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本楚狂人

天楚帝國還沒有在這片大陸崛起的時候,隻是南周國上百個分封諸郡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小郡國,叫北楚郡。

作為宗主國的南周,千百年的和平景象和對機關器械的嚴重依賴,消磨腐蝕了南周臣民們的勇氣和勤奮,他們歌舞升平不思進取,安於現狀貪圖享樂,再加上周殤王姬無為昏庸懦弱,膽小如鼠,國家發生的任何事端均以懷柔為先,姬氏先祖打下的大好江山,被他一再的割地分封,天下版圖逐漸分崩離析。與此同時,南周軍隊內部貪腐成風,軍隊建製名存實亡,南周發達的科技和經濟,與積弱不堪的軍力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一個帝國的覆滅,總是會在同一個時期伴隨著太多無法解釋的巧合,史書記載中喜歡將這種現象稱為氣數已盡。

以上種種,也許正在耗盡這個衰老帝國的氣數,但並不能從根本上覆滅它,真正讓天下摧枯拉朽的,是那個不起眼的楚野郡郡主的一個不起眼的庶子。

這個庶子真正的名字早已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中秘不可聞,後世史書記載中,一直喚他作楚狂人。

楚狂人絕對是一個狂人,他居然狂到要以一人之力傾覆千萬廣廈;居然狂到要仗著一柄霸刀,踏枯骨成為天下之主。

而他成功了。

他之所以被後世稱為楚狂人,是因為他不僅狂,而且狂的有資本。

他自小被俘於極北之地的戎馬金帳,成為人人都可**踐踏的馬奴,十八歲率三十馬奴造反逃回北楚,一夜血洗郡王府順利奪權,此後十年,他親率由馬奴整編的三千楚騎,逐一擊敗南周百郡。

他並沒有停下腳步,又率領整編的七萬聯軍南征了足足三年,和南周國大小戰役四十餘場均無敗績,終於在風暮原一役中全殲南周國二十萬雲機軍。從此南周歸降,天下易主。

就在大勢所趨,民心既定的時候,任誰也沒想到,楚狂人居然將天下山河拱手交給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楚天闊,彼時楚天闊的袖袍裏,早藏著一把刺殺他的匕首,忽然聽到這個消息,愣在大殿之上,渾然不覺青銅匕首掉在青玉磚上的巨大響聲。

“我永不會承認你這樣的廢物是我的胞弟,就像你永不願承認我是你的兄長……楚天闊,這真是個可笑的名字,你和你爹一樣,一輩子隻會窩在北楚這塊小地方苟活,以為全世界就這麽大,你們從來沒看過我曾看過的一切,所以根本不知道這天地原本有多麽廣闊。”

楚狂人用自己的刀挑起地上的匕首,繼續說道:“……殺人的匕首,你最好能拿穩些,如果你還想殺死我,隨時來殺好了。……除了這匕首,我還要把這天下也給你,如果你想做皇帝,盡管去做好了。”

楚天闊不敢再接匕首,噗通一聲跪下:“我隻求痛快一死!”

楚狂人輕蔑的看著這個心機深沉的弟弟,知道他這一跪,不是真的求死,隻是想讓自己把話說死。

“廢物,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隻會為了戰爭活著嗎?你看中的皇權富貴,在我眼裏就是一坨屎!”

楚狂人仰天長笑,那柄巨大的霸刀被他高高舉起:“我以天下蒼生起誓,自此一生,刀指極北,不滅戎馬,誓不南歸。”

楚天闊聽了這句話,將頭埋的更低了一些,暗自裏卻是鬆了一口氣,

“鐺”的一聲,楚狂人反手將匕首釘入楚天闊額前的青玉石板上,淡然說了一句讓楚天闊此後十幾年都寢食難安的話。

“好好活著,早日成為能夠和我戰上一場的人,我不想我的楚騎再歸來時,還發現你像如今這般……太過好殺!”

是日,楚狂人以三千楚騎為先鋒,領軍十萬揮師北上,以鐵拓天河為界,厲兵秣馬安營紮寨,和戎馬金帳軍開始了曠年累月的戰鬥。

此去萬事休空,一下子獲得天下的楚天闊卻活得無比謹小慎微,他一直以攝政王自居,萬萬不敢稱帝,他怕他的任何出格舉動會一路傳到北境前線,惹怒楚狂人。

就這麽顫顫巍巍活了十餘年後,他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野心和眼前皇座的**,於天楚十一年登基稱帝,史稱楚幽帝。

楚幽帝自登基以來,曾七次修繕哀郢皇城的城牆。

城牆的每一次修繕都竭盡所能的加高加固,第七次修繕時,城牆的高度已非人力所能及,楚幽帝為了再次加高城牆,不惜啟用到器武庫裏繳收的機關雲梯,據說驗收當天,城牆足足高達十七仞,完全不遜於昭和宮裏的雲垂塔和鏡鑒司的束高閣。

楚幽帝喜歡在繁重的朝務之後,踱步到未央殿前遼闊的黑岩廣場散心,他時而看看喧囂繁榮的皇城,時而看看高聳入雲的城牆,他往往會看上很久,看得有些出神。

隨行的侍從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看到他露出難得的放鬆笑容。

沒有人知道,他修那麽高的牆,隻為防一個人,一個狂人。

那麽多年過去了,真的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的兩鬢都已經開始斑白;久到他再不是當年的文弱少年,他朝堂一怒便可信手抹掉一個諸侯國郡的存在;久到他無論走在哪裏都會萬民朝拜天下敬仰;

他明明不需要怕了,他已經是這天下最至高無上的人了。

可是他心裏十分清楚,那一天那個人高高舉起的那一刀,其實一直懸在他怯懦的頭頂之上,從來不曾移開。

楚幽帝朝著北方冷眼看去,他的眼神毫無波瀾,隻有經年的疲憊。

“最好,就死在那裏吧!……你為戰爭而活,那就也為了戰爭死去吧!”

他並不知道的是,隨著宿命中的兩個人即將踏進這座城池,天上的星辰已然移位,天下的命輪再次轉動,無數人的命運將在那一刻卷裹在一起。

而那把高懸的刀,也將因此而動。

這兩個人中,最先到達城門口的是楚小舟。

經曆過青衣江的風波,楚小舟決定棄了水路,改走山路,她要沿秦川綿延千裏的山嶺一路東行。

上了岸後,路途總算是多了幾分平靜,雖然也遇上了幾撥兒山賊,還住進了一家黑店,但跟青衣江發生的事情相比,都讓她覺得這些所謂的險惡場麵,像過家家一樣孩子氣。

幸好她不趕時間,取的道路又是山間小徑,路邊風景峻美多變,幾乎十步一景,所以她一路走馬觀花,倒也快活。

她的坐騎更是懶散,大熊貓肉包子作為小竹村的模範村民,它一天要睡過去十二次,醒的時候,不是大快朵頤的啃食山嶺間新發的各種野竹,就是攆趕路過的野物,凡是比自己小上很多的走獸,它都仗著蠻力追趕,然後撕咬為食,凡是看上去稍微強壯點的牛馬虎豹,它都當做完全沒有看到,目不斜視一臉認真地趕路。

其實熊貓並不像人們常見的那樣,是種隻吃竹子的溫和寵物,它不但吃肉,而且在上古時期還被稱作食鐵獸,咬合能力和消化能力驚人,甚至傳說天洛年間西南邊陲的戰爭都是用熊貓衝鋒,披荊斬棘所向披靡,若全速跑起來,一個時辰足足可以跑下兩百裏,日行千裏倒也是名副其實。

可惜衝著肉包子渾身散發的懶散勁頭,每天能走出了四十裏,都算給足了楚小舟麵子。

楚小舟心裏盤算了一下,穿過這綿延不絕的秦川山嶺到哀郢皇城,滿打滿算二十天就夠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於是接下來的路對肉包子的蠻橫更加的縱容。

就這麽走走停停,居然十五天便出了山走上官道,又走了兩日,道上的行人愈發多了起來,聽談話之間也像是京都口音了。

楚小舟知道,這就算進入京都地界了。

這天晚上她和肉包子借宿在一片白楊林子,第二天清晨蒙蒙亮的時候,楚小舟剛走出林子,就看到遙遠地平線上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城池,就如此突兀的毫不遮掩的映入眼簾。

高聳入雲的城牆將初升的朝陽擋住,萬千道光線從城池後方散射出來,巨大的城牆影子遠遠的就鋪陳下來,淹沒了官道,楚小舟在城牆的陰影下走了很久很久,才終於到了西城門。

站在城牆下,楚小舟要把脖子仰到了盡頭,才能勉強看到城牆的全貌。暖紅的陽光從城牆的箭樓處和垛口處漏下來幾束,楚小舟驚歎著,卻怎麽也合不上嘴巴。

“這牆也太高了吧?……這皇帝佬肯定做了很多虧心事,防賊惦記呢!”

楚小舟自信的總結道,說完自己愣了一下,又自嘲道:“有的人防賊惦記,有的人卻惦記著賊!”

說完後自己倒是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