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雖是背影,齊遠亮不會認錯,是苗好。
在閉合幾下眼睛後,他更加確定,尤其是從背後看去那向前走的熟悉動作,肯定是苗好。
齊遠亮沒有上前叫住妻子。
因為苗好身邊還有另一個人,一個男子。
苗好身上披著一件棉坎肩,在這個季節過於厚重了,顯然是作為一個病患身體虛弱,要竭力避免著涼。齊遠亮不記得她有那樣一件衣服,也不認識在她身邊小心攙扶的男子。
齊遠亮暗暗尾隨到院外,看到苗好坐上那個男子的轎車,駛離了醫院。
齊遠亮多年不去醫院,沒想到一去就碰到這一幕。他返回醫療大廳,走向剛才苗好和男子走出的方向。門廊的牌子上標明“婦產科”。他故作不經意地詢問服務台的護士,剛出去的那個女士看什麽病。
護士笑道,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關心別人的事情,我們不能隨便把人家的事情告訴閑人。可護士接下來又說,婦產科呀,不是生孩子,就是流產呀。
這一天齊遠亮沒有跟朋友混太久,吃完飯就回家了。苗好已經躺在**,說今天有點兒不舒服。
齊遠亮叮囑一句注意身體,接下來平靜地問:“今天你去醫院了?”
齊遠亮的話一出口,苗好就知道,不用再抵賴隱瞞了。她想要起身,被他製止:“不要亂動,注意休息。”
苗好說:“我意外懷孕,今天去醫院做了無痛人流。”
“意外懷孕!”齊遠高盡量保持平靜,聲音裏蘊積著難以壓抑的怒火。
“是,我怕你擔心,怕你不同意,所以就……“
“所以就請別人陪你去了,對嗎?”
苗好說:“朋友是陪我去辦事情,本來小史可以陪,但這種手術沒有男人不方便。但……但懷上的是你的,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齊遠亮本來顧忌苗好的身體,此時再也忍不住了:“苗好,你給我聽著,我什麽時候說你有問題,懷疑過你。我是說,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一下,這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事情,那孩子有我一份,你憑什麽就自己決定了,還瞞著我。你……你還把我當你老公嗎?”
苗好側過臉龐:“我沒想一直瞞下去,想以後找機會再告訴你。”
“以後!如果不是我看到了,以後你永遠也不會告訴我。”齊遠亮繼續克製著,但已經難以完全平靜了。
苗好說:“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孩子,其實,我也不是不想要,可現在……”
齊遠亮站起身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到外麵去轉一下。”
齊遠亮在綿長的道路上走著,兩旁的景物沿著他的身體紛紛倒退,這個時候,他對任何景物都視而不見了。他走著,像穿行在巨大的虛空中。走著走著,一個以前從未有過的、有些可怕的念頭萌生了。
他不願意麵對那個念頭,他希望趕走那個念頭,他希望那個念頭不要跑到他的麵前來。他希望那個念頭一直模糊著,不要清晰起來。
但是,它準確地跑到他麵前來,清晰起來,無法逃避。
直到他返回家中,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他被那個想法完全占據了。
齊遠亮對苗好說:“我們離婚吧。”
苗好怔了一下,刹那間眼淚快掉下來:“你……你終於說出來了。”
對齊遠亮來講,說出來這句話來,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時刻,意味著以前的生活被徹底否定了。他怎麽能否定以前那麽多美好呢。但是,另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理性聲音告訴他,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以前的一切已經過去了。
苗好掩麵而泣:“能不能不離呢?”
齊遠亮的痛苦不次於苗好,但他覺得,除了分開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他沉默著,有時采取最近常用的方法,把苗好一個人扔在家裏,出門去街道上走路,一直走到很晚,甚至徹夜不歸。
兩人明白,這算是一場冷戰了,在沒有結果前,不會結束了。
苗好是不願意失去這個家的,齊遠亮又何嚐願意,但一切已經不可逆了,隻是時間,隻是無可避免的僵持階段。
終於有一天,苗好黯然地說:“好吧,我同意離婚,簽字。”
齊遠亮搬到另一個住所,麵對幾乎家徒四壁的空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婚姻結束了,沒有孩子,在財產分割上兩人都不計較,這些都減少了糾紛,卻減少不了劇變後的硬傷。過去已經結束了,現在怎麽辦,將來怎樣開始呢?他陷入了成人之後最深的迷茫。
工作和事業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齊遠亮想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以此逃避個人生活上的窘境。
但當他趕往辦公室,也就是工作這個領域裏時,他發現,最近的一些疙瘩疙瘩已經不知不覺變大了,變成一堵高牆,冰冷地橫亙在了他的麵前。
剛到辦公室,同事就告訴他,領導有事情找他。
齊遠亮略感意外,新領導汪寧很久都對他采取不管不問的態度了,找他會有什麽事情呢?他在同事的眼光和腔調裏,看出一種怪味道。
他有些別扭地敲門,硬著頭皮走進汪寧的辦公室……
這一次,汪寧的態度大不相同,和藹地招呼,還親手為他倒了杯水,又籲寒問暖了一番。終於談到正題,汪寧的第一句話,在齊遠亮聽去,猶如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