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個地址
宗亮略猶豫了一下，才掛著他招牌式的靦腆微笑搖搖頭：“是另外一間實驗室。”
“也在學校裏嗎？”
“這個……”宗亮掛在嘴角的微笑微微發僵，“是一家大型研發型企業的實驗室，目前還涉及到一些學術機密，不方便公開，等到合適的時候，我一定帶你去參觀。”
“我就是隨便問問。”時光依舊平淡地說著，起身站起來，“謝謝了。時間不早了，你既然酒醒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時光剛一起身就被宗亮喚住了，“你裙子上沾了東西。可能是我昨晚不小心把紅酒灑在你身上了。”宗亮匆匆抽過兩張紙巾，從時光喝剩的礦泉水瓶裏倒出點水沾濕，拈起時光身側的裙擺擦抹起上麵幾滴深色的汙漬。
“不用了，我回去洗。”
時光很不自在地拽回裙擺，宗亮剛要再道歉，垂眼間掃見手上濕紙巾上沾染的顏色，不禁一怔，湊到鼻底聞了聞，忽然變了臉色。
“這是……是血啊。”
禮服裙是大紅色的，什麽顏色的**滴上去都是差不多的深褐色，隻有擦到了白色的紙巾上，才顯出原本的血紅色，和血液那股特有的鐵鏽味。
“你哪裏傷到了嗎？”
“沒有。”她從頭到腳都沒有一丁點疼痛的感覺，更看不見什麽傷口，宗亮身上也沒見什麽傷口，“可能是不小心在什麽地方蹭上的，回去洗洗就行了。我先走了。”
時光剛走到門前，又一次被宗亮叫住了。
宗亮從剛才落座的單人沙發上拿起一個精致的女士手包，追上前遞給她：“你的包。”
時光一怔，她的包？
她從沒用過這種囉裏囉嗦的東西。
“外麵下雨了，這個你拿著。”宗亮打開邊櫃取了把雨傘，“我送你下去吧。”
“謝謝，不用了。”
時光接過包和雨傘，逃也似地匆匆出門，不坐電梯，踩著那雙十公分高的尖細高跟鞋一路直跑下七樓，撐開傘衝出樓道，才喘息著緩了口氣，回頭隔著雨幕看向身後的公寓樓。
這是雁城大學的教師公寓，六號樓，四單元。
她昨天怎麽到這裏來的……
或者說，她是為什麽到這裏來的？
沾在她身上的這幾滴，又是誰的血？
時光正在雨打傘頂的聲音和自己急促淩亂的心跳聲中搜尋著任何一點有關的記憶，手包裏忽然傳出“叮”的一聲響。
像是手機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手機？
時光一怔，忙把傘柄擔在肩上，打開手包來看。
小巧精致的手包裏沒放多少東西，除了一把現金和一個半新不舊的U盤之外，就隻有一隻嶄新的手機——和記憶裏被她在逃亡路上從霍明遠的車上扔出去的那個一模一樣。
引起響鈴的確實是一條短信。
時光把手機拿出來的時候屏幕還亮著，短信內容赫然顯示在屏幕上。
是一條化學方程式，一條稍有點化學基礎的人一眼看下來就知道沒配平的化學方程式。
2CO2+H2O=C6H12O6+O2
時光一驚，再看到發來信息的號碼，又是一驚。
是那個她在昨天……不，她在八月一號星期一打過去還是空號的古怪號碼。
時光忙把電話打過去，剛一撥完，對麵就傳來一個客氣的女人聲音。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時光收起手機，踏著滿地雨水匆匆朝雁城大學附近的公交站牌走去。
那條信息不是什麽亂碼，也不是什麽惡作劇，那是一個地址。
一個約人見麵的地址。
先把方程式裏出現的所有化學元素按周期表順序排列，也就是H，C，O，然後整合每個元素原子總數，14H，8C，13O，這就是一份公交線路指示圖。
氫的原子序數是一，碳的原子序數是六，氧的原子序數是八，也就是從十四路公交車的第一站上車，然後在馬路同一側換乘八路公交車，上車後往下坐六站，再在馬路同一側換乘十三路公交，往下坐八站後下車，就是見麵的地方了。
知道這個約見方法的，還活著的人裏，除了她，照理說應該就隻有她剛剛才道別過的那個人了。可那個人又絕不可能是這個手機號碼的機主。
就算宗亮能用兩個手機自己給自己發短信，他也沒法做到在被霍明遠鎖著雙手勒著脖子挾持而行的時候給她打出那通電話。
這人是誰，隻有見了才能知道。
雁城大學門口的公交站離十四路公交車的第一站起碼有四十分鍾的車程，時光隱隱有點頭疼，卻還沒疼到犯傻的程度。這法子隻不過是借用公交線路隱秘地指示出見麵的地址，不是讓人非得這樣坐著公交車一站一站地過去不可。
公交站牌後麵有雁城市公交線路全圖，時光沿著這化學方程式標示的換乘方法在線路圖上從頭到尾理了一遍，最後停在了“市科技館”這四個小字上。
八月初還在暑假裏，雖然是個工作日的下雨天，科技館裏依然熱鬧。
時光打車過來前已經找了一家開門早的商場換了一身不太招眼的行頭，上午九點四十，排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學生隊伍中間買了票，寄存了換下的衣服鞋子和雨傘，隻拿著那隻手包，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往裏走。
也許是為了迎合暑期參觀群體的興趣，科技館專門騰出一整層樓布置了一個時空穿越主題的展覽，碩大的宣傳圖就掛在一進門廳最顯眼的位置。
時光平時不看電視，但拿舊報紙舊雜誌當草稿紙用得多了，多少看過點影評文章，她也大概知道穿越是個什麽意思。
如果這些天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真的不隻是一場夢，那答案也許就在這裏了。
也或許，這就是那個人約她來這裏的原因。
時光照著指示牌走上三樓展廳，順著參觀的人流走進去，正詫異地看著展廳中還原出的奇形怪狀的各種時空穿梭機模型和在模型上興奮嚐試操作的小孩子們，肩膀忽然被人從後輕拍了一下。
時光一驚回頭，一眼看到那張描畫精致的美人臉，又是一驚。
“你——”
“自然點，邊走邊說。”童爍壓著她聲線偏尖細的嗓音，邊裝作參觀的樣子緩步往前走著，邊對旁邊錯愕的人說，“我的學生們在樓下化學展館，我不能多待，咱們長話短說吧。”
約她來的人就是童爍無疑了，時光不知道童爍想說什麽，或是想聽什麽，但她有一句話已經憋了一早晨，非問不可了。
“你怎麽會知道用化學方程式約見麵的方法？”
童爍一怔，糾起眉頭深深看她一眼，好像忽然想起點什麽，苦笑著轉頭看向身旁櫥窗裏半個世紀前某位科學家繪製的時空機器手稿，沒做回答，反問。
“你腦子裏沒有八月三號的事，是嗎？”
時光不知道該驚訝，該害怕，還是該狂喜。
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了她有生以來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別說她身邊沒人能聽她說，就是有人聽她說，她也不知道該從哪開始下嘴。現在卻突然冒出這麽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一眼看進了她的腦子裏，那麽輕鬆自然又主動地把這件事提了出來。
哪怕這個人是童爍，時光也想聽她說。
“你怎麽知道？”
“你先聽我說吧。”童爍挨近櫥窗玻璃，細細地看著裏麵發黃的手稿上龍飛鳳舞的花體英文，用低到隻夠她們兩人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我查了些資料，不過我是學化學的，這事不屬於我的專業範圍，我也沒有找到完全一樣的參考案例，所以隻能說說我猜測的一種可能。你身上會發生這種事，簡單說，可能是因為時空秩序被擾亂了。”
時光顧不上去追究她為什麽會去查這些，又為什麽專程把她約到這裏來說這些，現下她隻迫切地想聽童爍把這件事說明白。
“什麽秩序被擾亂了？被誰？”
“時空秩序，被你擾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