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漸亮,鄴城的街道繁忙一片,趕早集的百姓在城門口進出,早市內飄滿了食香。

河邊支起的茶攤上,人們正在說起昨天鎮北侯府的成親盛況,讚歎鎮北侯與侯夫人郎才女貌,又說到了狼族人前來道賀,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此時的鎮北侯府門外,馬車離開去往皇宮的方向,太陽升起後,侯府內一片安靜,恍若昨夜什麽都沒發生過。

內院中,敞開的窗戶內有風徐徐送入,床榻上,被子被卷曲,呈現了個包子狀,枕邊露出幾縷黑色的秀發。

被子內傳來輕唔聲,露出一角,被窗外的光亮逼的睜不開眼,隨後翻了個身,整個人包裹進了被子內,繼續酣睡。

過了會兒後,屋外走廊裏傳來腳步聲。

“鴻熠,起床了。”

微風吹了下床幃,**的人毫無反應。

屋外的敲門聲並沒有停止,咚咚咚的拍打著門,鍥而不舍喊著起床。

被子下的人終於動了下,但也隻是動了下而已,露出了腦袋後,用手翻過枕頭後,將自己罩住,不為所動。

“砰”一聲,隨著門被粗暴推開,少年聒噪的聲音持續:“鴻熠,還不起?”

好煩,百裏鴻熠皺眉,仍舊不睬他,心想著隻要他對自己沒法子等會兒就走了。可誰知,身後的人耐性十足,直接走過來,動手拉開了被子。

百裏鴻熠縮了縮身子,不肯轉身,朝被子被拉走的那一側鑽去,就像個蟲兒一樣,鑽進去後抱住,繼續睡。

百裏鴻爍看到她這樣,氣笑了:“真了不起。”說罷,雙手拿住被子後用力掀起來,往角落裏一甩。

一雙手捏住了百裏鴻熠的肩膀,直接把她從**拉了起來,百裏鴻熠怒了,睜開眼瞪著他:“煩死人了!”

後者咧嘴一笑:“起床了。”可很快他臉上的笑意僵住了,百裏鴻熠飛快的爬進了角落裏的被子,誓要將這賴床進行到底。

“啪”一聲,百裏鴻熠的腳被他拉住,後麵傳來百裏鴻爍得意的聲音,“我今兒還不信了,非讓你起來不可!”

百裏鴻熠不服輸,繼續往角落裏爬去,百裏鴻爍幹脆用力拉了她,把她拉下了塌。

“百裏鴻爍你煩人不煩人,我睡得好好的。”百裏鴻熠轉過身,對著他就是拳打腳踢,氣得不行,“你沒事做是不是?大清早來我這裏找麻煩!”

“大清早,你自己看看外邊。”百裏鴻爍氣樂了,架起她看窗外,“都快中午了,就算是大哥體恤你昨晚太累,說不吵你,好歹你也自覺一點啊。”

百裏鴻熠看了看他,蓬亂的頭發下,雙眸裏還是惺忪的睡意:“……”

近距離被注視的百裏鴻爍一下有些不自在,他很快掩了神色,推了她一把:“喂,還不起?”

被推開的百裏鴻熠有些莫名其妙,她躺倒在**,側頭看著百裏鴻爍懶懶地問:“大哥呢?”

“一早就出門,和新嫂子進宮謝恩去了。”

百裏鴻熠嘁了聲,翻身趴在**,眯上眼:“大哥都不在,你還來煩我。”

“我讓廚房給你做了好吃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掩過一絲尷尬道。

話音剛落,百裏鴻熠骨碌一下從**坐起來,“算你還有點良心,那你吃過沒有?”

“你說呢?”百裏鴻爍哭笑不得,伸手把衣服扔給她,背過身去,“快點吧,我的大小姐!”

“別叫我大小姐!”百裏鴻熠撇嘴,抱了衣服轉過身,背對著百裏鴻爍開始換衣服。

屋內的氣氛一瞬安靜下來,隻有她換衣服的窸窣聲。百裏鴻熠褪下外衫,披衣時側了下身看到了百裏鴻爍的背影,她喊了聲:“鴻爍。”

“嗯?”

百裏鴻熠沒往下說,笑著係上衣服的扣子,低頭時,沒有注意到百裏鴻爍微側了下身。

換好衣服後百裏鴻熠跳下床拍他肩膀:“好了!”

百裏鴻爍卻沒回頭,也不知在想什麽,雙手握著成拳一直在磋磨:“啊,好了?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快去。”說完後,百裏鴻爍快步走出了屋門,一張臉脹的通紅。

百裏鴻熠:“……”跑這麽快,搶吃的!

這麽一想,她立馬追了上去。

等到偏廳,菜都已經布齊了,百裏鴻熠掃過一眼,全是自己愛吃的,滿臉高興得坐了鴻爍對麵,“你走這麽快幹什麽?”

百裏鴻爍否認:“沒有啊,你不餓啊。”

“餓啊。”百裏鴻熠吃了幾口後道,“昨天遇刺這件事,我擔心,就晉陽公主這樣的膽識,恐怕幫不上大哥什麽。太後娘娘怎麽能給大哥配這樣一樁婚事!”

百裏鴻熠一直對這件事心有芥蒂,從太後賜給大哥的喜服到這婚事的對象,都充滿了對鎮北侯府的惡意。

等她說完,卻發現對麵那人正盯著桌上的醉魚走神,百裏鴻熠拿起筷子敲了下他的碗,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我跟你說正經事,你想什麽呢?”

百裏鴻爍驟然回神,“你不覺得昨天那個刺客,功夫很奇怪麽?”

百裏鴻熠聞言不由蹙起秀眉,“開始我也覺得很奇怪,她的招數和武器,以前都沒遇到過,不過天下之大,什麽旁門左道沒有。”

她昨天也想了一宿,但比起妖魅之事,她更相信是這個刺客修習了旁門左道的術法。

百裏鴻爍卻搖搖頭:“不止這些,在你遇到刺客時,我會去找你,並非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引我去的。”

“誰?”

“不知道。那人一身白衣服,輕功不錯,我沒跟上他。最近發生的這一切,我總覺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上……”

百裏鴻熠放下筷子,笑意微斂:“還有春柳她們的死,包括昨天的事,都是在針對侯府,不過,你也別想太多,就算遇到再大的事,隻要我們兄妹齊心,總能解決的。”

百裏鴻爍看著她,突然笑了:“嗯,你說的沒錯,隻要大哥和你都在。”

偏屋內的氣氛和樂了起來,此時的宮門口,麵聖完正準備回府的百裏鴻煊,麵色沉靜,似有心事。

坐在他身旁的晉陽微垂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從上馬車到現在侯爺一直沒說話。

車軲轆不知碾到了什麽,輕震了下,百裏鴻煊突兀地開了口:“太後看來很喜歡你。”

晉陽像受驚的白兔恍然回了神,輕聲回:“承蒙太後聖恩眷寵。當日得知太後賜婚,晉陽也很是意外。”

“意外?”百裏鴻煊凝視著她。

“是啊。遼東部地處偏僻,我家父兄又早亡,先皇憐我,封我為公主,其實隻是一介孤女。大公子是翩翩君子,晉陽哪裏敢高攀。不論在遼東,還是在鄴城,世人都以為百裏家的大公子,定然會與出自賀氏的女兒成婚,才算門當戶對。”說到後來,晉陽輕輕笑出了聲,轉頭看百裏鴻煊,“所以,真的要謝太後聖恩。”

百裏鴻煊看了她一會兒,神色平靜:“娶妻求淑女,這是太後的原話。”

入宮前後,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盡管他沒有表露,但晉陽還是感覺到了,她強撐著笑意:“太後謬讚了。其實,太後為何會選擇我與侯爺成親,我至今也不明白,妾身與太後也隻是那日進宮才是第一次見。”

百裏鴻煊看向前方:“你既然已經嫁給我,以後就是我百裏家的人,我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事,你隻要知道,以後,凡事必當以侯府的利益為先。”

“晉陽明白,若某日可為侯府犧牲,便是老天爺對晉陽最大的成全,請侯爺放心。”她不自覺捂住胸口,如表明決心,亦像是捂住發燙鼓噪的那處。

“那,你可還有想要告訴我的事?”

晉陽怔了下,瞥見馬車一角被風吹進來的銀杏葉,眼神微閃。

“有,還是沒有?”百裏鴻煊目不轉睛地盯著晉陽問。

“沒有。”晉陽忽而抬眸,卻不經意和他的目光撞了一起。

麵對百裏鴻煊深潭般的眼神,晉陽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蒼白,趁著馬車搖晃之際,輕輕扶了下身子,避開了他的視線:“我隻願做個好妻子,請侯爺務必信我。”

百裏鴻煊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語意趨於溫和,“我沒有不信你。”

可這樣的溫和神情,在晉陽眼中,似是遏住了她,讓她更難以直視他的目光。

馬車減緩了速度,似是到了侯府。百裏鴻煊轉身直接從車廂裏鑽了出去跳下車,對等在門口的何叔道:“叫鴻爍來我書房。”

說完後,百裏鴻煊快步進府。

此時馬車才剛剛停下,晉陽從車廂內探出頭,看著百裏鴻煊的背影,想到剛才的對話心緒難定。

主院裏,一抹身影沿著牆壁悄悄靠攏,在接近窗戶後彎腰,貓著身子快速溜過,直到蹲住了目的地所在。

主院書房裏。

百裏鴻煊深皺著眉頭,看向對麵坐著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派你去櫟城戍邊的聖旨可送到了?”

“送到了,大哥回來就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因為這個?”

百裏鴻煊平時在外不顯山露水,此時卻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擔心的表情,無非是給他看的。

“大哥不也是我這個年紀去戍邊的嗎?反正百裏家的兒子一定要去軍隊,並且一定要有軍功,才能在朝堂立足。從小就聽父王這麽說的。”

“你真當是太後給你機會,去建功立業?”

“我知道她沒那麽好心。不過事在人為。況且,我周國男兒,誰人不盼著有一天,能與狼族交手,狼族犯我大周久已,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大周不是好惹的。”百裏鴻爍隨手翻了翻桌上的簿子,“大哥,你不用擔心。”

“一小部分流民滋擾而已,狼族也不敢貿然大軍壓境,不值一提。”百裏鴻煊看向窗外,神色清明,“此去櫟城,最大的敵人並非狼族,而是賀氏,雖然此人隻是一介武夫,不是什麽統領千軍萬馬的人才,但他身後是整個賀氏,去了櫟城……”

不等百裏鴻煊說完,百裏鴻爍接了話:“去了櫟城不比得在鄴城,我呢,定會收起公子脾性,做好本分,凡事當忍便忍,不當忍的也要忍。”

書房內安靜了片刻,百裏鴻煊輕笑:“看來不用我多說了。”

“這番話我和鴻熠都會背了,大哥你放心吧,你說的我都懂,如今的鎮北侯府……不同往日。”百裏鴻爍笑意一斂,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看弟弟如此,百裏鴻煊有些欣慰,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了一卷紙交給他:“此物是楚地部落的秘傳,以水為墨書寫,幹透之後看不出任何痕跡,需用特別的方法才能再次看到上邊的字跡。你此去櫟城,太後必會派人監視我們兄弟的動向,你可用此物與我通信,非常安全,切記,不可相信任何人,還有府中,太後也已經安插了人。”

百裏鴻爍愣了下,遲疑:“大哥,你是說大嫂?”接觸到大哥視線後,百裏鴻爍猛地停住,沒有繼續往下說。

窗外房梁上,百裏鴻熠皺著眉頭,晉陽公主是太後安插的人手?

屋內,百裏鴻爍鄭重地收起紙卷,隨口道:“大哥,今日我在城中,聽到些黃口小兒在唱童謠。”

“童謠?”

“對,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騎白馬,坐轎轎,新娘子引來了風蕭蕭。風蕭蕭,雨飄飄,熒惑衝日了,心比天還高。”

兄弟二人的臉色同時斂下:“熒惑衝日?”

“昨日平地起大風,又有熒惑衝日之相,按說不過都是巧合而已,可這童謠,分明是有人想大做文章,看似在說公主不祥,卻是借公主之名指向大哥你。”

“先是為我賜婚,再是派你戍邊,看來太後是準備好了,要動我們家了。”百裏鴻煊扭動了牆上的機關按鈕,案桌背後的書架緩緩分開,“你跟我進來。”

百裏鴻熠抓耳撓腮的想聽,然而她沒膽子進去。

隻好候在半道上攔截百裏鴻爍,“大哥剛才在書房裏跟你說了什麽?”

“去戍邊打仗,每個百裏家的男兒都要經曆的事,當然是囑咐我不能給百裏家丟臉。”百裏鴻爍故作輕鬆,叫人收拾行李,順手把百裏鴻煊給他的劍擱在桌上。

百裏鴻熠走過去一把將劍拔出,一道寒光,隻見劍身龍藻虹波,異光花紋,肉眼可見,頓時亮起了眼睛。

一看就知道是把絕世好劍!

百裏鴻爍忙作勢要奪:“你小心我的劍,那是用來上陣殺敵的!”

百裏鴻熠一躲,對著他身邊的交椅就是一劈,交椅應聲劈成了兩半,她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這劍真威風!”

“幸好你是女兒家,若真是男兒身,我們王府估計都得被你拆了。”百裏鴻爍接過劍,小心收入劍鞘,“我走了之後你少惹事,不然可沒人替你背鍋。”

百裏鴻熠看著他不說話,百裏鴻爍的叨念聲逐漸停下來,他笑著伸手在她麵前晃了下,“哎,是不是舍不得我?”

百裏鴻熠想起書房內聽到的話,此去戍邊,前有狼族,後麵還有不想讓鎮北侯府好過的賀家,畢竟是凶險,鴻爍如此,無非是不想讓自己擔心。

她看著他良久,在心底做了個決定。

“到底怎麽了?”見她久不說話,百裏鴻爍湊近,百裏鴻熠忽然伸手猛地摟住了他,“是有些舍不得,要不你帶我一塊兒去吧。”

百裏鴻爍一下子整個人僵住,拿著劍的手都不會動了,喉嚨微幹,神情變得認真:“鴻,鴻熠,你真的會想我?”

“那當然了!”百裏鴻熠拍了拍他肩膀,“我們誰跟誰嘛。”

百裏鴻爍笑起來,想到了什麽,眼神逐漸又有些落寞。他們是‘姐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