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昨天不是星期一
轉頭打量間，目光掃過沙發背後的牆壁，時光一下呆住了。
沙發靠背上方的白牆上掛著一張大尺寸婚紗照，即便做成了油畫效果，時光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她昨天剛在咖啡館的平板電腦上看過的那張。
這是……
宗亮和童爍的家？！
時光慌忙從沙發上跳下來，兩腳落地的一刻才發現腳上穿著一雙高跟鞋，鞋跟足有十公分高，比筷子粗不了多少。時光差點兒崴了腳，剛頂著一層冷汗站穩，就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個讓她瞬間從頭發稍一路涼到腳趾尖的柔和聲音。
“你醒啦？”
時光猛一回頭，就見宗亮捧著一隻水杯朝她走過來。
陰雨天早晨黯淡的晨光穿過窗簾投進這間麵積不大的客廳裏，把屋裏一切都籠在一重柔軟朦朧的光線裏。宗亮身上鬆垮地罩著滿是褶皺的襯衫長褲，腳下踩著一雙亞麻布拖鞋，頭發微微蓬亂，略顯局促地站定在她兩步開外的地方，通身不見半點記憶中瘋狂狠戾的影子。
“我……我起來倒杯水，是不是吵到你了？”
宗亮緊捏著那隻還在冒熱氣的水杯，問得有點小心翼翼。
時光直覺得口舌發僵，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隻搖了搖頭。
“對不起……”宗亮垂眼看看她身後還堆著被子的沙發，抱歉地笑笑，“昨晚童爍害得你受了那麽大委屈，又麻煩你送我回家，還麻煩你留在這兒照顧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時光這才發現，這個家的女主人好像不在。
什麽受委屈，什麽送他回家，什麽照顧他，時光一丁點印象都沒有，她隻記得，昨天她就隻在咖啡館的平板電腦屏幕上看過他和童爍一眼。
“昨晚……”時光心裏冒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昨晚喝多了，就隻記得你送我回來，後麵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眼看著時光臉色微微泛白，宗亮愈發緊張了，“我……我如果，我說了什麽不合適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我不是有意的，我跟你道歉——”
“宗亮，”時光顫聲打斷他喋喋不休的道歉，“今天幾號？”
“今天？”宗亮一怔，轉頭看向入戶門口邊櫃上擺放的電子台曆，“四號吧。”
八月四號？！
時光三步並兩步地衝到邊櫃前，一把抓起那個毫不顯眼的台曆。
設計簡潔的電子台曆上一清二楚地顯示著，七點二十八分，八月四日，星期四。
果然，昨天不是星期一……
宗亮懵然跟過去，愣愣地看著瞪圓了眼睛死盯著台曆的時光：“你，你怎麽了？是今天有什麽重要的安排嗎？你別著急，你要去哪，我開車——”
“宗亮，”時光截住他的絮叨，強壓住嗓音裏的顫抖，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星期二，八月二號，我們在西雁山見過，是嗎？”
“是呀。”
“還有霍明遠？”
宗亮點點頭，好像明白了點什麽：“還有他公司的助理，秦暉。”
“中午吃飯是霍明遠點的菜——”
“牛油果沙拉，黃油煎蘆筍，黑胡椒烤鬆茸，黑鬆露羅勒披薩，還有奶油南瓜湯。”宗亮不等她問完就把話答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天中午我也喝多了，你們一直等客戶，等到山裏起霧了人也沒來，隻好留宿了一晚，昨天才回到市裏。我沒有記錯吧？你放心，我隻是昨晚喝多斷片兒了，昨晚以前的事情我都還記得的。”
時光無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涼徹肺腑。
怎麽會這樣……
時光臉色驟然白下來，立在尖細高跟鞋上的身體微微發顫。
宗亮伸手想要扶她，那隻手還沒有挨近，一種條件反射似的恐懼與厭惡就迫著時光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退得著急，倉促間踢到換鞋凳，急忙扶住旁邊的櫃子才沒栽倒。
“小心！”
宗亮那一點還沒醒透的宿醉一下子驚得**然無存，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極了他星期二在西雁山廚房後院屋簷下的時候。
緊張，局促，小心翼翼得像隻食草動物。
時光猛醒。
她在那個不知是真是幻的星期二裏琢磨了一夜的那個疑問，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她從那天第一眼見宗亮起就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那天從早到晚，直到昏昏入睡的前一秒她都在試圖對比出如今的宗亮和過去有什麽區別。現在見識過宗亮的兩幅麵孔，再看到他這和過去並無二致的樣子，才終於豁然開朗。
他不對勁，就不對勁在一舉一動和過去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誰能在十幾歲往三十幾歲過度的十二年裏隻簡單地改變一點形貌？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外殼下的一切都已經變得天翻地覆，卻不想被久別重逢的人看破如今的真實麵目，就再次小心地披起早已經褪下的那層舊皮來偽裝自己。
但皮終歸是皮，一旦看破，就越看越不倫不類了。
時光攏攏她散在肩頭上不停散發出定型發膠氣味的頭發，緩緩沉了口氣，定下神來：“你沒事就好……我也想點喝水，有涼的嗎？”
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一趟。
“有，我給你拿。”
宗亮去廚房給她拿來一瓶礦泉水，回來的時候時光已經坐在沙發上等著了。
“你要是沒有什麽急事，你等我收拾一下，我請你出去吃早飯吧。”
“不用了，我不餓。有件事，”時光擰開瓶蓋慢吞吞地喝了兩口水，毫不拐彎抹角地提醒他，“我記得你在西雁山的時候跟我說過，你這裏有霍明遠以前的照片。”
“哦，對，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昨天從西雁山回來我就找出來了。”宗亮說著走去臥室，話沒說完就拿著一本薄薄的舊影集走回來。
“這是我從本科到博士畢業期間所有的照片。”宗亮在時光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翻開很靠前的一頁，指一張八個男生合影的照片，“這是當時我們宿舍的合影。”
時光一眼掃過，目光落在一個胖子身上。
八個二十出頭的男生站在一起，這一個胖子占的畫麵比他旁邊兩個男生加在一起還多。雖然穿著一身放到現在也不落俗的名牌，但是身形臃腫笨重，目光呆板無神，半點不見現如今霍明遠英朗挺拔的影子。
“這個就是霍明遠？”
宗亮笑著點頭：“怎麽樣，和他現在一點都不像吧？”
豈止一點不像。
時光接連往後翻了幾頁，都沒再看見這個胖子的身影：“就隻有這一張嗎？”
“嗯。男孩子嘛，本來就很少拍照，而且我和他不在一個院係，他也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我們在一起拍照的機會也不多，這一張還是畢業前留下的。”
時光若有所思地翻回到那張八人的合影，定定地看著那張全然陌生的麵孔。
“那個時候，他抽煙嗎？”
“抽煙？”宗亮揉揉額頭，像是在記憶深處好好翻找了一通，才猶猶豫豫地說，“我好像沒見他抽過，但是我有印象，那個時候他身上經常有股煙味。不知道是他抽的，還是他外麵的那些朋友抽的。怎麽了？”
“沒什麽。”時光目光微一轉，落在照片上站在最左邊角落裏的少年臉上，微一抿嘴，伸手輕觸上去，“不看這些還不覺得，你現在也和以前不一樣了。要是我們這一次沒遇上，在我的記憶裏，你一直都會是照片上這個樣子。”
宗亮看著那張和他如今相差無幾的年輕麵孔神情複雜地笑了一下，微微搖頭。
“我，我那個時候什麽都沒有，就隻有你動不動就說我有多麽多麽好……你不知道，這些年我得了多少獎，得了多少榮譽，都沒再有人像你那樣誇過我。我能走到今天，每一個成功裏都有你的功勞，我都希望能和你分享，但就是不知道你在哪裏。現在我的新項目研究成功了，剛好你就出現了，這就是人們說的天意吧。”
時光一怔抬頭，正撞見那雙定定看著她的眼睛。
乍看一片柔和的目光裏小心地壓抑著一團炙熱的瘋狂，時光驀地想起他說過的一句話，是在記憶中那個八月六號，星期六，他在說起T1107這個命名的來曆的時候。
他說，這命名是他在星期四這一天定下的，他曾暗示過她，她沒有注意。
時光後背一涼，不動聲色地把影集合上了。
“你做這個新研究，是在學校的實驗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