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齊遠亮多少年沒有回到那個四線小城了,父母也早就都離開了那裏,到國外跟哥哥一起去生活了。那裏已經沒有了親人,但生命的印跡是永遠不能抹煞的。
尤其是育英中學,如果沒有進入這樣一所母校,他可能沒機會考入一流名校,擁有後來的一切。
在育英中學,還有更重要的,不足為外人道的記憶,那是青春的秘密痕跡。
是的,僅是痕跡,根本算不上發生過的事實,隻存在於內心,卻刻骨銘心。
在那個時候,在青城市,在育英中學,在高一,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叫溫文。還有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叫齊遠亮。
那個在旗杆之下,在操場的泥土之上回頭的樣子,是他珍藏在心裏的影片,卻不是她唯一被珍藏的樣子。雖然當年交集不多,話都沒說過兩句,她的樣子,圍繞她的場景,猶如經過數碼修複過的電影,在他後半生的頭腦電影院裏時時放映。
現在,一個網友聲稱名叫溫文,聲稱十六歲,還聲稱在青城市、育英中學。
這是一個巧合,還是一個玩笑,一個圈套。
就算這個軟件有神通的高科技,掌握大數據之類的超級人肉搜尋技術,哪怕能搜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找到十六歲的溫文。十六歲的溫文已經不存在了。
對方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個真實的人,是一個虛擬的角色,是一個程序,或者幹脆就是軟件客服人員假扮的角色,和他開這個天大的玩笑。
但是,對方又怎麽知道青城市,怎麽知道育英中學呢?
齊遠亮冷靜回想,應該是在填寫資料時,就將這些個人資訊都暴露了。
盡管沒有留下身份證號碼這樣絕對精確的個人信息,齊遠亮在注冊時也還是留下少資料,還留下了真實姓名。也許大數據強大到如此地步,根據那些資料就能找到他的中學,找到他中學裏的某個女孩,加上他填寫的“最愛”的姓名、年齡等,完成了這樣的定位搜索。這樣的技術手段固然神奇,但還不是完全超出理解範圍的。
齊遠亮疑惑朝向另一個方向,一個已經放棄的方向。
假如當時真地填上了林誌玲,或者其他什麽匪夷所思的人,比如瞎填亂寫,曆史上的西施貂蟬楊貴妃之類,會是什麽結果呢,會有什麽更離奇的人冒出來,跟你做什麽樣更離奇的交流?
約控這個軟件確實有嚴謹的進入程序,“約會最愛”的功能隻能使用一次,用在一個對象身上。想有另一番體驗,不知道再用另一個身份試試行不行?雖有疑問,這不是齊遠亮眼前即刻的打算。
這個“溫文”可以斷定是假冒的,現在,是繼續玩下去,還是當作一個已經看破的圈套,不奉陪了呢?
齊遠亮有了決定,但未及有動作,又被對方搶了先。
“您是忙了嗎,這麽久不說話,那不打擾了。”
“不,沒有忙,在想一些問題。”
“哈,您果然是一個大人,愛思考。”
“隻有大人愛思考嗎,中學生想的問題,應該更多吧,未來不確定呀。”
“說的也是,但我想得不多,對未來想太多也沒用,還是要看現在,眼前的事情。”
“你真的叫溫文。”
“您真有意思,剛才不是問過了嗎,我用的是真名。”
“你十六歲,在青城市育英中學,高一?”
“好吧,如果您要重新查一遍戶口,我配合好了,三個回答:Yes、Yes、Yes。”
“你究竟認不認識我,齊遠亮。”
對方的輸入節奏慢了下來,停頓了一下,回應顯示出來。
“現在這樣,算不算認識呢?”
“在你的同學中,有沒有一個叫齊遠亮的男生。”
“什麽,不可能吧,您就是齊遠亮,您不早都畢業好多年了嗎,不可能還是中學生吧。”
“甭管是不是我,你的同學裏,有沒一個叫齊遠亮的。”
又是短暫的沉默。在這沉默裏,齊遠亮在記憶裏勾勒出溫文定神凝思的美麗麵孔。他得保持清醒,正在用手機聊天的“溫文”是虛擬的,是玩笑,是圈套。
但“溫文”回應卻不似虛擬。
“我們學校很大,同學有好多,我不知道有沒有叫齊遠亮的呀。”
“你們高一,有沒有叫齊遠亮的。”
“讓我想想。”
“這個還需要想嗎?”
“是要想呀,您不知道,我們高一六個班,每班四十人呢。”
齊遠亮的胸口被心髒擂木般的撞擊,怦怦作響。這個格局確實跟當年一模一樣。
“那你在高一幾班?”
“真像查戶口,不過,我也沒有什麽隱瞞的。我是五班。”
高一五班,溫文!
當年,在齊遠亮所在三班教室旁邊,靠著操場一端,就是五班的教室,門前小小院落裏,栽種著兩棵矮小的榆錢樹。有時候,她就站在教室門口與榆錢樹之間的地方。
“你是在五班,那你跟三班的同學熟嗎。”
“熟呀,三班離我們隻隔一個教室。”
“在三班裏,有沒有一個叫齊遠亮的男生。”
“您是說三班嗎, 沒有,應該沒有,三班的男生我大都認識,沒有叫齊遠亮的。”
總算沒有分身,出現了不一致,這樣,這個大謊言有了漏洞。
還有一個根本不一致地方。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雖然看上去像一句廢話。
“你記得今年是哪一年嗎?”
“你這個人太有意思了,開玩笑吧。”
“一個嚴肅的問題,需要你的答案。”
“好吧,既然查戶口都讓您查了,開玩笑也奉陪了,現在是2017年,對不對,請叔叔指正,嗬嗬嗬……”
齊遠亮有些微微失落,對方沒有另外編造一個時空,這是個仍在正常邏輯裏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