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交易
她還真不是這麽想的。
她在那時候還隻覺得關於八月二號和六號的記憶是一場詭異的夢,她讓宗亮下了飛機就一個人直奔西雁山,不在任何地方停留,不接觸任何人,就隻是單純地希望能夠驗證記憶中的一切都隻是個太過逼真的噩夢,宗亮隻是被這場噩夢冤枉了。
可是現在,雖然確實什麽也沒找到,但是……
時空秩序因此被她攪得一塌糊塗,一些原本一塌糊塗的事卻因此漸漸分明了。
“那,西雁山的那棟房子裏,有什麽地方是他決不允許你去的嗎?”
“沒有啊。”童爍說完又想了想,還是篤定地搖頭,“有時候我也會一個人過去,他從來沒攔過我。那房子怎麽了?”
時光暗歎,看來隻有等再去西雁山的時候才能把這件事搞清楚了
“沒什麽。”
“他搞研究的那些事從來不跟我提,你這第一我也隻知道這些了,第二呢?”
從西雁山到公司再到這裏,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擱下來,已經日近中午了,現在比她預計的遲了不少,時光也不再在那個很可能還沒影兒的東西上耽誤工夫了。
“你給宗亮做的那些賬在哪裏?我想看看。”
童爍一怔:“你要看賬?”
“宗亮現在正在安德公司裏參觀,一兩個小時之內回不來。”眼見童爍沒有半點兒要答應的意思,時光忙又補了一句,“你隻要告訴我那些賬放在哪裏,我自己去看就行了。”
童爍咬著牙看了她一陣,眉眼間的猶疑不決漸漸消散,最後化成一聲無奈的歎息:“不是我不想讓你看……那些賬都是我手寫的,隻有一份,宗亮很小心,他把賬本都鎖在家裏書房的一個保險櫃裏,鑰匙一直在他身上放著。”
“如果是用鑰匙的保險櫃,我可以撬開。”
童爍忙搖頭苦笑:“那個保險櫃雖然是機械鎖,但是有聯網的電子保險設置,如果強行撬鎖,馬上就會有信息發到他的手機上。你要想看賬本,就得先拿到鑰匙。”
這確實不在她意料之中。
可能是從前的印象太深,她實在把如今的宗亮想得有點簡單了……
今天能近宗亮身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再要想從宗亮身上拿鑰匙,恐怕隻能等到晚上。可是哪怕明知道今天晚上會有一個把醉酒的宗亮送回家的機會,但她還不知道宗亮究竟是怎麽醉的。就算她不顧再次擾亂時空秩序的後果,給自己創造一個灌醉宗亮的機會,她也實在沒有把握,能把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殺她的人真正灌醉到人事不省的程度。
對於一個危險的瘋子來說,這裏麵的變數實在太多了。
見時光皺起眉頭不說話了,童爍一歎,伸手扶著她站起來:“我得回實驗室了。你先走吧,我再想想辦法,有機會的話我——”
童爍話沒說完,被時光忽然截住了。
“你回什麽實驗室?”
“我還能回什麽實驗室,學校的實驗室啊。雖然學校放假了,但是課題組的項目都還在進行,我是扔下半截實驗趕過來的,再不回去就要招人懷疑了。”
時光皺緊的眉頭舒展開來。
“你再幫我個忙。”
時光話音沒落,附近的保健品推銷展台上忽然傳來現場抽獎活動的開場白,主持人**洋溢的聲音經擴音喇叭放大響徹整片廣場,震耳欲聾。時光上前湊到童爍耳畔,才把她的請求一字一句地送進童爍耳朵裏。
“可以是可以……”童爍詫異地聽完,更加詫異地看著她,“你要那種東西幹什麽?”
“你隻要給我就可以了。”
童爍稍一猶豫,帶著一個條件答應了:“那我也要一樣東西。如果……如果你真能開了那個保險櫃,裏麵除了賬本,還有一個銀色的U盤,你把它偷來給我。”
“沒問題。”
從廣場離開之後,那一陣陣警告般的疼痛就消失了。
時光到附近街邊的小飯館裏吃了一碗餛飩才回家。老板娘現包的餛飩,煮好了撈出來澆上一碗雞湯,臥上一隻荷包蛋,比那買二送一的速凍餛飩好吃一百倍。
驕陽如火的下午兩點,進小區前,她又拐進那家小賣部,打了一通電話。
“今天能來收廢品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時光又問了一句時間,就把電話掛斷了。
看店的聾啞老大爺坐在老舊的台式電風扇前搖著扇子,見時光掛了電話準備出門,笑眯眯地衝她揚了揚扇子,算是一句“再見”。
時光腳步一頓,抬頭看看這間破敗但幹淨的小賣部,從身上摸出一把鈔票,把裏麵所有的一百塊錢全抽出來,一塊兒擱到了櫃台上。
這些錢都是二號那天從霍明遠的錢包裏掏的,她隻破開了一張一百的,打了幾趟車,吃了一碗餛飩,剩下還有這一千多塊。
老大爺看得一愣,忙站起身來,指指電話,連連擺手,示意她打電話不要錢。
時光點點頭,拽過放在櫃台上的一本草稿紙,不急不慢地寫下一句話。
——存在這裏,以後我來買東西不用總想著帶零錢了。
老大爺猶豫了一下,到底點了點頭,從時光手裏接過紙筆,一筆一劃地寫。
——你叫什麽名字?我記賬。
——隨便寫吧。
進了家門,擱下行李包,洗漱一番換了衣服,時光就拿了剪子和廢紙,往床邊的地上一坐,飛快地裁剪起用來偷天換日的“假錢”來。
最早開始幹這件事的時候,她還需要拿張真錢比量著大小一點點地剪,後來做得多了就越剪越熟,越剪越巧,現在閉著眼睛都能剪得分毫不差了。
剪著剪著,時光忽然停了手。
拿在她手裏的是一張有機蔬菜的廣告頁,一組紅得耀眼的西紅柿旁邊印著一句詩意到有點矯情的話——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咬了一口熟得恰到好處的番茄。
八月一號晚上霍明遠念這句話時的語氣,八月二號在西雁山從他手中塞過來的那半個西紅柿的滋味,今天他在公司樓頂上的氣急敗壞,以及八月四號晚上在這裏的那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和八月六號他帶著渾身的血坦然向她說出身份的時候,仿佛仗著什麽堅不可摧的籌碼說的那聲“不怕”,幾乎同時隨著這句矯情的宣傳語湧現出來。
她這些天是亂著過的,一會兒過到別人前頭,一會兒又過到別人後頭,有時候該知道的一點都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又知道一大堆,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運氣了,她竟沒有發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她和霍明遠好像……
跟以前不一樣了。
到底怎麽不一樣,時光想了好一陣,也就隻想出一條說不清算還是不算的。
以前找教授,她是為了自己的事,後來是為了自己的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麵也加上了他的命。她也想讓他好好活,不隻是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
不要受傷,如果有可能,最好連疼一下都不要。
不要在不想喝酒的時候喝酒了,也不要在不想吃冰激淩的時候吃冰激淩了,不舒服了就可以去醫院,困了就可以踏踏實實地睡覺,想吃家裏的飯就可以回家,不要再一直惦記著一碗速凍餛飩的味道……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想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但是每當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出現在她腦子裏,都會讓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把教授找出來。
前所未有的迫切。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剪出足數的紙,替換了星期一晚上碼進床箱裏的錢,時光又用廢紙把錢一疊疊地小心包裹好,然後拎出一個髒兮兮的編織袋,把滿屋裏扔得到處都是的廢紙收斂起來填進去,一疊疊包好的錢就塞在這些廢紙中間。
時光拎著編織袋走到樓下的時候,一個衣著簡樸到甚至有點襤褸的中年婦女已經蹬著拉滿廢品的三輪車在小區裏吆喝著轉悠了。
這件事幹得次數多了,女人也不和她多說什麽,接過編織袋勾在秤上,像模像樣地稱完重,從腰間髒得難辨原色的腰包裏數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又從車鬥裏拎出一遝子捆好的舊報紙舊雜誌,一並給她。
時光接過零錢和那一遝子廢紙,看看被女人丟進車鬥裏的編織袋,沒立時轉身走。
“我這些東西的去向真的不會有人知道嗎?”
女人曬得黢黑的臉上愣了愣,認真地點了下頭。
時光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你保證,就算我死了以後也不能讓人知道。”
女人像被這個“死”字嚇了一跳,轉眼看看周圍,見四下無人,才湊近過來,壓低了粗厚的嗓音問:“你是……遇上什麽難處了嗎?”
“沒有。”
“你要是——”
“沒有。謝謝了。”
時光拿著女人數給她的零錢到小區門口的蔬果店精挑細選了幾顆熟透的西紅柿,再回到家裏,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
時光生吃了一顆西紅柿,把餘下的放進了冰箱,然後洗了把臉,在腦子裏最後過了一遍打好的草稿,拿手機撥通了從童爍那裏要來的宗亮的手機號碼。
“是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