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酒的事
霍明遠扔下第三隻帝王蟹腳的空殼，吮掉指尖濃鬱鮮美的海腥味，拿起杯子悠悠然地喝幹第二杯清酒，宗亮才開門進來，苦笑著坐下。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替童爍道個歉。”
道歉的話是對著時光說的，時光卻用那半塊烤魚堵著嘴，一聲不吭。
霍明遠大度地笑笑，斟滿酒杯，和宗亮伸過來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喝幹後好像忽然想起點什麽，忙問：“哎，你出去這麽半天，不是買單去了吧？你可千萬別因為這個搶著買單啊，說好我請的。”
宗亮愣了一下才恍然回過味兒來，臉色頓時複雜了幾分。
時光偏在這個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宗亮忙彎起微微發抽的嘴角：“啊……啊，這頓當然得是我請，再看看菜單，還想吃點什麽，別客氣！”
“這怎麽好意思啊，”霍明遠從桌子盡頭拖過一盤鮮嫩的海膽，半開玩笑地說，“學校裏就那麽點兒死工資，這頓可不便宜，你這種有家有室的，一分錢那也是夫妻共同財產，童老師不在，你一個人能做主嗎？”
“就別再挖苦我了……”宗亮僵硬地苦笑了兩聲，清清嗓，望著對麵開始全身心投入享用海膽的霍明遠正色說，“我還有一件事想跟霍總談談。”
霍明遠半點也不意外，慢條斯理地往嘴裏填了一塊海膽，牽著笑意細細品著。
“嗬，怎麽叫上霍總了啊？是不是終於想通了，願意來公司了？”
“這個……現在學校還在放暑假，這件事再容我考慮幾天吧。”宗亮稍一遲疑，看著終於露出幾分意外神色的霍明遠，緊了緊嗓子，不大好意思地說，“我昨天喝多了，如果有失禮的地方，還請多包涵。我記得昨天跟你提了一下組織學生參觀你們安德生物製藥公司研發中心的事，你說回去跟負責這部分的人說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宗亮話沒說完，霍明遠就已經笑著搖頭歎氣了。
“你對教書這事還真上心啊。”
“主要是我負責的一個大一的暑期實踐團隊課題出了點問題，臨時再找別的課題對這些大一的孩子們很困難，如果我不幫他們找個課題補上的話，他們的學分就修不夠了，這會直接影響他們大二開學的注冊。”宗亮苦笑著歎了口氣，“你知道的，咱們那會兒也是——”
時光剛轉眼朝霍明遠看去，霍明遠就筷子一撂，把宗亮的話截住了。
“行了行了，一提上學的事兒我腦仁就疼。”霍明遠一口悶掉一杯清酒，“你就說吧，想什麽時候去，大概多少人？”
“一個二十人左右的團隊，都是化學專業大一的學生。時間的話，如果方便，當然是希望盡早，畢竟他們還要在八月底開學之前完成實踐報告，準備開學之後的答辯。”
霍明遠稍一思量：“這樣吧，待會兒我讓我那個女助理聯係你，她剛畢業，你說的這些事兒她應該一聽就明白，具體的事你就跟她說吧。工作日肯定不行，如果你們的要求不麻煩的話，最早應該能安排在七號，這個星期天。”
“那太好了！我先替學生們謝謝你了。”
兩杯酒後，宗亮臉泛酡紅，開始操著略有點打結的舌頭套近乎似地絮絮說起他們上學時宿舍裏的事，霍明遠沒聽幾句就推說公司有事，帶著時光先走了。
“想裝醉逃買單，美得他。”
霍明遠走出居酒屋的店門，一邊撐開傘，一邊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他讓秦暉去買的都是些吃吃喝喝的東西，但又都不是那麽容易買到的，一份臨時敲出來的簡短購物清單就支得秦暉開車跑了半個市區，這會兒才剛剛趕回，正隨著午間大雨中擁堵的車流慢慢並道朝他們開過來。
時光看著那輛緩緩開近的黑車，低聲問身邊的人。
“你下午還有事嗎？”
霍明遠聽出點言外之意來：“你有事？”
時光點頭。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一塊兒回公司說吧。”車已經靠在他們幾步外的馬路邊停下了，霍明遠說完起腳就走，忽然被時光拽了一下。
“去公司不太方便，去我家吧。”
霍明遠微一怔，隔著雨幕看看降下車窗玻璃朝他們示意的秦暉。
“行。”
一進時光家門，霍明遠就把他從車裏拎上來的兩瓶酒頓到客廳的玻璃茶幾上，脫了西裝外套往沙發裏一窩，懶洋洋地揚聲問那個進門就直奔進臥室的人。
“什麽事兒，你先說吧。”
時光不知道在臥室裏鼓搗什麽，一時沒出聲。
直到霍明遠啟開紅酒瓶子，抓過茶幾上僅有的一隻印著牛奶廣告的馬克杯，轉手把剩在杯裏的小半杯白水潑進沙發旁邊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球裏，正拎著酒瓶子往馬克杯裏倒酒的時候，時光才從臥室裏出來。
時光一看他手裏的杯子就皺起眉頭。
“你一點也不害怕嗎？”
“我怕什麽？”霍明遠無所謂地哼笑了一聲，舉起杯子就往嘴邊送，一雙眼睛亮堂堂地望著時光，“怕你說我是警察啊？”
杯子還沒挨到唇邊，忽然被時光一把奪走了。
“你幹什麽——”
“別喝了。”時光轉手把滿杯的酒一股腦倒進茶幾下麵的垃圾桶，另倒了半杯涼白開，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一板藥片一起遞給他，“酒精不能止疼，隻能麻痹你的神經，讓你反應遲鈍。你就不怕再這麽喝下去，不等你抓到教授，你的腦子和身體就全廢了嗎？吃藥吧。”
霍明遠怔愣地看著她，坐在沙發上一動沒動。
時光也不動，就這麽一手端水一手拿藥地看著他，眉頭平淡地皺著。
“我知道，因為安德公司和市裏幾乎所有的醫院都有合作，平時還有媒體追著你拍，所以你受傷也不敢去醫院看，藥也不敢吃，就怕被人看見惹人懷疑。”時光頓了頓，把聲音稍稍放低了些，“你到現在都沒有問我為什麽說你是警察，也沒有說自己不是，應該是因為我們在昨天就已經說過這件事了吧？我雖然不記得昨天發生過什麽，但是我相信我一定說過，我願意跟你合作。不，應該說，我隻能跟你合作。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在教授眼裏，我和你早就已經是一夥的了，現在隻有跟著你，幫你找到教授，讓警方把他和他的人全消滅，我才能有一條活路。對嗎？”
霍明遠沒點頭也沒反駁，算是默認了。
時光微鬆了口氣，又把水和藥往前遞了遞：“既然我什麽都知道了，你還死扛什麽？”
平淡的話音在窄小的客廳裏落定，兩人就這麽麵對麵地僵了三四秒，霍明遠忽然笑著搖搖頭，鬆下身子往後一靠，伸手把水和藥一起接了過去。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酒的事。”
藥是接過去了，卻一直擺弄在他手裏，遲遲沒有吃的意思。
“我前幾天害過一個人。那個人受傷後被人囚禁了，我想帶他離開那個地方，但是需要他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盡快調動起精神和體力配合我，所以我在行動之前給他吃了些冰激淩。然後，我就想起你了。”
時光頓了頓，空氣中立時隻剩下窗外沙沙不絕的雨聲。
霍明遠眉頭淺淺地蹙著，好像還是沒能明白其中的因果關係。
屋裏的窗簾和往常一樣全都拉緊著，過於昏暗朦朧的光線把這張午飯後本就有點困乏的麵孔襯得格外疲倦。即便如此，這張麵孔的氣色也比她在六號看到的好上百倍。
時光緩緩沉了口氣，接著把話說完。
“酒精可以幫你麻痹神經，緩解疼痛和壓力，但是又會讓你犯暈，影響你思考和行動的敏捷程度。所以你一邊要喝酒止疼，一邊還需要吃冷飲提神。對吧？”
霍明遠低頭笑了一下，未置可否，終於掰出兩顆藥丟進嘴裏，就著水吞下去，還不忘對著時光張了張嘴，抬了抬舌，以示沒耍花樣，才放下藥和水杯，仰回沙發裏好奇地問。
“你剛才說的明明是救人啊，怎麽叫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