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汪寧說：“有話直說了，要跟你商量一下，根據單位和部門的需要，你的工作要重新調整安排一下，你要從現在的崗位調離了，新的崗位，是資料室。”

齊遠亮的腦袋“嗡”的一下，覺得整個世界被顛倒了。

他本來是核心部門從事重點業務，還是個中層領導。他雖是副職，但做實質帶隊工作已經很長時間了。最近有一些關係沒理順的情形，但他從沒想過，要不再從事現在的業務了。

在這個單位裏人人皆知，資料室是一個沒什麽事情的地方，私下被稱作養老院。目前，隻有幾個臨近退休的人在其中擔任閑職。更早的時候，是一些犯有重大過失的同事，像發配一樣被調到資料室，成為無所事事的閑人。

齊遠亮馬上就明白，他已經由一個中層骨幹，變成一個閑職人員。這當然是人事鬥爭激烈化的結果，他沒想到會激烈到這個程度。

但又有什麽想不到的呢。既然領導跟他不對盤，當然要剝奪他的權力，換成自己人了。至於他的能力和才華，他的個人抱負，隻是這一場博奕中必要的犧牲。甚至這個犧牲隻是他個人的，人家都不覺得算什麽犧牲。給他一個閑職，還有口飯吃，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在結束婚姻之後，齊遠亮被迫結束了原有的事業。

回到住所，麵對空****的房間，齊遠亮覺得，現在不僅房間裏是空的，自己的兩手也是空的，整個身軀，從內到外都是空的。

也許，他還可以重新改變，但改變還有什麽意義嗎。他已經年屆四十了，生計沒問題，又沒有孩子，也沒有老婆了，去為誰打拚呢。

齊遠亮發現，比事業挫折、生計艱難和婚姻失敗更可怕的，是空虛，是沒有目的，這讓他喘不過氣來。

當然，他也不會再去找一個妻子，重組一個家庭了，跟苗好都會走到這個地步，又有什麽人值得再去冒一次險，再進行一次生活在一起的嚐試呢。

在記憶深處，有一個值得的人，但那是許多年前一個人，而且根本不是一個事實，隻是一個夢。他是個成年人，不會再做不切實際的夢了，再說那個人也早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那真的隻是一個遙遠的夢了，就算他明知道，那個人現在還跟他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

那麽，如果不是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僅僅是一時的**，是不是就更簡單，就不會有後遺症呢。

齊遠亮早裝上了微信，是為了跟人聯係方便，不怎麽看朋友圈裏的內容。離婚後，他的習慣改變，不僅看朋友圈，還打開了“附近的人”功能。

在“附近的人”裏，他加上一個陌生人。

幾番聊天，陌生的年輕女子便問他，願不願意見麵。齊遠亮說約著吃個飯吧，陌生女子直接說，那麽費勁幹嘛，直接吧，你訂個酒店吧，我要求高，五星級的。

一切發生了，齊遠亮有了以前從未有過的經曆——一夜情。

以前，他也看過日本的黃色小電影，也跟旁人一起謔笑過黃段子，但從未有過真正的越軌之舉。跟苗好在一起生活後，他對別的女人沒了興趣。現在，他是有興趣了嗎，還是在麻木中接受了另一種生活方式。

僅僅是麻木嗎？不，這裏有真實可感的刺激。

刺激發生了，就不會隻有一次。

齊遠亮劃動著手機，體驗到移動互聯時代的奇妙、瘋狂和顛覆，結識一個陌生人直至發展為床伴的成本如此之低，過程如此簡單，關係開始和結束的速度如此之快。 在短時間裏，他享有了單純屬於肉體的快樂，那快樂能暫時地淹沒掉他，他希望一次次被淹沒。

但在每一次結束後，不，等不到完全結束，他就馬上重回到所有的無望裏。

是空虛，是無邊無際，是讓他灰暗到極點的空虛。

他甚至會馬上厭惡身旁的軀體，不管對方有多麽美貌的容顏，多麽性感的身材。他得強忍著無味和煩躁，堅持應付到雙方分手，從此，他就再也不會和這個發生過肌膚之親的人有任何聯係了。他要找一個新的。

齊遠亮沒想到，離婚後竟然有如此豐富的兩**，他已經不能忍受跟同一個人約會兩次以上了。

男人是都一樣嗎？

他完全成了一個墮落的人嗎？

有時候，就在女伴還在身邊並未離去時。齊遠亮會猛然想起苗好來，他的鼻子會酸楚起來，他想，在那些曾經美好的時刻裏，他完全不用想到墮落不墮落的問題。

還有一些時候，他會想到另一個人，另一個身影，與另一些更早的、更退到回憶深處的日子相聯在一起。那個身影，代表著他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時代，代表他很久以前美麗而有些微微疼痛的記憶。

那是個十六歲的身影。

在這個時候，他不僅會有鼻腔裏的酸楚，胸膛上還會有撕裂般的疼痛。他是怎麽從一個無瑕的少年，變成一個還算正派的男人，再變成今天這樣一個放縱的人。他還有臉去麵對那個十六歲的身影嗎？

不，那個人早已經不是十六歲了，那個十六歲的人不存在了。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一切都消逝了。

在刺激、歡悅、空虛、自責的循環中，齊遠亮繼續劃動著手機。他已經成了個一夜情的老手，一個在肉體放縱裏翱翔的人。“約炮”這個過去被當作笑談的不雅詞語， 現在成了他重要的生活內容。他也知道，微信這類社交軟件被稱為“約炮神器”。他用“附近的人”功能約到陌生女子，又用“搖一搖”功能結識了更遙遠的陌生女子，他甚至坐飛機去了一個南方小城，隻為跟一個用手機軟件結識的女子共度一晚，第二天就又飛回原地。

除了微信外，還有沒有別的社交軟件呢，有沒有更好玩的呢。

有沒有更讓人有機會墮落的那種呢。

當然有，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