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漣漪

(1)

馬格南站在清水鎮的碼頭前,極目眺望。

他身後是長長的棧橋,棧橋兩邊有幾個大型起重機,起重機不遠是裝卸貨物的廣場和倉庫。

眼前,海麵寬闊,陣陣涼風拂過,引起一陣陣海浪,來來往往的商船絡繹不絕,汽笛聲和海鷗的叫聲不時響起。

看到這裏,馬格南滿意地笑了。

撈仔站在棧橋上,解開褲子,嘩啦啦地衝著海水撒起尿來。

啞巴蹲在地上,手裏扣著史密斯威森熊爪刀,熟練地撬開一個生蠔,吸溜一下吃幹了裏麵的耗肉。吃完之後,他又拿了一個,繼續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他已經吃了不少,旁邊胡亂擺放著一堆生蠔殼。吃光之後,他打了一個飽嗝,抹了抹嘴,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香煙,點燃,深吸一口,一根煙燃盡小半。

“老大,這裏不錯。從這裏發船,一天可以到馬六甲,兩天能到印度洋,無論是朝東還是往西,四麵八方都是坦途,那些海關和警察就算是長了一對翅膀也逮不到我們,哈哈哈。”撈仔走過來提著褲子,滿意地說道。

馬格南拿起手機,調成照相模式,哢擦一聲,對著不遠處的碼頭拍了一張照片。拍過之後,他把手機照片遞給撈仔,問他:“拍的怎麽樣?”

撈仔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撓了撓頭應和說:“嗯,好看。”

馬格南收起手機,臉上的笑容舒展,問:“清水鎮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這個地方是一個叫萬坤的家夥管著,他在這裏經營很多年了,壟斷了清水鎮不少生意,這個碼頭也是他出錢修的。當地的警察和他的關係不錯,萬坤每年都會給他們分紅,他們對萬坤做的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撈仔如數家珍地說著打探來的各種消息,不過馬格南表現的有些不大感興趣。

一會,他打斷了撈仔的話,問:“這個人,怎麽樣?”

“淆底!他手下都是一些衰仔,現在在清水鎮經營,還在學電影裏的古惑仔收保護費那一套,基本上沒有什麽威脅,哈哈哈。”撈仔說完,便笑了。

馬格南依舊麵無表情,他看著海麵,海浪聲不時傳來,他繼續問:“跟他見麵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撈仔點點頭,說:“找了個鎮子上中間人,說是幫我們引薦一下,不過萬坤那邊還沒有回複。按我說的還跟他談個屁,我和啞巴一人一支衝鋒槍,半夜過去殺他們個血流成河。那樣的話,不就什麽事情都解決了,何必這麽麻煩?”

“談一談,錢如果能解決的事情,不需要使用暴力。”馬格南拿出手機,拍著遠處的海景,他又問:“那天,我們在加油站遇到的那個人,打聽到了嗎?”

撈仔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打聽到了,消息不多。這個小子和他一個傻弟弟五年前來到清水,現在在清水鎮開了個火鍋店,就是普通的店老板。”

“五年前來的?之前是做什麽的?”

“這個不知道,沒打聽出來。不過聽說他之前跟萬坤有過小衝突,後來化解了。我看這人不足為慮。”撈仔說。

“什麽衝突?”馬格南感了興趣。

“是因為一個女人吧。說是萬坤的親戚來這邊,欺負了一個女孩,他那個傻兄弟把人打了,後來萬坤很生氣,說是要把他趕出清水鎮,後來雙方就沒動靜了。”撈仔說。

“經典的電影橋段,因為一個女人。”馬格南嗬嗬一笑,繼續拿著手機拍著遠處的大海。

撈仔又補充了一句,問:“老大,我問句不該問的,那不就是一個火鍋店老板嗎?你為什麽這麽在乎那個人?”

馬格南停下了手裏的拍照,搖了搖頭說:“他不一樣,他的眼神:冷靜、有殺氣!”

撈仔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老貓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開著一輛舊皮卡,穿著一身掉色的帆布衣服,看起來和很多海邊的老實人一樣,不具備任何攻擊和威脅。

但馬格南這麽說,總是有他的道理。撈仔跟著馬格南有很多年了,馬格南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冷血、果斷,最重要的一點是判斷力準確,他說那個開火鍋店的不一樣,看來真的要重視起來。

馬格南收起了手機,看著大海,他問撈仔:“你說,如果萬坤不肯跟我們合作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幹掉他好了,本來我就不想跟他合作,留著他還要給他多分錢。”撈仔大包大攬地說,絲毫不把萬坤放在眼裏。

馬格南聽後笑了,片刻之後,他轉身走向身邊的大切諾基,說:“把東西準備好,再跟中人聯係一下,我明天就要見到萬坤。”

撈仔轉身也跟著走了,他拍了拍蹲在地上抽煙的啞巴,示意該走了。

啞巴將煙頭隨意的扔在地上,一陣海風吹來,煙頭四處滾動。

……

經過中人的推薦,馬格南在第二天登上了萬坤的別墅,來拜訪這位清水鎮實際的掌舵者。

萬坤別墅,偌大客廳裏,中央空調不斷的送出冷氣,將這裏和外麵悶熱的天氣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萬坤坐在真皮沙發上,二郎腿翹起,身子向後仰去,左手橫在沙發上,右手把玩著兩個文玩核桃,他個頭不大,卻幾乎占據了整個沙發的位置。

管家阿英和一幹人站在他的背後,身上花花綠綠的襯衫在空調風下抖動,眾小混混的臉上難掩一股戾氣。

梳著小辮子的馬格南坐在對麵,他今天穿著一件淺色的亞麻襯衫,配一條寬鬆的亞麻褲子,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

他打量著萬坤:眼前這個清水鎮當家人身材消瘦,眼角有些皺紋,臉頰上散布著一些淺淺的麻子,稀疏的銀發向後整齊梳著,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

馬格南判斷,這人應該會識時務答應自己的述求。

他的大切諾基停在別墅門口,撈仔下車後,便在門口肆無忌憚地找個空地,拉開拉鏈撒起尿來,啞巴叼著煙來回遊走,爛牙仔一幫小弟站在門口與之對峙,他們抱著膀子,悻悻地看著對方。

別墅裏,菲傭端來了剛沏好的功夫茶,菲傭熟練地洗茶、倒茶。萬坤喜歡品茶喝茶,一年前專門請人來家裏來教習傭人。

茶水倒出,清香四溢,菲傭禮貌地上茶,萬坤眼皮抬了一下,示意讓馬格南先請。

馬格南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清茶,輕呷了一口。喝完,他在嘴裏回味了一下,身子向後靠去,細細地品味。他似乎品出了其中的韻味,眼睛睜開笑著說:“你們中國人果然會享受生活,這一小杯茶細細品味,倒是真有點別樣的味道。”

“這叫博大精深,中國的茶道有好幾千年的曆史,可不單單一杯水這麽簡單。”萬坤把玩著手裏的核桃,慢悠悠地說道。

馬格南將茶杯舉到齊眉處,示意敬萬坤一杯。

萬坤心裏倒是很受用,手裏的核桃繼續轉著,問:“你費了這麽大功夫,又找人又出錢的,來見我恐怕不隻是為了喝杯茶吧?有什麽事情,直接說了。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

“爽快!”馬格南伸出了大拇指讚賞說,接著,他衝門外的撈仔喊了一聲,撈仔應聲後,拎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走了進來,遞給馬格南後,對著萬坤微微頷首,很有禮貌的退了出去。

馬格南接過來那個帆布包,擺到萬坤麵前,嘩啦一下拉開拉鏈,裏麵竟然都是一遝遝千元麵值的泰銖。

萬坤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瞥了一眼包裏的鈔票,說:“無功不受祿。說什麽事情吧?”

馬格南又笑了笑,他把帆布包推到了萬坤跟前,笑道:“我想租用萬坤先生的碼頭一用,時間不長,最多一個月。這裏隻是定金,到時候我還會再付一部分給萬坤先生,當做是這段時間的租金。”

聽到碼頭兩個字,萬坤手裏轉動的核桃一下停住,他問:“你用碼頭做什麽?”

“手頭上有點貨要轉運一下。”馬格南淡淡地說。

“……”萬坤沒說話,手裏的核桃繼續轉了起來,他的腦子快速的盤算著,闖**江湖這麽多年,他深知無利不起早這句話的含義,也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餡餅,租賃碼頭才一個月的時間,就給出這麽多的報酬,顯然不會是普通的生意。

對方一定是用碼頭作為中轉,來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萬坤雖然貪財,但知道什麽錢該拿,什麽錢不該拿,若把碼頭租給對方,以後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後果可是很難估量。

萬坤直起身子,將核桃放在茶幾上,又看了一眼帆布包裏的鈔票,嘴角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接著他身子又向後仰去,兩隻手都橫在沙發上,不說話了。

馬格南欠著身子,上前說:“萬坤先生,價格上,我們還可以再談的。”

萬坤似乎沒有談下去的意思了,他打了個哈欠,起身站了起來,隨手又將茶幾上的核桃拿起在手裏滾著,說:“我年紀大了,一到這個點就犯困,抱歉,不能多陪你了。送客吧。”說著,萬坤起身朝著臥室走去。

馬格南又端起一杯茶,細細品著,他提高了語調問道:“萬坤先生,難道就不再考慮考慮了嗎?”

剛走到客廳邊的萬坤停下了腳步,他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堅定地說道:“阿英,替我送客!”

管家阿英上前,手一伸開道:“請回吧。”

“別著急,等我喝完這杯茶。”馬格南微笑著端起麵前的茶杯,又呷了一口。

喝完之後,他又細細在嘴裏品味一番,慢慢地說道:“茶是好茶,隻可惜不能繼續品味了。”

說畢,他從沙發上起身,徑直地朝著外麵走去。

爛牙仔一群人正歪歪斜斜的站在門口,和啞巴撈仔對峙著。馬格南走出別墅的大鐵門,啞巴丟掉手裏的煙頭,和撈仔一起聚了過來。

撈仔問:“老大,怎麽樣?”[撈仔不是一起進去了麽?][上麵已經做了處理。]

馬格南不說話,走到大切諾基前,撈仔拉開車後門,手扶著車門框。馬格南上了車,坐在後座,身子向後仰去,眼睛依舊半睜著,從他的這副神態便知道談的不怎麽樣。

“撈仔。”馬格南開了口。

撈仔捅了一下啞巴,兩人扭過頭看著馬格南。

“準備一下,咱們該動手了。”馬格南說完,閉上眼假裝睡去。

撈仔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啞巴聽不到說什麽,撈仔又打著手語跟他說了一遍,啞巴聽懂了,他頭扭向不遠處萬坤的別墅,小眼睛眯起,嘴角上揚。

(2)

“親愛的戰友,水鬼、老歪。我是罐頭,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不知道你們過的怎麽樣?訓練還辛苦嗎?最近的任務多嗎?其實,你們不說我也知道,獸醫可能又想著辦法整你們了。時間過的真快,我想不起我們之間有多久沒有見麵了。想想以前,我們在一起訓練、喝酒的日子,真的很讓人懷念!可惜我現在生病了,不能和你們繼續在一起了。老貓說,我的病好了之後我就能回到部隊,我現在知道他是在騙我,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生氣。現在想想,他也是為了我好才這樣說的。”

“說起老貓,我覺得有些愧疚。夏天告訴我,他因為我離開了心愛的部隊,你們能幫我勸勸他嗎?讓他回到部隊去,我現在有了夏天,不需要老貓照顧了。我知道,老貓是屬於部隊的,他的精神和意誌都能夠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兵王,他不該離開部隊。”

“對了,最後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和誰?你們知道的,是我最愛的夏天……”

罐頭攤開信紙,一筆一畫認真地寫著。現在,已經很少人使用寫信這種落後通訊方式了,但罐頭沒有戰友們的聯係方式,隻能通過寫信這種方式。況且老貓說,寫信會讓人感覺更為正式一些。

信寫好了後,罐頭將鋼筆蓋擰上,信紙一點點折好,裝進了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裏,接著,他又把幾張和老貓、小茜出遊時候的照片放了進去。

粘上信封,貼上郵票,再在信封上寫好地址,罐頭握著那封厚厚的信舒心地笑了。這封信帶著他對戰友們的懷念,很快就會飛回祖國,飛到戰友們的桌子前。

他憧憬著戰友們看到自己信的情形:他們幾個人圍在一起,看著他的信……

想到這裏,罐頭將信整整齊齊的放在自己桌前,看著便笑了。一會兒,他眉頭皺了皺,似乎想起來了什麽要緊的事情。

接著,他又拿出兩張信紙,工整的鋪在桌子前。

他慢慢地擰開了筆蓋,寫下了第一行字:“你好,我的朋友……”

對罐頭來說,這個朋友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確切來說,是他夢中的一個朋友,他會夢到他們在一起的一些事情,熱鬧的中學生運動會,胡同口騎著自行車賽跑……

他有時候覺得很熟悉,有時候卻又覺得很陌生。甚至,有時候都很難想起他的名字,有時候也記不起他的長相……但他卻覺得這個朋友離自己很近,每次想起他的時候,他都倍感親切。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

他不大記得他的地址了,他努力地回憶著有關他的情況,一點點的,想的腦子生疼。後來他幹脆不想了,就把信先寫好,折起來,放在信封裏,他印象裏記得這樣的一個地方,他把模糊的地址寫在了信封上。

罐頭寫好兩封信之後,工工整整地拿起信來,走了出去。門口,正好撞見了老貓,老貓問他,“罐頭,你幹什麽去?”

罐頭揚了揚手裏的信說:“我去給戰友們寄信,告訴他們我要結婚了。”

“要我陪你一起過去嗎?”老貓問。

罐頭搖搖頭,“不用了,我把信塞到郵筒就行了。寄過信後,我還要去接夏天。”

“嗯,路上注意安全。”老貓點頭,示意讓他去了。

隨著網絡電信的普及,鎮子上的郵筒大部分都已廢棄,不過郵局門口還有個郵筒可用。郵局離火鍋店不遠,老貓也就沒跟過去。

罐頭剛走後不久,一輛大切諾基呼嘯而至,車子在“夏天火鍋店”門口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發出一聲怪叫。

撈仔按下車窗,指著火鍋店說:“老大,就是這家店。那個小子平時也住在這裏。”

馬格南沒有搖下窗戶,透過玻璃觀察著火鍋店。火鍋店不大,處在街角不顯眼的位置,這個時候還不是飯點,火鍋店門口顯得很是冷清。

“老大,要不要我炸了它?”啞巴扭過頭看著馬格南,打著手語問。

“暫時不用。”馬格南打著手語回他。啞巴點上一根煙,盯著火鍋店。

“走。”馬格南道。

撈仔發動車子,啞巴將煙蒂摔下,地上彈起一陣火星,車子碾壓著煙蒂絕塵而去。

老貓並未注意到外麵的這一幕,此時他正在屋子裏收拾著東西。

罐頭和小茜就要結婚了,他們即將開啟新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這將是全新的開始。老貓知道,在罐頭以後的生活中,自己的角色將弱化,而小茜將承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

上次罐頭失控的時候,他告訴了罐頭實情,他說:“我們都無法回到部隊了,但我們永遠都是一名軍人!如果祖國需要,我們時刻都會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軍人,並不意味著要一輩子都穿上軍裝。相反,很多人並不能穿一輩子的軍裝,但我們身上的軍人本色卻是永遠不變,我們‘忠於祖國和人民’的誓言永遠不改。”

罐頭聽著這話的時候,流下了驕傲的淚水。

雖然罐頭在麵對這個事實的時候,有些失望和失落,但他還是接受了現實,罐頭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小茜說的對,自己不能一輩子都瞞著罐頭,那樣做的話,既是對罐頭的不負責,也是對自己的糊弄。

他不想這樣下去,索性將實情告訴了罐頭。

從罐頭這些天的表現來看,他已經慢慢地在接受這個事實。因為罐頭對老貓說:“軍裝不僅是穿在身上,更是穿在心中。”

小茜和罐頭的婚期暫定了下來,時間在半個月之後,地點小茜和罐頭定的,在離清水鎮不遠的一家小教堂。

罐頭要結婚了,自己該給他準備一份什麽禮物呢?老貓在想著,其實他已經設想了很多種禮物,但自己又都推翻,覺得不合適。

這份禮物不僅僅是送給罐頭,更是送給他們兩個人的。這份禮物,可以不貴重,但一定要有意義。

老貓開始翻箱倒櫃,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珍貴的東西,如果有的話,他會毫不吝嗇地送給罐頭。

可自己有什麽呢?老貓在想著,他把床底的一個皮箱拉出來,吹了吹上麵的灰塵,打開,裏麵放著不少東西,有望遠鏡、臂章、照片,再翻著,還有一套折痕整齊的軍禮服。

老貓捧起這套軍禮服,端詳著、浮想著。這套軍禮服是獸醫送給他的,他離開部隊的時候,獸醫說沒什麽好送的,就把這套禮服給了自己。

跟常服不同,禮服上采用雙排扣設計,加了寬袖綬帶,同時還有袖標等小局部的改動。

他看著這套軍綠色的禮服,上麵的鬆枝葉領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熟悉的一幕,倏忽間,仿佛回到了那個熱血的戰場……

暴雨如注,長刀特訓營地,槍聲不斷響起,20多名依次在教員的嘶吼下通過鐵絲網。鐵絲網上掛著防爬刺,稍不留神,後背的衣服就會被刮破,不少人爬下來一圈,背部血肉模糊一片。

“集合!集合!熬不住的就滾蛋。”獸醫和一幹老鳥們歇斯底裏叫著,他們手裏的95式步槍不斷地吐著火舌,黃橙橙的彈殼拋落在地。

20多名隊員戰成一排,高壓水龍頭噴出的水柱衝向他們,稍微站立不穩,便被水柱衝倒,但周圍的人很快扶起被衝倒者。

20多名隊員,胳膊挎著胳膊,手挽著手,挺立一排人牆。

“快!一個小組扛起一根原木。”獸醫和一幹老鳥們依舊大聲命令道。

剛剛還在雨水的衝刷下還未緩過來的隊員們,轉瞬間又要被扛起濕重的原木,奔跑進入滿是泥漿的訓練場中。

……

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些閃亮的日子,老貓的心久久不能平複,他將禮服疊好,工工整整的放了起來。

他拿起一瓶啤酒,擰開,仰麵喝了一口,笑了。

……

郊外,綠蔭環繞的一道鐵軌,一列老式的列車緩緩駛過。

小茜站在鐵軌石基上,兩手伸開保持平衡的走著。走了一會後,她感覺要掉下來,急忙喊道:“罐頭,罐頭,快來扶著我。”

罐頭快步跑來,及時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茜在他的攙扶下,繼續向前走著。

“罐頭,你為什麽喜歡夏天?”小茜邊走邊問他。

罐頭撓了撓頭,“我記不住了,真記不住以前的事情了。隻是記得喜歡,很喜歡。”

“那你喜歡我嗎?”小茜停住了腳步,臉轉向了罐頭這邊。

罐頭咧開嘴笑了,低頭羞澀地說:“喜歡。”

“那如果我不是夏天,你還會喜歡我嗎?”小茜又認真的問。

罐頭低下頭,手捏著衣角,半響沒說話。

小茜抬起頭,看著遠處,眼神堅定,說:“沒關係,我不在乎。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愛情如死之堅強,眾水不能熄滅,大水也不能淹沒。”

嗚——!遠處,一列火車鳴笛駛來,罐頭見狀,立刻將小茜抱了下來,火車“哐叮哐叮”的飛快駛過,帶過一陣風。

火車過後,罐頭將小茜放下,他有些手足無措查看小茜有無受傷。小茜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咯咯笑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夏天,但我喜歡叫你夏天。”罐頭認真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黃橙橙的小玩意,是一枚彈殼做的掛墜。

“送給你。”罐頭恭敬地遞過去。

小茜接過來,看著那枚精心打磨的彈殼掛墜,笑了。

“真好看。你做的?”

“嗯。”罐頭使勁地點頭。

小茜發現他並不傻,他比任何人都聰明,在感情這件事上,他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小茜擼了擼罐頭的腦袋,認真地說:“罐頭,我答應做你的夏天,你也要記住,永遠不要把我弄丟了,好嗎?”

罐頭用力的點點頭,“我會永遠守護你。”

“好,那咱們拉鉤。”小茜伸出纖細的小拇指。罐頭也認真的伸出小拇指,兩根手指勾在了一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人齊聲說。

說完,小茜拉著罐頭,向前跑去。

(3)

郊外,距離小茜和罐頭直線距離不足三公裏的地方,一個破敗的院子裏,馬格南一夥正在百無聊賴的打發著時間。

馬格南坐在一張舊藤椅上,眼睛似張非張的,看樣子像是睡著了,其實他是在想著事情。

撈仔蹲在馬桶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色情雜誌,廁所的門開著,一陣陣惡臭飄來。但這絲毫不影響啞巴胃口,距離廁所不遠的地方,啞巴正用自己那把史密斯威森熊爪刀挑著生蠔大快朵頤,他吃的已經有一會了,旁邊丟了不少生蠔殼。

馬格南的腦子裏在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萬坤堅決的態度讓馬格南知道,想要好好的跟他談合作已經不可能。本來,他還想著留萬坤的命到月底,讓他多活幾天,待到自己把事情辦完之後再解決這一切。

為此,他還精心設定了一個計劃,希望在辦完這件事後再幹掉萬坤之類,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

既然萬坤這麽不合作,那隻有采取最後一個辦法:搶。馬格南的信條中沒有什麽規則,符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利益。

“蓖麻仔那邊什麽時候能到?”馬格南從藤椅上直起身子,對一旁的撈仔問。

撈仔已經從廁所裏出來了,他提著褲子,將那本色情雜誌夾在腋下,說:“早上打電話給蓖麻仔,說是從緬甸那條路過來,就這幾天就能夠到了。”

馬格南點點頭,又接著問:“買家那邊都聯係好了嗎?”

“聯係好了,幾個買家都已經安排齊了。隻要我們這裏就位,他們就安排船過來,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撈仔走到了馬格南麵前,想想又說:“老大,可是碼頭咱們現在還沒有搞好?”

馬格南衝他笑了笑,他從藤椅上站了起來,撈仔跟在他後麵,啞巴也停止了手裏的動作,跟著他過來。

馬格南舉起手,朝著前麵指了指問:“那個方向,是不是清水鎮的碼頭?”

撈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點頭說:“是,碼頭就在那裏。”

“今天晚上,我們就過去。”馬格南臉色平靜說。

撈仔打著手語告訴了啞巴,兩人對視一眼,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

清水碼頭,夜晚的碼頭格外寧靜,微風輕撫,碼頭內停泊的幾艘舢舨隨浪搖**,好似一個個搖籃。臨著碼頭邊的是一棟漆成白色的五層小樓,這裏是碼頭岸線,也是整個碼頭調度室。離調度室不遠的地方,是整個碼頭的倉庫。

清水鎮產一些水果和稻米,每年各種水果、稻米等原材料,都會通過這個碼頭源源不斷的運出。

現在不是收獲的季節,屬於碼頭上比較清閑的一段時間。不大碼頭鮮有船隻,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更加冷清,碼頭內的起重機、拖車都歇了,整個碼頭靜悄悄的,隻有調度室一樓傳來陣陣喧囂的打牌聲。

爛牙仔、阿毛幾個人正圍著一個桌子上玩著撲克,地上滾落著一些喝光的啤酒瓶,桌子上堆著一些開心果、瓜子等堅果。天氣很悶熱,幾台電風扇不知疲倦的轉著,攪動著渾濁的空氣,卻絲毫也帶不來涼意。

阿毛將手裏的最後一張牌打出,得意的看著眾人,“我贏了。”

爛牙仔一副哭喪臉,他把手裏的紙牌胡亂地扔到桌子上,沮喪地說:“不打了,不打了。他媽的!越打輸的越多。”

阿毛將一堆亂七八糟的牌重新整理,洗好,又笑嘻嘻說:“給錢給錢。”

爛牙仔瞥了他一眼,罵道:“小氣鬼,這點錢在那催催催。”

說畢,他不滿地翻了上衣口袋,沒找到錢後又開始翻開了褲子的口袋,將最後的幾張皺巴巴的泰銖扔到桌子上。臨了,還罵一句說:“拿走,真喪氣!一晚上一次沒贏過。”

爛牙仔也不知道今天怎麽這麽不走運,從七點鍾開始玩牌,到現在幾十局也該有了,可他就沒有贏過一回。身上的一千多泰銖輸的幹幹淨淨,晚上回去連買包香煙的錢都沒有。

看著阿毛眼睛眯起,跟吝嗇鬼一樣的數著雜亂的鈔票,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爛牙仔上前拍了他腦袋一巴掌,嘟囔了的罵了一句說:“你們這群死鬼,把老子的錢都贏光了!”

阿毛撓了撓頭,繼續數著錢。爛牙仔看著桌子上放著阿毛的一包香煙,伸手拿了過來,揣進了自己口袋,他從裏麵摳出一根,點著,吸著,出了門。

今天的天氣很悶熱,從傍晚的時候烏雲就開始往下壓,像是要把這大地扣住一樣。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

屋子裏很悶,爛牙仔待的不舒服,便出來透口氣,他朝著碼頭外走去,碼頭外因為有水的緣故,空氣稍微好一些。

剛到碼頭外,就聽見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循聲望去,是一個小混混在牆角正肆無忌憚的撒尿。

想想這個家夥也贏了自己不少錢,爛牙仔悄悄地走過去,一腳踹在了他屁股上。那個小混混不由一愣猛地轉身,趕忙提起褲子。

“隨地小便,老婆偷漢。你這個死衰仔!”爛牙仔惡狠狠的罵道。

那個小混混趕忙提起褲子,賠笑說:“沒毛病,沒毛病。嘿嘿。”

“贏錢贏的這麽多還這麽放肆,小心命短,你這個死人頭!”爛牙仔又罵了一句,悻悻地走了。

他應該去倉庫那邊看看,這些都是萬坤交待的,每天晚上要來回巡視兩圈。雖然做事有些不著調子,不過爛牙仔對萬坤的話還是言聽計從,不敢打半點折扣。

轟隆一聲,漆黑的夜空響起一聲炸雷,爛牙仔嚇了一跳,趕忙朝著倉庫那邊跑去。

一聲炸雷之後,天就像是開了口子一樣,嘩啦啦的大雨便落了下來。剛才撒尿的那個小混混捂著頭朝著調度室跑去,忽然,腳下一沉,他被什麽東西絆倒了。

他不清楚是什麽,連忙站了起來,忽然,什麽東西擋在了他麵前。

哢!一個閃電照亮了夜空,他抬頭一看,竟是啞巴那張滲人的臉。

小混混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被啞巴一張捂住了嘴巴,倏忽間,那把史密斯威森熊爪刀便紮進了他的心髒。

雨點子砸在小混混的臉上,他本能的捂著胸口,不一會就絕望的癱倒在地上,汩汩的鮮血被雨水衝散開來。

另一邊,撈仔已經走到了碼頭門房內。幾個喝的醉醺醺的家夥躺在門房裏正在睡覺,風扇呼呼的轉動著,他們打著鼾,旁邊的對講機不時的傳來幾聲聒噪聲,地上散落著一堆零食果殼和空啤酒瓶。

撈仔走了過去,微笑的看著這一幕。他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刃,走到其中一個男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臉,那人迷迷糊糊地醒了。

“誰呀?”那人迷糊著說。

“該起床了。”撈仔笑嘻嘻的湊過去。

那人睜開眼,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對方臉的時候,撈仔猛的一下掀開他身上的T恤,將衣服蓋在他頭上,接著便一刀紮進了他的胸膛。

旁邊那人聽到有動靜,睡意朦朧的醒來,卻被撈仔一刀紮進了胸口,鮮血浸透了他的汗衫,兩人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撈仔拔出短刃,用那人的衣服擦拭了一下刀柄上的血跡,站起來便走開了。

大雨瓢潑,調度室門口,幾個人正在打著牌,他們的聲音被雨聲淹沒,但還是不時的傳來幾聲放肆的笑聲。

披著雨衣的馬格南緩緩走來,剛到調度室的走廊下,他就將雨衣的帽子摘下,抖動了一下身上的雨水。

正在打牌的小混混注意到了他,一個小混混指著他問:“喂,你是幹什麽的?”

馬格南沒有搭理,依舊抖動著雨衣。

“他媽的!哪裏來的流浪漢?趕緊滾,到其他地方避雨去。”一個小混混扔下手裏的紙牌,罵罵咧咧的朝著他走來。

其他小混混也都把手裏的紙牌扔下,站了起來。

“你是不是聾子?再不走的話,我就對你不客氣了。”那個走來的小混混說著,從旁邊拎起一根鐵棍。

他剛到門口,伸手便要去推馬格南。不過還未推到,一旁的啞巴便已經竄出,他手裏的那把史密斯威森熊爪刀快速地紮進了那個混混的脖子,血一下濺了啞巴一臉。

其他混混見狀,慌忙之中有的要去抓起鐵棍,還有的撲向電話……撈仔上前,一腳踹倒那個撲向電話的小混混,接著便一刀紮進了他的胸膛。

馬格南掀開身上的雨衣,揚起一把廓爾喀彎刀將兩個正欲反抗的小混混砍倒在地。他的動作很是流暢,幾乎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一眼便能看出他是用刀的高手。

不到五分鍾的時間,調度室內的幾個小混混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爛牙仔哈欠連天,剛才那陣雨可真大,自己隻能躲在不遠處的倉庫門口。趁著雨勢減弱一些,他將衣服頂在頭上,快步跑回調度室。

正跑到門口的時候,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他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爛牙仔嚇得失聲大叫,再看一眼調度室內,馬格南、撈仔和啞巴三人正聚集在一起,屋內的眾弟兄們已經倒成一片,鮮血順著門流了出來。

爛牙仔趕緊捂住了自己嘴巴,驚恐地轉身之後,趕緊朝著外麵跑去。

馬格南發現了他,三人走出調度室大門,看著遠處正在雨中奔跑的爛牙仔。

“要不要去追回來?”撈仔向馬格南詢問。

啞巴拔出腰間別著的烏茲衝鋒槍,呼啦一下將推上槍膛,瞄準了雨中嚇的跌跌撞撞的爛牙仔。

馬格南卻按下了他的手臂,“算了,留著他去給萬坤報信。”

說完,他們轉身朝著碼頭的調度室走去。馬格南指著裏麵說:“把這裏收拾一下,血腥味不好聞。”

撈仔和啞巴收起刀槍,開始將屍體一個個的扔到水裏,緊接著又拎出水桶對地麵進行清洗。

馬格南找個椅子坐下,隨手將廓爾喀彎刀“叮咚”一聲放在桌子上,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包煙,磕出來一根,點燃,吸了一口。

他看到自己滿手是血,便用一個死去混混的衣服擦了擦,血跡很難擦幹淨,他將煙咬在嘴裏,站起來朝著衛生間走去。

擰開水龍頭,馬格南對著鏡子洗手,殷紅的水順著水管子嘩啦啦的流下。鏡子對著馬桶的位置,透過鏡子,他看到一個小混混正坐在馬桶上瑟瑟發抖。

那個小混混在他們剛剛才來的時候在上廁所,沒想到廁所沒上完,自己的一幹弟兄就全都報銷了。

馬格南沒有理會那個坐在馬桶上的家夥,繼續洗手。一會,洗幹淨後,他用力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拿起一塊毛巾擦拭了一下,便朝著馬桶那邊走去。

那個小混混看著馬格南走了過來,身體像是篩糠一般抖動。馬格南走到他跟前,笑了笑,問:“你是跟著萬坤的?”

小混混拚命地點頭,拿著雜誌的手還在發抖。馬格南笑了,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說:“不要害怕,沒事。”

小混混戰戰兢兢的站起來,提著褲子,他還未站全,馬格南便快速的掄起馬桶的水箱蓋,猛的一下朝著那個小混混砸去。小混混被砸的滿頭是血,一個跟頭栽倒。

馬格南仍舊不罷休,蹲在地上又砸了幾下,直到確定對方已經沒有呼吸才停止。他將沾著血跡的水箱蓋扔掉,拍了拍手,繼續走到水龍頭前洗手。

爛牙仔驚恐地朝著萬坤的別墅跑去,雨很大,一路上他滑倒很多次,但沒有敢停留半步。連跑帶爬用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萬坤別墅門口。

“開門,開門!出事了!老大,出大事了!”爛牙仔拍著萬坤別墅的大鐵門,引來裏麵一陣狗吠。

保鏢見是爛牙仔,將門打開放他進來了。爛牙仔慌張的抓著保鏢的手,語無倫次地說:“快,快。出大事了,帶我去見萬老大,碼頭出大事了!”

客廳裏,一身睡衣的萬坤坐在沙發上聽著爛牙仔的敘述,爛牙仔渾身濕透,雙手扶著膝蓋,氣喘籲籲地指著碼頭方向,將自己看到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

“殺人了,他們真的殺人了……”描述這個過程的時候,爛牙仔臉上的驚恐猶在,看得出來他被嚇的不輕。

萬坤轉著手裏的核桃,神情嚴肅,他問:“這麽說,你看清楚那些人了?”

爛牙仔頭如搗蒜,咽了咽口水說:“是,看清楚了,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就是上次來別墅說要租我們港口的那三個人。他們拿著刀,長刀、短刀,嘩嘩嘩的,把所有人都殺了。一個都沒留,我當時跑得快,不然我也完蛋了……”

萬坤不說話,繼續轉動著手裏的核桃,片刻之後,他才沉吟了一句說:“看來,對方還是個硬茬子。”

阿英和眾人都不言語。

萬坤又低頭問爛牙仔:“你看清楚了,他們就隻有三個人?”

“是,我看清楚了,是隻有三個人。他們手裏都是拎著刀,長刀、短刀,看起來好嚇人。”

“嗯,那就好辦了。?”萬坤又對爛牙仔說:“你先下去洗個澡,再換套衣服,休息休息。”

爛牙仔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跟著萬坤的保鏢便下去了。

待人都走後,管家阿英走過來問說:“老板,要通知警察局嗎?”

萬坤繼續把玩著核桃,搖搖頭:“不用。要是通知他們,我的麵子放在哪裏?阿貓阿狗的都能過來戲謔我一把,以後我在清水鎮的位置就難保了。再說,通知他們肯定要付出一筆不菲的費用。讓這些人被警察帶走坐上幾十年的牢,太便宜他們了。”

阿英點頭,老板看重的不僅僅是這件事,更是這件事帶來的影響。

萬坤又說:“阿英,你跟我時間也不短了,你知道我這個人。我是靠兩隻手,一身膽闖出來的。如今有人搶了我的碼頭,殺我的人,我該用我的手段給對方以顏色,讓對方和大家都明白,清水鎮依舊是我這個萬坤在當家作主,我依然是這裏的老大。”

阿英點頭,說:“我明白了,老板。”

“嗯,吹哨子。把咱們所有的弟兄都召集過來。還有,把咱們的家夥也都亮出來,明天,咱們要風風光光的去搶回碼頭,把咱們丟掉的麵子找回來。”

……

第二天一大早,萬坤便早早地起來了。他換上一件很少穿的中式長衫,戴上一頂草編禮帽,在鏡子前反複端詳著自己。

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一度,他曾經按照《教父》中的老教父柯萊昂的形象打扮自己,為此,還專門定做了那一身西裝禮服。不過,清水的氣候實在不適合每天都穿著羊毛呢的西裝,後來他幹脆轉變方向,將自己的形象朝著有著上海灘教父之稱的杜月笙那裏轉變。

萬坤喜歡聽評書,以前聽過很多有關杜月笙的故事。在那些誇張的文學描寫中,他認定杜月笙也是自己學習的榜樣之一,他這個人麵麵俱到,雖然是混跡黑道,但什麽事情卻不魯莽行事,這一點和自己很像。

有時候,萬坤還會自詡為“清水杜月笙”,可仔細一琢磨,清水實在是太小了,就算成了這裏的杜月笙也沒什麽了不起。

萬坤正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管家阿英推門進來。

“老板,弟兄們都到齊了。”

“噢,好。”萬坤應了一聲,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在自己別墅門口集合的手下們。門口站著足有二十多人,穿著各式花襯衫,手裏都拎著短棍、鋼管之類的家夥,最前麵的幾個是自己的保鏢,他們看起來稍顯凶猛一些,身材魁梧,頭皮鐵青,手裏也都拎著鋒利的砍刀。

“嗯,不錯,下樓。”萬坤拿著禮帽,下了樓。臨走之前,還將抽屜裏的一把M10HB點三八轉輪手槍別在了腰間。

這把手槍是多年之前購進來的,以前是為了行走江湖防身,現在倒是一種象征意義。實際上這支手槍他一直沒怎麽用過,不過倒是經常擦拭,槍管裏麵還有一股子槍油味。

萬坤從樓上下來,眾手下們都聚攏過來,向他問好。萬坤板著臉,隻是微微點頭向大家還禮。

門口,一輛老款奔馳220S已經停好,後麵依次是幾輛麵包車和豐田皮卡。

這輛奔馳220S是萬坤最喜歡的車,車是他幾年前花了大價錢從曼穀的一個汽車收藏者那裏淘來的。這輛車產自上世紀60年代,已經有幾十年的曆史,但各方麵表現都還不錯,純正德國製造依舊彰顯著魅力。

平時逢大型活動的時候,萬坤才會坐上自己的這輛老奔馳出現在清水鎮人麵前。在他看來,這車夠特殊,也夠尊貴,足矣彰顯他的特殊地位。

眾人準備妥當,萬坤戴上帽子慢慢地向車子走去,他不時的揮手同眾手下們打著招呼,管家阿英拎著快步上前,將車門打開,又用手扶住車門框,防止他碰頭。

萬坤臨上車前,手一揮說:“出發!”

眾人便一陣歡呼的上了車。萬坤上車後,管家阿英也跟著上車,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手裏擎著一杆雷明頓M870P霰彈槍。

待到萬坤上車後,車輛開始發動,老舊的奔馳車打頭,兩輛皮卡和麵包車緊隨其後,一路呼嘯開出別墅,朝著碼頭奔去。

去的路上,正好路過清水鎮街頭,兩輛皮卡和麵包車的人將車窗全部搖下,他們伸出胳膊和鐵棍等家夥招搖過市,周圍人看後唯恐避之不及。

車隊路過“夏天火鍋店”前,老貓正在門口收拾東西,看到這一幕後他便跟不遠處的人問:“這是在幹什麽?”

“這你都不知道?昨天夜裏,來了一夥人把萬坤的碼頭搶走了,聽說還動了刀子殺了人。現在萬坤帶著手下要去把碼頭奪回來。”

“看今天這個架勢,估計是要有一場血戰了。不過在清水鎮惹到萬坤,可沒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那是自然,萬坤是誰?他在清水鎮這麽多年,我還沒有看見誰能敢去主動招惹他,就連警察局長都對他言聽計從。”

“這夥人也太大膽了,怎麽就會想到去搶萬坤的碼頭。”

“誰知道呢?現在總會有一些人是亡命徒。不說了,到了晚上應該就會有消息了。”

幾個不遠處的商販指指點點的議論著,他們大多認為外來的那幾個人會損失慘重,而萬坤則會重新奪回這裏的一切,不過這一切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大,多數人隻是當做談資。

老貓眉頭緊皺,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萬坤出動大隊人馬要重新奪回碼頭的消息很快就傳來了,啞巴觀察到情況之後,便跑回去打著啞語,說:“那夥人就要來了,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撈仔也在旁邊站著,肩扛一杆加了光學瞄準鏡的溫徹斯特M70步槍,他手握著桃木槍托,一把柯爾特蟒蛇左輪手槍插在腰間。

馬格南坐在椅子上,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支鍍金的沙漠之鷹手槍和一堆子彈,他朝著彈匣裏壓著子彈,淡淡地說:“你們去準備吧。”

啞巴和撈仔對視一眼,兩人便去準備。

(5)

約莫過了十幾分鍾後,萬坤的老款奔馳率先開進了碼頭。緊接著他的車隊便也都跟了過來。

碼頭很冷清,空****的沒有一個人。起重機、拖車還有駁船都處於停工狀態,地上飄著一些落葉,空氣中泛著一股海水和血腥味。

才幾天沒來,看上去就跟很久沒人來過了一樣。

車子一字排開停穩後,萬坤的手下們便咋咋呼呼的從皮卡車和麵包車上跳了下來,他們拎著手裏的木棒砍刀,聚攏到了萬坤的車前。

管家阿英下車後,將車後門打開,一身素色長袍、頭戴禮帽的萬坤從車裏出來,管家阿英將雷明頓M870P霰彈槍扛在肩上,站在萬坤磅礴,花襯衫保鏢端著一支老舊的MP40衝鋒槍,在他的另一邊,眾人本能的朝著這邊聚集而來。

萬坤瞥了一眼,扭過頭來,打了個響指道:“走。”

大隊人馬跟著萬坤一起朝著碼頭棧橋走去,幾十個人散散落落、聲勢浩大。

棧橋上,海風輕浮,波浪微動,馬格南一個人正在那站著,他今天是短袖獵裝、防刮褲的打扮,看起來像是一個遊客,因為他正拿著手機對著遠處的海景像是拍著什麽。

看樣子他對萬坤的到來並不感到驚慌,甚至一點意外都沒有。

“老大,那天還有那個人。”爛牙仔又湊過來,指了指旁邊小船上的啞巴。胖乎乎的啞巴蹲在船頭,用他常用的史密斯威森熊爪刀在撬著船頭筐裏的一堆生蠔。

他似乎也沒有意識到眼前這群人的到來,他正撬開一個生蠔後,便一口吸進嘴裏,咀嚼的聲音很大。吃的時候,還不時地看著萬坤他們,似乎對他們的到來無動於衷。

萬坤感覺自己受到了一種侮辱,他本以為自己帶著如此多的人和槍來,對方最起碼會表現出驚恐,或者是如臨大敵。對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他十分生氣。他們越是這樣,萬坤越是生氣。

原本,萬坤可能隻打算教訓一下這夥人,現在他是動了殺心。

“萬坤先生,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見萬坤一夥人走來,馬格南收起了手機,笑著說。

萬坤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混蛋……”

“萬坤先生,不要生氣。”馬格南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微笑,“我昨天這樣做實屬無奈,主要是我還再想和你談談碼頭租賃的事情,上次我給出的價格你不太滿意,這樣吧,你開個價。”

“他媽的!”萬坤罵了句髒話,“你他媽的告訴我你是誰?你他媽的又算個什麽東西?你這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家夥,到這裏跟我談價格?我給你麵子讓你到我別墅裏去談,談不成,你拿個破刀就動手殺了我的人,還搶了我的碼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馬格南沒說話,繼續微笑的看著萬坤,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勢。

“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萬坤臉色冷峻,指著身後管家阿英手裏的雷明頓M870P霰彈槍說:“知道這是什麽嗎?這是槍。你拿個破刀在我麵前晃悠。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我會帶著一群手下,像今天這樣用槍打爆你和那個死胖子的腦袋,然後把你們扔到海裏喂魚。”

他說著瞥了一眼啞巴,啞巴依舊蹲在撬著生蠔吃,津津有味。

萬坤搖搖頭,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做出一個手槍的手勢,指著馬格南做出開槍的動作。

馬格南微笑上前,問:“我能請求你不殺我嗎?我們好好聊一聊,說不定我們能達成共識。”

“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談談的。”馬格南淡淡地說。

萬坤似乎沒工夫再跟他廢話,手一揮對管家阿英說:“打死他!”

馬格南舉起雙手,慢慢向後退去,似乎有些害怕。

管家阿英舉起手裏的霰彈槍,嘩啦一下推槍上膛,她橫跨一步向前,據槍瞄準了站在棧橋上的馬格南。

“萬坤先生,真不再給我機會了嗎?”馬格南問。

萬坤手一擺,絲毫不理他。

馬格南笑了,向後退了幾步之後,他學著剛才萬坤的樣子把手比成手槍狀,對著管家阿英瞄準。

砰!遠處傳來一聲槍響,剛才還在據著霰彈槍的管家阿英腦袋中彈,白的紅的噴了後麵的人一臉,她身子本能的倒在了水中。

遠處,端著溫徹斯特M70步槍的撈仔站了起來,他吹了一個口哨,眾人的目光吸引到他那邊去了。

原來他們早有準備,怪不得如此淡定。小混混們都有些慌張,陣腳頓時亂了。

“打死他們!打死他們!”萬坤拽著花襯衫大聲喊道。

花襯衫端著MP40衝鋒槍邊打邊向後跑,子彈沒有準頭,打出去的子彈胡亂成了一片。

此時,一旁的啞巴掀開麵前盛生蠔的筐,抓起藏在下麵的兩把烏茲衝鋒槍快速上膛,一手握著一支衝鋒槍,對著棧橋上的人掃射開來。

一陣密集的子彈形成一個強大的扇麵飛去,烏茲衝鋒槍吐著火舌,將啞巴那張大餅臉襯托的格外猙獰,黃橙橙的彈殼嘩啦啦的落地,棧橋上的人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下。

剩下的人也顧不得去打架了,他們早已沒了來時的囂張氣焰,扔下手裏的刀棍,一股腦的倉皇逃竄起來。

遠處的撈仔半跪在地,端著溫徹斯特M70步槍挨個點名,黃橙橙的彈殼呈拋物線拋落,奔跑的小混混一個個的中槍栽倒。

馬格南嘴裏叼著雪茄煙,拔出別在腰間的沙漠之鷹手槍,順勢推上槍膛,抬起手來不用瞄準,砰砰兩槍便打死了那個抱著MP40衝鋒槍的花襯衫。片刻的功夫,萬坤手下的人便死的死,逃的逃,一夥人已經潰散。

啞巴從船上跳上棧橋,兩手拎著兩支衝鋒槍,熟練的換上信彈匣,跟在馬格南後麵。兩人慢步向前,挨個給沒有死透的人補槍,海風的鹹苦味、火藥味和血腥味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

萬坤匆匆忙忙的跑回車內,頭頂上的那頂草帽早就已經被吹飛,他不時地回頭看著馬格南,發現這群家夥正在給自己的手下補槍,嚇的跑的更快了。

萬坤跑到自己的老奔馳車前,立刻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快開車,快快。”萬坤擦著臉上的汗珠,“他媽的,太可惜了,我的美女管家阿英,就這樣被打死了,半個腦殼都被削掉了。快開車,快點快點。”

他大口的喘著氣,手顫抖的將內襯口袋裏的M10HB點三八轉輪手槍拿了出來,撥開定位片,撇開彈巢後再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包子彈,一顆顆的朝著裏麵塞著。

萬坤緊張極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時的滴落下來,他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迷住眼睛的汗水,繼續裝著子彈。有幾次手抖動的太厲害,子彈沒裝進去又掉了。他伸手去撿,更多的子彈都掉了。萬坤慌忙抓起幾發,朝著彈巢裏塞。

“槍不錯嘛。”馬格南的聲音傳來,他趴在副駕駛的車窗前,一臉詭笑地看著萬坤。

萬坤慌忙舉槍對準馬格南,嘴裏還嚷嚷著:“你-你-你別過來,不然我就開槍了。”

馬格南輕輕地撥開他的槍,說:“你看你,這麽好的槍都不會用,這子彈還沒壓進去,怎麽開槍?”

萬坤慌忙低頭去找子彈,馬格南一拳砸過去,萬坤手裏的點三八轉輪手槍掉落下來。馬格南拉開車門,撿起那支手槍端詳一下道:“不錯,好槍,點三八口徑。”

整個碼頭安靜了下來,萬坤環顧四周,手底下的人不是跑了就是死了,碼頭再也沒有任何依靠。他本能的向後縮,兩隻手舉起連連求饒。

馬格南把萬坤那把M10HB轉輪手槍隨手扔掉,從後腰皮帶上將一把鍍金的沙漠之鷹手槍取出來,揚了揚,笑著對萬坤說:“這是我的槍,和我的名字一樣,叫‘馬格南之鷹’,0.50馬格南口徑。巧合的是,我的名字也叫馬格南。對了,按照這個來算,你叫什麽?萬坤點三八?”

萬坤愣在那,不敢說話。

“對了,‘點三八’先生,碼頭租給我一個月如何?”

“給你,都給你,碼頭不要了,也不要租金了,全都給你。別殺我!隻要你不殺我,什麽都好說,什麽都好說。”萬坤舉起雙手求饒。

馬格南麵露得色,他身子向前探了探,問:“你現在求饒了?你不覺得求饒是件愚蠢的事情了?”

萬坤低下頭,若有所悟,“我別墅裏還有錢,很多錢。我都把這些錢都給你,求你不要殺我,隻要換回我一條命,什麽都可以給你,什麽都行……”

“求生的欲望很強烈,但這會讓你迷失在其中的。欲望,是一個不好的東西。”馬格南站了起來,說了句毫無關聯的話。

萬坤不解其中之意,試探性的要推開駕駛位上的司機,“這裏沒……沒什麽事情的話……那我就先走了……碼頭給你,別墅裏的錢也給你……清水鎮的一切都……給你……”

萬坤聽不懂馬格南在那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話,他現在一心就像想要離開這裏。他輕輕地推開駕駛位上的車門,將司機推了下去,自己不顧座椅上滿是血跡便坐了過去,身上的素色長袍已經沾染了不少血汙。

他坐上駕駛位的時候,不遠處撈仔扛著那杆溫徹斯特M70步槍走了過來,撈仔吹著口哨,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

萬坤發抖的手擰著開關打火,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時候偏偏就打不著火了,鑰匙插進去,車子發出哧哧哧的聲音。可他越是著急,車子越是難打著。眼看著,撈仔離他越來越近了。

一聲沉悶的引擎聲傳來,車子打著火了。萬坤的臉上露出一絲希望的笑容,正要掛擋開走,馬格南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來。

“不要這麽著急走嘛,有些事情我們還沒談完。”

“剛才……不都說好了……現在我也沒什麽……”萬坤聲音在發抖。馬格南把鍍金的沙漠之鷹手槍扔到車前擋板上,忽然,一把拔出腰間的廓爾喀彎刀一刀砍在了萬坤的脖子。

萬坤脖子開始向外溢血,他本能的用雙手捂住,血從他的手指縫裏溢出,他嘴巴張開,發出低沉的齁聲,片刻之後便栽倒在車方向盤上。

馬格南拎起萬坤一塊長袍,擦拭了一下刀上的血跡,又把手上的血擦了一下。這時候,撲通一聲水聲傳來,循聲望去,躲起來的爛牙仔縱身跳入水中,朝著遠處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