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齊遠亮本想目送著苗好離去,卻沒有。在苗好帶他辦好手續,入住醫院後,他就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起來,由著苗好離開。這有點兒像少不更事的小孩,卻符合現在的身份——精神病人。
病人就病人吧,齊遠亮自暴自棄地想著,反而不再焦慮了。
之前,苗好安慰他:“單位裏放心,幫你辦了病休,你們領導爽快地批了。”
“領導當然爽快,一個資料室無足輕重的人,有沒有都不重要”,齊遠亮說,“又得了精神病。”
“沒有”,苗好說,“按心髒病辦的,精神病影響不好,康複了,還要回去上班。”
“可能,我再也不會上班了。”
齊遠亮沒有看著苗好離開,卻聽著她走了,想象著她走到了醫院外麵的街道上,乘車離去,如在眼前。
這是一個最熟悉的人了,不僅和他共有那麽久的生活,也牢牢占據過他的心靈。在真正的危機到來時,能拉他一把的,也隻有她。
睜開眼,齊遠亮意外地發現,這個精神病院的景致很美。一排海棠樹立在路邊,牆角落葉梅叢生,還有一朵朵的一串紅昂頭遍布,院中小徑曲折,一道蜿蜒的溪水發出潺潺的聲響,一個古典風味的亭子立在小徑和溪水的半道上。
育英中學的校園,還有每次跟“溫文”分手的小巷附近,也是一樣美的,跟這裏很像。
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幻覺,他何時是健康人,何時是病人。
“溫文”消失了,其實是根本沒有存在過。溫文還在,但物是人非,已經隔了一層。在此之前,是那些紛亂快疾的男女關係, 那些一夜情,那些有肉體沒精神的交往……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要什麽,尤其他現在是個病人。
但是,一個曾經約會的人怎麽會出現這裏,就在眼前。這是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女網友。
“千千!”齊遠亮不知不覺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叫了一聲。
是千千,在他那段生活混亂期裏,她是許多個網友中的一個。但她是不同的,不止有過一次關係,還玩過接近死亡的**遊戲。那時,她從打扮和風格,是火辣野性的。
千千回過身來,向長椅這個方向張望。齊遠亮確認,是千千,雖然打扮跟當時不同。那時候是火辣野性的,現在是端莊沉穩的,身穿白大褂,應該是一位醫護人員。
他想起來當時跟她在一起時,他一反從不過多詢問網友情況的習慣,好奇地問她做什麽工作,千千有些浮浪的笑道:“我呀,專門修理你這樣的精神病。”
原來那是一句實話。
齊遠亮隨即反應到自己的不妥,在這個場合喊出“千千”這個網名,時間不妥,場合不妥。好在他的聲音不算特別大,周圍也沒有距離太近的人。
千千倒是毫不回避,走上前來。
“這位先生,你剛才說什麽。” 她沒有見到了熟人的反應,隻有一種對陌生人和病人和嚴厲。
齊遠亮低聲說:“千千,是我。”
年輕的女醫生不為所動:“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是在跟我說話,請稱呼我周醫生。”
“好吧”,齊遠亮低下了頭,“周醫生,請多關照。”
周醫生說:“你應該是新來的病人吧,您的主治醫生是不是到樓裏去了,讓你一個人在這兒休息。”
“我不屬於狂躁型,有自製力,沒有危險性,可以在院裏自由活動。”
“呀,看不出來,你還挺懂自己的病,完全不像病人呀。”
周醫生說著,下意識地向額後輕輕甩動了一下頭發,在在這個動作裏,齊遠亮更加確定,周醫生就是千千。
周醫生從齊遠亮坐著的長椅旁經過,走出幾步後,停了下來,轉身衝齊遠亮擠擠眼睛。
這樣,齊遠亮心下明了,她已經無聲地承認了。
那段混亂的日子過去了,齊遠亮甚至懷疑,在那段日子裏,自己的精神已經失常了。他不願意回想當時的情形,也不願意見到當時的任何一個網友,但是,這個千千好像有些不同,尤其是現在,他看到她原來是一個醫生,印證了當初她在他眼裏的特別。
再見到她,該說些什麽呢,他不知道。關係和角色現在不同了,醫生和病人間的界限要維護,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在悵然中,世界仍是空空****,安靜得像沒有了時間。
但安靜突然被打破了。
一隻棍棒從側後方伸過來,狠狠向齊遠亮砸來。齊遠亮吃了一驚,本能地偏頭躲閃,棍子狠狠砸在椅背上,發出“咣”的一聲。
齊遠亮趕緊站起來,閃在一邊,看清了“凶手”,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拿著一根掃帚。
未及齊遠亮說話,那人一把將掃帚扔在一旁,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沒打中,沒打中,不好玩兒。”
齊遠亮摸摸後腦,心有餘悸:“你為什麽要打我。”
那人站起來,半哭半唱:“當然要打你了,你是一隻吸血鬼,我要打死吸血鬼,打死吸血鬼……”唱著唱著,他又抄起掃帚,向齊遠亮發起了攻擊。
齊遠亮躲閃著其實毫無威脅的攻擊,這算是他對精神病院、精神病人有了直觀的認識。 接著他想到,像這個揮舞掃帚的人一樣,自己也是“瘋子”,不禁又苦笑了一下。
數名醫護人員趕來,其中包括齊遠亮的主治醫生,包括千千。齊遠亮平靜地看著他們將那個病人帶走,平靜地接受著主治醫生安撫。隨後離開這個美侖美奐的院落,返回房間。
主治醫生沒有在外鎖上房門,他屬於“安全”的病人,可以相對自由的行動,剛才受到的攻擊純屬意外。
穿過走廊,兩旁排列的病房房門緊閉,悄無聲息。齊遠亮知道這是表麵的。每個房間裏,都住著一個脫離了常軌的靈魂。
終於有一個房間比其他都大,而且沒有牆壁。其中站著三個人,都是他剛剛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