流轉，望著信洸，輕輕搖了搖頭。
“洸，很湊巧，昨晚苑瑾也一直在我的房間。雖然不知道琉璃為什麽會失蹤，但我已經確定了殺害佑崎和妃雪的凶手。”
信洸微怔，眸色驟然加深，沉聲道：“夜，凶手真的是苑瑾？”
“啊，總算水落石出了。”祀夜玩味地笑了笑，墨玉般的發絲在額前輕輕飄舞，遮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眸光，“原本以為，這件事會牽扯到血族和精靈族，現在看來，已經變成我們血族的內部事務了。”
不過，祀夜心中還有一個疑問。
既然佑崎和妃雪是被苑瑾所殺，為什麽苑瑾偏偏要嫁禍給若縷呢？如果苑瑾是為了脫身，大可以嫁禍給精靈族或血族中那些經常出現的人，而若縷，卻是兩族中最懂得修身養性的人，早已隱退避世，苑瑾怎麽會招惹上若縷呢？
難道，苑瑾和若縷之間有什麽特別的關係？抑或，他們兩人很早便已經相識？可是，更加怪異的是，祀夜竟然沒有在苑瑾的血液記憶中讀出若縷的存在！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呢？
祀夜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總覺得，苑瑾和若縷之間似乎存在著什麽關聯。
“夜，佑崎和妃雪的事，你就……”信洸抬手拍了拍祀夜的肩膀，算是簡單的安慰，“若縷洗清了嫌疑，我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琉璃這次的突然失蹤，究竟是……”
“也許，琉璃是自願離開這裏的。”若縷挺直脊背，向沙發後麵靠了靠，俊逸的麵孔上依然流轉著淡淡的微笑，“不是沒有人對琉璃出手嗎？那麽，她應該是自己選擇離開的吧，至於原因嘛，就需要你們兩個去猜去查了。啊，女孩子的心思很難懂的，反正你們兩個都喜歡琉璃，或者，會比較容易明白她的想法吧。”
若縷的話，讓祀夜和信洸的臉色同時黯淡了幾分。
是呢，他們對琉璃的感情同樣深刻，然而，越是明白彼此的感情，心中的痛楚也越難以說出口。
祀夜與琉璃本是兩情相悅，但一想到信洸也深愛著琉璃，他的心就像被利刺戳痛一般，會煩躁，會鬱悶，會不安。
而信洸呢，明知應該放下對琉璃的感情，卻無論如何做不到，隻能任絕望在心底蔓延，陷入進退維穀的漩渦之中，怎麽都走不出來。
作為王者的他們，在族人麵前是尊貴如神祗般的存在，但是在感情的世界裏，他們的苦惱又有誰會知道呢？
琉璃已經失蹤兩天了。
祀夜和信洸找遍了琉璃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結果竟然一無所獲，甚至，他們連琉璃的氣息都感應不到。
“洸，這件事太怪異了。”祀夜緊緊凝眸，血紅色的波光在眸底輕輕**漾，“不管琉璃去了什麽地方，至少，我們應該能夠感應到她的氣息，可是……”
信洸明白祀夜的意思，他微微蹙眉，冰紫色的眼眸幽深如潭，“這樣看來，一定是有什麽東西隔絕了琉璃的氣息，會是什麽呢？”
“結界！”
“結界！”
他們兩人異口同聲，互相凝望著彼此，無聲地輕笑起來。
沒錯，隻有結界才能隔絕血族和精靈族的氣息，作為一個封閉的空間，結界外麵的人無法進入，裏麵的人也無法逃脫。
“洸，我們果然一直都是心有靈犀呢。”祀夜恢複了優雅玩味的笑臉，額前的墨發隨風飛舞，紅玉般的美目似笑非笑，妖嬈而清澈。
信洸默默地盯著他，冷豔絕倫的麵孔上也是一抹釋然的淺笑，“那麽，我們分頭行動吧，要盡快把琉璃找回來。”
“當然！”祀夜緩緩勾起薄唇，笑靨如花，“我可不想與你‘一起’找到琉璃，琉璃呀，她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信洸冷冷地凝眸望向祀夜，“嗯，彼此彼此。”
風吹過學校內的櫻花叢，粉色的花瓣洋洋灑灑，旋轉而下，美若飄雪。
高大的梧桐樹下。
淡如明月的美少年，仰頭凝望著湛藍的天空，他的紫發閃爍著灼灼光芒，金色的瞳眸璀璨如星辰，美若晨曦。
隻是，誰也看不懂他臉上那道慘淡而蒼白的笑容。
為什麽他一定要殺琉璃呢？
因為，有必須殺掉她的理由，那個十多年前便已埋入他心底的理由。他無法將真相告訴信洸，不想看著信洸驚慌失措，痛徹心扉，所以，他選擇了獨自背負一切。
這一次，對於琉璃的突然失蹤，若縷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而他說出“琉璃自願離開”的話也不是信口開河。
結界，結界，能夠保護琉璃的結界……
倏地。
若縷緊緊擰起了眉宇，金子般燦亮的瞳孔霎時變得陰沉許多。
他想到了一個琉璃可能去的地方，而這個地方，信洸和祀夜是從來不知道的，那裏有力量強大的結界，是琉璃三歲前生活過的地方。
沒錯，那就是夜之王和精靈女神曾經居住過的世外城堡，琉璃三歲前的家！
若縷收回眸光，雙手慢慢握緊，淡然俊逸的臉孔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凝痛。他會馬上去那座城堡找琉璃，如果琉璃真的在那裏出現，則表示她的記憶即將蘇醒，那麽，他會在琉璃恢複記憶之前，親手殺了她！
正如若縷的推斷一樣，琉璃的確置身於陌生而熟悉的城堡之中。
琉璃獨自坐在城堡的門口，埋首在蜷縮起的膝蓋間，海水般幽藍的長發從兩側耳畔滑落下來，似柔順的綢緞一般，將她輕輕包裹起來。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怎樣離開，好像突然闖入了一座迷宮，她怎麽都找不到出口，隻能被囚困在這裏，絕望地低聲哭泣。
當她親眼看到祀夜與苑瑾親密相擁之後，她的心仿佛一瞬間被碾裂成了碎片，疼得不可遏製。靠在學校宿舍的牆壁上，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水終於停止，頭上卻突然襲來了一陣陣碎裂般的劇痛，接連不斷，持續不停……
她雙手抱頭，拚命捶打著，仍然無濟於事。
然後——
無數模糊的畫麵相繼在腦海中浮現，有莊嚴宏偉的城堡，鬱鬱蔥蔥的鬆柏，鮮紅如火的薔薇，碧綠如茵的草坪，還有……還有曾經出現過的一家三口，俊逸挺拔的男子，美麗溫柔的女子，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
……
“爸爸，這是什麽？”
“‘火薔薇’，是對爸爸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爸爸，你很喜歡薔薇花呢。”
“是，但爸爸更喜歡琉璃！”
……
……
“媽媽，為什麽我們家附近沒有其他人呢？”
“因為，爸爸、媽媽想永遠和琉璃在一起，安安靜靜地生活。”
“可是，琉璃覺得很悶呢。”
“這個啊，媽媽以後多陪琉璃玩耍，好不好？”
“好！當然好啦！媽媽，我能不能去外麵玩呢？”
“暫時不行哦，你的年紀太小了。”
“那媽媽陪我一起去，可以嗎？”
“嗯，媽媽陪你去，媽媽最喜歡琉璃了。”
……
……
“我討厭那個哥哥！”
“琉璃，不要這樣，姐姐喜歡琉璃，更喜歡哥哥。”
“那麽，隻要殺了哥哥，姐姐就會永遠陪我玩了，是不是？”
眩亮的紅眸緊緊凝縮，發出如血一般鮮紅的光芒，滾滾煙塵席卷而來，周圍的花草樹木全部變成了堅硬的利刃。
“啊……咳咳，咳咳……”
“姐姐，姐姐你怎麽啦？姐姐，你不要死啊……”
“琉璃，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是，我錯了，所以……哥哥，我很快就送你去陪伴姐姐。”
“啪！”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在小女孩的臉頰。
“爸爸？”
“你太危險了，就算你是我的女兒，我也要殺了你！”
……
……
“我不同意！”
“這，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是我最愛的女兒啊……”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做嗎？願意親手殺掉自己的女兒嗎？”
“不，我求求你，我們再想想辦法，好不好？”
“唉……已經走投無路了，隻有，隻有……”
“不！不！無論如何，我都要讓琉璃活下去！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要讓自己的女兒活下去！”
……
……
琉璃的腦海中一直充斥著混亂而模糊的畫麵，耳畔不時回**著陌生而熟悉的話語，她理不清，她聽不明，隻知道畫麵中的小姑娘叫琉璃，與她的名字一模一樣。
斷斷續續的畫麵越多越繁雜，琉璃的頭痛就會越劇烈，越無法遏製。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宿舍，走在白茫茫的夜霧中，整個人仿佛被這種怪異的頭痛所掌控，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腦海中出現過的那座城堡麵前。
意外地，強烈的頭痛停止了。
琉璃驚怔了，眼前陌生的城堡，蔥綠的鬆柏，火紅的薔薇花，竟然與她腦海中浮現的畫麵如出一轍。
這裏，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意識恢複後，琉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盡快離開這裏，回到幻海學園。可是，她走不出去，她怎麽都走不出去，沒有入口，沒有出口，這座城堡就像一座神秘莫測的迷宮，她被困在這裏無法離開了！
若縷趕到城堡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縮作一團的琉璃。
她那海水般湛藍的長發，水晶般美麗的臉頰，紅玉般澄澈的眼眸，月華般凝白的肌膚，全部如從前一樣，什麽都沒有改變。
正因為如此，他才一定要殺了她！
若縷走入結界中，將腳步停在琉璃麵前，低頭望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她。
“琉璃？”
“琉璃？”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琉璃有些不敢置信，她甚至以為自己幻聽，將拂麵而過的風聲當成了別人的呼喚。
“若，若縷學長？”
琉璃抬眸注視他，精致蒼白的麵孔上滿是淚水，濕漉漉的睫毛緩慢眨動，失去血色的唇一張一翕，顫抖著，如雨水打濕的花瓣，令人疼惜不已。
莫名地，望著這樣的琉璃，若縷的心也揪緊起來。
“走吧，我帶你回去。”
若縷俯下身，向琉璃伸出自己的手，那樣細膩如玉的手指，卻冰冷如霜。
琉璃怯怯地將自己的手放在若縷的掌心裏，紅眸中溢出了更多的淚水，可她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感激地對若縷說道：“若縷學長，謝謝你，謝謝你……”
“不必客氣。”若縷握住琉璃的手，帶著她順利走出了結界，“不過，你突然從幻海學園離開，倒是急壞了洸和祀夜，他們一直在找你。”
琉璃抬手抹掉眼淚，身體仍在顫抖，“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走著走著就來到這裏了，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卻怎麽都找不到出口，根本無法回學校。對不起，若縷學長，讓你擔心了。”
琉璃轉過身，再次抬頭仰望那座莊嚴宏大的城堡，隱隱有些熟悉，隱隱有些心痛，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琉璃，你不記得這裏嗎？”
呃？
琉璃搖頭，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眸底綻放著一朵朵微小的淚花，“若縷學長，這裏是什麽地方？”
“你真的不知道嗎？”若縷淡然而笑，俊逸的麵孔毫無波瀾。
“嗯，沒有印象。”琉璃很認真地回答，海水般的藍發拂過她的眼角，在她那對眩紅的眸子裏灑下淡淡的藍色剪影。
若縷沒有多做解釋，金瞳中的笑意明顯加深了幾分。
“那麽……”倏地，他抬起手，緊緊扼住了琉璃的喉嚨，聲音依舊淡然如風，“現在是我殺掉你的最好機會了。”
既然琉璃沒有想起這座城堡，那就表示，她的記憶還沒有完全複蘇，不過，她能夠找到這裏，能夠輕易進入這裏的結界，恐怕距離她恢複記憶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所以，他必須盡快殺掉她！
“若……若縷……學，學長……我，我……”琉璃震驚地望著若縷，雙手拚命拍打著他的手腕，紅眸中因驚恐而湧出了淚珠。
這是怎麽回事？
溫雅淡然的若縷學長為什麽突然要殺她？
她，她做錯了什麽嗎？她得罪了若縷學長嗎？不，不明白，她怎麽都想不明白。
“琉璃，不要問我原因。”若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金燦燦的瞳眸漸漸失去光彩，淡紫色的發拂過他的額角，仍然無法遮擋眸子裏的憂傷，“無論你有多麽委屈心酸，多麽不情願，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琉璃，隻有你死掉，才能終結所有的不幸，可能的話，我很希望你在臨死前能夠與祀夜見上一麵，但是，很可惜啊……”
若縷一邊慨歎，一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咳咳……咳咳……”
琉璃的臉色愈發蒼白，漸漸變成了慘淡的青灰色，喉嚨越來越緊，呼吸越來越困難，她拚命掙紮，拚命想要逃離，卻根本無濟於事，唯有晶瑩滾燙的淚珠不斷從紅眸裏滴落。
她，真是沒用呢。
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孤獨無助，痛苦無依，好不容易遇見了若縷學長，對方竟是為了殺她而來，而她自己卻連被殺的原由都不知道，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啊……
夜，對不起……
夜，我不想就這樣死去，不想帶著遺憾離開你……
“若，若縷……學長，我……我不能……”琉璃透過朦朧的紅色淚光，深深地注視著若縷，她不能死，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
若縷幾不可聞地歎了歎氣，一團淡粉色的精靈之氣緩緩從他的掌心中升騰起來，帶著淡淡的山茶花的香氣。
是的，這種山茶花的幽香是毒素，足以讓人類當場斃命。
“不，不要——”琉璃闔起雙眸，用僅存的力量大聲驚叫。
倏地，喉嚨處的窒息感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當她驚恐地重新睜開眼睛，震撼地發現，曾幫助她擊退過暗黑精靈的那片海藍色光芒又出現了，清澈如海水一般，煥發著藍天的燦亮色彩。
“若，若縷學長……”
琉璃抬眸望向若縷，猛地怔住了：怎麽回事？與她近在咫尺的若縷學長，竟，竟然被那片海藍色的光芒逼出了很遠。
“若縷學長，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
“這個原因，我知道。”若縷一步一步向琉璃走來，他的唇畔輕輕上揚，帶著淡然如明月的微笑，“琉璃，抱歉了，看到你剛才的力量，我更加不能放過你了。”
琉璃不斷地後退，再後退，哭泣著，懇求著，“若縷學長，求你不要殺我，如果……如果我做錯了什麽，我向你道歉，我改正，不可以嗎？我，我根本不知道那片藍色的光芒是怎麽出現的，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東西，請你，請你不要……”
淡粉色的精靈之氣逐漸逼近琉璃，她的紅眸中流溢著晶瑩的淚，她在心中期盼著，那片救命之光會再次出現。
然而……
徹底的絕望擊碎了琉璃的心。
若縷的身影在她的瞳孔中越來越清晰，濃鬱的山茶花香氣，很快在她的周圍蔓延開，將她完全湮沒在一團淡粉色的氣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