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秩序
“我？”時光愣得冤枉又迷茫，“什麽意思？”
要說亂，恐怕誰也沒她亂得厲害，明明她才是受害的那一個，怎麽就成了她把什麽時空秩序擾亂了？再說了，她連時空秩序是什麽都不知道。
聽著也不像是什麽能賺錢的東西……
“我從頭跟你說吧。一切的起因應該是在七月三十一號晚上，那天晚上下大暴雨，可能是你掉進河裏的時候被雷劈了，也或者是趕上了什麽特殊的天文現象，或者碰上了什麽時空裂縫時空皺褶一類的，都有可能。”童爍邊信步前行，邊看著櫥窗裏各種奇形怪狀的時空機設計圖輕歎了口氣，“總之，你在沒有任何科學儀器輔助的情況下，意外，又成功地實現了這些科學家研究到現在都沒實現的時空跨越。”
“你的意思是……”時光怔怔地看向離她最近的一台時空機器模型，又怔怔地把頭轉了回來，懵然看向童爍在櫥窗前被旗袍包裹得玲瓏有致的側影。
這麽多年不見這個人，模樣還能認得出來，怎麽就覺得她說的都不是人話了呢？
“可是我這幾天一直就……我也沒有天天被雷劈——”
“你聽我說完。”童爍蹙眉橫她一眼，時光忙像課上隨便發言被老師訓斥的學生一樣閉了嘴，童爍才接著說，“我剛才說的隻是你為什麽會從七月三十一號跨越到八月二號。但是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這種跨越都是一種破壞宇宙原有運行秩序的錯誤。可能是因為你跨越的時空範圍相對於整個宇宙時空而言太小了，正常的時空秩序可以自發糾正這個錯誤，所以你能回到被你意外跨越過去的八月一號。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好比一滴一百攝氏度的熱水滴進太平洋，熱水會迅速變成涼水。”
“等、等等……”童爍到底是個化學博士出身的大學講師，這一番拗口又繞腦子的話被她用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理所當然的語調說出來，時光下意識覺得她說的肯定對，但到底也就隻勉強聽懂了一點零碎，又憑著眼前這些展品的提點充分發揮想象力拚湊了一下，才怔怔地試探著問，“你是說，我不小心把八月一號跳過去了，宇宙發現了，又把我送回去了？”
如果童爍的解釋是一篇通俗科普文章，時光的複述就是一本兒童畫冊，話糙，但核心意思大概還是對的，童爍皺起描畫精致的眉頭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放棄了。
“你這樣理解也行。”
聽童爍給她簡單粗暴的複述打了個對勾，時光卻更懵了：“要是這麽說，那六號是怎麽回事？我回到一號之前還跳去了六號啊。”
童爍有點頭疼地歎了一聲，不知是看在什麽的份上忍了忍，才又一邊隨著觀展順序緩步朝前走，一邊拿出人民教師的全部素養耐著性子說：“這個世界是由物質構成的，任何事物的發展變化都需要一個過程。還是那個例子，一滴一百攝氏度的熱水滴進太平洋，熱水會迅速變成涼水，但是不管再怎麽迅速，從熱到涼都需要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熱量不斷從熱的地方向涼的地方擴散，也就是說，在溫度達到一個平衡之前，熱水會不停釋放能量來影響它周圍水的溫度。你從二號跨越去六號，很有可能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
展廳裏放眼看去到處都是些極盡匪夷所思的展覽品，童爍這些匪夷所思的話在這種地方聽起來倒也不是那麽讓人難以置信了。時光似懂非懂地點頭，童爍無聲地鬆了口氣，剛要開口說什麽，時光又忽然搖頭了。
“不對。我昨天就在一號，都已經糾正好了，怎麽……怎麽我今天會在四號？”
“這就是為什麽我說時空秩序是被你擾亂的。”童爍翻了個還算克製的白眼，“你好好想想，你有沒有在一號的時候利用二號和六號的記憶，做一些本來不可能發生在一號的事？”
時光聽明白這話意思的瞬間心頭猛地一沉。
有，當然有。
從她在病房裏一睜眼開始，去公司找霍明遠，搜索宗亮和童爍的信息，跟韓照做交易，給童爍打電話，還有衝去龍堡酒吧救人……
每件都是因為那些關於二號和六號的記憶。
如果沒有那兩天的記憶，這些都不會發生。
“這樣就是擾亂時空秩序？”
“當然。你用未來的記憶影響了當下的行為，而未來之所以成為你記憶裏的樣子，又恰恰是建立在你當下這些行為的基礎上，這樣就形成了過去和未來的循環影響，也就造成了更大更複雜的混亂。”眼看著時光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不知所措，童爍歎了一聲，語氣多少軟了些，“不過目前看來，你應該可以放心，這點混亂對於整個宇宙時空來說還是太小了，如果我的這種猜想沒錯，那正常的時空秩序遲早會把這點錯誤糾正好。隻不過還是那句話，這需要一個過程。”
“那也就是說，”時光猛然意識到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我現在腦子裏的八月二號、六號和一號，都不是幻覺，是真的，是……都是……”
時光雖然不擅長說話，但也從沒這樣詞窮過，還沒等她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童爍已經會意地點頭了。
“是。好比吃一盒巧克力，別人都是從第一顆開始一顆一顆挨著往後吃，你是這一顆那一顆跳著吃的，有些別人已經吃過的你還沒吃到，有些別人還沒吃到的你已經吃過了。但是不管怎麽吃，都是真的吃了。”
難怪……
難怪星期一的種種細節會和星期二嚴絲合縫地扣上，也難怪星期二的時候霍明遠會因為她乍見宗亮時的一點反應就一下子質疑起她的來路，因為她在星期一就已經或陰差陽錯或弄巧成拙地在他心裏留下了一連串的問號。
比起這兩天，時光更在乎的是那個星期六。
“那也就是說，我的那些未來，比如六號，星期六，我已經吃完……不是，我已經過完了，不會再過一遍了，不管我現在再做什麽，也不可能改變它了，它已經，一定，就是那樣了，是嗎？”
時光在震驚中問得七零八亂，童爍還是一聽完就搖了頭。
“你說的這不是你的未來，是你的過去。”
“過去……什麽意思？”
“你的過去和未來已經不再是被日期序號定義的了。你要回歸到過去和未來最原始的定義去想這個問題，你已經經曆過的都是你的過去，你還沒有經曆到的，都是你的未來，你的未來依然是不確定的，但是過去就是過去，沒有人能改變過去。當然，還有一種可能。”童爍頓了頓，從麵前的展品上抽離目光，轉頭看她一眼，“就是宇宙時空為了糾正混亂，把你這個混亂的源頭徹底消滅，那你的這些過去就不會存在了。”
“徹底消滅？怎麽消滅？”
童爍稍一思索，微微眯眼打量她：“你在用未來的記憶影響當下行為的時候，不管是你自己的行為，還是由你引發的他人行為，你身體上有沒有出現什麽特殊的感覺？”
時光幾乎立刻就想起了她買的那盒頭疼藥。
“好像是會頭疼。”
“那就是了，因為你在用你一個人的力量和整個宇宙時空的力量較勁，頭疼很可能隻是個開始。你想想那一滴掉進太平洋裏的熱水吧。”
童爍略有點同情地歎了一聲，抬頭朝展廳的頂子上看去，
時光也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上去。這間展廳挑高超過十米，頂上用壁畫、模型和燈光效果布置出了各大星係的樣子，光是置身在這樣虛擬的微縮宇宙空間裏都能輕易地感覺到一個人的渺小，更何況是真正的上不封頂寬無邊際的浩渺宇宙。
時光一個人在旁門左道的行當裏摸爬滾打這些年，什麽三教九流都應付過，什麽人找她的麻煩她至少都能有個起碼的應對思路，可這回和她杠上的根本就不是人。
“可是我已經活到六號了，也就是說，不管怎麽樣我至少都會活到六號，對嗎？”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叫地球離了誰都會轉。”童爍看她的眼神裏仿佛躍動著“沒文化真要命”幾個大字，“你以為你死在今天，這地球上所有人都不會有明天了嗎？我們當然是過另一個沒有你的版本的八月六號，你已經過完的那個版本，就會被宇宙時空作廢，隨著你的死一塊消失，沒有人會知道。你懂了嗎？”
一個人一輩子總是會死一回，任何人來到這世上都不會活著離開，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對時候，死對地方，憑白被當個錯誤糾正死算怎麽回事……
時光正消化著這個更加不友好的第二種可能，童爍一句話把她拽回眼前。
“當然，這都是我的猜測，依據是一些科學文獻，一些小說和電影，還有一些我自己的想象，信不信隨便你吧。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要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