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林深處，枝葉繁茂。‘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淌過一小灘積水，突兀地停了下來。
“將軍您看前麵！上回來的時候那泉眼都幹涸了。”
馬背上的年輕男人身著狼族華服，看著不遠處冒著汩汩水流的地兒。“看來千陵泊下遊的水脈又改道了。”
明夜楓和醜奴騎馬繞開水潭，朝不遠處的木屋行去。
木屋乃白澤部落特有的構造，裏麵的男人恭候多時，見明月楓到了，便吩咐人取來茶水招待。
“明瀨本該應約前往疏敕拜會將軍，無奈族中突起變故，才勞煩將軍跑一趟。”疏敕是狼族的王城，可白澤的勢力也不可小覷。故明瀨對上明夜楓，傲氣不讓。
“明瀨將軍所指的變故，就是這個吧。”明夜楓笑著抿了口茶，朝醜奴遞了個眼色。
醜奴便將包袱放在案上，包袱打開的一刹，露出兩個人頭。
“木裏將軍，浩哲將軍！”明瀨臉色突變。
“此二人暗地謀劃歸降周國，明瀨將軍難道不知？”明夜楓掩眸，神色不明。
明瀨略是激動：“二位將軍乃是白澤部重臣，就算要處置，也應由我白澤部自行處置！”
“讓白澤部自行處置，是不是帶著白澤部全部一起歸降周國？”
“明瀨絕不會讓白澤部歸降周國！”
“如果百諾想呢？”
明瀨一怔：“首領他……怎麽會……”
“白澤部遠離疏敕，你們就當本將什麽都不知道嗎？百諾仗著出身長老家族，世襲白澤部首領一職，卻從來不把疏敕的命令放在眼裏。這次，竟然還跟周國私下勾結。不管他出於什麽目的，私通外敵的罪名，就足夠讓本將出兵，夷平你們白澤部！”
明瀨當即賭誓：“我白澤部族人絕無任何降周之心！”
明夜楓哪怕坐著，也是睥睨一切傲然視物的氣場，“我不妨告訴你，可汗寧肯放棄白澤，也絕不允許白澤被周國吞並。本將也是這個意思。”
明瀨此刻已經完全失去最初的傲氣，遲疑問道，“將軍要我……如何做？”
“想要保全族人，本將現在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明夜楓一頓，“交上百諾人頭，今後白澤部數千族人，都唯你明瀨，馬首是瞻。
明瀨一震。
“百諾親族百十人，與白澤部數千族人，孰輕孰重，明瀨將軍是聰明人，自然懂得掂量。”
“百諾首領在部內德高望重，親族又多為長老，貿然兵變，恐不得人心。”明瀨露出為難神色，隻是那神色中蘊了一絲詭芒。
明夜楓自是察覺，擱下茶碗不動聲色：“明瀨將軍有何提議？”
“白澤全族之內，能與百諾首領威信相當、甚至更加尊貴的隻有一人，便是薩滿伊久磨。”
“他不是已經消失很久了？”
“當年，伊久磨以薩滿的身份極力反對百諾世襲首領一職，因而受到百諾迫害，在一次圍獵之後，便消失了。百諾首領對外說，圍獵之時，伊久磨感知到祖神的召喚，於是進屠修山去尋找祖神。實則，是將伊久磨流放。”
“百諾心狠手辣，卻不敢殺掉祖神顯靈指派的薩滿。”明夜楓語帶諷刺。
明瀨抱拳：“若尋回伊久磨，再發動兵變，名正，言順。”
“伊久磨在哪？”
“我也是私下裏打探到，百諾首領和櫟城守軍有約定，伊久磨，被櫟城守軍看管在一個避靜之處。”
“周國人？”
明瀨點頭，許下承諾：“如果將軍將伊久磨帶回白澤部，今後白澤部，定將唯將軍您，馬首是瞻！”
櫟城營地的圍場，藍天曠野，陽光猛烈，讓從營地跟著百裏鴻爍走過來的百裏鴻熠抬手擋了擋。
隻見眼前馬匹來來去去，品種繁多，頗是壯觀。
“你帶我來這兒幹嘛？”在她看來也和尋常馬匹沒什麽不同，自然也提不起什麽興致。
百裏鴻爍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帶著她來到一匹高大的馬麵前。“可有喜歡的？”
不等後者回話，就因後邊傳來的響動吸引去了目光。隻見一布衣男人和幾個小兵哎喲叫喚著倒在地上，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打了個響鼻，油亮毛發迎風飛揚，透露出桀驁不馴的本性。
百裏鴻熠好奇地走了過去。百裏鴻爍自然也跟著。
身著布衣的中年男人即是馬主人爬起來來到二人身邊：“將軍小心，這匹馬烈得很。”
“這青海驄在曆朝曆代，戰功赫赫。速度比得上西域的汗血寶馬，可在櫟城苦寒之地，耐力卻大大不足。”百裏鴻熠打量說道。
“公子好眼力。這匹是牧場新到的青海驄，揚鬃長鳴，萬馬皆喑，更能日行千裏。幾百年前，周太子丹的千裏馬便是這種青海驄。”
“太子丹的千裏馬，不是給荊軻吃掉了嗎？”百裏鴻熠揚眉道，“我在鄴城的吐穀渾馬，比這青海驄好上十倍。”
“公子有所不知。青海驄隻可訓練不可馴服，它一輩子都不會認任何人做主人，可隻要他喜歡你，便會把你視作肝膽相照的朋友。不管遇到怎樣的危險，都會奮不顧身和你生死與共。”
百裏鴻熠聽到那前半句突然有了興致：“是嗎？我還沒聽說過不可馴服的馬。”說罷就要往前去。
馬主人連忙疾呼，“官爺，使不得，使不得。”
百裏鴻熠伸出手想要撫摸馬，青海驄警覺的看著她，大有敢靠近便也叫她嚐嚐厲害的架勢。
“嗬，果然有些傲氣。”百裏鴻熠這會兒才真正被激起了鬥誌。
百裏鴻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馬場主人在一旁焦慮道，“青海驄性子剛烈，這位公子這麽瘦弱，恐怕收服不了這頑劣的畜生。”
百裏鴻爍拍了拍馬主人的肩膀，“放心，我這個小哥哥既有男兒的豪爽耿直，又難得還有靈動細致的心思，這馬兒，定是他的。”望向百裏鴻熠的方向，眼底不覺流露幾分寵溺。
百裏鴻熠已經走到了青海驄麵前，雙目和它直視，隻見青海驄噴息了一下，漸漸安靜了下來。“讓我摸摸可好？”
她說著伸出手，在青海驄安靜的默許下摸了摸它，隨著她的撫摸，青海驄的眼睛裏浮起一抹微弱紅光。
“真乖！”百裏鴻熠瞬間騎上馬，青海驄將她穩穩駝在背上，與方才那躁動情形形成截然的反差。
之前被甩下的馬主人看著百裏鴻熠那瘦弱的身子板，一陣無言。
百裏鴻熠摸了摸它的鬃毛，笑意飛揚：“這匹馬，我要了！”
百裏鴻爍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看著她在圍場裏馭馬飛馳，那張揚明媚的笑靨，如一團炙熱火焰，讓他久久移不開眼。
等百裏鴻熠繞著圍場跑了幾圈，才意猶未盡的下了馬，跟著去了馬廄。她對新的的坐騎饒是上心，連喂食都是自己親自上手。
“剛剛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晨鳧！”
“名字倒是不錯，怎麽樣？我說這是匹好馬吧。”
百裏鴻熠手裏抓著馬草，笑容不減，“這麽多年，總算是送了件像樣的禮物。”
陽光在她身上勾勒出金邊，和她細致專注的姣好側顏，令百裏鴻爍看得入神。恍惚一刻便回了神，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顆黑色的小石頭。
“這個給你。”他攤開的掌心裏赫然是一顆烏黑的小石頭。
百裏鴻熠看了一眼滿是嫌棄：“什麽啊？又捉弄我。送我個黑不溜丟的石頭幹嘛。”說完舉手要扔。
“等等。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石頭。”百裏鴻爍忙從身後握著她的手，把石頭對著陽光，金色的陽光穿過石頭，整個石頭立刻變得璀璨奪目。
“這黑曜石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上次大哥派我去遼東，正遇上天火降臨。我衝著天火奔去，在大海邊撿到這枚小石頭。我當時就想著，你最喜歡在夏天夜裏看星星，一定會喜歡。”
微熱的呼吸噴薄在鴻熠耳邊，突然像被燙到了一般。鴻熠轉身，從鴻爍的懷裏“逃”出來，眼神有些閃爍，接著拿過石頭，自己迎著陽光仔細觀賞。
“我覺得它比天上的星星更好看。”百裏鴻熠愛不釋手。
旋即從脖子上摘下貼身戴著的項鏈，那是根穿著狼牙和珍珠的皮繩。她小心翼翼的打開繩結，把百裏鴻爍送的小石頭穿上，狼牙在中間，珍珠和小石頭一左一右。
她回眸笑道：“這樣就不會丟了。”
說著，視線不經意相撞，那股子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百裏鴻熠當下避開了鴻爍略有異樣的目光。
“我不管啊，這顆黑曜石雖然好，但卻是你撿的。下次，得送我個貴的。”她沒話找話道。
“你怎麽那麽財迷呀，我才剛送了你一匹好馬。”
百裏鴻熠聞言得意的笑起來，“那是我自己憑本事馴服的！”
百裏鴻爍一副‘你長得好看說什麽都對’的無奈表情，眼角眉梢卻滿是淡淡笑意，亦步亦趨地跟在鴻熠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歲月靜好，希望和鴻熠一直這麽開開心心的走下去。
“鴻熠，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啊。”
“跟我在一起，也喜歡嗎？”
百裏鴻熠一怔，回過頭：“喜歡啊。雖然咱們從小打到大，可是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兄弟。”
百裏鴻爍聽到“兄弟”二字，笑意僵在嘴角，不自在的避開百裏鴻熠疑惑的目光。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二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氣氛倏然冷了下來。
不遠卻傳來侯正則慌張喊聲，“統領！統領！”不多時就跑到了兩人跟前，“不好了統領，水，水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