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百裏鴻熠一聽說大哥回來，不等晉陽就往書房跑。在書房外喊了聲‘大哥’後，直接闖了進去：“大哥，皇叔他怎麽說？”
站在鎧甲前的人轉身，正要說話，卻在看到她身上單薄衣衫時皺起眉頭，伸手拿過擺在椅背上的大氅給她披上：“這麽冷的天怎麽穿成這樣就出門！”
“這不是想趕快過來，大哥，皇叔他改變主意了嗎？”她搓了搓手拉緊大氅撒嬌道。
隻是話剛說完，就被百裏鴻煊按坐在暖爐旁。
百裏鴻熠看著望炭火爐裏添碳的大哥，凍紅的臉終於緩和了些：“大哥，皇上他……”她之前問了兩次大哥都沒回答，是不是皇上沒有答應？
“這麽大的姑娘，還這麽冒冒失失，不會照顧自己。”百裏鴻煊轉身，對上百裏鴻熠的視線，話語頓住，眼底流露出不舍。
而百裏鴻熠瞧見大哥臉上的憔悴，心裏有些發酸，心疼道：“大哥……”
兩個人對視良久，百裏鴻煊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起身轉過身麵向牆上掛著的鎧甲，百裏鴻熠隨著抬頭和他一起默默看著。
“父王曾穿著這套鎧甲，擊退狼族數千騎兵。”
百裏鴻熠想到父王不禁有些傷感，拉緊大氅走近：“我清楚記得，父王救我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一套鎧甲，陽光之下金光燦燦的，煞是好看。”
百裏鴻煊轉頭看她，臉上有些許笑意：“那年他帶你回府，叮囑我說‘這就是你妹妹’。我知道他們一直想有個女兒，所以你來到王府後，他們很高興。父王過去最疼愛的就是你，你的箭術還是他教的，後來……”
“後來父王和母妃先後離世。”百裏鴻熠輕輕道，“府裏也就隻剩下我們三個。”
屋內安靜了會兒，一雙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頭：“從那時起，你就不再著女裝，隻讓我叫你弟弟。你說，有我們三兄弟，平原王府就一定不會敗落。就在那個時候我發誓，隻要有我這個哥哥，你和鴻爍就一定不會受委屈，哥哥會永遠保護你。”
百裏鴻熠微怔，從進屋到現在，大哥對皇叔的答複一直避而不談，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皇叔沒有答應。
大哥他一定很為難。
“哥哥今日為何提起過去的事？”
“如果父王和母妃還在，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你高興。所以，如果今日在這裏的是父王，他一定會跟我做同樣的事。”
百裏鴻熠心中一凜：“大哥……”
“鴻熠，你跪下，給父王磕個頭。”百裏鴻煊忽然道。
百裏鴻熠怔怔跪下，朝著鎧甲磕了個頭，耳畔傳來聲音：“你走吧。”
她猛地抬起頭。
百裏鴻煊一把將她扶起來，神情顯得很平靜，像是早就有的決定：“皇上執意要你嫁給賀遙，我雖無能，卻一定不會讓你嫁給那樣的人。趁現在還來得及，你離開這裏。”
百裏鴻熠猜到了皇上不會改變主意，但沒想到大哥會這麽說，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大哥，我……”
“大哥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這也是百裏家能為你做的最後一點事，立刻就走，再也不要回來。”百裏鴻煊推了她一把，轉身間，晉陽已經出現在了書房外，手裏拿著包袱。
是夜，百裏鴻熠一身平民打扮出現在侯府後門。
“記著，出城之後，天高海闊，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必告訴我。我不知道，皇上也絕不會知道。出門在外，要盡量收斂自己的脾性，切不可胡亂開罪人，亦不可替人強出頭。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百裏鴻熠看著一日功夫就更加沉默了的大哥，心中有萬千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到嘴邊隻有一句話：“等風聲過了，我再給大哥報平安。”
“絕不可以。你聽著，從今以後，你不是百裏鴻熠，隻是這個世上最最平凡的普通女子。”
百裏鴻熠心中一顫，握住他的手：“大哥！”她不要和他們斷了聯係。
“從此以後，百裏鴻熠這四個字，就埋在心裏。你與百裏氏再無任何瓜葛！”百裏鴻煊冷靜地將她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推開，拿過晉陽手裏的包袱，交給了她，“裏麵除了貼身衣物，還有銀兩盤纏。你一路小心行事，切不可張揚。”
“大哥！”百裏鴻熠心中越發猶豫，“那你們呢，如果我走了，你們怎麽辦？”
“你不相信哥哥了？”百裏鴻煊打斷了她的話，笑著揉了下她的頭，又將她用力摟在了懷裏，“大哥說沒事，那就一定會沒事，大哥說的話，什麽時候有假？”
百裏鴻熠眼眶濕潤，抱緊了他：“大哥，我舍不得你們。”
“傻丫頭，有什麽舍不得的，隻要你過得幸福，就算是不能見麵都沒關係。”百裏鴻煊幾乎是貪婪地，想擁有這片刻的溫暖，猶如小的時候她粘著自己的樣子，但很快的，他將她推開，掩著不舍，盡力的展現笑意讓她寬心，“快走，我在城外已經給你備了馬。”
百裏鴻熠低頭擦拭了下眼角，依依不舍的看著大哥，又看了看晉陽，由衷道：“還望大嫂照顧好大哥。”
說完後，她迅速轉身，朝著城門口方向走去。
街道安靜的不像話，隻有她的腳步聲，沿街的夜燈照亮了四周，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百裏鴻熠起初腳步很快，想要逃離這樁婚事，可漸漸的，腳步聲緩慢下來。
她怔怔看著前方，耳畔驟然響起當初她為了大哥的婚事，與鴻爍爭執不下時他說的話。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可聽說過？接受太後的賜婚，大哥心裏肯定也不舒坦。可是為了百裏家，他必須忍氣吞聲。生在王侯之家，婚姻從來就由不得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抗旨意味著什麽，你難道不清楚？”
腳步驟然停下。
百裏鴻熠忽然笑了，像是自言自語：“你真是太天真了。”
怎麽就能信了大哥說的話，她如果離開鄴城，鎮北侯府豈能平安。
皇上和太後金口玉言，她如今走了，那就是公然抗旨，不管大哥知不知道這件事，太後都會將罪責蓋在大哥身上，大哥……公主……還有鴻爍！
大哥在朝中，如今已是如履薄冰，他犧牲了自己的婚事，肩負了所有事情，隻為讓她和鴻爍過的更無憂無慮一點。
而她現在卻為了逃婚要離開鄴城，將這一切都丟給他們。
這樣自私——
百裏鴻熠抬頭，遙遙望著城門。當年，他們兄妹三人和其他貴公子一起踢蹴鞠的時候大哥就說過，隻要三個人在一起，一定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沒什麽過不去的。”鴻爍的聲音亦是在她腦海中響起。
百裏鴻熠用力抹去不斷溢出來的眼淚，握住了胸前的狼牙墜子，眼神逐漸毅，她百裏鴻熠才沒那麽膽小，遇到事情隻想著逃走。
不就是賜婚麽。
她看向遠處，眼神一厲，那就讓賀遙知道，他有沒有這命娶！
街上靜謐，好似她沒有出現過一樣。鄴城的東邊，卻是截然相反的奢靡喧鬧，勾欄瓦舍，徹夜笙歌。十八坊中的萬花樓，二樓包廂內，賀遙正摟著花娘飲酒作樂。
“賀公子，聽說你要成親了啊，娶的還是鎮北侯府的二公子，不不不，是二小姐。”
“原來真的是二小姐，哎喲喂，那不是個男人婆麽，賀公子，你怎麽這麽可憐啊。”
“來，賀公子，奴家陪您喝。”
賀遙摟著個花娘，身邊還躺了兩個，前邊兒另外還有三個在跳舞，這些花娘個個衣著暴露，搔首弄姿，對賀遙殷勤萬分。
談及百裏鴻熠，賀遙原本享樂的神情，瞬間陰沉下來，他勾起花娘的下巴，將酒灌到她嘴裏，嗤笑：“百裏鴻熠，鎮北侯府，老子都沒放在眼裏，要不是太後要我娶她，脫光了送上門來，我都看不上。”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門被踹開，花娘們尖叫的往賀遙身上躲，隻見門口的人手裏拿著一根粗棍，冷笑著看著屋內。
“誰啊！”賀遙賀的醉醺醺的，睜了睜眼看清楚走進來的人，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見到了百裏鴻熠，對此極為厭惡，“百裏鴻熠，等你嫁到賀家，看我不弄死你！”
“到底是誰弄死誰！”厚重的棍子分量十足地架在了他脖子上，壓的他脖子往下沉，熟悉的聲音隨之飄來。百裏鴻熠腳踩著臥榻，對受驚的花娘斥了聲，“滾！”
花娘紛紛尖叫著往外跑，賀遙這時才意識過來，不是看花眼，是百裏鴻熠真的來了！可這會兒他想掙紮已經來不及了，喝成這樣身體軟力不說，本身他也打不過她。
“你，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我來看看我這未來的夫婿啊，這就要成親了，你要是喝死在這花樓內，豈不可惜了？”百裏鴻熠用棍子用力杵了他的肩膀，往下壓，笑眯眯的看著他，“不過我剛剛在外頭聽你說，你似乎也不樂意娶我。”
“你在這裏公然鬧事，我可以直接治你的罪，啊啊啊啊！”賀遙肩膀疼的厲害，想推開她，被他反手往後扯，直接疼出了眼淚。
“你治，反正丟的不是一家人的臉，我早晚要進你們賀家的不是。”百裏鴻熠低頭，輕聲道，“你放心，我生來就是不安分的性子，嫁給你之後，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你要做什麽！”賀遙疼的冷汗直冒，衝著屋外喊了聲來人呐，可他的那幾個隨從，這會兒都在巷子裏昏著呢。
“你覺得我能做什麽？”百裏鴻熠的目光驟然冷下來，用力將他拎起來，往外麵拖，“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會做什麽？”
“大膽，你，你鬆開！啊，你要幹什麽！”賀遙的腦袋猛地撞在了門框上，險些沒把他磕死，這會他也酒醒了，可仍然是對百裏鴻熠無計可施。
“啊啊啊！”眼前忽然出現了台階，賀遙瞪大著眼，就被百裏鴻熠一腳從二樓的樓梯踹了下去，一路滾到了底下。
花樓大堂內嘩然一片，眾人看向站在二樓的女子，隻見她一步步走下來，走到了賀遙的身邊，冷聲道：“既想娶我，就該有足夠的誠意，往後你再敢來這種煙花之地，來一次我打一次！”
說罷，她手中的棍子用力的打在了賀遙的腿上，周圍的人隻看著都覺得疼死了。
百裏鴻熠冷眼看著隻知道哀嚎的賀遙，太後賜婚是麽，不可抗旨是麽，那她接了，她倒要看看他賀遙能不能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