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臥底警察

宗亮茫然地皺起眉頭:“還有哪個教授,雁城還有第二個教授嗎?”這話說完,宗亮才覺出有點不妥,半開玩笑地補充,“當然,不能包括我這種教書的教授了。”

即便是平穩的水流聲也遮掩不住時光嗓音裏的輕顫,不隻是嗓音,時光從指間到腳尖都抑製不住地微微發顫:“是,就隻有一個教授……你知道他,但是從沒見過他?”

宗亮對時光心裏的驚濤駭浪無知無覺,垂眼一笑,自嘲中帶著點餘悸地說:“我哪有機會見到他呀,要不是他知道我這次的研發有了進展,我可能就已經死在回國的路上了,連再見到你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在他手下不過就是一個廚子,還是不能讓他滿意的那種。”

宗亮語聲溫吞的話像一記卯足了勁兒的耳光,把時光摑得眼前一黑。

想起似乎就近在昨天的重逢,時光渾身的筋骨間仿佛被同時塞進了一團火和一團冰,極致的灼熱和極致的陰寒糾纏衝撞,像反複煆淬金屬一樣折磨著她。

果然……霍明遠猜錯了。

宗亮沒有走上他導師的老路,而是走上了那條他導師死也不走的路。

眼看著時光臉色越來越白,宗亮又淺淡地皺起了眉頭:“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忍過一陣苦不堪言的煎熬,時光終於咬牙止住通身的顫抖,精鋼一般堅定地看著鏡子裏一頭霧水的人,平靜地搖頭:“沒什麽。”

不管這件事曾被他藏得多深,瞞得多嚴,看宗亮言語間的反應,這件事已經在她忘幹淨的某一天裏在他們之間攤得一清二楚了。

無論她現在多麽驚愕,多麽難以置信,理論這些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

更何況,從出酒窖門開始,這個人就反複在說時間還來得及。

幹什麽的時間還來得及?

時光低頭避開宗亮從鏡子裏投來的狐疑目光,在水流下動了動還沒從僵硬中徹底緩過來的手指,緩緩搓洗手上的血汙:“你剛才在酒窖門口問我,可以了嗎,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你的決定啊。”似乎是不想讓守在門口的人聽見,宗亮欠身朝她挨近了些,又有意壓了壓聲音,才說,“昨天我們說好的,給你一晚的時間,到今早給我答複,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麽更好的辦法,就照我說的做。現在天都亮了,可以用我的辦法了吧?”

別說什麽更好的辦法,她連自己應該為什麽事想辦法都還不知道。不過,能讓她在酒窖裏守著一個死人一個瘋子和一個囚徒考慮一晚的,肯定不是什麽非此即彼的簡單事。

時光麵不改色:“我還有一點地方沒有想清楚。”

“什麽地方?”

時光稍一猶豫,按了點洗手液,在水流聲裏不急不慢地搓著泡泡,不答反問:“你想的那個辦法,能不能再跟我從頭說一遍?”

宗亮在她身後左手邊重重地沉了口氣:“婷婷,沒時間再讓你這樣想下去了。”

時光無動於衷,不緊不慢地洗掉手上的泡泡,又慢條斯理地掬水漱口。

宗亮映在鏡子裏的眉頭一緊,溫和克製的嗓音也跟著急躁起來:“再有不到兩個小時山裏的霧就要散了,霧散之前交不出那個臥底警察,我們就都要死在這裏了!”

時光一怔之間差點被還沒吐出來的漱口水嗆了。

交出臥底警察?

什麽臥底警察?

她不是跟著霍明遠來和教授搶地盤的嗎?!

見時光怔愣中帶著驚詫地抬起頭,宗亮意識到自己差點失態,忙扶上她的肩頭,再次把嗓音小心地壓下來,溫聲軟語地道歉:“對不起,我太著急了……不過,婷婷,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別再想那麽多了,隻要我們一起把霍明遠交出去,這件事就結束了。”

“霍明遠?”時光吐了嘴裏的水,錯愕之下脫口而出,“霍明遠是警察?證據呢?”

“證據?”宗亮也被她問愣了,啼笑皆非,“怎麽想了一晚上的辦法,你說起話來倒有點像警察了……什麽臥底警察,哪來的那麽多警察啊?我們這些人做的事加在一起都夠槍斃一百回了,我們當中要真有警察,我們還能活到今天嗎?”

“什麽意思?”

“你怎麽還不明白呢,教授要的不是什麽證據,是手下人對他命令的絕對服從。”宗亮歎了一聲,又把嗓音壓得更低了些,像在講台上對課堂上開小差的學生重新解析一個剛剛講過的重要知識點似的,無奈又不得不耐心地說,“他要我們自行清查,交出一個臥底警察給他,我們就隻要統一口徑,交出一個人來就行了。現在韓照死了,霍明遠的那個女助理也瘋了,童爍和秦暉都同意把霍明遠交出去,隻要你也同意,我們再去哄一哄那個女助理,讓她不要亂說話,我們就都能平安度過這一關了。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

宗亮說話間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扶在她肩頭的手也從輕輕的搭扶收緊成了攥握,說到最後,還像是要把她喚醒似地晃了她一下。

“我明白。”時光頭也不回,不動聲色地掙開攥在她肩頭的手,低頭掬水往臉上連潑了幾捧,使勁兒揉搓了幾下。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宗亮已經取下架上的毛巾遞到她手邊了。

時光沒回頭,還是在鏡子裏看他。經過架在宗亮鼻梁上的眼鏡和洗手池鏡麵這兩層玻璃的多次折射反射,又穿過掛在她睫毛上的水珠,宗亮的目光顯出一種她從沒在這雙眼睛裏見過的複雜,看得她背後隱隱發涼。

霍明遠煩的就是宗亮這樣看她的眼神嗎?

時光接過毛巾把水淋淋的臉整個埋進去,悶悶地問這眼神的主人:“如果隻是需要交出一個人的話,反正韓照已經死了,把他交出去不行嗎?”

靜了兩秒,左後方才傳來宗亮困惑的聲音:“你忘了,教授是要一個活的警察,他要看到這個人親口認供啊。”

“那個女助理呢?她既然已經瘋了,哄她說別人是警察,和哄她說她自己是警察都差不多,把她交出去不就行了?”

“不行,交她出去,教授是不會滿意的。”

時光從毛巾裏抬起頭來:“你怎麽知道?”

“婷婷,你怎麽了?”宗亮詫異地皺起眉頭,不再去看鏡子裏虛假的影子,而是仔細端詳起站在麵前的人,從後腦勺看到腳跟,又從腳跟看回到後腦勺,“你今天怎麽……怎麽像變了個人似的?”

時光丟下毛巾,轉身來正麵對著宗亮,任他打量。

洗去臉上的血跡和髒汙,這張臉隻剩一片蒼白,毫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平淡了。

“我確實沒想出什麽更好的辦法,但是你也說了,這是關係死活的事,你要想讓我照你說的辦,就要讓我把你這方法的每一步確認清楚,我才能把我的命和你們押到一起。否則我怎麽死怎麽活都是我的事,和你們沒關係,你們的死活我也不管。”

宗亮定定地看她片刻,終於眉頭一展,歎了一聲。

“你跟我來。”

時光跟著他走出洗手間,直走到客房床尾。

空****的客房裏沒有她出門過夜必帶的那隻行李包,**也沒有人睡過的痕跡,隻是掛在床對麵牆壁上的那台電視機無聲地開著。時光走到近前才發現,那色調昏暗的屏幕上顯示的不是什麽靜音後的電視節目,而是酒窖的監控影像。

鏡頭正對著下水管道所在的牆角,被手銬鎖在下水管道上的人無聲無息,一動不動,要不是屏幕上顯示時間的數字在一刻不停地跳動,時光幾乎以為這是一幅按了暫停的畫麵。

宗亮看著這副畫麵沉了口氣,耐著性子壓著聲音說:“霍明遠的野心和他背著教授幹的那些事,教授全都已經知道了。教授容不下這樣的叛徒,但要是以叛徒的名義殺了他,就等於讓教授承認自己禦下無方,養虎為患,這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以清除警方臥底的名義殺他就不一樣了,殺警察,本身就是一件立威的事。當然……殺不殺他,怎麽殺他,那都是教授的事,我們隻要把警察的帽子戴到他的頭上,把他交出去就可以了。隻有這樣做,教授才會滿意,這件事才能結束,我們才能活命啊。”

這番揣度聽起來合情合理,但要想照著這個思路操作,其中有個至關重要的麻煩。

“你說的這些,霍明遠肯定也想得到,他怎麽可能自己說自己是警察?”

“他當然不會乖乖承認。你昨天也看到了,我客氣的不客氣的辦法都試過一遍了,他還是這個油鹽不進的樣子。你昨天勸也勸了,威脅也威脅了,他是什麽態度,你也清楚。所以現在就隻剩那一個辦法,就是由你去給他注射T1107。”

“T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