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遠亮本來有個不錯的婚姻。
不錯的婚姻算不算幸福的家庭，要看如何界定。齊遠亮夫婦一直沒要孩子，還不大符合傳統觀念中幸福家庭的模式。 當然這是外界看法，對於年輕的齊遠亮和苗好夫婦，暫不要孩子是兩人共同的決定，趁著年輕，該抓緊時間在事業上多下點兒功夫。齊遠亮年紀輕輕就成了單位裏的中層領導，苗好也很快成為青年學術帶頭人。盡管忙到回家打個照麵都困難，小夫妻也算感情融洽，日子溫馨。
那個時候，苗好說：“就是隻有咱們兩個人，不是也很好嗎？”齊遠亮看著美麗的妻子，點頭道：“如果你行，我也沒問題了。” 那個時候，一切都不是問題。齊遠亮覺得，這個婚姻像是一場永遠持續的熱戀。
但熱戀總是難以永遠持續下去。
不知不覺，好多年過去了了，當初沉醉的愛戀有些淡了，一見麵彼此就眼前一亮的感覺也消失了。一切稀鬆平常起來。在稀鬆平常中，有了對一些小事情的不同意見，有了磕磕碰碰。一些原本不被當作問題的問題，漸漸在齊遠亮心中被放大起來。比如苗好有個習慣，就是齊遠亮在家時不帶鑰匙，帶了鑰匙也摁門鈴讓齊遠亮先開門，如果齊遠亮動作慢了，就會撒嬌式的埋怨。但是， 齊遠亮如果出外沒帶鑰匙，就會被苗好埋怨說是“豬腦子，連鑰匙都記不住。”
在年輕時代，這樣的所謂不平等不是問題。齊遠亮說，讓我每一次都像一個守護家園的男人一樣，為你開門吧，至於我自己，要扛起這個家，拿鑰匙開門是一種象征。
然而多年後，不知哪一天起，這件小事漸漸成了齊遠亮心裏的陰影。有一天，當苗好回到家裏，再次埋怨齊遠亮開門慢了時，他突然爆發了：“開門，開門，永遠都要為你開門，你要欺負我一輩子嗎，我會有受不了的一天，你就不怕嗎！”
苗好很疲勞，正要癱坐在沙發上，一瞬間站住了，看著他，笑道：“這點兒事，原來有這麽嚴重呀，看來，你真是受夠了。”
齊遠亮更加怒從心起，強抑著怒火，由於起身過猛，帶倒了椅子。
那一天，兩人大吵一架，是婚後第一次吵成那個樣子。 吵過之後，兩人平靜下來。
齊遠亮抱歉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怎麽會發這麽大的火。”
苗好說：“可能這就是正常夫妻的樣子吧，早晚會這樣的，咱們都多少年了，終於也成了這個樣子。”
齊遠亮有些心痛自責。晚上，他拉著苗好的手，一邊安慰妻子，一邊反思自己。想來想去，他覺得，自己的火氣可能跟單位裏的事情有關。
齊遠亮本是少年得誌，年紀輕輕就受提拔，雖然一直是副職，但在眾人眼中，是早晚會擔任正職的實力派。他也覺得順風順水，一度迎來個人職業生涯的黃金期。
但最近環境突然變了，原來欣賞提拔他的老領導毫無預警地接到一紙調令，被調走了。新來的領導一上任就跟他不夠默契，或者幹脆就是不對盤。齊遠亮在工作上疙疙瘩瘩起來，一次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原來老領導在的時候，一直就是這樣辦吧。”
新領導名叫汪寧，不明顯地冷笑了一下，說：“看來，更希望配合老領導的工作呀。我這個新領導，在你眼裏總是見外的。”
看著汪寧難看的臉色，齊遠亮知道，自己嚴重失言了。
自此，他作為副職，不再被委托分管一些重要工作了。單位裏從一致看好他，會變成了人人都不看好他。一些原本跟他來往多的人，也都紛紛疏離，冷淡了。
在單位受挫可能隻是最近情緒不好的原因之一。齊遠亮想，結婚多年，一成不變的節奏持續下去，感情沒問題也總有倦怠的感覺，這樣的一成不變該變一下了。
怎麽變一下呢？
有一天，齊遠亮對苗好說：“老婆，咱們要個孩子吧。”
苗好有些意外，生硬地笑了一下：“怎麽想起這一出來了。”
“苗好，咱們的生活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增加一點兒新的內容？”
苗好說：“當初你不是說，隻要咱們倆在一起，有沒有孩子，都會一樣幸福嗎。”
“當初，那是當初，”齊遠亮不由地提高聲音，這是最近常見的一種情形，兩人本來正常說話，說著說著嗓門就大了起來，進入快要吵架、蓄勢待發的模式。
苗好說：“行行行，不想跟你吵架。隻問一句，是不是覺得咱們關係和感情不行了，需要靠生孩子來挽救。”
苗好這麽直接，倒把齊遠亮問得愣住了。他失神了片刻，有點兒怯生生地說：“生一個孩子，會不會好些呢……”
苗好看著齊遠亮，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這個時候，在齊遠亮眼裏，她也像個陌生人了。
苗好說：“我不反對咱們要個孩子，但能不能再緩幾年。”
苗好的理由是，現在她的事業到了最關鍵的階段，這個時候，條件不允許她做生育的打算。
苗好說到這個份上，如果齊遠亮繼續講一些什麽事業永遠幹不完之類，就又成了賭氣吵架。他隻得不再多言了。
但齊遠亮難以在心裏將此事放下。苗好年齡不小了，馬上生孩子都算是高齡產婦，要再過多久呢。
他又找機會跟苗好提了幾次，每一次，苗好都是一樣的托辭。
齊遠亮還是火了：“我知道你的工作，是涉密性質，我也不多問，但不就是網絡科技嗎。這樣的研究再重要，不至於停都不能停，生孩子的空間都沒有吧。”
苗好不回應，陷入沉默。這沉默對齊遠亮構成了更嚴厲的挑戰。他覺得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厚重的事物，豎在他和苗好之間，讓兩人的關係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帶著痛苦和疑慮，齊遠亮惶惑地度過了一段時日。原本他除了工作之外就願意跟苗好泡在一起，或者一個人在家當宅男，不大參與一些朋友的社交飯局之類。那段日子裏，像是為了逃避和忘掉家庭生活的不快，他的社交多了起來。一次，他跟醫院裏的一個朋友有約，臨下班前一個人在醫療大廳裏等候。
他突然看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