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浮空而行

百川自高山落下低湖,萬葉從枝頭落下大地。世間之物,莫不是此理。

所以當一個人沒了踩借的東西,自然會摔向地麵。

楚小舟雖然很想在餘辜身上出口惡氣,但是眼看餘辜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個人仰馬翻,倒也於心不忍。

田七兒的心思早已經不在場間了,他的目光越過了擁擠的人海,看向遠處的金勾欄,那裏是他誌在必得的舞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餘十三馬上就要出洋相了,然後他自此就算是金勾欄的藝人了。

但是這個名聲在外的幻術師,又怎麽會不給大家意外呢?

這個意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四根佛香先後折斷,餘辜卻根本沒有摔向地麵,剛剛還是一臉慌亂的表情,突然就收斂起來,露出孩子一般惡作劇的笑容。

眾目睽睽之下,他在空中展開了雙臂,雙腳輕輕垂下,非但沒有沾地,反而離地麵越來越高。

他的背後,落日餘暉,霞光萬千,他就這樣,如同神明般懸浮在半空之上。

楚小舟站在他的旁邊,長街臨照晚風,她和現場所有人一樣,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早聽說過幻術師們依仗著機關和身手,能表演出許多如夢如幻的戲法出來,但誰也沒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飛,即便是如今親眼看到,也覺得太過虛幻。

這時巍峨的城牆上燈火初升,牆頭的兵士們發出鏗鏘的換崗口令,平日裏熙熙攘攘的長街很難聽到這樣的聲響,民眾們聽到號子聲遠遠傳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因為這條街太安靜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不知道誰驚呼了一聲,浮在半空的餘辜又動了。

餘辜高高在上的看著身下目瞪口呆的千百民眾,雙手攤開,掌心朝向天空,然後他的身體就動了起來,他緩緩的,緩緩的飄過人海,人海自覺的分開兩邊,鋪展出一道寬闊的大路,路的盡頭就是金勾欄。

他每飄過一家店鋪,就會有一盞夜燈點亮,燈亮的越來越多,他身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等他飄到金勾欄的柵欄大門時,所有人已經擁簇著擠了過來。

他飄轉過身,抽出懷裏的葵花燈籠,薄夜輕暗,曬了一天日光的葵花燈籠,亮出了朦朦熒光,燈籠杆纖纖細長,他笑盈盈的用杆尾指點了人群中的楚小舟,然後朝她甩出了自己的白色大氅。

白色大氅剛離開他手,突然變成上百隻飛鴿,撲棱棱的亂做一團,四麵八方的飛開。等白鴿散盡,空中和地上居然憑空消失了兩個人。

楚小舟和餘辜就這麽不見了。

驚訝的民眾還沒緩過神,一盞明晃晃的大燈籠在倆人消失的同時,掛上了金勾欄的門柱,明亮的燈光成功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

這盞巨大的雪紙燈籠上用純銀鑲上了一輪明月。

銀月百戲團,正式開演。

已經靜默許久的勾欄長街,終於爆發了圍觀群眾們歇斯底裏的呐喊聲。僅剩的戲牌遭到了瘋狂搶購,甚至連月尾封箱演出的戲牌都提前預定完畢。

熱鬧的場麵之下,沒有人在意消失的兩人到底去了哪裏。

金勾欄附近的皮條胡同裏,三個朱衣身影剛落地,又來了三個朱衣身影。這六個身影都是鏡鑒司朱門派出來的鏡雀,據說但凡被鏡雀監控的人,連睡覺翻個身都會被他們記錄在冊。何況是三個鏡雀監控一個人,更是滴水不漏。

但是此刻,這六個鏡雀一碰頭,卻誰都不想第一個開口講話。

講什麽?難道講因為鴿子太多,擋著了視線?還是因為幻術太神奇,人就這麽給變沒了?

那個駝背的首座老人,是不可能采信如此無稽之談的。

就在六位鏡雀束手無策之時,一個朱衣鏡雀終於開口了。

“總算沒有到最糟的時候,我們至少知道兩個組監控的目標現在在一起。”

“知道在一起並沒什麽用,我們需要知道他倆去了哪裏?”一組的鏡雀問。

“好,我們都冷靜下,試想一下,一個人即便輕功再好,也是不可能這麽懸浮起來,對不對?”

其他鏡雀點頭。

“幻術不管看起來多真實,但它一定是假的,對不對?”

其他鏡雀又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不應該去想他如何做到的,我們要想,他做到後,能去哪裏?”

“時間這麽短,兩個人肯定沒走遠,必定就在附近。”一個鏡雀分析。

“你的意思是?”一組的鏡雀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們誰知道這附近的地下,有什麽通道之類的沒?”

二組的鏡雀跺了跺地麵:“你意思是他們躲在下麵!”

“一個人,是不可能真的飛起來的,既然不是在上邊,那肯定是在下邊。”一組的鏡雀解釋道:

一組的另一個鏡雀突然想到:“這勾欄長街下邊,有一條排泄雨水用的地下甬道。”

“肯定是在那裏,事不宜遲,此時是戌時,務必盡快找到雀眼,否則子時一到,白骨衣得了手,我們再做什麽就遲了。”一個像是首領的鏡雀快速的判斷形勢,下了命令,然後舉起拳來,分散五指,輕喝鏡鑒司的口令:“綻!”

鏡雀們四麵八分的散開,像一朵隱秘的蓮花,盛開在暗夜的角落裏。

楚小舟睜開眼,卻什麽也看不清,四周是一片蒙蒙的黑暗。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當浮在半空的餘辜用燈籠指向她之後,她隻來得及看到餘辜扔出大氅變成無數白鴿,然後她腳下突然一空,跌入了地下無盡的黑暗裏,幸好身下鋪滿了裝著幹草的麻袋,她不至於跌重,她四周摸了摸,發現這裏好像是一個木箱子,箱子外似乎有一條甬道,有機關正在牽動著箱子快速前行,發出卡吱吱的聲響。

不明情況的楚小舟第一時間想呼救,剛張開嘴,砰的一聲,又一個人從上麵掉落進來,一根閃著熒光的事物滾到她的麵前,她連忙撿起,果然是自己的葵花燈籠,就著燈光湊近一看,剛剛掉落的人,除了餘辜還會有誰?

“是你?”楚小舟有些意外。

“喲,這麽巧?”餘辜裝出誇張的意外表情,臉上卻是藏不住的笑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你有沒有想過還有更巧合的!”楚小舟強忍怒火,硬生生擠出了幾絲帶著怒火的笑意。

“呃?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下輪到餘辜好奇了。

砰的一聲,猝不及防的一拳重重的擊打在餘辜鼻子上,楚小舟收回拳頭,憤恨的說:“你看巧不巧,這一拳剛好被你鼻子給擋住了。”

“你出拳速度很快!”

“我一向都很快!”

“可惜你還是錯了!”

“我哪裏錯了?”

“好端端的鼻子,怎麽會擋著你拳頭?”餘辜認真說道。

楚小舟仔細一看,餘辜正歪著頭朝她笑,抬起的食指習慣性的橫在鼻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子當然是完好無損的,甚至還泛出了好看的光澤。

“你一直在這?”

“好像是的。”

“我出的拳並不慢?”

“我也說過了,你的拳的確很快。”

“可是我沒打到你的鼻子。”

“你很喜歡打別人鼻子麽?”

“我隻喜歡打討厭的人的鼻子。”

“看來你不是很喜歡我!”

“以前是不喜歡,現在是惡心!”

“那怎麽能行呢?你可以討厭任何人,但唯獨不能討厭我!”餘辜的話裏有些痞氣。

“為什麽不行?”

“因為我不討厭你啊,我不但不討厭你,我還有點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那我豈不是吃虧了?”餘辜的話越來越放肆,但是表情卻越來越認真。

“你到底想怎麽樣?”楚小舟對餘辜的惡感再次升級:“先是偷了我的燈籠,現在差點摔死我!你是不是就想害我?”

“我看我改姓吳算了。”餘辜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為什麽?”

“因為你說的這兩件事,我都無辜得緊。”餘辜說的理直氣壯。

“你這人真好笑,你敢說你沒做過這些事?”楚小舟聲音裏滿含怒氣。

“事的確是這麽個事,但理不是這麽個理……這燈籠雖然是你的,但也是我打賭贏回來的,你願賭你也總要服輸吧!”餘辜饒有興趣的給楚小舟講道理:“至於你為什麽摔下來,那是因為你偏巧站在暗格上邊,那個地方,本來就不是給你準備的!”

“好,算我倒黴,但是你也不用太得意,我看你也不是餘辜,更不是什麽吳辜,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