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空寂的街道,一輛馬車飛快從宮門口駛離。

車內安靜的出奇。

“我不會讓你嫁給他。”

百裏鴻熠抬起頭看著大哥,擔心這件事無法更改,“可剛剛皇上已經下旨了。”

“就是因為他當眾下旨,才不能當眾違背,否則就是抗旨了。”百裏鴻煊掩眸,“待我明日進宮,與皇上好好談談,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馬車內再度沉默,百裏鴻熠看著大哥,見他眼神中似有一道光芒閃現,又迅速的不見,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頭。

百裏鴻熠知道大哥的擔憂:“我絕不會嫁給他。”

後者斂著心中的複雜,放下手,安撫她道:“絕對不會。”

一旁的晉陽也是憂愁萬分,皇上已經賜婚,要如何更改?

馬車跑過空寂的街道後,不多時,街道上又安靜了下來,夜深了,鄴城內四處靜謐,除了打更的人和夜巡的隊伍。

第二天快中午時,百裏鴻熠才沒精打采的走進廳裏。坐下後,拿著勺子攪拌麵前的粥,也是一副走神模樣。

連晉陽喚了她幾聲都沒反應。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抬起頭朝四周看去:“大哥呢?”

“天剛露白肚,侯爺便起身進宮了,說是要找皇上商量……妹妹的婚事。”晉陽無奈道。

百裏鴻熠的手一停,心情越發鬱結。她一晚上沒睡,想的也都是這件事,可始終沒有想到合適的辦法。

晉陽見她如此,寬慰道,“侯爺最心疼的就是妹妹你,他一定會盡力的。”

百裏鴻熠‘嗯’了聲,一口口的把粥送到嘴裏,心思卻又飄遠了。

“不過,如果,萬一……萬一要是侯爺說服不了皇上,那可該如何是好?”

晉陽的臉上充滿了擔憂,又隱隱有試探之意。

“逃。”百裏鴻熠言簡意賅,說的堅定,“誰也不能逼我嫁給那個蠢貨!”

晉陽盛湯的手哆嗦了一下,故作鎮定地衝她笑了笑。

百裏鴻熠也沒在意她心中在想什麽,低下頭去,陷入沉思。

這廂皇宮內,清早入宮的百裏鴻煊在書房垂手而立,等了會兒後,百裏昊和沒有來,百裏鴻煊有些焦急,禁不住在屋裏踱步。

就在這時百裏昊和打著哈欠進房間,百裏鴻煊趕緊迎上去:“皇上。”

“鴻煊,有什麽急事非要此時來找朕,昨夜飲宴半宿,朕這剛睡下……”

“皇上昨夜所言,微臣實在惶恐。”百裏鴻煊看著百裏昊和,直接跪下行禮,心一狠,直截了當,“鴻熠的婚事。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百裏昊和沉默了會兒,麵露難色:“你先起來說話。”

“皇上,鴻熠和賀遙絕非良配。賀遙生性霸道貪婪,絕非坦**君子。不值得托付終身!”

“你多慮了,富家子弟,哪個沒有些桀驁性子?賀遙是朕的表哥,他雖有過失察之罪,但也是因為太過耿直,才被下屬蒙騙。怎麽就成了你口中的霸道貪婪?再說了,賀遙表哥自小就有些怕鴻熠,他們倆是一物降一物,這才正好。”

“皇上,你是真心想要促成這樁婚事?”

“對啊。”

百裏鴻煊一怔,他原以為,昨夜晚上是為了暫時迎合太後,才答應下來,卻不想皇上心中也有此意。

“為何不真心?賀氏是國之櫟梁,鎮北侯府乃國之柱石,近日卻諸多磨擦,於國於民都不是好事。”百裏昊和坐到案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對自己的決定倍感滿意,“所以朕才授意表哥先行示好,待兩家親上加親,便可借機修補之前損壞的關係。”

百裏鴻煊再行確認:“賀遙提親是皇上授意的?”

“是啊。”

百裏鴻煊臉上露出不可置信,心中更是震撼非常,一時間沒能克製住,直接站了起來朝皇上走去:“皇上,鴻熠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如今這般安排,實在是……”

“砰”的一聲,杯盞重重砸在案上打斷了百裏鴻煊的話,他抬起頭,皇上麵色凝肅,手緊握著杯子看著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淩厲之氣,讓他感覺到壓迫。

回過神來,他即刻後退再次下跪。

腳步聲響起,百裏昊和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已然不是之前那和顏悅色,而是渾然上位者的帝王相:“你是在怪朕誤許了鴻熠姻緣嗎?”

百裏鴻煊的呼吸猛地一滯:“臣不敢!”

“朕說最後一次,百裏鴻熠必須嫁,朕希望百裏氏跟賀氏,可以借此良機,好好修補此前被損壞的關係。此事,關乎我大周兩大家族,也關乎我大周前程,容不得你置喙。”

百裏鴻煊緊盯著與此前判若兩人的百裏昊和,緊抿著唇,話在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此事不容有任何閃失,大婚當日就由你親自送嫁,若是當天鴻熠沒有出現,朕也就隻能向鎮北侯府要說法了。”百裏昊忽然湊近百裏鴻煊,緊緊盯著他,“還不接旨?是想朕先治你個罔顧君上之罪嗎?”

百裏鴻煊強壓著心底的震撼,俯身:“……臣,接旨。”

百裏昊和盯著俯身在地的百裏鴻煊許久,突然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了起來,轉身到案幾邊,拿了一塊茶點吃起來:“好啦好啦。鴻煊你別趴著了!快起來快起來,怎麽樣?剛剛朕那個樣子是不是很威嚴?很像個皇帝的樣子?朕可是偷偷練習了很久呢!”

百裏鴻煊猶豫著起身,早已聽不清皇上後麵自誇的話,他看著皇上,忽覺看不透這個人,素日裏吊兒郎當不像個皇帝,該下決斷時候總是推脫,可剛剛,他的那番話又令他覺得是有當皇帝的樣子。

按理說,他該欣慰,大周是百裏家的天下,是百裏姓氏的人辛苦打下的江山,怎麽能讓外姓之人插手,這麽多年了,太後越過皇上做了那麽多事,就差將皇上當成個傀儡皇帝,如今皇上能明事理,這就還是百裏家的天下。

可皇上卻要犧牲鴻熠,看來他們幾個,不止是太後的心結,也是皇上的心結。

“說真的,朕要是能有其他的法子,斷不會將鴻熠嫁給賀遙的。可現在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嗎?朕腦袋都想破了才想出來這辦法,隻有聯婚才可以把我們兩家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呀,是我的親侄子,這世上最明白我的就是你了,你可一定得順著我,好不好?”

明白了眼前的形勢,百裏鴻煊很快恢複了神色,看著皇上溫和道:“皇上的話,臣怎會不記在心上?”

百裏昊和打著哈欠起身:“行了,回吧,朕還要回去睡上一覺。”

“恭送皇上!”

百裏鴻煊站在原地,臉上帶著一貫恭敬的笑容,袖子下的手上卻使勁攥著拳頭,身體微微發抖。

許久後,直到宮人進來請示,他才大步離開。

一回府,便入了書房,吩咐不準任何人打擾。

書房內,整整齊齊排列的書籍,就連案桌上筆墨的位置,都擺放的一絲不苟。

書房一角,一副陳舊的帶著傷痕的鎧甲靜靜的掛在衣架上,鎧甲後邊的牆上掛著一張舊弓箭。

百裏鴻煊在鎧甲麵前站了許久,悲傷沉思著。

父王活著的時候四處征戰,為了大周為了百姓。他秉承著父王的話,從不敢有一絲鬆懈,可到頭來呢?

“人死燈滅,父王,他們不會念著您當年做的事。”

百裏鴻煊伸手,輕輕撫摸著鎧甲,他也沒能遵守父王和母妃的話,保護好鴻熠。

思緒飄遠,回到了當年,那還是她年少時,拿著弓,抬頭看著射進樹幹的箭,努力跳著卻始終夠不到箭。

當他把箭輕鬆拔出來的時候,她還不服氣,總覺得是他長得高,而非她功夫差。

“哥哥隻會教小弟,偏心。”她從小就是個不服輸的,鬧騰的厲害,纏著他要學劍術,又要學射箭,還要跟著他一塊兒出征去。

當時也年少的他,走到射箭場上,給她示範教導的畫麵。

“以後可不要再說我偏心了。”他揉著她的腦袋,隻見她大笑著,看自己的眼神裏,充滿了歡喜。

她也有安靜的時候。

那時她才來王府沒多久,話不多,喜歡粘著他,在他習字讀書時,總愛坐在他身旁假裝讀書,可讀著讀著,人就會歪歪斜斜往他身上靠,隨後就趴在了墊子上,睡著了。

他拿了衣裳給她蓋上,睡夢中她還會喃喃的喊哥哥。

午後的陽光真的很好,曬的人暖洋洋的,照入到連廊內,灑在她的身上,她的頭發像是鍍上了金,閃閃發光。

他喜歡就這樣看著她,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是一輩子呢?”腦海中忽然響起聲音,百裏鴻煊驀地回神,連廊消失不見,眼前還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鎧甲。

敲門聲適時響起,屋外傳來晉陽的聲音:“侯爺,您回來了?”

“進來吧。”百裏鴻煊退了步,看著進屋的晉陽:“鴻熠可在府裏?”

“從昨日回來,就一直悶在房間裏。皇上,可準允取消婚事?”

“叫她過來。”百裏鴻煊沉吟片刻後又道,“等等,你趕緊幫她把東西收拾一下。不用多,貼身衣物便可。”

“侯爺您這是……”對上百裏鴻煊的目光,晉陽沒再往下說,已然明白了男人的打算。

“妾身這就去辦。”

隨著腳步聲遠去,百裏鴻煊看著鎧甲上刻著的“平原王”三個字,眼裏露出悲傷,父王,如果是您會怎麽做?

是否還能像當初那樣,秉承著百裏家的家訓繼續堅持下去。

而他,又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