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翌日天光放亮,百裏鴻爍同百裏鴻熠站在水潭邊。

百裏鴻熠皺眉:“這洞現在深的很,你不能一個人去。咱們一起。”

“我一個人足夠了,你看住他。”

百裏鴻熠瞥了眼被綁在附近樹幹上的夏達,不等她開口,就聽百裏鴻爍道了一聲‘聽話’。原想反駁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最後咕噥了聲知道,便看著百裏鴻爍帶著佩劍跳下了深潭。

“你就這麽放心讓他一個下去,下麵可不是鬧著玩,一不小心可能命都沒了。”夏達耷拉著眼皮不懷好意地盯著她說道。

百裏鴻熠看都沒看他那方向,“如果他出事,我定有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夏達想到自己身上還中著奇毒,臉色霎時一變,“卑鄙,惡毒!”

“比不過你們。”百裏鴻熠這時側頭,凝向他的目光裏滿是冷銳,“兩國交惡,不傷百姓,這樣的道理跟你這種人說不通。”

兩人各自撇開,百裏鴻熠在水潭附近尋了塊地方蹲守,一眼不錯地盯著水麵。

湖下,百裏鴻爍往下潛去。千陵泊呈漏鬥型,極深無比,越往下周圍越窄,光線越暗。可對百裏鴻爍來說,眼前所見,卻是熟悉的。

因為和他昨天夢到的一模一樣。

遠方有一團藍光,他伸出手,手上如夢境裏那般發出藍光的符咒。

水下的尖叫聲如咒語又如誦經,四麵八方鑽進他的腦中,百裏鴻爍痛苦的地揮打開,一如他在夢裏所做的。然而石窟裏卻突然湧現出許多泡泡,泡泡上是模糊的幻影,他根本看不清楚。

所有的一切都和夢境重合。

獨獨沒有爆炸的那刻,即是讓他從夢境中驚醒的畫麵。

他望著眼前那條路盡頭出現的洞口,忍著令人頭痛萬分的尖叫,一鼓作氣潛了過去。

下一瞬,百裏鴻爍猛地從泉眼鑽出,來到了另一個溶洞。

溶洞四周的石壁上鑲嵌著各色水晶,璀璨奪目。旁邊不遠處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把出水口堵住,正是他要找的水眼。夏達那夥人使的下作手段!

他過去搬,卻發現憑他力氣連分毫都無法挪動。

尖銳叫聲再一次破空席卷而來,遠比在水下還要猛烈。鴻爍急得拔劍向石頭劈去,石頭卻並沒有如預想中崩裂。

這塊石頭十分不尋常。

“鴻爍!”空氣中突兀響起的蒼茫女聲,回**在溶洞中。

尖叫聲如潮水般突然退去,還四周一片空靈和寧靜。

百裏鴻爍聽到聲音的刹那便在尋來處,卻未發現溶洞內還有第二人的存在。這一切都透著些古怪,百裏鴻爍來不及細想,又去推石頭,依舊沒能推動,可他手臂上的藍色符印卻愈發明亮了起來。

他驚惶退了一步。

那聲音又再次出現,“鴻爍!”

一聲接著一聲,比之前更焦急的呼喚。

百裏鴻爍突然抱著頭跪在地上痛苦掙紮,隨後整個人向後倒去,眼看著那被堵住的出水口,和回不去的入水口,隨著這種難忍的折磨,整個人漸漸陷入絕望。

一點點的白色熒光在水邊漸漸凝聚成模糊不清的人影,幾乎是透明的水藍色,仿佛是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百裏鴻爍勉力看去,隻依稀覺得那人和自己的身形有些像,卻因側對著,看不清楚麵龐。

但他直覺這‘人’就是大哥成婚那日出現在自己幻覺中的人……

那‘人’慢慢結印,每一個印都讓百裏鴻爍看得一清二楚,接著將印打在了大石頭上。

百裏鴻爍手臂上的藍色符印一下子變得異常奪目,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學結印,隨即將印打向大石頭。

那指引自己的‘人’仿佛朝自己點頭致意了下,便旋身消失不見。

百裏鴻爍又再結了幾次印,一次一次打向大石頭。石頭上的裂痕越來越多,炸開的一瞬,水流突然聚合成巨大的力量將百裏鴻爍拍向入口處。

百裏鴻熠聽到底下動靜,猛地起身走到了水潭邊上,“鴻爍!”

喚的那人猛地出水,茫然四顧。

直到看到百裏鴻熠,鴻爍的眼睛裏似乎有了焦距,漸漸恢複清明。由著百裏鴻熠將他拉上來,又坐到了火堆邊,搭上外衣。

而他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湖麵,湖麵和下去時沒什麽不同,平靜的如同和底下洶湧沒有半分關係。他又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一切正常,剛才發生的所有仿佛又是個夢。

百裏鴻爍斂眸:“城裏馬上有水了,我們走吧。”

“嗯。”

……

軍營門外一個士兵焦急跑入議事廳,邊跑邊喊:“百裏統領回來啦!”

百裏鴻爍和百裏鴻熠同時押著夏達走進軍營,不同於出發前的冷峻,皆是眉眼帶笑。

穆齊帶著士兵們迎上來。“統領!”

侯正則也是丟下喂馬的活兒跑到了跟前,“統領,白逸兄弟,你們都好好的,真是太好了!”天知道,他差點沒擔心死!

百裏鴻爍微笑著拍了拍侯正則。

“這小子,還說害怕您被山妖吃了……”穆齊道。

百裏鴻爍聞言拽了下繩,被捆結實的夏達受力往前跌了兩步。

“什麽山妖,這兒呢。”

穆齊:“這是?”

“山妖啊。交給你了,留著我回頭慢慢審問。”

“是!”

夏達眼看要被人帶走,忙是掙紮起來,“百裏鴻爍,我的解藥呢?你答應我的解藥呢?”

“解藥?都在這兒呢。”百裏鴻熠一笑,掏出藥瓶。

說完就將“百香子”全都倒出來,一把放進嘴裏,美美的嚼起來。

夏達雙目瞠圓:“你……這是……”

“什麽百香子,都是糖豆子。笨蛋!”

夏達回想這一路,險些嘔出一口老血,半晌顫抖著嘴皮子:“你們周國人……騙子,都是騙子!”

士兵們當即把人押走。

穆齊:“還有一件事報告統領,櫟城的水多起來了。今天上午,突然就多起來了。”

“百姓自家井裏都來水了?”

“老百姓都說,是大家誠心許願感動了山神。”

百裏鴻爍看了看百裏鴻熠,兩人會心一笑,卻什麽都沒說。

等到回到寢帳,百裏鴻熠關門。

“為什麽不告訴大家真實情況?本就是你為櫟城立下大功。”

“大哥說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又何必太出挑,成了賀遙的眼中釘。”

“自從來到櫟城,你便是他的眼中釘。”

百裏鴻爍側躺在榻上,“隻要櫟城水患解決,大家都能喝上水,我便知足了。至於賀遙,他隻須知道,我百裏鴻爍隻會吃喝玩樂便可。”

百裏鴻熠卻仍蹙著眉頭:“那個狼族人怎麽會有你的畫像?同你結緣還想致你於死地的,隻有賀遙!”

“他不喜我,排擠架空就行了,何必要致我於死地?”

“防人之心不可無,和從前不同,你們現在處在完全對立的立場,你代表百裏家,而他代表賀氏。”百裏鴻熠沉吟道。

“這事並無證據,暫且不提。賀遙雖然跋扈,卻不見得真敢如此妄為,與狼族人勾結。”但看百裏鴻熠一臉不讚同的憋氣模樣,他又忍不住笑了笑,“總之我會小心行事,隨時留意他的舉動。說起來,我擔心的反而不是這個。”

百裏鴻熠疑惑凝著他。

“我擔心我和賀遙之間不合,被狼族人利用。如果這時候我們起了內訌,櫟城不穩,得益的就會是狼族人。就拿畫像的事來說,可能是賀遙給他們的,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想讓我看的。”

百裏鴻熠聞言不由上下打量百裏鴻爍,倏爾感歎道,“這次來戍邊,我弟弟當真是與過去大不相同了。”

“有什麽不同,是你一直看不到我,把我當小孩子。”百裏鴻爍回視,眼眸中深藏暗湧。

百裏鴻熠嘴硬,“你本來就是小孩子。”一邊抬腳踹了過去。

“嘶——”

一聲低低的抽氣聲,驚得百裏鴻熠猛看向他,“你受傷了?!”

“沒事……”隻是對上百裏鴻熠強硬的作風,百裏鴻爍沒得反抗,隻得露出已經滲出大片血跡的後背。

百裏鴻熠一下想到在山林裏兩人交手,想是那時候受傷的,再一想這人忍了這麽久,突然眼睛就有些酸澀,一邊怒斥,“這樣還下水?真夠笨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最後還是受傷了!過來,我幫你看看。”

“不用,一會兒自己上點藥就行。”百裏鴻爍努力維持著自己‘英雄’一麵,一點不想在鴻熠麵前崩掉!

百裏鴻熠卻不顧他說的,一把抓過百裏鴻爍,粗魯的把他的衣服給扒開。“囉嗦。我幫你。”

她找出繃帶和藥包紮,一邊仔細替百裏鴻爍處理傷口。

二人離得很近,百裏鴻爍嗅著她身上獨有的少女馨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馬,鬼使神差地就想要摟她。

然手剛剛伸過去,不等摟住,門被外力猛地推開。

百裏鴻爍猛的縮回手,一臉鐵青,“你做什麽!”

侯正則被嗬斥,一臉無辜:“統領……白逸兄弟……”他剛看到統領摟、摟白逸兄弟?!!緊接著臉色爆紅,“我,我,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

百裏鴻爍二話沒說把侯正則踹出門。

侯正則一個趔趄,門在身後被重重關上。

侯正則朝著門裏喊:“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請統領放心!”提步要走,想了想,又回到門邊。“統領,我不是故意衝進來的,我就是太高興了……唉,我其實是來報告的,櫟城的百姓說,統領是有大福之人,您一來櫟城,就帶來了水,是櫟城的“福星”!”

回應他的,是一記重物擊到門上的聲音。侯正則被嚇了一跳,麻溜滾了。

房裏,百裏鴻熠全然不知百裏鴻爍方才意圖,還當自家弟弟是羞於被屬下看到狼狽一麵,噙著淡淡笑意,覺得有些可愛。

“不想當英雄,卻成了有神跡的“福星”,弟弟,你發達了可別忘了哥哥我。”

“我要是發達了……”百裏鴻爍不自覺的離百裏鴻熠很近,忽然自己覺得不自在,收了嘻皮笑臉整理起衣服來。

“接著說呀。”

“我百裏氏本就是王侯之家,大周國還有誰比我更發達?”

百裏鴻熠‘嘁’了一聲,把劍還給他:“喏,物歸原主。”

“還以為你會私吞。”百裏鴻爍挑眉笑道。

“一開始是這麽想來著,可現如今,我弟弟不管怎麽說都是這櫟城的大將,沒有這把寶劍怎麽可以。”

百裏鴻爍看著她那傲嬌模樣,心頭不禁一熱,旋即掩飾地咳嗽了一聲,“看在你這麽識趣的份上,明天送你個好東西。”

百裏鴻熠頓生好奇:“什麽東西?”

百裏鴻爍盯著她,突然湊向百裏鴻熠耳邊,落下‘秘密’二字就跑,生怕那如雷般鼓噪的心跳聲被人發現。

百裏鴻熠一愣,覺得耳朵被熱氣嗬得酥麻麻的,再一看那跑得沒影的人,“百裏鴻爍,我看你是又皮癢了!”敢捉弄姐姐!

彼時大將軍府,議事廳內,賀遙將茶碗狠狠砸在案上。

“沒用的東西,百諾那老匹夫連這點事都辦不好!竟然讓他大搖大擺的回來了!”

“將軍息怒。”

賀遙咬牙陰惻惻道,“我要讓那老匹夫知道得罪我的下場!”

“將軍莫急,現在重要的是百裏鴻爍。”元青勸道。

賀遙光是聽到那名字就一陣心煩意亂。

元青又道,“他將解決水患之事隱瞞,卻誤導百姓視他為櫟城的福星。此人是在下一盤大棋!櫟城人相信惹怒山妖,才致水源不足。如今他一來,水患便解決了,這麽短的時間,卻收買了大量的人心,其心機決不可沽!”

賀遙聞言亦是臉色一變,“我當他怎麽放著治水英雄不做,敢情他早已想得清楚,英雄和福星相比,福星更能煽動人心。不過,也不必擔心,今日是福星,明日就可能變成災星。”

“災星……”

“禍福不就在一線之間嗎?一旦他成了全城百姓的眾矢之的,如何處置,那不就是我做主了。到時候,不管他是誰,都必須有個交代。”

賀遙放眼望向疊嶂起伏的山巒,默默嚼著‘百裏鴻爍’四字,露出一抹嗜血笑意。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要怪,就怪你是百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