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沈問最見不得她難受,許藍眼眶一紅的時候他就已經沒轍了。
不知道許藍為什麽會對醫院有這樣的恐懼和抵觸,但沈問在那一瞬間的確腦子有空白,閉息卻難以凝神。
他沒時間去深究,現在麵前隻有快要哭出來的許藍。
沈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別哭了,懶懶。”沈問溫聲道,“不去。”
許藍忙點點頭:“不去不去。”
“恩。”沈問看著許藍,眼睛裏有了憂傷的影子,“叔叔給你去倒杯新的熱水,先回房間休息好嗎。”
許藍輕輕地恩了一聲,低頭慢慢走上樓。走到一半樓梯的時候輕輕說了聲謝謝。
沈問給許藍倒了熱水,小心地試了下溫度。
他走出廚房間,抬頭看向二樓那個閉著的房間門。
許藍依舊是很小心,她會把自己包裹起來,心裏有一塊地方你怎麽也走不進去,隻留給你外層的東西。
她會時不時地不經意間打開一條門縫,暴露自己的脆肉,但隻那麽一秒,她就會發現,然後趕緊把那一絲門縫關上。
心裏很難過,可能哭了很多遍之後,麵上依舊雲淡風輕。
她才二十歲都不到,就習慣性地連敞開心扉都害怕。連難過地喘口氣都需要深呼吸。
這樣的許藍和第一次見的樣子差距太大,沈問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可是你又完全無能為力。
沈問開始羨慕魚魚和林榭,他們都知道許藍經曆過什麽,但他不知道。
也沒有任何立場去管去問。
他隻是一個剛和許藍認識了一個月的朋友,或許在許藍眼裏,連朋友都還不算是。
沈問突然有些慌起來。
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許藍是害怕醫院的。
那她會討厭……自己嗎?
沈問發覺最近自己心神不寧的時刻有點多。每一次無法凝神還都是因為許藍。
但是沈問沒法不去想這件事。
理智告訴他不管怎樣,都應該趁早跟許藍說清楚自己不是DIM的合夥人,騙她本來就不對,一拖居然拖到了現在。
但是現在這個時機明顯不太對。
沈問從藥箱裏拿了退熱帖,溫度計和藥,端著熱水上樓,敲了敲許藍的房門。
許藍沒答話,而是直接走過來開了門:“叔叔。”
“藥能吃嗎?”沈問看著她的眼睛。
是極致的溫柔,才能做到如此尊重她的選擇,連最小的一點細節都在意。
許藍垂下眼,沒去直視沈問的眼睛:“不喜歡喝泡的,膠囊還可以。”
沈問點點頭:“好。”
沈問拿額溫計測了一下許藍的溫度,不算高,三十八度二。但他還是皺起了眉,通透的眼眸流露出擔憂。
“吃得下東西嗎。”沈問溫聲問許藍,“現在馬上十二點了,給你做點清淡的粥然後再吃藥,可以嗎。”
許藍之前其實還沒有很難受,早飯也吃得下,但現在頭是真的越來越暈越來越重,甚至感覺有些想吐。
但是她沒拒絕沈問,輕輕點了點頭:“謝謝叔叔。”
沈問輕輕把門闔上下了樓。
許藍喝完熱水,枕著靠墊眯了一會兒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漸漸有點模糊的時候,沈問敲了門。
許藍有點困,聽見沈問的敲門聲也沒回應。
沈問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慢慢開了門:“懶懶?”
“唔。”許藍揉揉眼睛,“我聽見了,但我忘記說話了。”
“沒事。”沈問笑了一下,端進來一碗蔬菜燕麥粥,“吃點東西。”
許藍打了個哈欠:“恩。”
雖然吃不太下,毫無食欲,但許藍知道生病了更得吃東西,不然會好得特別慢。
許藍感覺手上沒什麽力氣,沒接沈問手裏的碗,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沈問沒說話,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輕輕吹涼,送到許藍嘴邊。
許藍張開嘴吃了一口,不燙不涼,溫度剛剛好。
沈問屬實是居家必備,煮個簡單的蔬菜粥都很精致,溫度都試得剛剛好,許藍沒食欲也覺得好吃。
許藍在心裏今天第N次感歎了一句,沈叔叔太溫柔了啊。
是像白月光一樣的存在。
不對,把像字去掉。
沈問就是白月光一樣的存在,甚至比白月光更明亮更溫柔,在她跌入黑暗的時候還能拉她一把。
她其實現在並不是很清醒,感覺半夢半醒的,粥送到嘴邊她會告訴自己要吃下去,在想什麽或是自己說什麽,她沒有特別清楚,腦子也熱熱的。
“吃不下就說。”沈問輕輕吹著氣,聲色溫柔。
“恩,”許藍聲音軟軟糯糯的,全身都是沒有防備的,“謝謝哥哥。”
沈問手一頓。
他深呼吸,輕輕掩去剛才那隻有一瞬間的失措,繼續喂許藍吃東西。
“哥哥,”生了病的人會不自覺地有點粘離她最近的那個人,許藍的聲音本來就甜,現在語氣裏更多的是豪不自知的嗲,“哥哥,你的眼鏡修好了,眼鏡店的老板給我發消息啦。”
“恩,”沈問閉了閉眼睛,歎了一口氣,“少說話,喝粥。”
要了命了。
因為和顧漠關係好,沈問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女人,什麽樣的都有,也不是第一次被叫哥哥,沈問對這個稱呼從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快要三十歲的人了,對誰都很有禮貌,卻也從未動過情。
顧漠很佩服沈問的定力,說過這也可以算是情場老手的一種,雖然隻是理論上的。
但是今天許藍幾聲哥哥一叫,沈問感覺脊背發麻。
耳邊仿佛響起顧漠的聲音:“沈問,你完蛋了。”
我好像是完了。沈問閉上眼睛。
許藍歪了歪腦袋:“哥哥,我吃不下了,我想睡覺。”
“……那睡吧。”沈問睜開眼,把碗擱置在床頭櫃上,輕聲問:“懶懶能不能再等一會?半小時後先吃了藥再睡。”
許藍搖搖頭,扯了扯沈問的袖子,語氣有些任性:“我現在想睡了。”
“哥哥我要睡覺。”
沈問整個人麻了一下。
“……那咱們懶懶先吃顆藥再睡。”
許藍鼓著腮幫子點點頭:“好噠。”
沈問覺得現在隻有罵兩句才能表達他的心情。
看著麵前純情又無害,睜著一雙漆黑瞳仁的許藍,他又忍住了。
這小孩兒這麽這樣。
沈問一向溫和又謙恭,做什麽事情都不會急躁和慌忙,顧漠天天在他耳邊跑火車和花式罵人,他也沒被影響過一絲一毫,依舊保持著他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永遠溫柔,永遠真誠。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顧漠說罵髒話是最能宣泄情緒的方式沒有之一。
許藍咽了口唾沫,帶點委屈巴巴地開口:“哥哥,沒熱水了。”
次奧。
沈問滿腦子隻剩下這兩個字。
他麵上波瀾不驚地應了一聲:“叔叔給你去倒,懶懶等一等,先別睡。”然後剛走出房間關上門後,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顧漠還說過,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以及,顧漠在那年酩酊大醉的時候拉著沈問跟他說,當你會因為一個人改變自己原有習慣的時候,你就已經死死地愛上她了,止都止不住。
沈問不禁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這改變的,還挺有咱們懶懶的風範。
沈問調整了呼吸之後推開許藍房間的門,發現許藍已經閉上眼睛倚著靠枕睡著了。他輕聲喚了喚,許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著沈問的手喝了水吃了藥,很快就又睡過去。
沈問給她掖好被子,輕輕把門帶上。
許藍的體質並不差,感冒發燒一直都是睡一覺就能好了。她再睜開眼的時候還以為又是一個早上,結果拿起手機一看,發現其實快要晚上五點了。
窗外的天色還沒有開始暗下去。魔都的天氣就是特別詭異,昨晚還是暴風驟雨,今天就是大晴天。
許藍晃了晃腦袋,摸了一下額頭,已經退燒了。
睡著之前她幹嘛了?
她呆滯了一會,記憶停留在沈問從外麵回來然後自己被開水燙到了的時候。
我知道我發燒了,但之後我特麽又幹嘛了?
許藍凝神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於是順理成章地又煩躁的不行。她跳下床,覺得肚子有點餓,於是穿上拖鞋開門。
樓下有聲音,是從廚房間發出來的。
許藍眨眨眼睛,輕手輕腳地走下去,看到沈問背對著她,正在專心致誌地切什麽東西,身側燉湯的鍋子在咕嘟咕嘟冒泡。
許藍咬著手指甲,看到門口還放著的那個手提袋,之前沈叔叔說是給她的,那裏麵是什麽來著?
她輕輕走過去,沈問剛好轉過身,看到許藍目色清明且亮,明白她是已經好了大半,笑了一聲:“醒了?好點沒有。”
“恩,頭不怎麽暈,剛剛摸了額頭已經沒燒了,就是有點餓。”許藍嘻嘻笑了一聲,“叔叔晚上做什麽好吃的呀。”
“菠蘿炒飯和玉米濃湯,養胃。”沈問答,“剛退燒,還是要吃清淡的,炒飯我沒怎麽放油。”
許藍點點頭:“好啊,都聽哥——叔叔的。”還沒注意沈問的反應,她自己先一愣。
沈問像是沒注意到似的,神色不變:“那懶懶去沙發上看電視吧,或者找魚魚聊聊天。”
許藍哦了一聲,先走到門口把那個袋子拿了,回樓上打開一看,是一套新的衣服。
簡單的粉紫格子襯衫套裝,顏色比她原來身上穿的那條要顏色深一點,但是更有特色也更好看,居然還配了個同色係的格紋發圈。
許藍拿起那個發圈把散下來的頭發綁成馬尾,然後換好了那套衣服下樓。
天色漸漸開始暗下來。