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齊遠亮醒悟道，那房間不是沒有牆壁，牆壁是玻璃的。在那間中央值班室裏，醫護人員需要隨時看到周圍的環境。
三個人站著談話，分別是院長、齊遠亮的主治醫生和千千（周醫生）。
齊遠亮站在走廊的拐角的背光處，他沒有偷聽的意圖，但病房樓裏太安靜，幾個談話的人也沒有刻意壓低說話聲，並不忌諱談話內容。
周醫生說：“今天純屬意外。”
院長有些嚴厲：“咱們這裏不允許這種意外，如果那不是一隻掃帚，是一隻有硬度的棍子，如果真砸在腦袋上，後果……”
原來他們在談論齊遠亮遭遇的襲擊。
周醫生低下了頭：“最近，五號病人情況穩定，根據病情適當讓他自由活動，沒想到……”
齊遠亮的主治醫生緩頰道：“情況偶然，周醫生也沒有什麽醫療疏失，再說也沒有釀成什麽嚴重後果……”
院長歎氣道：“有後果就晚了。”
周醫生和主治醫生都不作聲了。
院長像終於越過一個山坡，告一段落：“好，總算沒出問題。更重要的事情，你們要順利交接。”
主治醫生說：“這個可以放心，新來的病人齊遠亮，病情穩定，隻有單一症狀，行為跟正常人沒什麽兩樣，可控性強，周醫生應該沒什麽壓力。”
齊遠亮聽出端倪，原來自己剛一進院，就要被換醫生了，移交的對像，竟然是千千。
周醫生（千千）站起身來：“我現在主管四個病人，再加一個才五個，仍然算院裏負擔較輕的，請您放心。”
周醫生來查房前，齊遠亮早已返回了病房，安靜地坐在了椅子上。
周醫生麵無表情，坐在他對麵，手裏的碳素筆寫寫劃劃：“從今天起，我負責你，你是齊先生吧。”
“是。”
“知道因為什麽病進來的嗎？”
“了解，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周醫生把文件夾合上，笑了一下：“你還真清楚，挺不像病人的。”
“醫生說，我的病隻是單一症狀。”
“哪個醫生說的，現在我是你的醫生。”周醫生擰動眉頭，嚴厲起來。
“是，請醫生多多關照。”齊遠亮說。
周醫生又叮囑幾句，要離開了，齊遠亮看著她拉門的背影，有些失落。
不料，周醫生沒有馬上拉門時，重新轉過身來，衝著齊遠亮笑了一下，露出上半排潔白的牙齒。
在這一笑之間，齊遠亮知道，她現在就是千千了。
齊遠亮輕喚了一聲：“千千。”
千千用食指放在嘴唇上，發出“噓”聲，示意他低聲。她自己卻近身來，拉住齊遠亮的手，作出親昵的舉動：“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
齊遠亮像觸電般地縮回了手，後退幾步。
千千稍怔一下，訕笑道：“看不出來呀，正常人的時候，動物似的。得了病，就成了正人君子了。”
在約控上找到“溫文”後，齊遠亮變了。當然，他以前也不是一個**的人。那一番混亂生活像是一個荒唐的插曲，在遇到“溫文”之後，他像回到了過去的純情年代，他期許和享有了更美好的感情，他不會再是那個樣子了。
但是，“溫文”已經被證明是不存在的，是他的症狀。
還有一個人，是那個在關鍵時刻把他從泥淖裏拉上來，帶他來這裏治病的人，他跟她有過夫妻之情。
但是，苗好盡管在幫助他，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他對她沒有道德義務。
那麽，他又在刻意自律些什麽呢？
千千看著她呆呆的樣子，笑道：“看上去，一副曾經滄海的樣子呀。”
齊遠亮跟她說不清，但有一個明擺著的道理可以抓住：“這裏是醫院呀，我是病人，你是醫生，怎麽能……”
千千笑道：“你怕我利用醫生職權強奸你呀，你可真是個冰清玉潔，潔身自好的病人呀。”
齊遠亮被她說得發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樣……對我的病情會不會有影響呀。”
“你怎麽知道，我這樣不是在給你治病，”千千說著，將手臂環繞在齊遠亮的脖子上，“我是醫生，我說了算。”
齊遠亮的心被擾得很亂，他不想再像過去那樣隨便了，可千千的樣子和氣息引起他莫名的眷戀。他不自覺地迎合著千千，將她攬在懷中。
空氣中清晰地響起“嘀嗒”一聲。
齊遠亮猛然被驚醒一般，本能地尋找手機。
這是特殊的鈴聲，他許久沒聽到了，這是約控的聲音。
是“溫文”，刹那間，齊遠亮覺得身體內外都像被一束光照亮了。
但這束光馬上消失了，齊遠亮反應過來，這是一束虛假的光。這是他的症狀，他的幻覺。沒有“溫文”，沒有約控，沒有那段美好。現在他是一個病人，在這裏是來治病的，手機是關機的，不能收到信息。
沒有“嘀嗒”聲，那是幻覺。
但是，千千卻像聽到那個聲音。
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掏出了手機，察看著，一邊推開門走了出去。在門口，衝他莞爾一笑。
她去看什麽呢？
難道她也是約控的用戶，收到了信息。難道那個鈴聲是她的手機發出的。
這當然是胡思亂想，不可能，她是醫生，約控是自己這個病人幻想出來的，那個“嘀嗒”隻有他能聽到，是隻存在於他的世界裏的聲音。
齊遠亮拉開床頭櫃，取出手機，確定是關機狀態。
如果鈴聲響過，那也是千千的手機，當然，那更不可能。
醫院裏的大部分的病人都不能使用手機，由醫生代為保管，其實就是沒收。齊遠亮是少數症狀單一穩定，可以保留手機的病人，不過關機、開機時需要得到醫生的同意和監控。
此刻他要違規一次了。他打開了手機。
他沒有找到約控App，也就沒有任何以前約控信息存留下來，沒有在軟件商店搜到約控這個軟件。他沒有找到“溫文”的電話號碼，隻在溫文處號碼上稍稍停留，他撥打“溫文”的號碼，仍是空號。
世界上沒有現在仍然十六歲溫文。
他的症狀消失了，他現在處於正常狀態，正常了，也就回不去了，剛才的“嘀嗒”聲隻是病情的小小反複。
他得趕緊關機，放回櫃子，因為千千——也就是周醫生馬上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