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晨雞鳴,百裏鴻爍練拳回來更衣,剛脫了上衣,房門就被人大力撞開。
“不好了將——軍!”侯正則兩眼發直看著眼前一幕,那健碩完美的肌理線條,完全呆住了。
百裏鴻爍臉一黑,隻一瞬便攏上了衣服,一絲不苟攏得嚴實,“什麽事?”
“啊!將軍,那男嬰死了!”
昨夜幽鴳幻化成嬰兒被困,雖說一劍斬了了事,但誰也沒法對‘嬰兒’下手,許它也是料到,故季秋先將它符印封印在牢獄內,另做定奪。
但現在幽鴳死了。
“死了?”
“獄卒方才巡邏發現的,嬰兒的封印破了,暴斃多時了。”
“暴斃?那怎麽處理的?”
“季秋道長說這嬰兒暴斃許是因桃木箭所傷至死,既然它去了,說要給埋了。”
百裏鴻爍急了聲‘胡鬧’連忙走了出去。
營地外山坡,大老遠就能看見季秋繞著一處走來走去,撚著胡子一副高深做派。
“坑挖深點兒。”
“就剛我劃的那個地兒,你是不是偏了。”
“看我做什麽,趕緊挖啊,太陽多曬。”
揮著鐵鍬的邱小彤:“……”
一同趕來的百裏鴻爍、侯正則:“……”
邱小彤把桃木箱往坑裏放,“你的死跟我沒有關係的,你要是不服氣…,總之不要來找我啊,嗯……最好是不要出來了,就在這兒安息吧!”
“等等!”百裏鴻爍喚住她,走過去用劍挑開了桃木箱,季秋護著邱小彤,連同侯正則三個同時往後退了好幾步。
百裏鴻爍上前查看,隻見裏麵的嬰兒還是小小的樣子,但卻是猴子的麵容,身上具是獸紋。
季秋急忙呼道,“百裏徒兒,休要擅動!那妖孽雖死,元丹尚在,待我將它鎮壓!”
“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是……定是之前受傷,致使元氣渙散!”季秋張口道。
百裏鴻爍質疑,“受傷?”
“他、他早前就受了很重的內傷,隻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從表象上看不出來罷了!”季秋一臉正直,以桃木劍指著嬰兒,口中念訣,“三魂永久,魄無喪傾,三魂永久,魄無喪傾,三魂永久,魄無喪傾……百裏徒兒,蓋上棺蓋!不要讓妖孽散了元丹!”
隨後將桃木劍插在嬰兒的墳上。
季秋:“好了。有這把寶劍鎮壓,這妖孽不會再作惡了。”
百裏鴻爍凝著那小墳包,突然聽到一個女聲在耳邊嘻嘻笑著,他猛地回頭,環顧四周,除了邱小彤沒有別的女子,而邱小彤此刻正收拾季秋那些‘家當’,並未出聲。
日上三竿,冬日裏皚皚白雪積在房頂上。
房裏貪睡的人猛喊了聲‘鴻爍’,愣神坐起僵住了,她夢到鴻爍被一隻鳥怪一口吞了的畫麵,胸口一陣亂跳。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
“鴻熠,是我。”百裏鴻煊推門進來,看到百裏鴻熠一頭冷汗的模樣,不免擔心,“做噩夢了?”
百裏鴻熠緩緩點頭,從夢境中掙脫了出來,然而心悸難受的感覺猶在,“大哥有事找我?”
“你這些日子跟著晉陽學女紅?”百裏鴻煊看到了桌上的繡繃子,浮起一絲笑意。
“誰跟她學了,是她非拉著我。”說罷,走到了桌邊倒水,同樣也看到了繡繃子上兩隻奇形怪狀的鳥獸,“……”跟夢裏的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伸手就把繡麵兒翻了過去。
“你不喜歡,我幫你去說,姑娘家也不是個個都會刺繡的。”
百裏鴻熠這才露了點高興神采,“那就麻煩大哥去搞定大嫂了!”
“大嫂……”百裏鴻煊重複。
“怎麽?”
百裏鴻煊凝著她,“你之前都喚她公主。”
“那不是以前不懂事嘛,我現在覺得府裏忽然多個女的也挺好的,我不會的她都會,大哥說的也對,娶妻要娶賢,現在看來這大嫂真的是挺賢惠的,把府裏操持得井井有條的,多好。”
百裏鴻煊無奈的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你準備一下,小年夜太後讓我們進宮赴宴。”
“往年不就是大哥和鴻爍去嗎?今年鴻爍不在,你和大嫂去不就行了?”百裏鴻熠被點名,甚是莫名。
“今年和往年不同。”
偏他又不說到底是哪裏不同。
百裏鴻熠歎了口氣,“我就算了吧,那種場麵我不適合的。”
百裏鴻煊沉吟道:“可太後點名要你出席。”
“為何?”
“不知。”百裏鴻煊對此也甚是不明,但太後懿旨需尊從,“賀禮我會替你備下,其他的,你都不用擔心。”
百裏鴻熠仍是一臉不樂意。
“你呀,大大咧咧慣了,宮中禮儀倒是要好好複習一下,明日便去找公主教你吧。”
百裏鴻熠卻是若有所思道,“大哥,過去這麽多年,太後從沒要求我到宮裏過小年夜,今年她卻點名要我去,怕是沒什麽好事。”
百裏鴻煊看她眉頭緊蹙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朝堂上的事就交給大哥,你多思也是無益,想來太後也沒什麽好為難你的。你隻要記得少說話,多忍讓,就行了,一切有我。”
她剛想說光忍讓一條便讓人十分為難,不如不去,然而對上大哥憂思的目光,又將話咽了回去,乖乖應是。
百裏鴻煊嘴角勾起滿意弧度。
……
臘月廿三,宮宴正日。酉時剛至,宮內禦花園張燈結彩,太後與皇帝坐在主位,下首眾皇親國戚分坐案邊,各攜家眷,園內中央設有高台,舞姬身姿曼妙,附著樂聲翩然起舞,一派喜氣。
百裏鴻熠身著男裝坐在大哥身旁,看大哥與眾大臣頻頻舉杯,倍感無聊。這樣的宮宴一年下來不知得幾回,自然是看膩,加上宮中拘束,規矩繁雜,就更讓人不自在了。
環顧席間,她看到了斜坐在對麵的賀遙。後者黑著臉自顧自喝酒,偶爾有人來碰杯,也隻是目不斜視的與那人碰一下,心思也全然不在宴席上。
兩人無意間對上了視線,賀遙哼了聲,捏著杯子喝了一口,眼神裏滿是敵意。
百裏鴻熠嗬嗬一笑轉移了視線,低聲道:“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能官至大府,掌鄴城命脈,真是不甘心。”
“忘了我怎麽跟你說的了?”
百裏鴻熠抬頭看大哥,嘟囔道:“是,我忍。”
一道視線投注過來,百裏鴻熠望過去時,太後已經收回了冷意,正好樂聲落,舞者退去,她端莊對眾人道:“今日大家歡聚,哀家甚是喜悅。”
坐在她身旁的百裏昊和笑嗬嗬道:“太後身體康健,才是大周最大的福氣。”
皇上開了口,底下這些人就不好坐著了,眾人紛紛出列,向太後跪拜:“祝太後身體康健,萬壽無疆。”
百裏鴻熠跟在大哥身旁跪下,悄悄抬頭看去,剛剛那一眼定然不是錯覺,隻是太後看她做什麽?
享受夠了這眾人跪拜的場麵,太後才讓大家起身,嘴裏說著隻是一場家宴,顏麵間卻盡是尊位者的自得。
“這是晉陽第一次在這裏過年,還習慣吧?”
才坐下的晉陽,即刻又起身跪謝:“多謝太後關心,晉陽很好。”
百裏鴻煊也道:“微臣多謝太後關懷。”
太後樂嗬嗬笑著:“你們看,鴻煊可真緊張晉陽,我隻是問問話,也一定要替她回答了。”
底下一片恭維聲,誇鎮北侯夫婦郎才女貌,最後誇到了太後身上,是她這月老有眼光,這才成全了一對璧人。
“稟告太後,內子親手繡製百花圖,為太後慶賀新年。”
“哦?快呈上來!”
兩個太監抬著一大幅百花圖刺繡上廳,晉陽有些不好意思:“晉陽手拙,獻醜了。”隨後想到之前她刺繡時夫君誇讚之話,臉頰微微泛紅。
旁人看來,便又是一副恩愛畫麵。
“很好,很好。針腳平齊細膩,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哀家很是喜歡。”太後撫摸著勻細的針腳,話鋒一轉,“晉陽啊,哀家很喜歡你,不過有些事,哀家還是要說說你。”
晉陽有些不安,正要開口,隻見太後的目光落在了她身邊不遠的百裏鴻熠身上,心底一個咯噔。
原本心不在焉喝著酒,隻盼著這無聊宴會趕緊結束的鴻熠突然感覺不對,抬起頭,發覺大家都在看自己。
她趕緊坐正,再不喜歡也不能給大哥丟人。
太後此時道:“你看,鴻熠還是這般男兒做派,明明是個姑娘家,怎麽總穿著男兒的衣服示人?”
百裏鴻熠僵著身子,心底湧上一股不妙的預感,意識到太後用意,當下垂眸回道:“回稟太後,我都習慣了。”
“那是以前,鎮北侯府裏隻有你們兄妹三人,你被他們帶的整天舞刀弄槍,沒個姑娘家的樣子。可如今不同,鴻煊娶了晉陽,這府裏多了當家主母。晉陽啊,你作為大嫂,長嫂如母,你也應該好好教教小姑子才是。”
百裏鴻熠拳頭微握,眼神黯了下去,真是一刻都不安寧。就算是沒錯,太後也能尋點錯處出來給他們添堵。
邊上的晉陽有些尷尬,有心想說什麽,可太後顯然沒有要讓她說話的意思,在那兒歎道:“女兒家啊,總歸得有女兒家的樣子才好,所謂德言容功才是正道,女孩子就應該像晉陽這樣才讓人喜歡呢。”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下鎮北侯府的臉麵,太後就是要尋他們的不痛快,隻怕是還有旁的招在等她。
這般想著,百裏鴻熠抬起頭,不卑不亢:“多謝太後教誨。我以後會注意的。”
很快,她聽到哥哥護她:“微臣以後會好好管教小妹,太後、皇上,今日就饒過她吧。”
“說得好像哀家不喜歡鴻熠似的。鴻熠也是我的侄孫女,哀家怎會不喜歡呢?”太後笑看著他們,揚了揚手,“前幾日內府清點,竟然翻出哀家年輕時候的幾身羅裙。那還是我與你祖父當年第一次見麵時穿的,這都多少年了。今日見到鴻熠,頓時覺得那羅裙一定特別適合你,不如你現在就去後庭換上,願你也有一份好姻緣!”
百裏鴻熠驀地抬頭,對上了太後滿是笑意的目光,這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如今的鎮北侯府,舉步維艱。
恍惚間,百裏鴻熠聽到大哥在替她說話,而太後的言辭處處是陷阱,顯然要她換上才肯罷休。
百裏鴻熠驟然起身,驚到了一片。
但她卻是謝恩道,“鴻熠謝太後!”
身後眾人敬酒的聲音越來越遠,百裏鴻熠隨著宮人來到後庭廂房。這邊架子上早就掛好了衣服,侍女在旁等候,準備要給她更衣。
百裏鴻熠冷笑,不是臨時來的興致,隻怕是早就這準備。
“我來吧。”身後傳來女子聲音,晉陽走進來,示意侍女關門,到她麵前,衝她溫和笑了笑:“你大哥讓我來幫你……來。”
百裏鴻熠這才稍稍放下戒心。
銅鏡前,一件件男裝除下,百裏鴻熠被換上一件件女裝,一雙手在她身上輕柔收拾著,從領口到裙擺,層層服帖。
換好衣服後,百裏鴻熠被晉陽按坐在了梳妝台前。
頭上的玉冠被巧手拆下,發髻鬆開,一頭烏雲般的黑發如瀑落下。身邊服侍的侍女低低驚呼,滿眼驚豔。
晉陽將梳子輕輕從她的發絲間劃過,一遍遍的,重新編織了發辮,挽起後以金簪固定。
銅鏡裏的人,已是女兒態。
百裏鴻熠木然地輕抿了下侍女遞過來的紅紙,看自己看的發怔。
“很好看。”晉陽笑著真心誇讚,二人的臉一道出現在銅鏡中,豔麗逼人。
隻是這身對百裏鴻熠來說,仍是十分不自在,一會兒扯了扯領子,一會兒又去拽束緊的腰封。
晉陽拉住她的手,免得她壞了自己的‘心血’,“慢慢會習慣的,難怪你大哥說你小時候就十分漂亮。”
“是麽,我都不記得了。”百裏鴻熠輕扯了下裙擺,最後還是換上了侍女呈上來的繡花鞋。
……
禦花園內,賓客暢聊時,太後身邊匆忙過來了個宮人,低聲說了幾句後得了太後應允離開,很快,花園門口守著的太監忽然高升:“鎮北侯府二小姐到。”
觥籌交錯間,一雙繡花鞋從庭院深處走來,眾人放下酒杯,紛紛看向門口方向,翹首期盼。
隻見繡花鞋往上,一襲藕色的裙擺輕盈飄逸,腰間係著的蝴蝶結略顯俏皮,襯得細腰不盈一握。而女子身上除一枚簡單的吊墜外再無其他配飾,略施粉黛,聘婷而來,嘴角噙了一抹淡笑,姿容如出水芙蓉一般。
在其身旁的晉陽,映證了她的身份。
花園內霎時安靜了下來,在場眾人的神情裏是掩不住的不可思議,心裏想的,皆是“這怎麽可能呢”,鎮北侯府的二小姐有這般姿容?
還是上座的百裏昊和先出了聲,語氣裏掩不住誇張:“哎呀呀,這是鴻熠?朕都快認不出來了!母後您快看!”
百裏鴻熠小心翼翼步行到了太後麵前,下跪行禮:“參見太後、皇上。臣女失儀了。”
太後上下打量著她,十分的滿意:“你看,如今這樣多好,以後可要天天如此,才不負上天賜予你的美好容貌。那些男裝,就都收起來,別再拿出來穿了。”
誰也不知道百裏鴻熠這會兒維持姿勢有多艱難,她硬著頭皮,軟聲道:“謝太後教導。”
“去吧。”
回到了座位,百裏鴻熠伸手輕扯了下腰間的帶子,太後賜的衣服太小,一路過來她被勒的太難受了,隻能直挺挺坐著。感覺到旁邊投來的目光,她轉頭,對上了大哥滿是笑意的臉,頓時苦笑了下:“大哥。”
“怎麽,現在穿女子的衣服,都不知道怎麽坐了?”
“衣服太小,勒得慌。”百裏鴻熠偷看了眼太後,輕聲道,“她就是故意的。”
雖然她身材不差,可到底是練過武的人,和太後當年真的沒法比,偏那幾身衣裳一件比一件小,身上這還算大的了。
耳畔傳來大哥的輕笑聲,她偷偷瞪了他一眼:“你還笑!”
被她這麽嗔了一眼,百裏鴻煊愣住了,他很快反應過來:“一個字……”
“忍!”
說完後,兩個人都笑了,百裏鴻煊感歎:“我都快不記得你穿女裝的樣子了,那是幾年前?十幾年了。”
“別說是大哥你了,我都不記得了。”百裏鴻熠又難受地扯了下腰帶,天要不是這場合,打死她都不穿。
百裏鴻煊示意她,別做的太明顯了,百裏鴻熠抬起頭,正好對上了賀遙‘癡呆’的目光,心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打他一頓出氣。
出神之際,一聲酒杯落地聲響起,頓時花園內安靜下來。
眾人抬頭,原來是太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下座的賀氏夫主賀德心中一驚,看向兒子賀遙,後者臉色越發陰鬱。
太後感慨道:“難得今日多喝了兩杯,竟然有些恍惚了。唉,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說罷,她又看向百裏鴻熠他們這兒:“看著鴻煊和晉陽如此恩愛,我也算是給阿源一個交代了。要是鴻熠也能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哀家就心滿意足了。”
提到父親,百裏鴻熠臉色微變,忍住了,且看她今晚這出戲還想怎麽唱。
就在這時,賀遙忽然起身,掩著不情願,跪到了太後和百裏昊和麵前。
百裏鴻熠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用力握緊杯子,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隻見太後一臉親和的看著侄子:“遙兒,你想說什麽?”
“臣,想向鎮北侯府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