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按照對方所說,就是在2017年的現在,同樣的青城,同樣的育英中學,同樣一個高一三班,又有一個同樣名叫溫文的女孩子。

他倒要看看,這個玩笑會開到哪一步。

“溫文”沒有停下來,更活躍了。

“問了我這麽多,我都如實回答,那麽,我可以更多了解您,也問問您嗎,這樣才公平呀。”

“問吧,我也歡迎查戶口。”

“我不會查戶口,隻希望對我感興趣的網友,或者說朋友,能多了解一些。我很少上網也很少跟人聊天,所以要珍惜每一個投緣的人。”

“投緣”二字讓齊遠亮微微有些心動,但不至於動搖他的判斷。

“我的年齡,該跟你父親差不多吧,你怎麽會有興趣。”

“你不嫌我小,我更不應該嫌你老。交朋友,應該沒有年齡歧視,你說對嗎?”

齊遠亮不知還有什麽更好的回應,隻好簡單地一個字“對”。

“您這個人有點兒怪,問我的事情有些沒頭沒腦,但是這種怪挺有意思的,我喜歡跟有意思的人做朋友,尤其是您這個年齡……”

“我這個年齡的怎麽了?”

“你這個年齡裏,有意思的人不多哈,珍惜動物。”

對方在這句話,掛上了一個頑皮的表情。

齊遠亮不由地暗暗欽佩著,分不清欽佩的是這個“溫文”,還是約控這個軟件。

不管真假 ,不管幕後是什麽,就把這場遊戲繼續下去吧。

“您應該是成年人了吧,具體年齡方便說嗎,不方便就算了。”

“三十九歲,”齊遠亮願意無條件地拿出誠實。

“哇,成熟大叔呀。”

“隻是年齡大罷了,成熟不敢說,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孩子呢。”

“嗬,更覺得您有意思了。”

“再有意思也沒用了,不比你,青春無敵。”

“我猜,您是個大學教授,對嗎?”

齊遠亮有過短暫的高校任教經曆,難道這履曆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被對方隔著網絡嗅到了?

“我曾經做過大學老師,現在不做了。”

“我還沒猜錯呀,直覺您就算不是教授,也是個社會精英呀。那麽,現在做什麽。”

齊遠亮的心頭湧上一股傾訴的願望,傾訴一番最近跌入低穀的情緒。到了打字的對話框裏,隻變成了簡單的幾個字。

“現在……現在是資料保管員。”

“資料保管員?”

“是。”

又是短短的沉默,像在消化著他的答話。但沉默很快結束了。

“資料保管員很酷呀,這個崗位一定很重要,才需要您這樣的精英去擔任。我猜,您不管在什麽崗位上,無論順境逆境,都是一個很酷的大叔,都會很有光彩。”

明知對方有刻意的體貼,更有可能是個假中學生,齊遠亮仍有油然而生的好感。但是,對方如果真是個中學生,作為一個中年人,可以對她有這樣一種好感嗎?

這個問題已經成了一句廢話,不正是他自己,在填寫“最愛”的年齡時,寫上了“十六歲”嗎?

“下麵要問您一點兒像查戶口的問題了?”

“剛才不已經查了嗎?”

“啊,沒覺得,剛才隻是最基本的了解。”

“開玩笑,請講。”

“那麽,您是在北京了,資料上有顯示。我想問,您是在北京出生長大的嗎,還是在別的地方,在哪個城市,還有,您在哪個中學畢業。”

齊遠亮劃動手指,打算直接回答實情了,這樣,一個更大的話題就很快會展開了:他現在北京,他來自青城市,母校是育英中學,跟她一模一樣。

但是,且慢。

齊遠亮在瞬間遲疑了一下,這一遲疑,決定就變了。一個老男人本能的狡猾顯露出來。

“我是在北京,但不出生在北京,在一個小城市。”

“多小呀,有青城小嗎?對了,您知道青城嗎?”

“知道,很熟悉很可愛的一座城市。”

“啊,還以為北京人沒人知道青城呢。”

“怎麽會呢。”

“呀,對了,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您究竟出生在哪個城市呢。”

齊遠亮不能這個時間點上說出來,但也不想說假的。

“能有所保留嗎,今天先不說這個。”

“叔叔,這樣很不公平呀,你問什麽,人家都毫無隱瞞地回答了的。”

“是,確實有點兒不公平,允許老年人賴皮一下,有所保留吧。”

“嗬嗬,老年人肯定算不上呀,正當壯年呀。”

“謝謝鼓勵,在青春無敵的美少女麵前,我當然得算老了。”

“您怎麽知道我美呀,沒準我是醜八怪呢。”

“美,一定是美的……”齊遠亮眼前浮現出溫文的樣子,在那個空氣充滿了樹葉香味的年代裏,那是他心中最明媚也最無望的一種風景。

“現在真是2017年。”

“越來越覺得你是個萌大叔了,不是2017年,是哪一年呢?”

“是的,2017年,很普通的一年,認識了很不普通的你。”齊遠亮心有所動,打出的字卻隻是常見的客套。

“不客氣呀。我要忙一下去了,回頭聊。”

“好,功課要緊,你先去吧。”

“不,不是功課,我參加了壘球訓練班,要去訓練了。”

壘球!

齊遠亮再次被擊中記憶的死角。

像任何一個年代一樣,體育也是多年前的校園裏的最愛,常見的項目是籃排足乒乓球羽毛球,但棒球和壘球是大家都陌生的。

育英中學的棒壘球不是體育老師推廣的,而是一位很奇葩的數學老師。在當時的高一,男生有數人跟著數學老師打棒球,女生一共隻有兩個,其中一人是溫文。

大數據真能如此厲害嗎,編造出每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