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魚魚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蹲在紅綠燈下麵哭了很久了。許藍的電話打過來,魚魚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臉之後接起。
“魚魚,發你消息好久都不回啊,出門還沒回家?”許藍的聲音一出來,魚魚就崩潰了,邊哭邊道:“懶懶——我怎麽辦啊嗚嗚嗚——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顧漠,可是他就是不喜歡我——”
許藍從**坐起來,聽到魚魚在電話裏哭就急了:“魚魚?魚魚!你在哪兒,我馬上來找你!”
“別來找我。”魚魚抽噎著,“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行!地址!趕緊的你。”許藍皺著眉迅速在睡衣外套了件外衣跑下樓,“你一個人這個樣子我肯定不放心,不告訴我你在哪兒我現在就打電話給阿姨,讓她從公司出來找你。”
魚魚哭了好久,掐斷了電話。
許藍罵了一聲,踩上運動鞋去拍對麵的門:“沈問!沈問你快出來!魚魚出事了我們趕緊去找人!”
沈問錯愕地開門:“什麽!?”
“魚魚一個人在外麵,情緒很不好,又——”許藍莫名哽咽起來,抓著沈問的袖子不放:“她不說她在哪兒,我怕她出事,你趕緊跟我去找——”
“好,你想一下她有哪些可能去的地方,我們馬上出發。”沈問拿了車鑰匙,開車和許藍一起出了公寓區。
許藍把眼淚擦幹淨:“讓我想想……先去DIM看一下吧,魚魚剛剛是和顧漠在一起的。”
沈問眼眸微動:“好。”
許藍置氣地打了一下沈問:“都怪顧漠!讓魚魚傷心了!顧漠是什麽大壞蛋啊氣死我了!”罵完就開始哭,“你是沒聽見魚魚哭得多傷心,我真的擔心死了——”
“還有一個辦法,我哥!”許藍突然止住哭聲,給林榭打了個電話:“哥,魚魚不見了,情緒也不好,我找不到她,你想想辦法!”
林榭掛了手機,衣服都沒拿就朝外走。江暉和所有值夜班的兄弟都震驚了:“林隊,你這……是要下班嗎?”而林榭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留,直接就離開了警局。
許藍沈問二人趕到DIM的時候,發現今天晚上沒人加班,整棟大樓也隻有一層的保安室亮著燈。值班室的保安說今晚沒看到誰來,顧總和魚魚他都是認識的,剛才絕對沒見到過他們兩個。
許藍站在DIM的門口,一直在打魚魚的電話,可對方已關機,愣是打不通。沈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兒的,魚魚知道怎麽保護好自己,我們要相信她。”
許藍感覺疲憊得不行,她想不到魚魚會去什麽特殊的地方,很無力地把額頭抵在沈問的肩膀上,聲音哽咽:“我好累……但又好害怕,哥哥給我靠會兒。”
沈問很心疼地覆上她的頭發:“別怕。別怕,我在這裏。”
林榭的電話突然打來,許藍連忙接起,能聽出對麵喘著粗氣:“你們回去吧,我找到她了。”
許藍差點沒拿住手機:“哥!你在哪裏找到她的?”
林榭頓了頓:“GAY吧。”他放下手機,推門走進去,“回去早點睡,沒你的事兒了。”
許藍躺在副駕駛上很疲憊地閉上眼睛:“我跟魚魚說過的,誰都可以,顧漠不行,可還是沒用。”
沈問沉默良久,開口道:“懶懶。我跟顧漠認識有十年了。於他,我無法評判現在他的生活態度是好是壞,但他以前其實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讓魚魚放棄吧。”他頓了頓,“顧漠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孩了,他愛的女孩,叫做洛柒。”
許藍睜開眼:“洛盞——”
“對,她們是姐妹。所以顧漠才會對洛盞那麽生分。”沈問歎了口氣,“懶懶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下……該從哪裏開始說。”
時間追溯回七年前,英國。
顧漠二十三歲,作為學院推薦的交換生來到英國深造,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隔壁學校設計院的洛柒。
與洛柒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家GAY吧。那家吧的燈光是白色,打在人身上明晃晃的,很亮也很紮眼。
洛柒那天穿著黑色的重工吊帶長裙,手臂細長而瘦,背影的氣質很清冷,正麵看長相攻擊性卻很強,腳踝勁瘦,高跟鞋,戴著精致的腕表,一個人要了杯重口的血腥瑪麗。
二十三歲的顧漠雖然樣貌不與三十歲有多大區別,同樣也喜歡抽煙喝酒,但氣質與九年後完全不同,也並不喜歡太靠近女人。他看到洛柒的側臉,睫毛又長又翹,唇紅齒白。麵前的血腥瑪麗沒有喝,因為洛柒居然在吃棒棒糖。
顧漠不禁哂笑。突然身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國人?你也是GAY啊,今晚約不約?”
“不好意思,我隻是來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酒。”顧漠禮貌地推開他的手:“抱歉。”
“欲拒還迎?”那人揚起一邊嘴角,“看你這長相這發型,這麽漂亮的男人,很難不是啊。”
顧漠歎了一口氣,禮貌待人效果貌似不太理想。
“沒看出來嗎,人家對你不感興趣。”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嗤笑,聲音有種輕熟的魅力:“勉強可不太好哦,在這裏就請互相尊重吧。”
顧漠錯愕地看著洛柒,這個他並不認識,看起來一副淡漠孤傲又與世無爭的性子,居然會出言相助。
洛柒開口說話的時候有荔枝的味道襲來,混合著糖果的甜,和她本人攻擊性的長相碰撞出火花,強烈的反差使她更加神秘和迷人。
她沒有久留,一個人默默吃完棒棒糖就離開了酒吧,顧漠來不及詢問她的名字,隻記得她又長又翹的睫毛和那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與洛柒第二次見麵,是在雨後霞光之下的教堂前方。空氣清新,那天的晚霞是粉紫色,映得草坪都成了橘紅色。
顧漠半紮著卷發,外套裏揣著荔枝味的棒棒糖。這是自那天之後他就有的習慣,包裝紙從來沒有拆封過,因為他在等拆開糖紙的人。
他覺得這種等待是無用的。她是誰,她在哪兒,他對她一無所知。
教堂前方有一群和他同校的中國女孩走來,他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幾乎是錯愕,因為和酒吧那天的打扮大相徑庭。簡單的白T恤和闊腿牛仔褲,還紮著馬尾辮。隻化了淡妝,但還是很好看。
他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走過去:“Excuse me,do you remember me?”
洛柒盯著他良久,克製地笑了一聲:“Sorry,I Don’t Remember You.”
“沒關係。那現在認識了,交個朋友?顧漠。”顧漠伸出手掌攤開,裏麵放著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見麵禮。”
洛柒挑了個眉:“謝謝。我叫洛柒。”她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顧漠,拆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裏。
聰明如顧漠,那天卻甚至忘了問洛柒要一個聯係方式。
與洛柒的第三次見麵,是在夜晚的一個天台。那天月色真美,星星很少卻很亮,顧漠獨自在天台抽煙,尋找最近的設計稿的靈感。
“抽煙很舒服嗎?”洛柒的聲音從顧漠身後響起。
顧漠懷疑自己聽錯了,轉過身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
“我記起來你了,”洛柒嘴裏叼著棒棒糖,朝後抓了抓墨黑的長發,“在酒吧啊,你也真敢去那種地方。”
“那你為什麽敢?”顧漠饒有興致。
“我是女孩子啊。”洛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哂笑:“不過遇見你之後我知道了,原來GAY吧也有不是GAY的男人會去,看來我還是適合清吧。”
“恩。”顧漠吐了口煙圈,“可以接受煙味嗎?”
“我沒抽過,但你抽吧,我不介意。”洛柒叼著棒棒糖,一臉無所謂。
顧漠朝她輕佻地吐了口煙圈。
洛柒也朝他挑了個眉:“你以為我不會?”
“你不是不抽煙嗎。”顧漠桃花眼眯起,“你會什麽?”
洛柒用力向他吹了口荔枝味的氣。
顧漠愣了愣,隨即靠在天台的欄杆上大笑起來。笑完之後他語氣開始認真:“跟你說個事,我這人沒談過戀愛。”
“嗯哼,然後呢。”洛柒又向他吹了口氣,“甜不甜?”
“甜。”顧漠實誠道,“所以我決定追你。”
“這個啊,喜歡我的男生很多的,你就自行隨意吧。”洛柒歪了歪腦袋,“洛柒友情提示,不一定行,看你表現咯。”說完就叼著棒棒糖往回走。
顧漠配合地吐了口煙圈:“知道了。”
洛柒看得出來,追顧漠的女生並不比追她的男生少,他漂亮又迷人,性格也好,懂得怎麽愛人。不像她,時而像太陽,時而又像霜降。
洛柒發現自己已經愛上顧漠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想逃。
洛柒手腕上有一道疤。她會用手表蓋住。那是一道經年累月,因為無數次在同一處的切割而形成的傷疤。
洛柒有長達四年的抑鬱症病史。
洛柒去GAY吧的那天,其實是想死的。死在異國他鄉,沒有人會難過。但是她那天陰差陽錯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漂亮但不妖豔的男人,一雙桃花眼本該穠豔卻幹淨清澈的男人,她鬼使神差地替這個男人出了頭,盡管可能並不必要。
顧漠是什麽樣的男人,他不會發現不了她的問題。
洛柒覺得這樣的自己不值得,她開始越來越痛苦,覺得自己可能沒辦法給顧漠回應,他這麽愛她,她也愛他,可是她害怕,她在心懷愧疚,她感覺顧漠深入了解她以後一定會離開她。因為她是這麽的不堪,她破碎而偏執,又患得患失。
她又一次自殺的時候,顧漠跌跌撞撞地把她送到醫院,確定沒事了之後,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抱著洛柒在她的房間裏痛哭。
洛柒的麵孔沒有血色:“顧漠,我好痛苦,我真的想死。”
“我求求你了,洛柒。”顧漠紅著眼眶,聲音發抖,“把枕頭下麵的剪刀給我吧,我真的怕了。我之前從來沒怕過什麽,但我現在知道害怕了。”
原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枕頭下麵有把剪刀。洛柒淺淺地笑了,很淒美也很漂亮,像是一隻破碎的紙蝴蝶,令人憐惜。顧漠真的太好了,這一點也不值得。
“好的。”洛柒的聲音很輕,但足以讓顧漠聽得清楚。顧漠鬆了一口氣。
但是一個將死之人也想死之人,是不會隻有一種通向目的地的方法的。
傍晚時分,落日將近,晚霞泯滅,黑暗來臨。
顧漠在冗長又繁忙的街道上奔跑,洛柒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也不在家。
你在哪兒,洛柒,你在哪兒,我想見你。求求你,回答我。
顧漠跌坐在地鐵線路的休息區,無力地喘著粗氣。人潮洶湧,天色全黑,他的發繩掉了,頭發淩亂地散著,車在他身邊急速駛過,他覺得恍惚,用手蓋住臉。
洛柒坐在酒店的白色床單上,手裏拿著滿滿一整瓶安眠藥。
另一隻手裏攥著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和顧漠那天送給她的一模一樣。
洛柒盯著那根棒棒糖許久,最終站起身,把它輕輕地從窗口丟了下去。她看著那根棒棒糖從高空墜落,忽然想到了更適合她的辦法。
她把安眠藥一口氣全部吃完,穿上那條最美的黑色吊帶裙,輕紗在空中飄揚的時候美得不可方物,像破碎的紙蝴蝶。
洛柒對他正式說的第一句話是“Sorry,I Don’t Remember You.”,最後一句也是這個。
“我特麽連婚禮上用什麽背景音樂都想好了。”顧漠回國後,拉著沈問在酒吧裏把自己灌得爛醉:“但我還是輸了。她不給我機會。”
許藍聽完沉默了。
“自那以後,顧漠就變了性格。”沈問閉上眼,“他變得隨便。因為在他眼裏,除了洛柒以外,其他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他需要借助這樣的生活去發泄他的情緒,因為他已經沒辦法再愛其他人了。”
“今天是洛柒走的那天。”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累了,“可能跟魚魚話說重了,別怪他。他難得拒絕。”
“魚魚的喜歡沒有錯,顧漠很好,隻是時間不對。”沈問長歎了口氣,“今天過後,找個時間和她說吧,交給你。”
許藍很不是滋味地唔了一聲:“哥哥,我想回家了。”
“恩,我們回家。”沈問的聲音依舊溫柔,令人感到安穩,“別哭了,再哭我沒心思開車,分心。”
“哥哥,我今天能不能在你那裏。”許藍聲音很輕,“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好,回去早點睡,我陪著你。”沈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