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彼時，距離鄴城千裏之外的草原上，疏敕王帳中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乃是可汗為明夜楓所設的接風宴，亦是對他在周國所作表以嘉賞。
周國內政因此不穩，是他最想看到的，而他的兒子阿納壞，就像是草原上正努力成長的狼族王嗣，明夜楓便是最得力最勇敢的助手，狼族的未來一片光明！
宴席持續到夜半才散場，從可汗帳離開的明夜楓臉色微紅，他今晚喝了不少，步伐微微踉蹌。
還沒走出幾步，卻聽到後麵傳來年輕男子陰鬱不屑的聲音。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鄴城幹了什麽。”阿納壞從後麵繞走到他前麵，一改營帳內的態度，嗤鼻道，“我隻是不想讓父汗不高興才不揭穿你，別再讓我抓住你的小辮子，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明夜楓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帶著醜奴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路上一陣馬嘶，明夜楓回頭，看到了騎馬前來的高逸，這個年輕驍勇的國相之子滿臉的驕傲孤高：“原來萬騎將軍已經回來複命了。”
明夜楓笑道：“千統將軍出現在可汗帳前，想必不是來賀我的。”
高逸冷哼：“明夜楓，你如此自大妄為，就不怕鋒芒太露，招致嫉妒，引來殺身之禍？”
“有勇者居高位，乃狼族傳統，明夜楓自問不是無能之輩，有人妒忌天經地義。”明夜楓笑得無謂。
“你剛贏了阿納壞的汗血寶馬，阿納壞就叫我父親來跟他喝酒。”高逸伏身看他，仿佛是要將此人看透，“你說，他們想做什麽？”
明夜楓故作不懂，四下看了看，笑道：“怎麽，千統將軍也要請本將軍喝酒？”
高逸收回了目光，冷笑：“兩強對峙，高逸對結果甚是期待。”
明夜楓搖搖頭，狀若喝醉了的樣子，擺擺手進了自己的營帳：“不是來請本將軍喝酒的，那就先告辭了。”
進了營帳後，明夜楓坐下來，眼底哪裏還有半分醉態，“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有。”醜奴猶豫了下，拍了拍手，一個異域美人走入了營帳。
明夜楓饒有興致的打量她：“美人？”
醜奴識趣離開，營帳內很快響起了伴著銅鈴的歌聲，營帳外，高逸聽到從裏麵傳出的聲音後，冷哼了聲不屑離開。
營帳內，異域美女舞到明夜楓身邊，明夜楓解開她的腰帶，美女旋身除下外套，腰間正別著一卷羊皮卷。
明夜楓抽出羊皮卷，將羊皮卷在火焰上烘烤，羊皮卷上出現狼族文字。
“他不來了？”
異域美人跪在地上：“草原上連日出現蟲害，主人正率部眾與之抗擊。”
明夜楓卻突然扼住了美人的咽喉，雙目冷銳，“你告訴他，想搪塞我，他還嫩了點。”
美人一隻手覆上明夜楓的手背，將他的手溫柔握在掌中：“主人約將軍一個月後在千陵泊相見，自有妙計奉上。”
明夜楓冷哼，揮手讓她退下。
醜奴擔憂：“千陵泊是他們的核心腹地，又靠近櫟城與周國接壤，將軍親自前往，太危險了。”
“與疏敕相比，白澤更重要，我非拿下不可，至於周國……讓人盯緊百裏家。”
醜奴欲言又止，最終道：“是。”
明夜楓握著酒杯，緩緩摩拭著杯沿，目光落在營帳窗戶上，又似看向了遠方，眼前浮現了個人的模樣。
百裏鴻熠……
夜幕沉下後，靜過了半宿，很快天就亮了。
鎮北侯府內，百裏鴻爍站在百裏鴻熠的房門外，敲了半天也沒給開。
“我不舒服，就不出來送你了，萬一傳染給你可不好，你注意安全。”
百裏鴻爍一聽那濃重鼻音更擔心了，“昨晚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病得這麽嚴重，要不我請大夫來給你看看。”
“又不是什麽大病，我哪有這麽嬌弱，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別因為我耽誤出發的時間。”
“不行，我一定要進來看看，不然我不放心！”百裏鴻爍堅持的很，說什麽都不肯走。
百裏鴻熠看著收拾好的包袱發愁的很，勸不走啊，於是她拎起包袱趕緊翻身到榻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悶聲道：“那你進來吧。”
百裏鴻爍推開門，看到她將自己裹成這樣，更不放心了：“我看看……”
“哎，你別過來了，此去櫟城路途遙遠，萬一真的傳染給了你，病倒了怎麽辦？”百裏鴻熠阻止他，“我沒事的。”
百裏鴻爍依言沒有靠近，站在了門邊看她，腳下輕蹭著地麵：“這次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你要乖一些。”
百裏鴻熠噗嗤笑出了聲：“我是你兄長呢，你叫誰乖，你乖一些還差不多，別闖禍。”
見她還有力氣開玩笑，百裏鴻爍放心了些，強調道：“你就比我大了兩歲。”
“早你兩個時辰都是兄長，快出發吧，誤了時辰可是會受罰的，百裏家的三公子第一次去戍邊就被人揪了話柄可不好。”
百裏鴻爍微動了下嘴角：“你等我回來啊，要是想我了，就寫信給我。”
百裏鴻熠從被窩中伸出手來揮了揮：“知道了，你快出發罷。”
終於送走了百裏鴻爍，等了會兒後，確認屋外沒有動靜，百裏鴻熠拿起包袱快速離開屋子，從侯府的後門溜了出去。
城門口，要去櫟城的士兵已經整裝完畢，百裏鴻熠扮成了小兵混在了隊尾，隔著幾百米的距離，望見隊伍前麵的百裏鴻爍，騎在馬上英姿颯爽，頗有將帥之風。
百裏鴻熠輕笑，跟著隊伍走出城門，順利離開了鄴城。
士兵行軍，過幾十裏就要歇息，從鄴城到櫟城一路山高坡險，還得經過幾處涉水之地，行軍的速度就更慢了。
百裏鴻熠跟在隊伍中，聽前邊有人說近日氣溫驟降，路麵結冰會影響行軍速度，抬頭看四周圍，許多士兵已經麵露了難色。這些人都是新兵，第一次長途跋涉的行軍，若要再遇寒凍天，隻怕是會水土不服。
鴻爍第一次帶兵出去，可別病倒一片。
心中想著，一道視線朝她這裏望過來，百裏鴻熠看過去，對上了百裏鴻爍探究的目光，她忙避到了高個士兵的身後遮擋臉孔。
前方，正聽稟報進程的穆齊見統領一直在看後方，疑惑地叫了一聲：“統領？”
百裏鴻爍收回視線：“不必擔心，櫟城現在有賀遙守著，我們行軍，不急這一時，也好讓那些新兵適應過來。”
正好隊伍行進到了一處地勢平坦依山傍水的地界，百裏鴻爍下令紮營。
隊伍後端，聽到前方下令，眾人紛紛散開忙碌，百裏鴻熠也趁機躲開了百裏鴻爍的視線，走到一旁去幫忙。
這時她身邊一個歲數不大的年輕士兵多看了她兩眼，遞給她一個紅薯：“看你都站不穩了，是不是餓了？我這有吃的，來點吧。”
百裏鴻熠愣了下，雙手接過：“謝謝。”
侯正則撓了撓頭嘿嘿笑著：“客氣什麽。”剛說完卻突然看到了騎馬過來的年輕統領，瞬間肅然起敬。
“唉，是統領。”侯正則伸手暗暗拽了下百裏鴻熠，示意她看統領。
百裏鴻熠趁機將紅薯丟到了地上，蹲下身子撿起來時，快速抓了兩把泥抹在了自己臉上：“我，我撿東西。”
說話間，百裏鴻熠站起來，用髒兮兮的臉對上了打量她的百裏鴻爍，故意捏著嗓子。“統領好！”
一張土兮兮的臉孔，那雙眼讓人無比熟悉，偏她還裝了一副呆樣子，百裏鴻爍眼角微抽，忍住了笑意，從百裏鴻熠身上掃過後，大步離開，到後方檢查士兵的安頓情況。
百裏鴻熠鬆了一口氣，這會兒要是被認出來，肯定不讓她跟，說不準還會跟大哥告狀回鄴城去。
半個時辰後，營地內已是另外一番風景。百裏鴻熠抱了一捆草走向拴馬的地方，穆齊走了過來：“哎你，去那邊抬木頭。”
百裏鴻熠一愣：“可剛剛士兵長叫我喂馬。”
穆齊橫眉：“聽我的還是聽士兵長的？”
“……”百裏鴻熠無語，放下牧草準備去抬木頭，卻見穆齊又道，“你把牧草扔這兒，是想讓我幫你喂馬不成？先去喂馬，再抬木頭！”
“你剛剛……”百裏鴻熠頓住，這是存心找茬？
百裏鴻熠沒作聲，抱起牧草往喂馬的地方走去，過了會兒回到抬木頭的地方時，看著如山的木堆有些傻眼。
穆齊還是很凶，在旁叨念她做事慢、沒力氣，又說她這樣拖拖拉拉的，營地連明天都駐紮不起來，總之她做什麽都是錯的。
直到侯正則過來幫她。
百裏鴻熠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謝了啊。”
侯正則笑著搖頭：“第一次出遠門吧，沒事，多搬幾次就習慣了，我來替你，你去打水吧，桶就那麽大，比這個容易些。”
百裏鴻熠點點頭，拎了木桶往河邊走去，經過主營帳時，抬頭看向百裏鴻爍所在的位置。
感覺到視線的百裏鴻爍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後，很快避開去，百裏鴻熠早就看到穆齊跟他一塊，一想就明白了，頓時哼了聲：“好樣的，百裏鴻爍。”
被穆齊來回指揮做事折騰了好一會兒，入夜，百裏鴻熠抱著武器在營帳外守夜，正迷迷糊糊打著盹，突然一隻手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