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約控真地給他找到一個“溫文”，這不足為奇，填寫“溫文”個姓名，軟件就會照此查找，而且這隻是個網絡昵稱，有誰使用真實姓名作為網絡ＩＤ的昵稱呢。
再看頭像圖片。
這個“溫文”所用的頭像不是照片，而是一張類似卡通人物的素描畫。
在社交媒體上，不少人會選用自己的照片作為頭像，期望別人一眼認出自己，是對自我形象有信心的一種體現。也有不少人不用自己的照片，用各類圖像，人、景、物、漫畫等等什麽都有，用什麽做頭像體現了ＩＤ主人的各種心理動機、價值觀等。齊遠亮是在社交媒體上衝浪的老手了，對此有一些心得。
這個“溫文”所用的頭像雖是素描，卻逼真清晰地勾勒出一個人的形象。一張清秀甜美的臉龐，整齊修剪的短發垂在額頭，是清爽的學生頭。鼻翼畫得尤其逼真，像是在微微地呼吸，鼻翼和左臉頰之間，有一點淡淡的痣，淡到隻有特別有心的人才能注意到。
齊遠亮的眼淚幾乎噴湧而出。這個頭像還真像溫文，是她十六歲的樣子。雖然十六歲的溫文現在不可能存在了。
如果這是一種戲弄，這個戲弄不能不說是高段位的，技術和智力方麵有些神奇。
屏幕又出現了提示語，這次是小而雋永的字——
“己為你找到最愛，請關注並溝通，祝你幸運、幸福。”
齊遠亮迅速點擊關注這個叫“溫文”的ＩＤ，等待對方通過。這是他在約控軟件平台上關注的第一個人，他想，應該也是唯一一個了。
點擊關注後，齊遠亮在“打個招呼”的空白框裏留言：“溫文，真是你嗎？”
在以前的社交軟件中，加上一個人等待對方通過，有時是瞬間，有時要好久，有時一直沒有回音，也就是對方拒絕了。現在，是齊遠亮最不缺乏耐心的一次等待。
僅僅經過了不到一分種，對方就通過了。
“叮當”一聲，手機界麵落下了繽紛的鮮花，當然是各式鮮花的圖形，並顯示了又一條紅色提示語——“祝賀你與最愛建立聯係。”字幕閃動後，進入了一個典型的聊天界麵，這也是齊遠亮所不陌生的。
這個聊天界麵上隻有兩個人，一個溫文，一個是齊遠亮。
這時候齊遠亮才反應過來，原來在約控裏，他沒有像在微信、陌陌等其他軟件上注冊ＩＤ時那樣，起一個有網絡特點的昵稱，而是直接用了“齊遠亮”這個本名，雖然約控並不要求使用真實姓名。
溫文是個昵稱呢，還是本名。
齊遠亮正要主動發起對話，對方先打了招呼。
“你好，認識你很高興。”
這是“溫文”跟他講的第一句話，例行辭令。齊遠亮的呼吸已變得不均勻，身體的記憶被喚醒，劃字的手指有些顫抖。
“不僅僅是認識，對我來講，是一次久別重逢。”
“重逢，是什麽意思呀。”
對方寫下的“呀”字，雖是文字，齊遠亮卻像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女孩誇張而純真的的嗓音。那時候，她常會大睜著眼睛，輕輕地“呀”一聲。
齊遠亮繼續劃動輸入，但在聊天內容上不再克製，寫字時，他有著半感性半玩笑的複雜心情。
“多少年前咱們就熟識了，你就算不記得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對方沒有馬上回應，像是在沉默中消化、琢磨齊遠亮的話。
時間沒有流淌多久，對方的沉默終止，回應再次發來。
“嗬嗬。”
“嗬嗬”又是網絡聊天中常見的兩個字，含義複雜，要根據聊天時的上下語境來體味意思。很多時候，是無話可說一種應付。
但“溫文”似乎不是無話可說，因為她有緊接著的其他內容。
“您說得對。”
說得對，是什麽意思，齊遠亮有些意外。
“為什麽我說得對。”
“昨天剛剛看到一句很有道理很美的話。”
對方的輸入速度很快，確實像個年少的女孩，不待齊遠亮回應，“很有道理很美的話”就在聊天界麵上躍現了——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盡管常常在社交媒體上混跡，齊遠亮覺得這是一次很少有的愉快聊天，雖然對方不可能是當年的那個女孩，也談不上是什麽“最愛”。
“你真的叫溫文。”
“是，溫文，我的名字。”
“網名還是真實姓名？”
“真實姓名呀。我很少上網的，沒有專門的網名，畢竟功課很重。”
“功課？”
“是呀，我是學生。”
這個人叫“溫文”，是學生，那麽，她更不可能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溫文了，那個溫文跟自己同齡，也年屆四十了。但是，他的心跳為什麽變得這麽快。
“芳齡？”
“十六歲。”
齊遠亮一時不知輸入什麽內容，時間又一次空白地流淌，這一次，沉默由他造成。
這個沉默有太多內容了。
還是對方打破沉默。
“您是不是覺得，我還沒成年，玩手機用社交軟件，不好呢？”
“不”，齊遠亮果斷回應，“沒有任何不好。你上高中？”
“是的，高一。隻要您不嫌我小，就好了。”
“我叫齊遠亮，你認識我嗎。”
“嗬嗬嗬嗬”，對方這次多輸入了幾個“嗬”字，“認識呀，剛才不是說了嗎，咱們是久別重逢。”
“可以了解你更具體一點兒嗎，哪個城市，哪所中學。如果你要保密不願意講，沒關係。”
“有什麽不願意呢，我的姓名是真實的，我也不會隱瞞其他真實情況。”
對方輸入城市、學校，齊遠亮“謔”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手機滑落在地上。
“青城市，育英中學。”
是眼花看錯了嗎？
目光重新清晰，定睛再看，沒錯，就是青城市，就是育英中學。
在現在這個一線大城市裏，齊遠亮上大學、成家、立業，度過了超出他生命一半的歲月，但就算再過幾十年，也不能改變和忘記他的起點。
那正是青城，正是育英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