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因為輕所以浮

“有人說我是快活王府的廢物世子餘辜,有人說我是銀月百戲團百年一遇的大幻術師餘十三,但其實……”

餘辜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來,楚小舟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的厲害,她很期待他就是白骨衣,可是她也很害怕他就是白骨衣。

餘辜接著說下去:“其實……我隻是一個被美貌所累的平凡男子罷了。”

餘辜說這些的時候居然也很認真,氣氛也因為這句話異常尷尬起來。

“……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最掏心掏肺的讚賞麽?”楚小舟真誠的問道。

餘辜矜持的搖搖頭:“不知道!但我不介意你用這種方式讚賞我一下。我也好感受感受!”

“嘔……!”

楚小舟也不知道是因為木箱顛簸的緣故,還是真的被餘辜惡心到了,轉過身好一陣子幹嘔。

“妙極,妙極,這千言萬語的馬屁,化作一股穢氣噴薄吐來,大快人心,果然是最掏心掏肺的讚賞……不過,你不該對我這麽做的?”

“為什麽?”楚小舟擦淨。

“因為這樣做,隻會讓我更喜歡你。”餘辜盯著楚小舟的眼睛說。

這麽狹小的空間裏,被一個笑的這麽好看的男子緊緊盯著,又說著這麽曖昧的話語,楚小舟好不容易生起的厭惡之情一下子削減幹淨。

暗箱在甬道裏繼續前行,機關的牽引力越來越小,似乎快要到了盡頭。

一時兩人無話,靜靜地聽著機關的哢哢聲和暗箱與地麵的摩擦聲,兩人之間,隔著一盞葵花燈籠,閃爍著朦朧的熒光,楚小舟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餘辜,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看的側臉輪廓上蒙著一層淨亮的光暈,這時光影閃爍,餘辜似乎要抬起頭來,楚小舟連忙轉過頭去,假裝盯著自己的鞋子,心不在焉的找了一句話轉移注意力:“你剛才怎麽做到的?”

“做到什麽?”餘辜有些迷茫的接過話。

“像個鳥人一樣飄來飄去!”

“你是想問我怎麽會飛的嗎?”

餘辜突然問了楚小舟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有多重?”

“你問這個幹嘛?”

“事關飛起來的秘密!不得不問!”

“不足四鈞。”

“一鈞三十斤,四鈞也就是……你居然有一百二十斤?……嘖嘖嘖,怪不得!”餘辜表情誇張的咂舌,表情說不出有多嫌棄。

“我重怎麽了?那是我的事,要你管?”楚小舟有點心虛。

“你這麽重,當然不明白我怎麽飛起來的。我們幻術師,自小要練一門絕技,就是要學習油嘴滑舌,要多接觸貌美的女子,此謂輕浮之術,而且越輕浮越好!”

楚小舟信以為真,好奇道:“為什麽?”

餘辜壞笑道:“輕浮輕浮,輕了才能浮嘛!都像你這麽重,怎麽浮起來,想來也隻好練什麽鑽地功了。”

楚小舟覺出好像自己又要上當,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什麽重的人要練鑽地功?”

餘辜再次壞笑道:“你這麽重,摔一跤砸一個坑,練起鑽地功時,省得挖掘,多是方便啊!”

楚小舟怒火瞬間被點燃,第二拳終於出手,這一拳雖然未盡全力,但是已經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楚小舟清楚的看到這一拳重重擊到了餘辜麵部,然後她再踏足一步,轉腰借力,拳勢於枯竭處猛增,她要斷絕餘辜躲開的所有可能性,所以拳勢不減,所及之處摧拉枯朽,餘辜的身體被重重的擊到箱壁上,暗箱應勢碎裂開來,箱外一時光明大作,想是箱子已經出了黑暗的地下甬道,楚小舟一時無法適應強光,連忙用手遮住眉眼。這一刻,她突然為餘辜生出了一絲擔心,她有些後悔自己出手過重,但是很快的,她就因為有這種想法而後悔了。

因為她聽到了身後一陣爽朗的笑聲,能笑的這麽爽朗的,也隻有那個沒心沒肺的餘辜了。

她試著睜開眼,光線已經適應下來,她迅速觀察了下四周,發現眼前看到的,一樣比一樣詫異。

首先她發現明明被她一拳打飛的餘辜,變成了裝滿了幹草的麻袋,而真正的餘辜,正在她身後溫和的笑著,習慣性的摸著鼻子,當然,是完好無損的鼻子。

然後她觀察到這是一個特別大的地下空間,四周牆壁上鑲著通明的燈火,各種製式奇特的機關按鈕琳琅密布,即便是沒有什麽見識的楚小舟,也知道這些都是天楚帝國明令限止的違禁機關。

最讓她吃驚的是,操縱暗箱牽引機關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背著兔子布偶的彩衣少女,另一個沉默的立在遠處,楚小舟隻看了一眼他的身影,臉就騰的一下紅了起來。

他就是那個青衣江上那個好看到近乎妖孽的黑衣琴師步足惜。

此刻兩人也回頭吃驚的看著破箱而出的楚小舟,手頭的工作都停止了。

“骨頭哥,這是個什麽情況?”劈裏啪啦問餘辜時,叫的是餘辜的綽號“骨頭哥”,有人說這個綽號是因為他又瘦又高,像一截狗都不啃的爛骨頭。又有人說餘辜太硬氣,寧折不彎,像剛骨錚錚的骨頭。總之這個綽號的真實原因沒有人知道了,而知道這個綽號的人本身又很少,能有資格叫出口的更是少之又少。

偏偏劈裏啪啦和步足惜都有這個資格。

“你看是什麽情況,就是什麽情況嘍!”餘辜饒有興致的回答。

“木頭,你能看出來骨頭哥賣的什麽藥麽?”劈裏啪啦看向黑衣琴師。

步足惜點點頭,問餘辜道:“她難道就是楚小舟?”

餘辜也點點頭:“恐怕她就是楚小舟。”

劈裏啪啦臉色都變了:“哪個楚小舟?小竹村那個楚小舟?”

步足惜補充到:“就是鏡鑒司百年來第一次要招錄的女鏡捕——楚小舟。”

餘辜說:“你們說的楚小舟,還不是我想要的楚小舟。我想要的楚小舟,是那個出拳破千竹,神記世無雙的楚小舟。”

這句話兩人倒是沒有聽過,所以及時問了出來。

劈裏啪啦問:“出拳破千竹是指?”

餘辜解釋道:“她曾經醉酒後出過一拳,這一拳將蜀西的雪竹海砸出了一條百米長的小徑,共折毀雪竹一千。”

劈裏啪啦又問:“你說的破千竹那個楚小舟,難道真沒用任何機關,僅僅靠著純粹的人力?”

餘辜說道:“最後一代的偃師曾經說過一句話,人體自身才是第一次序的機關術。禁機令實行這麽多年以來,起到最大的作用,就是讓很多人不再盲目依賴機關術,重新重視激發人體的潛力。不得不說,楚小舟激發出來的潛力,很是驚人!”

步足惜接著問到:“那神記世無雙呢?”

餘辜對他解釋說:“據說這個姑娘,從小得了一種罕見的病,叫神記症,凡是經曆過的事,無論大事小事,每一個細節都會記得清清楚楚,永不再忘。”

步足惜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太好了,豈不是能幫我們很大的忙?”

劈裏啪啦說:“什麽事都不會遺忘,那不是能記得每一件開心的事,太好了!”

餘辜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不能遺忘的人,是很可悲的!”

步足惜和劈裏啪啦因為餘辜的話,居然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良久之後,他們認真的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了一絲同情。

三個人這樣你來我往的討論這麽久,完全沒顧及討論的對象就在他們旁邊。

楚小舟咳嗽了一下,舉手示意,說道:“諸位,你們說的那個楚小舟,難道是我?”

三個人同時點點頭。餘辜說道:“不是你還能是誰?”

楚小舟說:“可是我的拳連你都打不到!”

餘辜笑了:“這個你不必在意,世上能打到我的,本來就沒幾個!你已經很厲害了。”

楚小舟被自己嚇住了:“想不到,我居然是這麽厲害的人!”

餘辜說:“還有一件事你也想不到!”

楚小舟問:“什麽事?”

餘辜拿出一份名單,這份名單和鏡鑒司朱門首座朱老雀桌上的一模一樣。

楚小舟問:“這是什麽?”

餘辜說:“白骨衣你知道嗎?”

楚小舟臉色一變:“你終於肯承認你是白骨衣啦?”

“誰?我?我是白骨衣?……哈哈哈!你瘋啦?這麽亂猜我告你誹謗啊!”

餘辜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還趁機給了劈裏啪啦和步足惜一人一個打掩護的眼神。

兩個戰友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步足惜清了清嗓子,剛要說,劈裏啪啦搶先說道:“嫂子你好聰明啊,他就是白骨衣!”

餘辜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阻止劈裏啪啦道:“小朋友不要亂說話,來叔叔這裏吃糖……我就說這樣嚴肅的場合,必須要成熟穩重的人出馬,木頭,你來告訴她!”

步足惜再次清了清嗓子,不負眾望的說:“他不是白骨衣。”

餘辜鬆了一口氣。

步足惜又默默地把話說完:“……還有誰是呢?”

步足惜說完怕楚小舟不信,一抬手,身旁豎立的棺材啪的打開,露出白骨衣的那套白色銀甲戰衣。

餘辜有些哭笑不得,尷尬的問道:“如果我真的是白骨衣,你會怎麽樣?”

楚小舟立馬想到了什麽:“那你放心,就算你是白骨衣,我也不會抓你,我又打不過你……雖然鏡鑒司破格給了我當捕快的機會,但永遠別指望我抓你們這種極度危險的壞人,我來考試鏡捕,就是為了混個編製,到時候回我的小竹村,拿著鏡鑒司的威名大搖大擺作威作福,再不受人欺負,我偶爾還能欺負欺負別人,多爽,至於這些人民安全,國家大事千萬別連累我!”

餘辜搖搖頭,說:“你還是先看看這張名單吧,這是抓捕白骨衣的嫌疑令,沒人讓你去抓白骨衣,而是鏡鑒司懷疑,你就是白骨衣!”

楚小舟瞪大了雙眼:“什麽?我是白骨衣?”

餘辜說:“從名單上來看,你的嫌疑比我大的多。”

楚小舟根本不知道,從踏入哀郢城第一步開始,自己就上了鏡鑒司的嫌疑名單,這個以明察秋毫著稱的帝國特務機構,在得到白骨衣留給器武庫的信劄後,迅速篩選出了一份嫌疑人名單。

名單上隻有七個人,按照嫌疑程度來排,楚小舟居然排第一。

從某方麵看,她嫌疑都很小,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鄉巴佬,一個貌不驚人的村姑,一個胸無大誌一無是處的小百姓,怎麽可能跟名滿天下的白骨衣聯係上?

但從某方麵看,她的嫌疑又很大,騎著世所罕見的浮誇熊貓,扛著耀眼的葵花燈籠,好像生怕不引人矚目一樣,這完全合上了白骨衣愛炫耀的性格特征。

但朱老雀身為鏡鑒司主管情報的朱門首座,之所以懷疑楚小舟,並不是因為這些理由,而是因為他審看城門司的記錄時,看到了毫不起眼的一句話。

記錄上口音一目寫著:“操京音,與京人無異。”

要知道西蜀語與楚京語完全不是同一個語係,民間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蜀人說京話”的俗語。一個從小在西蜀雅安郡長大的姑娘,居然能夠說一口流利的京音,這事就透著蹊蹺了。

楚小舟不可置信的接過名單,仔細看了起來,果然抬頭寫著,白骨衣甲級嫌疑者,雅安郡楚小舟。

她接著往下一看,又是一愣,第二名的位置上明確寫著,白骨衣乙級嫌疑,快活王世子,餘辜。

楚小舟看著一臉無辜的餘辜,有些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